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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亮的日子 作者:刘猛 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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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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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19:32:25
标题:
闪亮的日子 作者:刘猛 军事
第一章 1
林秋叶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和男人发脾气了,因为结婚20年来,她和男人就没有发过几次脾气,也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她这样的女人,就是到了40岁这样的年纪,也是那种性格,谁让她的祖籍是江南水乡呢?即便在北方长大,她也还是继承了家族女性如水的性格。
但是今天她发脾气了。
不仅是发脾气,还摔东西了。
而她的男人,那个一向脾气暴躁的男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把茶壶和茶杯的碎片悄悄的扫到一起,清理干净。然后象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还是那么默默的站在了林秋叶的面前。
男人的那种姿态,和20多年前当林秋叶知道他要离开自己远行是一样的。
只不过那时候,男人穿的不是这种毛料军装,是的确良的军装,肩膀上也没有亮闪闪的上校肩章,那个时候没有军衔。
那个时候的男人还不能说是男人,只能说是一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男孩。
那个时候的男人还不能说是男人,只能说是一个让林秋叶又疼又恨的小哥哥。
可是那个时候的男人也真的就是男人,一声不吭的在林秋叶的窗户下面站了一夜。
然后林秋叶从梦中醒来,当她拉开窗帘。
她就看见了这个日后陪着她度过到现在这20多年的男人。
“秋叶!我走了!”
那个时候的男人喊。
“你去哪儿啊?”那个时候的秋叶还是个高中刚刚毕业的小女孩,她的睡眼还没有张开。
“我当兵了!”
那个时候的男人——男孩兴奋的脸都涨红了。
那个时候的秋叶张开嘴,又闭上了,想喊,又不好意思喊。
是啊,他当兵有什么奇怪的呢?他不是一直就等着当兵吗?他不是一直就穿着他的父亲留下的老军装吗?他不是一直就对自己说,他会把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留在祖国的边疆,害的自己的心跳的厉害还崇拜的不得了吗?
所以,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呢?
“我会给你写信的!”
那个时候的男人喊,然后调头跑了。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的稚气未脱的歌声就在寂静的凌晨6点半的家属院响起。然后就是被吵醒的居民的暴骂:“谁啊?大早上的抽什么风啊?”
然后那个时候的男人就兔子一样跑的更快了。
一会儿,就消失在那个时候的秋叶的视野。
越来越远,真的就看不见了。
秋叶只能默默的看着,秋叶还能干些什么?
一直到看不见,一滴眼泪才慢慢滑过那个时候的秋叶的脸颊。
“死鬼,也不提前说一声。”
秋叶只能这么埋怨一句,秋叶还能作些什么。
……
“秋叶,我走了。”
10分钟前,男人再次这么说。
这一回秋叶没有眼泪了,挥手就把正在擦拭的茶壶摔在地板上,然后又拿起茶杯,狠狠的摔在地板上。
男人跟那个时候一样,一句话也不多说。
收拾好地板上的残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秋叶看着自己的男人默默的走到了门口,转身对着自己:“秋叶,我走了。”
秋叶什么也没说,秋叶还能说什么?
男人从门口的衣架上拿下自己的军帽,戴在自己的头上,抵着头跟个新兵一样沉思许久。
最后还是走了。
门,轻轻的关上了。
男人熟悉的脚步在楼道再次响起,渐渐的远去了。
秋叶突然想起来,这个死鬼居然忘记了带药。她急忙站起来冲到阳台上,打开窗户。
但是男人刚刚上车。
秋叶抬起手却已经失声,和20多年前的秋叶一样。
那辆迷彩色的三菱吉普已经开走了。
“这个死鬼,怎么会忘记带药呢?”
秋叶只能埋怨一句,秋叶不能不埋怨。
但是,也只能埋怨。
她还能怎么样呢?
他是她的男人啊。
她不了解他吗?
是啊,她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秋叶默默的回到屋子里面坐下。
她看见墙上的日历。
今年,是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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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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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19:49:19
2
1990年,是林秋叶和她的男人结婚20周年。
1990年,对于林秋叶和她的男人来讲,都是特殊的一年,也是关键的一年。
她的男人叫何志军。
是的,何志军,一个在中国的男人里面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也是一个在中国军队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军官。
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他居然在正团级别上校军衔踏步六年。
六年,对于一个职业军官来讲意味着什么?
就是已经被遗忘了。
或者说,已经被淘汰了。
17岁参军,18岁入党,19岁提干,21岁成为那个号称“万岁军”的王牌野战军里面当时最年轻的连长,还是侦察连长,接着被送到军校学习……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战后回防军区组建侦察大队,他再次入选,第二次走上战场……铁血青春,戎马生涯,伴随着最后一枪的消散,把一等功臣的勋章放在烈士的墓前,含泪挥别南疆。然后跟着英模报告团在全国作了巡回报告,最后默默的回到这个驻扎在大城市的军区司令部。
然后就是等到了他的第六个正团的年头。
是的,他被遗忘了。
直接一点说,就是被淘汰了。
这就是事实。
何志军被他深深热爱的军队淘汰了。
于是就准备转业,这没有什么好说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干部也是流水的,能熬到扛上将星的毕竟是凤毛麟角,他自己都清楚。何况他在机关里面不是那么招人待见的人物,不会来事,更不会跑首长家。首长那么忙,你就再是一等功臣战斗英雄又能记得你多久?谁让你自己不争取呢?
何况你是战斗英雄,现在不打仗了留着你又有什么用呢?
你那一口一个的妈拉个巴子,哪个上级——不要说上级,哪个同事忍受的了呢?
谁让你被军区副司令亲自挑到机关里面来了呢?
他老人家那么忙,顾的上你吗?
再说,你好意思开这个口吗?
何志军啊何志军,你不被遗忘谁被遗忘?你不被淘汰谁被淘汰?你不转业还想让谁转业?
何志军很多次面对军区司令部那幢古典庄严的苏式建筑,那土黄色的墙壁上麦穗和齿轮捍卫的军徽默默的感叹。心里真的是酸酸的,不是个滋味。
就这么走了吗?
不这么走你还能去哪儿呢?
最后一次,何志军凝视完那幢古典庄严的苏式建筑,下定决心转身走向自己的车的时候,有人在他的身后喊他。
“何中队!”
声音陌生,但是那种热情是不能被忽略的。
何志军转过头,黑脸上一下子绽开了笑容:
“妈拉个巴子,是你小子啊!”
很多回忆都被眼前这张比他年轻很多的脸呼唤回来了。
而这张年轻的多的脸,肩膀上已经是和他一样的三颗星星了。
还是心里一酸,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耿辉——当年的小兵,现在的某野战军侦察大队上校政委利落的向何志军这个老上级,现在的军区某部上校参谋敬礼。
何志军笑笑,还礼。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何志军笑问——如果是开会,他不可能不知道,作为主官侦察业务的部门骨干,他还不至于消息闭塞到这个程度。
耿辉笑笑:“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怎么会知道呢?”何志军笑着反问——这个反问就是有含义的了。
是啊,我怎么会知道呢?我都要滚蛋了我怎么会知道呢?!
耿辉听出来了,但是他还是那样笑着:“我上午刚刚过来,这回跟你一起共事,我还真的有点紧张呢!咱们俩以后可真的要好好搭把手啊!”
——何志军这回是真的蒙了。
“什么共事?”他不得不问,虽然可能很丢面子。
“怎么?你真的不知道吗?”耿辉这回是真的诧异了。
“我知道个鸟啊我?”何志军的脾气真的憋不住了,“我都要滚蛋了我还知道个鸟啊我?!”
耿辉还没有回过味道来。
何志军发了两句脾气,突然明白了。
他真的明白了。
他的目光投向三楼那扇宽大的窗户——那扇窗户永远是拉着厚厚的红色绒布的窗帘。
这个时候正是中午时分,阳光洒在那扇窗户上。
有反光。
刺眼,何志军眯上了眼镜。
他这几年没有几次单独进过那个房间,也没有单独和那个房间的主人说过几句话。
但是他现在明白了。
那个房间的主人,并没有遗忘他。
只是,时间久了一点。
何志军辛酸的心底暖和起来。
“军区特种大队,我们是搭档。”耿辉诧异的说,“怎么会不跟你说呢?”
但是何志军知道为什么不跟自己说。
他的转业报告前天刚刚递交上去,转业的单位是这个大城市的一个公安分局,工作在此之前已经联系好了,他去了就是副局长。当然是找了关系的,他不擅长这个,但是秋叶却跑断了腿,只要转业,一下子很多问题都可以解决了,很多自然都会解决的问题全部解决了。
他更知道,为什么让耿辉告诉自己——耿辉再会演戏,毕竟是他何志军一手带出来的兵。
这就是那个老爷子的一个圈套。
或者说,是一步棋。
他何志军必然会中招——不然他还是何志军吗?
组建军区级别的特种大队对于何志军不是什么秘密,他这个部门的干部不可能不知道,他也想过那些热血的念头——但是毕竟不年轻了啊!他在正团的位置上已经整整六年,六年啊!他再也耗不起了!特种大队也是正团编制,还是正团上校大队长啊!他还有几个三年?!何况,把一支特种部队从无到有带出来,是三年可以完成的吗?别人敢吹这个牛,他何志军敢吗?他是行家,他难道不知道是什么难度吗?
干部部门怎么讨论的,他不知道具体的,但是知道他是候选人之一,而且希望很大。
他在矛盾中挣扎过。
但是转业报告还是递上去了。
很多原因,当然是现实的原因,他不能再让妻子和女儿跟着他受罪了。
多简单的道理,换了谁不琢磨呢?
老爷子什么也不说,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何志军心里打着什么小九九。于是就先给你架起来,你可以不干,但是不是我对不起你——这个机会你等了多久,只有你自己知道。你不干是你的事情,我不让你干是我的事情,你不干我就换人,这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何志军心中一股悲凉的豪情油然而生。
耿辉还在装傻:“何中队,不,何大队!怎么了?”
何志军恶狠狠的蹬他一眼:“妈拉个巴子,你跟我玩,还嫩点儿!”
久违的凶光一下子从他的眼中显现出来。
耿辉不由的打了个寒战,自然立正。在前线的时候,随后就是一个耳刮子。他也确实习惯了,被眼前这个大黑脸打的兵,绝对是被器重的兵。于是他没有少挨打。
但是没有耳刮子,现在的何志军不是当年的何中队了。
军区机关可没有人让他打耳刮子,他也不敢打。
“我下来再收拾你!”
何志军戴上军帽大步走上台阶。
“首长!”司机就喊,“阿姨还等着你呢!她不是说约好了市局政治部的主任什么的吃饭吗?”
“不吃了!”
何志军大步走上台阶,利落的对哨兵还礼。
然后,他的背影就消失在大门里面了。
耿辉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司机诧异的看着何志军的背影消失,又看耿辉。
耿辉就笑:“你看我干啥啊?”
司机就不敢看了:“首长,车上坐吧。”
耿辉就上车。
何志军从那幢苏式建筑里面再出来,已经是一小时以后了。
他对耿辉在自己的车里并不意外,径直上了自己的车:“开车!”
司机就说:“是!首长,阿姨早就等急了!”
何志军这才反应过来。
坏了,这事儿,怎么跟秋叶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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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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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19:51:07
3
父母吵架对于何小雨来说不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是也不是没有见过。甚至父亲动手打母亲也见过几次,她当然是站在母亲一边,大骂父亲“军阀作风”,然后父亲就傻了,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一点脾气都没有——他能有什么脾气?这个女儿从小到大,自己都没有好好照顾过,先是打仗,然后又是忙着军区机关那点子破事,每次晚上喝多了回家生闷气的时候,都是这个宝贝女儿给他找乐子,小的时候就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边唱边跳;大了就是给自己热毛巾,然后捏着自己的鼻子把自己推进浴室,当妈的就在一边乐。
都说女儿跟妈亲,但是这个女儿确实是跟爸爸亲。
所以何小雨在何志军这个糙人面前是绝对有地位的,不敢说一句顶一万句,但是一句是顶一句的。执行起女儿的命令来何志军也是不折不扣的,关键是心甘情愿,非执行不可。一次从前线回军区汇报工作,真的是恍若隔世的感觉,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心情沉甸甸的,再上去的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在前线的时候感觉不到,因为都在打仗,顾不上个人的生死。但是一旦回了后方,再上去的时候,就会被这些问题挂累了。
送他上火车的时候,还在呀呀学语的女儿在秋叶的怀里对他的大黑脸伸出手,说出了她自出生以来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爸爸,你要回来,我想你。”
很清晰,都不象一个还在学说话的孩子——当然不是天才或者奇迹,这个何志军也不傻,肯定是秋叶教了无数次了,就等着今天说。但是何志军还是哭了,大黑脸上的眼泪真的是潸然泪下。
操!还有啥可以说的呢?回来!一定要回来!
就回来了。
——女儿在何志军心里的地位,就是那时候奠定的。天大地大女儿最大,他就再是一等功臣战斗英雄,女儿就是女儿,这个谁也比不过。在前线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出生入死那么多次,怎么熬过来的?最后的最后,就是俩人——秋叶和女儿,再最后——当然是女儿。
一次从前线下来探亲的时候,六岁的女儿喜欢上了一种铁皮铅笔盒——那个时候就要10块多啊!那是八几年,工资水平都不高,两个都是军人的家庭就更是可想而知了。秋叶埋怨女儿不懂事,但是小时候的小雨就跟大了一样懂事,听妈妈一说就不说话了。
但是等小雨放学回家,那个铁皮铅笔盒就放在她的小桌子上,全新的。妈妈不在家,去医院上班了;家里只有爸爸在睡觉,小雨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这个女孩从小就爱哭,遇到感动的时候就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就跑到爸爸跟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拉着爸爸的手:“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装睡的何志军不敢睁眼,一睁眼眼泪就一定会哗啦啦下来。
他心里发酸,一阵阵的发酸——傻闺女啊,我是你啥人啊?我能不对你好吗?
但是没说,后来也没有说。
于是女儿和爸爸的感情一直好的不行不行的,好的都让秋叶忌妒。
所以,军阀作风严重的何志军在偶尔打老婆的时候,面对何小雨的冷目相对,一点脾气都没有,还得赶紧道歉,表示下次绝对不会军阀作风了,在家好好做人。
其实哪家能有锅碗不碰瓢盆的时候呢?但是每次吵架,何小雨是理所当然的站在秋叶一边——一半是对妈妈的心疼,一半是对女性的天然反应。
“不许欺负妇女儿童!”
小的时候何小雨就这么喊,17了还会这么喊。
每次喊都好使,何志军这个战场血杀出来的硬汉立即就软蛋了,赶紧道歉不算还要下保证下次不再欺负妇女儿童……
这就是何小雨,何志军的女儿。
不管谁对谁错,何小雨绝对是站在秋叶一边,毫不犹豫。秋叶有时候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小雨简直就是个小人精,亏的她爸爸对她那么好,从来都不会帮她爸爸说话。于是由于女儿跟何志军亲而产生的忌妒心理就会淡去很多。
但是这次吵架出现奇迹了。
就是何小雨站在了何志军一边。
“妈,爸没错。”
秋叶一听就怒了:“怎么没错?!”
“他不是当兵的吗?带兵有什么错?”何小雨不耐烦的说,“你不是从小就跟我说,爸爸是战斗英雄,是真正的当兵的吗?他不过就是去带兵,至于吗?”
“你啊你啊!”秋叶气的脸都白了,“你是要气死我啊?你这么聪明怎么就那么不明白道理呢?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你不是老跟我说现在是商品经济社会了吗?”
“商品经济也得有人带兵啊?”何小雨嘟囔一句。
“你也不看看,我这是为了谁啊?”秋叶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眼看今年就要上大学了,现在的大学多贵啊!你说说我这不是为了你,还为了谁啊?”
“我不要你们管我!我自己勤工俭学!”
何小雨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个,好像自己是家里的累赘一样。
“你,你……”秋叶的眼泪真的就下来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跟泄气了的皮球一样呜呜呜的哭,“你们爷俩合起来欺负我一个……”
何志军就哭笑不得了,谁欺负谁啊?
当然自己是不对的,这个是肯定的——他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自己对不起的是谁。一把年纪了,逞能干什么?过几年就是作外公抱外孙了,干吗还跟自己这么叫劲呢?
但是,理想——或者说梦想,是可以放弃的吗?
多少次彻夜未眠的报告,多少次论证会议上的发言,多少次坐在资料室看着资料录像作笔记……都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呢?
“请军区首长放心!我一定带出来一支第一流的中国陆军特种部队!不辱使命,不辱光荣!”
他最后离开那个办公室的时候,在敬礼的同时,掷地有声的说的就是这句话。
这句话,他曾经在心里演练过上千次。
但是终于真的在那个老爷子面前说出来的时候,心情的激动还是难以言表的。
当他转身离开,皮鞋在红色地毯上擦出静电的噼啪声。
那一声,也是他心底的声音。
豪情,久违的豪情就这么出来了。
还能说什么呢?机会来了,干吧!
他等了多久呢?只有那些不眠的夜晚知道了。
但是,在秋叶和小雨面前,他是有罪的——这一点也是他心知肚明的。
只是,谁让他是军人呢?或者说,谁让他何志军就是这么一个人呢?
他的愧疚不是一点半点的,面对秋叶,其实他是心虚的。
这个时候女儿站出来了。
都说女儿是当妈的小棉袄,谁说不是当爸的小棉袄呢?
这场架,就这么以何志军的胜利而不了了之。
何志军离开的时候,小雨在上课,高三了,马上就要高考了,周末也是补课。
小雨回来的时候,对于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母亲,心里一阵阵的发酸——其实母亲是真的不容易……
她把书包放下,走到母亲面前:“妈,爸走了?”
秋叶点点头,嘴里还念叨着:“他怎么就忘了带药了呢?”
眼泪就下来了,女人是泪作的,一点都不假。
小雨就抱住母亲的肩膀:“没事,会有人照顾他的,他好赖也是个大队长啊?”
“那帮小当兵的,会照顾人吗?”
秋叶深深的叹口气。
“不说这个了,我忘了给你作夜宵了,你去看书,我这就去给你作。”
秋叶起身去厨房了。
小雨还坐在沙发上,想着什么。
她在想什么呢?
脸蛋红扑扑的小雨,一个17岁的女孩,她在想什么呢?
那张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还真的没看出来,那个毛小子还会写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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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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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19:52:47
4
车队在盘山公路上走着,一圈一圈的转悠。
雾色逐渐升腾在车队的旁边,渐渐的,车队进入了那团解不开的雾色。
两辆三菱吉普车,几辆解放卡车,再加上几辆辅助后勤车辆,就是何志军的全部家当。
何志军在沉思着。
耿辉也在沉思着。
他们坐在一辆车里面,本来说正好在路上谈谈工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渐渐的谁都不说话了。
何志军终于忍不住了,伸出手:“烟。”
司机就说:“首长,你已经抽了今天规定的量了。”
何志军就板下脸:“烟!”
司机不说话,就是不给。
耿辉就笑了:“给一颗吧,不然看样子何大队就得挠车顶了。”
“不给。”司机头也不回。
“妈拉个巴子找我收拾你是吧?!”
何志军又发火了。
“阿姨专门叮嘱过我,你一天五颗烟,不能过量。”司机还是那么平静,“我要是不完成任务,阿姨就要收拾我。”
“那你就不怕我收拾你是吧?”
“不怕。”司机还是那个语气,“我是被你收拾出来的,多一次两次无所谓。”
何志军没脾气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耿辉乐了:“你从哪儿找这么个活宝?”
何志军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你问他自己!”
“我自愿来的。”司机还是那么平稳。
“广东那边的?”耿辉问。
“是,政委。”司机就说。
耿辉仔细看看后视镜里面的司机那张黝黑的脸,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李力强什么人?”
耿辉的语气变得沉重。
“我叫李力刚,是他弟弟。”
耿辉就不说话了。
沉甸甸的往事就那么从他的心里泛出来,然后赶紧压下去。耿辉擦擦眼角,还真的湿了。耿辉怎么会忘记呢?李力强,南拳世家的后代,参军后就在何志军手下,后来跟着进了军区侦察大队,几次出生入死。最后为了掩护分队撤退,一人对搜索队数百人,宁死不屈,拉响了光荣弹。当时耿辉也在场,不仅如此,他和李力强还是住过上下铺的,虽然不是一个部队抽上来的,但是还是亲如兄弟——生死交情是什么概念,只有上过前线的人才体会的到。
没想到他弟弟也当兵了,还就在何志军身边。
赶紧压下去,不能想了,现在不是回想往事的时候。
耿辉缓缓心情,还是拿出自己的烟,递给何志军一颗,对李力刚说:“小李,今天特殊情况,这是我给的,你就别记在何大队的账上了。”
小李就没说话。
耿辉给何志军点着,自己也抽上一颗。
“经费的事情,还得靠你多跑。”何志军低沉的说,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耿辉点点头:“你就抓你的军事,其余的我来吧。你也不擅长这个,我去跟那些衙门磨牙吧。”
何志军没说话,抽烟抽的很没有味道。
车队到达了深山里面的一个废弃的营盘。有一个排长带几个小兵在把守这个原先的炮兵教导团驻地,大门都已经是铁锈了。很久没有来过车,他们炊事员买菜也是骑个三轮车就行了,从来不走大门。所以大门就是现在这个操性了。
那个小排长看见俩上校激动的不得了,赶紧出来敬礼。
看门的小兵开锁,怎么也打不开大锁。
何志军心情不是很好,一挥手,小李拿着一把老虎钳子就下车了,直接把门上的铁链子卡断。然后上来几个兵,这才使劲把大门打开。
接着就看见一院子的荒草,几只大老鼠蹭蹭蹭的跑过去,一点都不怕这些陌生的来客。
废弃许久的兵楼满目疮痍,一块完整的玻璃都没有。
院子里面担任看守任务的小兵们正在打牌,穿着短裤背心,也有赤膊的。
车队进去了,那些后勤系统的小兵们才注意到来了一支野战部队。
何志军和耿辉在荒草密布的路上走,居然踢出几个用过的避孕套。
“办一下交接,你们就可以走了。”
何志军对那个一直跟着的小少尉说,他也不想说什么,一直孤零零的在大山里面守着一个废弃的营盘,还想指望这些小兵们怎么样呢?自己被遗忘,难道他们不是被遗忘吗?
小少尉激动的敬礼,转身去跟后面的军官办交接去了。
车队在原来的观礼台前整齐的一辆接一辆一字停好,在何志军和耿辉的面前荒草丛生的操场上摆成一道绿色的风景线。
这个时候何志军的心情才算好了一些。
然后车上的干部和志愿兵们纷纷下车了,在车前迅速的列队。
戴着80钢盔,穿着制式迷彩服和胶鞋,背着81自动步的精悍的士兵们在齐膝盖的荒草中整齐的站成一个小小的方阵。
一百三十一个,加上自己和耿辉,一百三十三个。
这就是军区特种大队的全部家当。
时间紧迫,连自己的军旗都来不及作。
何志军站在这一百多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官兵面前,半天没有说话。心里是悲凉的,这就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中国陆军特种部队,有多少人在以后会知道,当年的中国陆军特种部队是怎么出来的呢?经费,全军都在闹经费紧张,海湾战争以后,上级把经费把的更紧了——转轨时期的军队,还没有确定下一步的重点投资是什么地方,当然要把的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组建正式的特种部队,也是海湾战争的直接后果之一,但是该怎么搞,上级心里是没有底的。特种部队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对于习惯了大兵团作战,一直是准备大战的中国军队来说,局部战争的研究也是刚刚开始。还能要求什么呢?
不管怎么讲,不是还是有了吗?
在中国军队的序列里面,不是终于有了正规建制的特种部队了吗?
1990年,一个平凡的年份。
这一年,中国将举办亚运会。
这一年,在遥远的阿拉伯半岛,打了一场高技术的局部战争。
还有什么呢?
当这一百三十三个战士向破旧的旗杆上无声升起的一面崭新的五星红旗敬礼的时候,伴随着旗杆上多年积累的铁锈渣子哗啦啦被撕下来的沙沙声,何志军知道,这一年还有什么。
对于世界,微不足道。
对于他和他的这一百三十二个兵,却是新的开始。
他们在创造自己的历史。
甚至,对于整个中国军队都可以说,他们正在创造中国军队的新的历史。
而这个新的历史,就是在这片荒草丛生的废弃的营盘里面创造的。
何志军和他的部下向着缓缓升起的五星红旗敬礼。
1990年的晚春,在这个大山的深处。
新的历史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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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时间:
2006-2-9 19:54:58
5
还是和从前一样,何小雨在刘晓飞的“护送”下,在晚自习结束以后骑着她的那辆小坤车回家。高一的时候,她就已经习惯了。那时候刘晓飞还没有搬家,他的父亲还是军区后勤系统的一个干部,在军区大院里面,他们是不多的依靠自己的努力考上这个城市最好的重点高中师大附中的军人子弟之一;而且,是同年的同龄人。
从师大附中回军区大院,有一段路没有路灯。这个事情也真的比较邪性,其实市政是安了路灯的,但是总是被好事者用气枪或者别的什么把这里重新变得一片漆黑。这段路位于护城河边,改革开放以后修了河边公园,白天看上去一片翠绿,加上怀抱老城穿越新城的那条清澈的河流,想都不用想会成为一条蕴育浪漫和爱情的河流。在这样的公园旁边的路上安路灯,不是找损坏是什么?当然该安还得安,被损坏也就是一晚上的事情。你也不能说损坏路灯的一代代青年错,谁都不喜欢被明晃晃的路灯照的连个地儿都没有不是吗?
当然,因此而带来的自然会有治安事件的不断发生。
于是何小雨每次走这条路总是挺害怕的。
好在有刘晓飞。
在所有的同学眼里,他就是她的保护神。
其实他们俩在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了,军区大院就那么大点地儿,孩子们怎么可能互相不认识呢?那时候何志军刚刚调到军区工作,林秋叶也是刚刚来到军区总院,都很忙,都是工作狂,小雨自然就总是和军区大院的孩子们在一起。
军区大院的孩子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男孩子们好战是自然的事情。老子们都是干这个的,从小就被这种职业的老子和这帮子老兵油子抱大的,不好战才怪呢!从会走路开始就玩打仗,到了会跑步的时候就开始打架,当然打仗也继续玩,不过已经是蛮有章法了。
刘晓飞就是一代军区大院长大的子弟的典型人物,好战成性,当然打架也是成性的,为此没有少挨老子揍,但是屡教不改。渐渐的,好战和好斗在这一带的孩子里面是出了名的,上初中以后甚至发展到和大院外面的小混混们群殴。
何小雨这些女孩们不好这个,她们喜欢跳皮筋丢沙包,喜欢玩过家家。刘晓飞这个鸟孩子就经常带他的娃娃兵们去搞破坏,犹如一群脱缰的小野马就那么冲杀过去了,把女孩们的游戏现场踩的乱七八糟。然后女孩们就哭,他们就跑,因为紧接着就是告诉他们的家长。
那时候谈不上什么交情的,开玩笑,刘晓飞是大院里面女孩们的天敌,哪个女孩会跟他套交情?
何小雨?更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何小雨也成为军区大院女孩们的核心。这个核心不是好战,说起来蛮奇怪的——有个你说不清楚的规律,但是绝对是真理,就是官儿越大的女儿越丑。当然也有特例,但是普遍规律就是这样。而何志军这样的上校在军区大院绝对是成把抓的,于是何小雨就出落的水灵的不得了。和她妈妈也有关系,当年她妈妈刚刚参军的时候就是当时新兵连最漂亮的女兵。何小雨也确实争气,学习好体育好性情好又勤劳,家务活从小就会干,还会电子琴参加省里比赛拿过奖。一句话就是懂事的不得了,她就成为林秋叶最大的骄傲。——那个老何曾经是她的骄傲,但是在军区大院他算个屁啊?但是谁能培养出这么出色的女儿呢?于是军区大院的女儿的母亲们都羡慕她,甚至是忌妒她。
军区大院是个很特殊的家属院,很多事情你说不清楚。譬如孩子的学习问题,绝对是这些职业军人和他们的家属们头疼的不得了的问题。怎么这些孩子们都不喜欢学习呢?他们的父亲可都是脑筋好使的不得了的人精啊,遗传出了问题了吗?但是头疼归头疼,现实归现实。于是军区大院的孩子们到了年龄甚至没有到年龄就被套上军装送上闷罐车天南海北去当兵就差不多是唯一的选择,或者拖关系提干到时候转业回来找个工作,或者真的是天生就是当兵的材料自己干出来不靠老子。一般就是这个结果。
刘晓飞又成了特例了。
完全是被他老子打出来的,他老子是后勤系统的,一直就不得志,当然不是自己不能干,不得志是某种说不出来的原因。其实他老子过的真的挺郁闷的,加上后勤系统经常喝二两,对孩子就比较简单用事了——你怎么也不给老子争气呢?!
司政后三大系统里面,军区机关的最被人损的就是后勤的干部。当时就开始流传一个笑话,其实是不对的,不过也说明他老子的那种郁闷也有别的因素——军区机关年终总结,要吃一顿。司令部的关心去什么地方吃,看看是否需要事前侦察一番;政治部的关心都是什么人出席;后勤的呢?关心的是吃完了还干什么。
这个笑话是够损的,不过也一直流传到今天。
他老子可不是这种人,也是希望能够在军队干一番事业的。不过确实是没有机会,就把人生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希望儿子好好学习,以后上个好大学,最好出国留学拿个洋博士,一辈子别再趟军队这汪混水。但是儿子就是不争气,不好好学习的后果就是当兵,还有什么?
于是就打,但是打的多了刘晓飞这个鸟孩子也皮实了。
初一的时候刘晓飞又逃学去偷西瓜,这回被他老子抓了个现行——他老子正好在农场检查军区大院的蔬菜供给情况,哨兵就把以刘晓飞为首的一群“偷瓜现行犯”——其实就是军区大院的一帮子鸟孩子,给带到他老子跟前,他老子当时眼睛就冒火了。
打!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拿起棍子就打!
都傻了,拦都拦不住。
这回刘晓飞给打老实了——其实还不是因为打,那个很难打服他这种货色。是他老子哭了,边打边哭:“你为甚不好好学习啊?你为甚不好好学习啊?”
刘晓飞可从来没见他老子哭过,平时有意见归有意见,闹矛盾是闹矛盾,但是老子毕竟是老子,儿子对老子的感情是不会变的,矛盾再大也是父子情深。
那次以后刘晓飞就改了。
然后就上重点高中了,和何小雨一个班。
他刚刚见了何小雨还挺不好意思的,因为小时候自己办的那点子鸟事还记忆犹新。不过何小雨倒是不介意,她天生就是如水的性格,很难记恨什么人,何况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俩人初中不是一块的,在大院见的也不多,但是在高中就天天见了。
当时刘晓飞的父亲还没有转业,俩孩子一起上下学是正常的事情。
刘晓飞在重点高中学习是出色,但是还是鸟的厉害,历史和政治课经常和老师们发生辩论。而实话实说,那些师范本科毕业的年轻老师还真的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老教师稍微好点,但是挡不住刘晓飞下去就请教军区司令部或者政治部的哪个参谋或者秘书,当然也请教过何志军这种鸟人——再回到课堂,你说哪个老师是他的对手?老师学识再渊博,毕竟是中学老师讲基础知识的,怎么可能比得过那些混军区机关的老兵油子和老官油子?于是刘晓飞在高中也是鸟的厉害,最后入团问题居然也没有解决,一下子到了高三也没有解决。
这个他老子就不过问了,为什么也不知道。
他也不关心。
但是何小雨是佩服他的,不光何小雨,很多小女生都佩服他。这种风云人物在校园很容易成为小女生的偶像的,更何况他还是学校体育尖子,运动会的时候从短跑到长跑,从田赛到径赛都是一把刷子,篮球也打的好足球也踢的好,他不是小女生们的偶像谁是?
但是他就会对何小雨多看一眼。
俩人其实话不多,那时候高中没有那么多早恋的,他们也不敢越雷池。
就是一起上下学,周末可能会在一起研究一下学习问题。
然后呢?没了。
除了跳集体舞,手都没有拉过。
后来刘晓飞的父亲转业到了一个大集团当副总,就搬出军区大院了。
但是他还是送小雨回家。
理由是路上黑。
这倒是个理由,但是想送小雨回家的男生多的是。
不过小雨也只会让他送。
就这样,送小雨回家以后,晓飞再穿越大半个城市回家。
没别的了。
一直到一次模拟考试完了,晓飞送小雨回家的时候,终于给了她一张纸条。
小雨在楼道偷偷的看了,哪儿敢回家看啊?
“我希望 飞翔在你的小雨中
我的翅膀上面
最沉重的 就是你的一滴眼泪”
小雨的脸就红了。
到底什么意思呢?
她的心就开始扑腾了。
但是这个死刘晓飞什么都不说,还是那么送她回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是何小雨的心,不再那么平静。
是啊,怎么可能平静呢?
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喜欢晓飞的。
只是,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但是,该怎么办呢?
小雨又怎么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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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19:57:39
6
夜色初上的时候,何志军和他的兵们终于给自己刨出个窝睡觉。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对情况确实估计不足,因为没有想到环境如此恶劣,当时是听说了一些的,但是还是都吃了一惊。
粮食问题成为困扰何志军和耿辉的头等问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但是现在兵马动了,粮草的准备是不足的。
还是体制的问题,经费迟迟没有到位,但是都等不得了,必须先干起来再说,不然又敢一年出去了,这种事情不稀奇——当时估计的很好,上山后很快第一笔安家经费全部落实,但是下午和军区联系后的结果是不容乐观的。
放下电话的耿辉是一脸沉重,何志军不问也知道怎么了。
“拆东墙补西墙,这回好了,没砖头补了。”
耿辉苦笑一声,淡淡的说。
何志军张嘴想骂,但是没有骂出来——骂人能解决问题的话,什么都给解决了。刚刚批准成立的特种大队是个独立大队,到处都得求人,连这兵跟武器都是求来的——精英尖子哪个部队愿意放?要不是副司令不得不出面下了死命令,还真的连这一百多个兵都抽不出来。你说特种部队是未来战争的需要,迫切的需要,问题是官僚体制本身就有问题,滞后就不说了,还真敢把你的经费挪到什么地方先用了。譬如盖个办公楼之类的淡事儿,说是马上就给你补上——但是现在,就是补不上了。
说的急了那个部长就不乐意了。
就给你挂了。
你还得再打电话好好说,就不是为了经费了,是为了以后的工作需要拉拉关系,别把关系搞砸了。不然以后你还想不想跟管银子的部长接触了?是银子就得从他那儿下来,那么容易就给你啊?
何况“特种大队”是个什么东西,1990的中国军队官僚机构有几个人知道的?你重要,都重要!战争少了那个部门都不行,凭什么我就给你优先解决啊?
要为了这种事情骂人,就没法子干工作了。
在中国某个单位当个领导,其实更多的不是干实事儿,是走平衡。哪儿象小说上写的那么容易啊?改革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就是把天给捅破了,也就这个结果,县官不如现管嘛!——何况冲动的后果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一点好处都没有。
何志军黑着脸,在蚊虫肆虐的草丛里面慢慢的走。
不远处野战炊事车旁,干部和兵们在开饭。
后天怎么办?
他在想。
耿辉也在想。
两个中国陆军上校,某军区特种大队的开山鼻祖,在1990年,为了粮食问题在发愁。
岗哨已经布上了,看到大队长和政委过来,利索的一个立志敬礼:“首长好!”
“稍息。”
何志军还礼,淡淡的说了一句。
士兵的钢盔下面的眼镜炯炯有神。
“哪年兵?”何志军问。
“85年。”士兵回答。
“上过前线?”
“是。”士兵回答,“老山,者阴山,法卡山,我都去过。”
何志军点点头,没说什么。
这就是希望,这就是种子。
中国陆军特种部队的种子。
士兵就立志,再敬礼。
耿辉看着何志军的眼睛在暗夜里面变得渐渐明亮起来。
“集合全队开会。”
他说。
耿辉点头:“内容呢?”
“你主讲,讲一下南泥湾。”何志军说,语气苦涩起来。
“这附近有几个兄弟部队,是不是可以求助一下?”耿辉小心的问。
何志军半天没说话。
丢人不?
耿辉就没有再说话。
“实在不行就这样吧,我去要军区一号线。”
何志军苦涩的说。
耿辉知道是找谁,耿辉也知道何志军实在不愿意这么作。这么作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何志军就会得罪一帮子人。很多人在他未来的军人生涯里面是会有影响的。
但是何志军顾不上了。
断粮……多么可怕的事情?
在20世纪90年代,哪个现代化军队在和平时期遇到过?
但是,他们就遇到了。
何志军沉默半天,说了一句跟他现在的位置不相关的话:
“有些事情,不改革,不要说打仗,不打仗,这支军队都要垮了。”
耿辉一愣,但是没有说话。
何志军叹口气,走向充作大队部的原来的小排长住的房间。
耿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也是酸酸的。
“你去通知参谋长,饭后集合,全队开会。”
耿辉对那个哨兵说。
“是!”哨兵敬礼。
“你叫什么名字?”耿辉突然问。
“陈勇,某军某师部侦察营的。”哨兵说。
“城市兵?什么文化?”
“是,青岛的。高中毕业。”陈勇说。
“怎么不上军校?”耿辉有点意外,城市来的士兵当志愿兵的不多,尤其是高中文化的。
“考过两次陆院,都过线了,但是被挤下来了。”陈勇淡淡的说,显然他已经习惯了。
耿辉点点头:“去吧。”
陈勇敬礼,转身去了。
耿辉叹口气,看看天上的星星。
都不说话,都默默的看着他。
他看了半天,也没明白老婆总是说他是典型的狮子座的男人是什么意思。老婆是外企的,喜欢整这种洋事儿。他也是大学毕业,不过对这个是没有研究,学会看星星就是为了找个方向。
他笑笑,没法子跟老婆说要断粮这事儿,要不又该跟自己说外企的办事效率怎么高,自己听了就是承认有道理,也不是个滋味——毕竟被讽刺的是自己的军队啊。这种神事儿也不是那个政委都能遇上的,算是一个挑战吧。只是,比较苦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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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19:59:15
7
1990年的夏天来的早,好像和当时流行的太阳黑子爆炸有点关系。还没有结束晚春,五月还在中旬,这个北方大城市的温度已经是热的不得了。空调还在很多家庭属于奢侈品,更何况林秋叶家里了。
何小雨复习的时候,林秋叶就在边上给她扇扇子,不敢使劲扇,轻柔的缓慢的,不知道疲倦的给她扇扇子。那种轻柔的风是轻易感觉不到的,但是却会给女儿送去丝丝凉意。
林秋叶看着女儿额头的刘海被风轻轻的扇起,心里涌起的,是歉疚。
还能有什么呢?
当妈的当到这个分上,除了歉疚还有什么呢?
自己吃苦就算了,干吗还要孩子吃苦呢?林秋叶每次想到这句话就想掉泪,但是总是不敢。老何不在,家里大人就剩下自己,再那么喜欢掉泪,女儿可怎么办?
买了个电扇,还是前苏联造的,真不知道这个老何是怎么想的,放着那么多的日本的进口的不买,非要买个苏联造的。
“苏联的东西,跟坦克似的,皮实!坏不了!”
老何就是这么说的。
是皮实,是坏不了——可是那声音呢?那是电扇的声音吗?那整个就是个直升飞机啊!跟家里用都跟打仗似的,老何这个死人倒是睡的踏实,是,他能不踏实吗?他就喜欢听这口啊!也难为他了,一个带兵的给窝到机关这么多年,每天泡办公室看文件写报告,他想听听直升飞机的声音也不过分——当然秋叶知道老何也不知道苏联造的电扇用的时间长了会是这个音像效果,这是个苦涩的笑话。她总是这么数落老何,老何也就只能哈哈一乐过去了。
但是女儿怎么办呢?
高考在夏天,女儿能没有电扇吗?
想来想去,还是不敢买。不是不相信女儿,是怕万一——万一女儿高考发挥不好怎么办?要读自费怎么办?总得让女儿上学啊!省下来防备万一吧,自己苦点就苦点吧,还能怎么办呢?
1990年的林秋叶,就在操心这些问题。
心乱如麻是肯定的,在医院忙活了一天,回来还得忙女儿。好在女儿是争气的,不是吗?不用家长叮嘱,就好好学习,懂事的不得了。问女儿准备报什么大学,女儿总是笑,说:“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就不问了,在女儿跟前,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好像不象个妈了。还是因为太心疼女儿了,从小就心疼的不得了。女儿心高,这是她看的出来的,她总是劝女儿不要心太高,万一第一志愿没有录取怎么办?打到第二批还得了?
女儿就笑,不说话了,接着看书,嘴里还念念有词。
她就不敢多问了,更不敢瞎出主意。
看着女儿聚精会神的学习。
女儿把长发扎成马尾巴,天热,出汗多。
于是长长的脖子就露出来了。
真好看。
秋叶就笑,偷偷笑。
为什么还用问吗?小雨长得象谁呢?还能象那个老何?那还得了啊?以后怎么嫁人呢?——当然是象自己了,当然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从侧面看象,从正面看象,从后面看,也象。
难怪当时那么多男生老围着自己转,非要自己参加他们各自的红卫兵组织。可是自己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性,什么组织都不愿意参加,就愿意跟老何到处跑到处玩。当然那时候老何也不象现在这么黑这么糙,那时候还真的蛮白净的,也没有那么多脏话。没事还喜欢胡诌几句诗什么的,都是禁书上背下来的。其实是什么禁书啊,就是几本老诗集而已啊!郭小川的《一个和八个》,就是老何最爱看的,也最爱背给她听的。
老三届,最后的老三届,就是这么单纯。
没有高考的机会,就是下去修理地球。
最好的出路就是参军。
老何参军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是烈士的后代,他的父亲是功勋卓著的军人,解放后因为心脏病牺牲在青藏高原的雪线上——然后妈妈就因为伤心过度早逝了。老何就是国家和军队养大的,他要当兵,没有人会不愿意。
于是老何就当兵了。
自己呢?想起来就想笑,居然也是因为老何。
那时候不讲什么关系,但是还真的起了作用了。
老何到了部队,野战军的军长是老何父亲的生死战友——当然会看望烈士的遗孤,再问你有什么要求没有?老何这个看上去憨厚的不得了的傻小子居然冒出来一句——“我想让我对象参军。”——天!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他的对象了?!——那个老军长就哈哈笑:“你小子人小鬼大!照片我看看!”就看照片,老军长就让把姓名什么的写在照片背面,交给参谋了。老何那个傻小子居然还想要回来,老军长就拍拍他的脑门——“小子,你给我记住了!今天我要你一张照片,明天我给你变回一个活人!但是这是看你老子的面子!我跟你老子打了半辈子仗,这个忙我是要帮的!——但是你要不好好干,给我丢脸,我就把这个人再给你变飞了!”老何就懵懂的听着。
那时候自己在干吗?准备下乡?去哪儿都记不清了,反正东西都准备好了。俩军官就来了,直截了当就找秋叶,把秋叶的父母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招惹专政机关了。结果俩军官彬彬有礼说明来意,原来是想让小秋叶参军——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啊!父母都蒙了,秋叶也蒙了。
于是就参军了。
稀里糊涂的一下火车来到那个山沟,就看见一片新兵蛋子在训练。那么多的人,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看见了老何——他的鼻子都冻红了,拿着杆木头步枪高喊——“杀!”新来的女兵们就哈哈笑,新兵蛋子们就都紧张了。
干部就喊何志军过来!
何志军就跑步过来。
没戴帽子,拿着杆木头步枪,头上都冒着白气。
鼻子还是红的。
秋叶脸就红了。
干部就说:“林秋叶出列!”
秋叶还蒙着呢,就被姐妹们推出去了。
何志军就傻眼了。
秋叶就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在冰地上泡个坑埋了算了。
男兵女兵就嘿嘿乐。
干部一脸严肃,把照片塞给老何:“照片还你,人也当兵了。”
就都哄笑。
老何也脸红了,那时候他脸白,还能看出红来。
“回去吧!”
“是!”老何用力喊,嘿嘿冲秋叶一乐调头就跑了。
然后又是杀啊杀啊!更起劲了。
自己呢?记不清了,反正蒙了。
就这么成了这个傻小子的对象了……
秋叶想着想着,笑了。
“妈,你笑什么啊?”
秋叶反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掩饰:“没什么啊?我笑了吗?”
小雨就鬼笑:“你想爸爸了吧?”
“那个死鬼,我才不想他呢!”秋叶说。
小雨这个丫头鬼机灵,光笑,不说话。
“怎么了?”秋叶有点紧张。
“其实啊,”小雨笑着说,“爱情中的女人是最美丽的!”
秋叶就脸红了,随即就拿扇子佯装抽打小雨——其实她哪儿舍得啊?母女俩从小闹习惯了,跟姐妹似的。
“胡说什么呢!一把年纪了什么爱情不爱情的!”
小雨就格格乐:“还不承认还不承认!那你脸红什么?”
“我精神焕发!”秋叶嘴硬说完,自己也噗哧乐了。
“说真的,爸都走了一个礼拜了,你什么时候去看看爸啊?”
小雨就说。
“我哪儿走得了啊?你这儿都要高考了。”
“我没事,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小雨说,“也不远,你要不放心,一天不就回来了吗?”
秋叶想想,又叹气:“再说吧,人家在干事业,我去了还不给他添乱?”
小雨就说:“他敢!我收拾他!”
秋叶就笑:“你这个丫头啊,连你爸都能收拾,看以后你怎么嫁人?”
小雨就脸红了,喊:“我才不嫁人呢!我自己过!我是新女性!”
秋叶笑的直不起腰来:“好好!你是新女性!妈是老观念!”
小雨嘴硬,也噗哧乐了。
她想跟妈说什么,想想,又算了。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不然,天不得塌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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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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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02:28
8
在正团级别的政工干部里面,耿辉算是年轻的。35岁,又立过战功,兢兢业业从基层连队的指导员位置上干起来,在政治学院进修过两次,由此可见不是善碴子了。军区干部部门这么搭配军事主官和政治主官是有道理的,甚至可以说是高明了。
何志军那样强烈个性的干部,在军区机关都是那个鸟样,六年了也没有给他磨出来——磨他的性子,是那个办公室的主人的一个考虑,这种火爆性子必须磨,不磨不能成大器——你何志军满足作一个野战部队的基层主官,那我还不满足呢!必须磨你,不磨不行。
但是还是没有彻底磨出来,他还是不会跟官僚部门打交道。恨铁不成钢也罢,痛心疾首也罢,但是还是有改善的。不过真的给他放虎归山,还是必须给他配一个合适的搭档。这个人的资历不能太深,不然部队要起内耗,尤其是刚刚组建的部队,容易发生这种事情,很多事情坏就坏在内耗上;这个人的资历又不能太浅,不然就会成为摆设,他何志军还是照他的鸟性子为所欲为。
于是最后敲定的就是耿辉。
合适吗?
何志军的老部下,一起出生入死过,又长期在基层部队担任政治主官,还是在“万岁军”的军直侦察大队担任政委,你说他能不熟悉怎么在这种鸟部队担任政治主官吗?正团到正团,看上去是平级调动,其实不然——能够在军区直属的正团单位担任政治主官的含义是什么呢?尤其是这种老爷子认定了肯定会在未来成为这个军区甚至全军的宝贝的特种大队,那就是穿上了黄马甲啊!特种大队看上去还不成气候,但是懂行的人都知道,以后要成为什么地位。军区司令部直属的这么多团级部队,哪个是真的要成为尖刀的?军犬基地?防化团?还是哪个仓库?——当然不是,唯有特种大队,是军区首长们要直接掌握的尖刀的刀刃!是要在战争和非战争情况下都准备随时动用的战略利器!
是机会,更是考验。
是信任,更是压力。
耿辉不傻,耿辉比谁都清楚。
他要没有想过这些就不是耿辉了,这么多年的基层政治主官资历白熬了?为了什么?不是为了仕途进身吗?
但是他要时刻都这么想也就不是耿辉了,有些东西可以是官面文章,但是有些东西不是官面文章。
那就是感情。
对军队的感情不是官面文章。
再落后也是自己的祖国,再落后也是自己的军队。
耿辉这种想法支撑了他很多年。
他是战场下来的,那场特工战对他记忆犹新——一等功臣军区侦察大队出了十几个,也有他一个,那是吹不出来的,是真的杀出来的。他对“特种部队”到底是个什么概念不是特别明白,但是隐约知道和侦察大队是有区别的。临行前他看了很多资料,算是特战基础知识的普及,连这个老侦察兵都要看很多资料的话,他就知道组建这支部队把它带成形的难度有多大。特种部队是人的因素为第一位的部队,但是科技含量之高也是别的一般侦察部队和步兵部队没有的,不光在装备上,最主要还是在思维上——特战思维不是一般的战争思维。把这样一支部队带出来,而且是从无到有,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作为政委,他只能竭尽全力支持何大队的工作,不光因为何大队是老上级,最关键的是他知道,何大队是懂行的。
1990年,想在国内军内找一两个特战行家,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很多事情都是刚刚开始,大量翻译过来的资料和录像配音都是错误百出,很多都成为流传很久的笑话。至于市面上老百姓都能看到买到的那种小说似的读物就更不可信了,难道军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吃的吗?要看小说?扯淡!
1990年的耿辉就是这么起步他的特战政工干部的生涯的。
南泥湾,扯破了嗓子讲南泥湾。一边讲一边心里悲凉的想掉泪,但是还是讲,每天讲,掰碎了讲。然后组织战士们唱《南泥湾》,唱《红米饭南瓜汤》,唱《团结就是力量》。
每天都是这样,他必须顶在前面。
干活,就是在干活。
清理场地,拔草铺路——部队总得有个部队的样子啊?
于是就干活,第一批中国陆军特种部队的种子队员来到新营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土木基建。这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干部战士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强将,不仅军事素质好,政治素质也是第一流的,吃苦吃惯了的。人民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中国的基层干部和战士都淳朴的要命,一点都没有觉得委屈,还是干的嗷嗷叫。
苦可以吃,再多的苦都不怕。
当兵不就是来吃苦的吗?
但是饿呢?
这个是精神力量可以解决的吗?
电话打了无数次,终于老爷子忍不住发火了。
于是就解决了。
但是解决归解决,粮食的调拨、组织运输不需要时间吗?
这几天怎么过呢?
最最困难的时候,令何志军和耿辉一生难忘的事情发生了。
“何大队!政委!”
陈勇高叫着。
他们就过去。
一群干部和老兵们围着陈勇看热闹。
“有肉吃了!”
陈勇就笑。
果然有肉香。
就看,陈勇拿着一把铁锹,在一堆火上铐。
白花花的跟小兔子似的一个小动物。
“真有你的啊?怎么抓住的?”何志军就笑。
“我设了个夹子!”陈勇就笑,“果然好使。”
夹子?!
耿辉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肉香就变的恶心了。
何志军也明白过来了。
“老鼠肉?”
何志军就问。
“对。”陈勇就说。
何志军的眉头也皱起来了。
小李就说:“在广东,老鼠肉也是可以吃的。”
很多干部和战士们都皱眉,慢慢往后退。
“我们浙江很多地方也是。”
一个浙江兵说,“还作成老鼠干吃。”
还没有吃,一个战士已经跑到一边开始吐了。
何志军也在皱眉。
耿辉问陈勇:“熟了吗?”
“应该熟了。”
耿辉就一把抓起那只被烤熟的大老鼠,撕下一条肉放到嘴里嚼起来:“不错,蛮香的嘛!”
假话,就算不恶心,连盐都没有,能香吗?
但是耿辉还是吃的很香,至少看上去是。
何志军半天没说话,粮食还要三天,这三天怎么过?
他也开始吃老鼠肉。
大家都看着。
不用什么口号,不用什么动员。
参谋长就组织战士们去设夹子抓老鼠。
耿辉看到一个年龄不大的小战士闭着眼睛夹着鼻子把老鼠肉吃下去忍住不吐出来,赶紧低下头。真的难受。
1990年,这一百三十三个最精锐最强悍的士兵,中国陆军特种部队的种子队员。
就是吃连盐都没有的老鼠肉过来的。
连着三天。
没有一个人不吃,没有一个人叫苦。
——南泥湾精神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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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04:16
9
刘晓飞和父亲的战争升级是在二次模拟考试以后,本来父子俩就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冷战状态。都是牛人,老刘老牛,小刘小牛,互相都没有服过软。搞得当妈的在中间不知道怎么办是好,这种父子关系比较少见,但是不是没有。
老刘现在是华明集团的副总,当然是牛的不可一世的角色。在部队的转业干部中,他绝对是混的不错的,甚至很多级别比他高的干部都远远不如他,那些早年在机关整过他的很多干部对他都换了个嘴脸,这是多少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没有想到老刘会有今天,那个原先在军区后勤唯唯诺诺的小人物一个中校副团干部,今天就成了大集团的副总掌握数以亿计的资金流动和数以千计的人员生计。作生意的是围着官场转悠的,但是生意作的大了就是官场围着他转——从古至今从全球到中国都是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老刘牛也是正常的,这才几年的功夫?
小刘现在是高三的学生,牛不是因为资本,是因为天性。在老子跟前牛的原因说不清楚,跟逆反有关系,但是又不全是。反正他在老子跟前就是牛,搞得在外面牛的老子回到家里见到儿子总是有点不自在。但是小刘为什么对老刘总是不冷不热的态度,这个就很难说清楚了,也许就因为老刘是他老子吧。骨子里面他是跟老子亲的,但是老子实在太忙,他也天生就是个牛小子,见面机会不多的情况下还来不及跟老子混熟老子就又出去了。于是就是那幅嘴脸见老子了。
那就牛对牛了,对牛是个什么概念就在再次见面的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
都不多说话。
老刘好不容易开次口:“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好。”小刘就说一句。
当妈的赶紧说这次又是班里第几家长会的时候老师是怎么夸小刘聪明的什么的一大堆。
老刘就不问了,半天想不起来什么话题。
小刘就不说话,一会儿自己回屋看书或者出去打球了。
老刘就有点悻悻,但是也说不出来什么。
父子关系比较微妙大致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牛归牛,都还保持在一个礼数上。
但是今天,就不那么简单了。
小刘被老刘罚站。
在中午的毒太阳下面,一站就是俩小时。
还是光着膀子。
小刘一声不吭,肩膀和脖子上晒脱了皮。
还是不吭声。
当妈的急得左跑右窜,劝了这个劝那个,还赶紧拉儿子回来,儿子就是不回来,在院子里面站着。当妈的没辙了,就只能抹着眼泪给儿子抹防晒霜什么的。
“怨家啊,你们怎么就是一对怨家呢?”
老刘不吭气,就那么站在屋檐底下,看着在小花园里面罚站的儿子。
俩牛人,谁都不说话。
半天,老刘问一句:“主意改了没有?”
“没改。”
小刘就闷闷的说。
“接着站吧。”
就接着站。
半天,老刘又问一句:“准备报哪儿?”
“陆院。”还是闷闷的。
老刘就不说话。
于是又接着在毒太阳底下罚站。
俩小时左右的时候,儿子中暑了。
当妈的赶紧招呼老刘,老刘鼻子里面哼了一句:“就这个熊样子,还报陆院?”
老刘当兵出来的,站军姿中暑算什么事情啊?太正常了,还没有要求他军姿的基本要点呢!
但是儿子还是儿子,赶紧给背回去。
缓过来以后,老刘又问:“准备报哪儿?”
“陆院,侦察指挥。”
闷闷的,就是虚弱也不肯服软。
老刘叹口气:“为什么你就死盯着军校呢?你爸当了半辈子兵,难道会害你吗?”
“就是,”当妈的赶紧插嘴,“有什么话咱们都好好说,不行吗?何必一个顶一个呢?多大的仇啊,不是父子吗?”
“我喜欢。”
小刘就闷闷的。
“你喜欢?”老刘的眼睛里面闪过年轻时代的自己,新兵连里面的意气风发,但是随即又黯淡下去了,“军队是个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小刘不吭气。
其实,他是憋着一口气的。
这口气,不是为别人憋的。
是为了自己的老子。
老刘在军区大院被看成什么角色,小刘怎么会不知道呢?
于是小刘很小的时候就憋着这口气。为老子出气是最原始的冲动,当然铁血的梦想是根本原因。什么时代都不缺少热血青年的,小刘就是热血青年中的一个。
但是不说,说出来就不是刘晓飞了。
老刘叹口气,又叹口气。
随即挥挥手:“随便你吧——记住,后悔的时候不要怪我。”
小刘本来想顶一句,但是话到嘴边又算了。
老刘眼中的黯淡,是很少见到的。
于是,84年大阅兵的时候,陆军方阵的大海报就名正言顺的贴在了小刘的床头。
每次复习到了一个临界的时候,小刘就抬起眼看看海报。
就又热血沸腾了。
接着复习。
他的心中,就是一个陆军侦察英雄的梦。
这个梦,和何小雨的一家是有关系的。
在他的心中,何志军是他精神上的偶像,何小雨是他最理想的爱人。从小时候就是这样的,一直就没有变过。
只是他从来没有说过而已。
当然他不是为了这个要报考军校的,只是这个梦比较具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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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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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06:20
10
老爷子终于发火了。
没有几个人见过这个老爷子发火,尤其是在战士面前——但是这回老爷子是真的发火了。
发火的原因就是因为战士饿肚子。
谁也没有想到老爷子会来,而且是带着军区后勤部长和他的一群主管干部。当车队在盘山公路上出现的时候,哨兵还以为看花了眼。这个鬼地方什么时候来过这么多的高级轿车?那个时候还没有规定军队高级干部不能坐进口车,所以老爷子坐的就是奔驰。从野战军抽调上来的小当兵的哪儿见过这个啊?定睛再一看,我操!再笨蛋的兵也能知道那个牌照的车属于什么级别的首长啊?
马上就报告大队部。
正是中午开饭,当然还是老鼠肉。
第三天,一百多个干部战士,每天两顿的话,要吃多少老鼠?再这样下去,连老鼠都没有的吃了!每天还在大体力的劳动,整理营区,除草平地,体力严重透支,喝的水都是含碱分很重的井水。
都瘦了,三天,原本就是黝黑精瘦的战士们都又瘦了。
在阴暗潮湿的旧兵楼里面打地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要检查内务,豆腐块叠的非常标准。检查的时候何志军鼻头都发酸,但是还是要坚持检查,坚持标准——任何情况下部队的精气神不能散,非战状态下你松容易,再紧起来就很难了。多年在基层带兵的经验就是这个,打仗在奇不在正,带兵在正不在奇。越是特种部队越要严格要求,不然还得了?这些都是一般的小兵吗?一大半是战场下来的老侦察兵啊!其余的也都是各个野战部队的精英,挑他们出来跟挖部队主官的心头肉一样,这样的兵是好带的——你开个头的话,以后就别想顺畅了。
精气神对一支部队意味着什么?
就是灵魂!就是支柱!
一支部队能不能打仗,最关键的就是精气神!
战争年代的部队,精气神是打出来的,和平年代呢?——严出来的!
所以,再困难的条件下,也要坚持严。
内务、早操、队列什么的,都不能少。
就这么三天。
晾在操场边上的灰色老鼠皮一天天多了起来,远远望去有点恐怖。但是还真的舍不得扔,那毕竟是皮毛啊!冬天来了怎么办?不是最好的最节约的护膝护肘吗?
怎一个穷字了得!
何志军的心里是酸酸的。
经费,经费批是一回事,什么时候到位是另外一回事。1990年,中国军队的很多积累下来的问题都到了一个临界点——遥远的阿拉伯半岛的那场战争不异于给中国军队提了一个醒,这是实话实说,也是给全世界的军队提了一个醒,就是高科技局部战争是什么。——不承认都不行,知耻而后勇,中国军队必须迎头赶上,不然你怎么办?
于是开始艰难的转轨,但是不是一帆风顺的。
譬如官僚主义的严重,这是制约中国军队的一个要害。
尤其反应到经费问题上,在1990年是最严重的。什么东西一跟经济挂钩就比较复杂了——很多问题何志军知道,但是他管不着,也不该他管,换句话说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军队就是一个在什么位置说什么话的地方,你一个小小的正团干部能过问这些事情吗?你是那颗葱啊?你是纪委的还是检察院的?都不是,你何志军就干自己分内的事儿得了。
对你左右不了的事情抱怨、埋怨甚至是攻击,就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他何志军可不是军校刚刚毕业的毛头小伙子了——心里是不是藏的住事儿,就是你是不是成熟的一个重要特征。六年的机关干部生涯,何志军还能不明白这些道理?白混了?
成熟的人从来不抱怨,只是去作自己可以作的分内的事情。
你热爱这支军队吗?
是的。
那么,就去作你可以为这支军队作的分内的工作。
何志军在最烦躁的时候,就这么对自己说。
但是,连自己分内的事情都做不了了。
他的心里,真的是酸酸的。
再这样下去,只能破坏枪支弹药的管理规定——上山打兔子了。
我操!那不跟土匪一样了吗?
绝对不行。何志军心里很清楚,那也属于埋怨,就压下去了。
借粮。
只有这一条路了。
何志军苦笑——“同志,我是军区特种大队的大队长,没粮食了,跟你借点粮食。”
这种感觉,是“丢人”俩字可以涵盖的吗?
一个堂堂的特种部队上校部队长,要去借粮?
兄弟部队还不得笑死?日后还不成为传唱的段子?
但是那是唯一的一条可行的路了。
打定主意,下午就去借粮。
然后老爷子就来了。
老爷子下了车就说不出话来了。
全体官兵在军区首长们的面前列队。
老爷子看着这些消瘦黝黑的战士,血红眼丝密布的眼睛,迷彩服上的汗碱,半天什么话都没有说。
操场上的草已经被除光了。
院子里面也干净多了。
但是,满目的萧条还是不可能在三天就发生变化的。
老爷子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走向野战炊事车。
然后就看见老鼠汤。
还有没有杀掉的活老鼠,吱吱的叫着,声音不寒而栗。
老爷子的手开始发抖。
他转向后面的后勤部门的主官们。
后勤部长低下了头:“首长,是我的工作没有作好。”
“看见了?”老爷子颤抖着声音问。
“看见了。”
一片低沉的声音。
“都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老爷子发火了,终于吼了出来。
赶紧都立志。
“今天,就给我留在这儿吃饭!”老爷子的声音就低下来,“我也在这儿吃。”
“首长,您……”
秘书赶紧说话。
“战士能吃的,我也能吃!”老爷子又吼了。
就都不敢说话了。
何志军和耿辉的眼角都发湿了。
战士们就有不少掉泪的,干部也有。
“首长,我们吃没关系,您就算了。”后勤部长小心的说。
“不行!”老爷子的拧劲上来了,“我就跟这儿吃!”
后勤部长转向自己的部下:“粮食副食什么时候可以调拨过来?”
主管的二级部长急忙说:“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后勤部长就怒了,“三天你们去干什么了?!”
那个二级部长不知道怎么说。
“一小时,从附近的部队先给调拨过来今天的,回头补过去!”后勤部长下令。
“是!”那个二级部长急忙转身就跑步去自己的车,大校跑起步来跟新兵一样,见过的人不多。
“首长,稍等一下,一会开饭。”后勤部长小心的说。
老爷子不说话了,看着那片老鼠皮:“那是干什么用的?”
“冬天的时候给战士们作护膝护肘。”何志军只能老实的说。
“能不能解决?”老爷子就问后勤部长。
“能。”后勤部长立正。
“走!去营房看看。”老爷子就说。
从没有玻璃没有门没有电没有自来水的兵楼里面一出来,营房部长不等老爷子说话就赶紧说:
“三天之内,施工队上山。我今天下午就把野战帐篷调拨过来,发电车也开过来。”
老爷子看他一眼,没说话,也没有什么满意的表示。
有什么可以满意的?这是应该作的啊?
早干吗去了?!
但是还是没有说,很多事情,他可以过问一下,但是不能过问深了——能爬到这个位置的后勤干部,都不会是愣头青,背后都是有人物的。这种网往往是你看不见的很多东西维系起来的,往往还不是那么简单的老部下的关系。什么事情都是只能慢慢来,火开的旺了,这菜可就糊了。
所以,不要问总部和军区拨给特种大队的经费都干什么去了。
落实了就行了。
然后就是在等待炊事班重新开饭的时候,老爷子检阅了自己手下的这支还没有真正诞生的部队。
一样也不能少,虽然没有准备。
何志军和耿辉都是这个意思。
阅兵。军体拳。擒拿格斗。飞车捕俘。攀登。能汇报的都汇报了。
都是老兵,随便划拉几个出来都不是弱的,何况还有一个部队出来的,格斗搭班是很多年的了。虽然是侦察兵的老一套,但是精气神是绝对出来了。
老爷子就看着,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完了,该他训话。
他站在观礼台上,没有麦克风。
敬礼。
他向自己的部下久久的敬礼。
很久都没有放下。
方阵里面年纪比较小的战士抽泣的声音渐渐的响起来。
老兵和干部们都在忍着眼泪。
许久,他把手放下:“同志们!”
刷!全体立正。
他的喉结在蠕动着,半天,才问出来一句:“苦不苦?”
“不苦!”
地动山摇。
钢盔下面黝黑消瘦的脸上,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出来的,就是精气神。
老爷子一句话都没有说。
老将军再次举起右手,向自己的士兵敬礼。
“敬礼——”
何志军高喊。
刷!全体官兵敬礼,向自己的将军。
萧条的营房鸦雀无声。
只有方阵里面几十个小战士压抑不住的哭声——老兵,不代表年龄就大啊!
还有什么声音?
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他们的头顶猎猎飘展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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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09:09
11
天气越来越热,知了的叫声也变的有气无力。
还有三天就要高考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高考选择在7月7日,肯定不是为了纪念很多年前的那次改变中华民族命运的大事,但是“黑色7月”在中国可就成为了一个独特的代号,在这个人口最多的国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中华大地其知名度远远超过了当时在国际上都很知名搞得西方各个国家都很头疼的“黑色9月”阿拉伯恐怖组织。
但是在历年高三学生和他们的家长心里,这个“黑色7月”不仅是抽象的,还是具体的——如果非得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种气氛的话,就是“恐怖”。千军万马挤一个独木桥是什么概念,在每年的7月,都是那么活生生的展现在中国的高三学生和他们的家长面前。
林秋叶不得不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离开小雨,因为老何病了。累倒了,在那片荒凉的深山老林,在那个远离城市文明的破旧营盘。但是他不肯下来,他也不能下来,他是部队长,工作正在紧张的时候,他怎么能够下来?
于是林秋叶不得不上去。
军人和军属,就是这个概念。
什么叫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没有这些默默无闻的在军人背后的军属,就凭这些糙老爷们,他们行吗?这个家是谁给操持的,孩子是谁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没有她们,他们行吗?在他们受伤了,或者是病了的时候,她们还得去照顾他们。
军人的世界,真的是那么冷淡无情吗?
不。
反而更是蕴藏着感情的火山,那股岩浆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冷却,只会越来越热烈。
这就是真正的军人,这就是真正的军属。
林秋叶就是对老何再有意见,但是她知道那是她的男人,她的男人是个真正的军人,真正的军人就应该去作军人的事情——哪家都有吵架顶嘴闹别扭的时候,但是到了关键的时候,什么是患难夫妻,就真的是看的出来了。
林秋叶只能上去,她不能不上去。
她知道,老何再也不是10年前的那个拼命三郎了。
那时候的老何在前线,是有名的打仗不要命的主儿。在敌后三进三出,和小鬼子的特工队周旋,几次从生死线上爬过来,刚刚下来没两天,马上又带着他那帮子老弟兄们消失在热带丛林的黑暗中……
有人说,军功章是对军人最高的褒奖。
是的,你可以这样说。
但是对于军属,对于林秋叶这样的女人来说,平安归来的男人就是对她们最高的褒奖。
很多事情,说起来简单,但是其实都很复杂。
因为,军人不是机器,军人也是人,军人也有自己的老婆孩子,也有自己的家庭生活——但是军人,还是军人,于是他们就得牺牲这些;但是真正牺牲的是他们吗?不,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就是活该的,谁让你当兵的?!但是那些军属呢?那些象林秋叶一样的军人的女人们呢?她们为什么也要牺牲呢?
谁能说的清楚呢?
说的清楚也好,说不清楚也罢,何志军就是林秋叶的男人,林秋叶就是何志军的女人。
男人病了,女人就得去照顾。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她还是个医生?
在男人和孩子之间作选择是最难的了,好在小雨还真的是懂事的孩子。她从小就会照顾自己,也是给逼出来的,老何不在家,自己又常常在医院加班,小雨不自己照顾自己谁照顾她?想起来就想掉泪,那是容易的么?……不想了,不能想,孩子怎么也能吃那么多苦呢?
小雨真的是懂事啊,都不象17岁的孩子。
“妈,你去吧,我自己能行。”说着就把自己往外推。
都出门了,还不忘记叮嘱一句:
“记住啊,不能吃冰糕吃多了!马上就考试了!拉肚子了可不得了!”
“哎呀知道了!你烦不烦啊!”
就给自己推到车上去了。
车开了,还看见小雨在巴巴的望着自己,挥手。
自己就挥手,眼泪吧嗒就掉下来——作军人的孩子,容易么?
小雨看着吉普车走远了,才舒口气,爸爸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想去但是不能去,这是肯定的事情——高考是什么?命运的转折点,自己能不走好么?如果不是爸爸的心脏病又犯了,妈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自己么?
小雨看着车没有影子了,就转身上楼。
一声熟悉的口哨。
小雨笑了,转过头。
刘晓飞骑在自行车上,笑着从花池子后面慢悠悠骑出来。满脸满身的汗,看来是在太阳底下晒了一阵子了。
“你怎么从那儿出来了?”小雨就笑。
“我看你妈走了我才敢出来。”
刘晓飞擦把脸上的汗。
“哟!你怕我妈干吗?”小雨脸一红,但是随即又正常了,“你又不是不认识她?我妈对你不好吗?”
刘晓飞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脸也红了。
然后就看见路过的几个军区机关干部都不由的往这儿瞅。
“走,上去吧。”小雨就说。
机关里面事儿多,碎嘴多,这是老毛病了。小雨就是再小毕竟是女孩,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
“不了,我……”刘晓飞就笑。
“都到门口了不上去干吗?”小雨有点纳闷。
“我就来看看你,我回家了。”刘晓飞就掉转车头要走。
“哎!”小雨喊。
刘晓飞回头笑:“怎么了?”
“你有毛病啊?”小雨嗔怪——这个语气是有点怪,有点象妈妈说爸爸了,但是又不太象,蛮陌生的。
但是还是脸红了。
“我就是来看看你。”刘晓飞就笑,“看见了我也该回家复习了,我跟我老妈说是出来找你借复习资料的,马上就回去。这都一上午过去了,再不回去她就该怒了。”
“你在这儿等了一上午?!”小雨的眼睛睁大了。
刘晓飞就不好意思的笑笑,汗水哗啦啦的脸绝对是红了。
“没专门等,我跟花池子那儿背单词来着。”
再看他一身的汗湿,小雨就明白了——这个嘎小子真的等了一上午,就为了见自己一面。
“上去!”小雨的声音严厉起来。
刘晓飞一愣,小雨从来没这么跟自己说过话。
“我叫你跟我上去!”小雨就说,语气还是严厉的,“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到了我家就大大方方上去,怎么跟作贼似的,还得等我妈走了才敢出来?是不是男子汉啊?”
刘晓飞是真的愣了,不知道小雨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你上去不上去?”
小雨就问,语气是严厉的。
刘晓飞这个嘎小子是从来不服人的,也很少有人跟他这么说话,就是他妈也不敢——但是今天,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压迫他服从。
他不由自主的就下车了。
“把自行车放那边,锁好了。”
就照作。
“走!”小雨转身就进了楼道。
刘晓飞就跟着。
进了家门,就被小雨按在沙发上,然后就是苏联造电扇开始转,对着他吹,跟直升机要起飞似的,风力也是绝对够威够力的。接着就是冰箱里面的绿豆汤给端出来,小雨舀了一大碗递给他:
“都喝了!”
赶紧就喝。
滋儿——绝对的透心凉啊!
刘晓飞一下子就凉快到了骨子里面。
何小雨站在他的面前,绝对的横眉冷对:
“你什么意思啊?!”
“我……”刘晓飞不知道怎么说,支吾起来。
“你什么啊?这么热的天来了干吗不上来?我妈拿你当外人吗?还是我爸拿你当外人?你说!”
真的是生气了。
“我怕……”
“怕什么啊你怕?!”小雨越说越气,“你刘晓飞怕什么啊?!你不是老跟我吹你什么都不怕吗?你怕我妈干吗?我妈说过你一句吗?哪次你来家玩对你不好了?”
“我怕你妈误会……”
“误会什么?”小雨卡着腰指着他的鼻子,“你说!”
“误会我喜欢你……”
这句话一出来就是静场。
绝对的静场。
小雨的手停在刘晓飞的鼻子前面。
慢慢的放下来。
“快高考了,我不敢跟你说这个。”刘晓飞低低的说。
“说什么?”小雨的声音开始发颤。
刘晓飞没说话。
“说啊,说什么?”——在这一点上,何小雨是继承了他爸爸的,就是受不了有什么东西就在自己跟前还瞒着自己,一定要探出个究竟来。
“我喜欢你……”
刘晓飞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
何小雨愣了半天。
刘晓飞不敢抬头:“我说了,本来不想现在说的,怕影响你。我来,就是想看你一眼。”
“走!你给我走!”
何小雨突然发火了,拿起沙发上的靠垫就砸刘晓飞。
刘晓飞躲闪着被打了起来:“小雨,不至于这样吧?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行不行?高考完了你再收拾我也来得及……”
“你说什么!”
小雨的脸绝对是气绿了。
“当我没说行不行?”刘晓飞这回是真的服了,小心的说。
“你当我是什么?!”小雨又拿起靠垫砸过去,“你说喜欢就喜欢?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啊?——我告诉你刘晓飞,从小你就揪我辫子拿蚯蚓装我铅笔盒吓的我直哭这笔帐还没算呢!你居然敢对我说这种话?”
“你,你还记着啊?”刘晓飞躲闪着狼狈不堪,完全没有他打群架的时候在三四个小混混中间拿着板砖血流满面那种敢死的气魄了。
“我记着清楚着呢!”
何小雨继续砸他。
“你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何小雨被气哭了,边砸边哭。
“你别哭啊,我错了……”
刘晓飞真的怕了。
“你没错,你错什么啊!你刘晓飞永远正确!”何小雨一着急不知道为什么就把妈妈骂爸爸的话骂出来了,还哭的淅沥哗啦的。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见小雨真的哭的很伤心,刘晓飞一把抓住那个靠垫,用力一拉,想抢可是没抢过来,一把给小雨拽过来了,撞在他的怀里。
刘晓飞就傻了。
“流氓!臭流氓!”
何小雨骂着挥手就抽刘晓飞,被他一把抓住腕子。
手就在空中停住了。
小雨的脸和他的脸离得很近。
“你松开我!臭流氓!”小雨骂他。
吐气如兰,一下子进入刘晓飞的心肺。
小雨被他看毛了,声音变颤抖了:“我警告你啊刘晓飞,你赶紧松开我!不然我就喊人了!”
“你听我说。”
刘晓飞的声音也颤抖了。
“不听!”
“我喜欢你!”刘晓飞的声音变得坚定。
这句是认真的不能再认真的。
何小雨傻了。
就那么看着刘晓飞。
“真的,我喜欢你。”
刘晓飞强调一句。
何小雨呆呆的看着他,带着满脸的眼泪。
“从小我就喜欢你,我揪你辫子就是因为喜欢你,我往你铅笔盒放蚯蚓吓唬你也是因为喜欢你,我……”
“你喜欢我就这样对我啊?”何小雨是真的伤心了,“什么叫就当你没说?你说出来就是说出来怎么还带改口的……”
话说到这儿何小雨是真的知道说多了。
不该说的别说——这句话应用于一切场合。
绝对是至理名言。
不信吗?——现场的攻防关系马上就转变了。
何小雨这回是真的被动了。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何况刘晓飞又不是傻子。
得,自己把自己给出卖了。
何小雨傻了,但是刘晓飞活了。
“小雨。”刘晓飞就说。
“干吗?”何小雨声音发飘。
“我喜欢你。”
刘晓飞的气息一下子打在何小雨的脸上,带着一股男孩子汗汗的味道。平时女孩们凑在一起就喜欢说男孩臭味十足,踢完球回到教室那个臭味就别提了。
但是,谁的话是真心话呢?
女孩的心思,只有女孩知道。
味道——异性的味道是什么?
什么叫异性相吸?
现在就是。
何小雨的脸红到了脖子上。
她的眼低下了,长长的睫毛落下来。
忽闪一下,跟蝴蝶一样。
刘晓飞的心也跟着忽闪一下。
抓着何小雨的腕子的手稍微一用力,何小雨就软软的到他的怀里了。
闭着眼什么都不说了。
只有柔柔的呼吸在他的脖子上翕动,跟毛毛虫一样。
“我喜欢你。”刘晓飞的声音开始发飘,但是不知道怎么又说出来这一句。
“真的?”
刘晓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何小雨是真的这么柔声的问。
“真,真的。”
“不反悔?”还是那么柔柔的。
“不反悔。”这回坚定了,心里话有什么不坚定的。
“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刘晓飞许下了今生第二个誓言。
第一个誓言是在自己写字台前面那种阅兵海报前面许下的,就是一定要考上陆院的侦察指挥专业。
何小雨的叹息一下子很长。
刘晓飞不知道她叹息什么。
“坏蛋,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何小雨幽幽的说。
刘晓飞的脑子就震了一下。
然后就感觉到脸上被亲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小雨就跳开了。
刘晓飞还想过去。
“不许过来!”
何小雨红着脸,呼哧带喘的说。
“怎么了?小雨?”刘晓飞就愣住了。
“回家去!”何小雨说。
刘晓飞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家,好好复习。”
“我……”
“高考完了再说。”何小雨稳定下来自己说。
刘晓飞看何小雨半天,看着红晕慢慢的从她的脸上下去了。
“记住你说过的话。”何小雨幽幽的说。
刘晓飞点头。
“走吧。”
刘晓飞只能转身。
出门的时候,刘晓飞回头:“明天……我还能来看你吗?”
何小雨犹豫了一下。
“我看你一眼就走。”刘晓飞恳切——不,甚至是有点可怜巴巴的说。
何小雨心软了,点点头:“回去吧。我要复习了。”
刘晓飞的心开始跳,但是还是乖乖的转身走了。
门,关上了。
何小雨跑到自己房间的窗户前面,一下子拉开淡蓝色的窗帘。
她就看见刘晓飞从楼道里面出来,把自行车骑的跟飞起来一样,还唱着——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何小雨突然想起来,妈妈对自己说过。
爸爸参军的时候,就是唱着这首歌跟妈妈告别的。
何小雨的心里一个激灵。
这,是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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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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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15:37
12
耿辉没法子了,只能对林秋叶说:“你先到大队部去坐会吧,我来劝劝何大队。”
林秋叶就抹着眼泪点点头,转身跟着一个小兵去了。
何志军卡着腰,黑着脸看着正在紧张布置操场和观礼台的官兵。
整个营区已经焕然一新,基本上是个部队的样子了。
这是硬件建设,软件呢?
一支部队的精神风貌,就是软件的重要组成部分。
连黑板报都出来了,可见耿辉的工作是十分到位的——黑板报是中国军队的一大特色,部队什么都要比一下,黑板报也是一个比的内容。刚刚划分到各个中队分队的官兵们立即就把传统带进了新的兵营,黑板报也就变的琳琅满目。什么都没整好的时候,最先到位的就是彩色粉笔和广告色——仅仅是某种门面功夫吗?不是,耿辉可不是那样的人,门面功夫虽然他也擅长——不然这么多年的基层政工干部经历白混了?——但是实质上他是不喜欢光作门面的。他在政治学院学习的时候,看过一个资料,说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的柏林,一切都在一片废墟之中,一个战地记者在这片人类文明几乎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城市里面随地转悠,发现了在一个窝棚边上的铁皮罐头盒里面,精心的种植着一株小小的花儿——更详细的记不清了,但是他在看这个资料的时候就感叹:“德意志民族是个伟大的民族!”
在最恶劣的环境下,对美依然有着自己的追求,这样的民族不伟大吗?
——同理,在最恶劣的环境下,对自己的传统有着自己的追求,这样的军队不伟大吗?
“伟大”两个字,不用喊的山响,其实真的往往就是在小事上体现出来的。
所以,耿辉在什么都还没有整好的时候,首先抓的就是黑板报——你以为这只是黑板报吗?错,这是精神面貌!一支部队的精神面貌!没有良好的精神面貌,那还叫部队吗?那还叫陆军的野战部队吗?那还叫解放军的王牌部队吗?——虽然现在没有人认为特种大队是王牌部队,但是今后这支部队能够得到那个地位和称号是不可以预料的吗?
特种部队的政治工作该怎么作?
谁都没有过经验,但是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特种部队也是解放军,只要是解放军,骨子里面都是一样的!
只要是解放军,骨子里面的东西就不能丢!
耿辉就是抱着这样坚强的信念开始自己的工作的。
于是黑板报就整好了,一个比一个花哨。
渐渐的,营区也整治好了。100多人的小部队,在这么大的营区里面只占了一个角落,但是所有的地方都有各个单位的卫生区,一个死角耿辉都不会留下。没有良好的精神面貌,还叫什么部队啊?累?有什么累的?你当兵来还怕累啊?就得让你累着!
部队就是部队,一时也不会让你轻闲的。
土木基建施工队接手了就没事儿了?紧接着就是训练,虽然现在设施跟不上但是老一套是能搞得吧?都是尖子所以强度和难度是一定要加大的,不然不就是挠痒痒吗?——1990年,刚刚是雏形的中国陆军特种部队连系统的训练大纲都没有,有的就是何志军多年以来作的笔记和总结这些整理出来的一个试验大纲,很多科目就是那时候定下来的。训练是何大队的工作,耿辉是不插手的,但是训练完了就是耿辉的工作。——政治学习一定要跟上,特种部队还能不听党的话?开玩笑!党团小组的建立,政治活动,甚至是上党课,一个都不能少。——一支部队,没有政治信仰还得了?耿辉在前线轮战的时候,那时候毒品问题还不严重,但是在边境是有反应的。侦察大队也出动过,协助边防部队对付趁着混乱武装贩毒的,大部分都是金三角转运到越南再想法子入境的——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解放战争被打出去的原国民党残军李弥第八军和余程万第二十六军,当时台湾已经彻底放手不管他们了,于是贩毒运毒就在这支昔日的中国军队风行起来——这是什么?这就是前车之鉴!一支军队,必须有政治信仰,不然,就不再是军队了,只能说是武装团伙,甚至是土匪。
所以,在任何情况下,军队的政治工作是绝对不能放松的。
耿辉这个坚固的信念,就来自于另外一支中国军队的这个令人痛心疾首的悲剧。
军队之所以成为军队,就是因为有坚固的政治信念。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哪怕是号称“超越政治”的西方军队,不是一样有随军牧师吗?那是干什么的?说白了就是政工干部。西方军队就真的没有政治信仰了吗?扯淡,其实西方军队一点都不放松政治教育。去海湾打跑科威特的伊拉克占领军,支撑战士的不是坚固的政治信念是什么?耿辉之所以能够心甘情愿的在政工干部这样经常不被军外人士所能理解的位置上一干就是这么多年,就是因为他对这个位置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
所以,在这最初的中国陆军特种部队奠基的日子里,耿辉的压力和担子其实真的不比何志军小。
让林秋叶上山给何志军治病,也是他的主意。
军区总院的心外主治医师,又是老何的爱人,不是蛮合适的吗?
于公于私都没有错啊,何况军区总院也是这个意思。
既然老爷子的命令是最好的医生,那么除了林秋叶还有谁是呢?或者说谁敢说是?
帮助军事主官排忧解难,也是耿辉认为政工干部的分内工作——军队最终是要打仗的,而打仗就是军事主官的当然责任;作为政工干部,要很清醒的看到这一点——不然绝对是内耗,这样的教训太多了……
于是,耿辉就决定请林秋叶上山——小雨要高考,是在嫂子上山以后他才知道的,这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孟浪了,不过人已经来了——这么几年没见小雨,原来都成大姑娘了,该考大学了?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但是更没有想到的是何志军这个狗脾气居然对林秋叶发火了。
还不是一般的发火。
“妈拉个巴子谁让你来的?!”
绝对的火冒三丈。
林秋叶的脸就白了:“你不是病了吗……”
“赶紧给我回去,别跟这儿裹乱!”
何志军吼道。
都傻了,谁都不知道何志军干吗发这么大火。
耿辉都觉得不象何志军了,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
但是没有法子,在战士面前,要维护部队长的绝对权威。
就劝林秋叶先去大队部休息,喝口水。小李跟阿姨是熟悉的,就带着阿姨去了。
何志军黑着脸,半天没说话。
官兵们都不敢说话,忙着自己的事情。
迷彩色的背景大布哗啦一声从阅兵台的上面铺下来。
正中是一个诺大的盾型标志。
一只狼头,张着血盆大口,露着阴森森的白牙。
这就是何志军花了几个晚上亲自设计的队徽。
他把这支部队命名为“狼牙”,这个方案报到总部,很快就批准了。
这时候何志军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
耿辉才轻声问:“何大队,我得批评你了——军阀作风也太严重了。”
何志军谈口气:“全大队,结婚的干部和老兵有多少?”
耿辉一愣,这个都是他们很熟悉的,因为干部家属的随军问题也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
“就算没有结婚,有对象的战士有多少?”
何志军又问。
耿辉渐渐的琢磨过来了。
“部队初创时期,都是牛郎织女,规定了谁的家属对象都不能这个时候来队——我大队长的老婆来了?象话吗?”
何志军的声音是苦涩的。
“那你也不该……”耿辉说,“这个决定是我作的,和嫂子没关系。”
“我知道。”何志军的声音何止是苦涩了。
“赶紧去看看嫂子,赔礼。”耿辉说,“你啊!我盯着这儿,赶紧去吧。”
何志军没说话,转身慢慢走向大队部。
耿辉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观礼台和四周,建队仪式的会场在紧张的布置着。
耿辉知道——今天,是1990年7月3日。
距离中国陆军“狼牙”特种大队的诞生日,已经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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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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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17:39
13
第二天,还是在家复习的时间。何小雨看了一夜的书,天擦亮的时候刚刚合上书本。拉开窗帘,阳光就柔柔的照射进来。夏天天亮的早,笼罩着她的面容的阳光使得她无法睁开变的干涩的眼睛。
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结果还没有打完就呆住了。
刘晓飞在楼下。
是的。
他就在楼下,抱着一本复习资料在看着。
不会吧?小雨看看桌上的闹钟,刚刚5点多啊?
她赶紧推开窗户小声的:“喂!”
刘晓飞抬起头,笑了,露出一嘴白牙。
“你起来了?”
声音很大。
“你抽风啊你?!”何小雨急了,“不会小点声?”
刘晓飞就笑,不敢说话。
何小雨就招手:“上来!”
刘晓飞就跑进楼道了。
一会儿他的脚步声就在楼道里面响起来了。
随着他的脚步声,小雨的心也开始跳起来了,扑腾扑腾的跟揣着个小兔子一样。
敲门声轻轻的响了。
何小雨急忙去开门,刘晓飞一脸是汗,嘿嘿笑着。
“你来干吗?”
“你不是说我今天可以来看你吗?”他一脸茫然。
“我也没让你这么早来啊?”何小雨哭笑不得。
刘晓飞不好意思的:“我起的早,习惯了,呆不住,反正也得跑步,就跑你们家楼下看会书得了。”
何小雨拿他没脾气了:“进来吧。”
刘晓飞就进去了,不敢多看何小雨穿着睡裙的年轻的身躯。
“你起的可真早啊。”
“什么早?”何小雨揉揉眼睛,“我还没睡呢!”
“啊?”刘晓飞毛了,“那我先回去吧,下午再来。”
“坐会儿吧,来都来了还说那种话。”何小雨嗔怪他。
刘晓飞就坐下,接过何小雨递来的水。
何小雨就站在他的面前:“说吧,什么事儿?”
“没事儿,我就来看看你。”
“切!不是看见了吗?”何小雨冷笑,“你们男人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说完何小雨又吃了一惊。
还是妈妈训爸爸的话啊?!
但是来不及脸红了,刘晓飞已经脸红了。
何小雨就乐了:“说不出话了吧?被我说着了吧?“
刘晓飞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哪儿有对付女孩的经验啊?
何小雨格格一乐。
“我先回去吧。”刘晓飞局促不安的起来。
“干吗?”
“我怕影响你休息。”刘晓飞说,这是真心话。
“你干吗去?”
“我跟外面背会书。”刘晓飞说,“我习惯了。”
“就跟这儿背吧。”何小雨打个哈欠,“我去睡觉了——你见也见着了,等会儿走的时候就别叫我了。——记住把门带上啊!”
她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把刘晓飞撂在客厅。
刘晓飞就背书,但是怎么也背不下去。
他的鼻息里面都是小雨的味道。
他深呼吸一下,稳住自己。
还是忍不住看了小雨的房间一眼,门虚掩着。
他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小雨的房间。轻轻的推开门,小雨真的在床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盖着那两只总是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轻微的呼吸吹拂着落在她鼻翼前的一缕长发。
刘晓飞的心开始跳的很厉害。
他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僵住了一样,但是还是迈出了步子。
小雨真的睡的很沉很沉。
刘晓飞伸出手,撩开她的那缕长发,小雨还没有醒的迹象。
他的心跳的很快,慢慢的低下身子。
小雨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刘晓飞轻轻的低下身子,在小雨娇嫩欲滴的嘴唇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小雨的睫毛动了一下,但是没有醒。
就一下,刘晓飞就慢慢的站起来。
然后声音发涩的,声音很轻:“小雨,我走了。”
慢慢的出去了。
房间的门带上了。
小雨的睫毛动了一下。
大门也带上了。
小雨的眼睛睁开了。
刘晓飞脚步声又在楼道里面响起来。
小雨憋着的那口长气终于吐了出来。
天。
嘴唇还在发麻,这是什么感觉?
脸烫烫的,自己都知道红透了。
他怎么就走了呢?
小雨心里想,也不知道什么滋味。
但是,他还是走了。
何小雨躺在床上,嘴唇一直在发麻。
初吻?是真的吗?
就这么给了他了?
然后,他还走了?
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他刘晓飞不是欺负人吗?!
何小雨委屈地想。
还真的就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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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20:24
第二章
1
“一步一栋,一——”
刷!
汗水顺着刘晓飞的额头流下来,迷在眼睛里面,沙沙的。
自然就没有二了,等着吧。
刘晓飞和17队的新学员们顶着自己翻过来的大檐帽,衣领子上别着针尖对着自己脖子的别针,武装带后面插着“丁”字版,裤子挽在膝盖上面,穿着胶鞋,就那么抬着腿举着胳膊僵持着。
呼吸,只听见或短或长的深呼吸。
疼。
确实是脚疼。
解放鞋是刘晓飞在进入陆院以后最恨的东西,底薄如纸,他穿惯了旅游鞋和篮球鞋,这种解放鞋虽然从小在军区大院见的多,但是还真的没有怎么穿过。城市里面的孩子就是城市里面的孩子,军区大院的也一样。
真的穿上了,而且天天穿了,才知道是多么难受,多么不容易。
侦察指挥专业17队,22名学员,18名来自农村,4名来自城市。而军队大院出来的兵家子弟,那年除了刘晓飞,还有父辈是空降兵的张雷,那哥们以前就是当兵以后考的军校,当兵就在空某军侦察大队,是军事尖子,在部队还是优秀班长,年龄也稍微长一点。
张雷对于这一套是驾轻就熟的,在队列里面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新学员的三个月强化训练不是闹着玩说说而已的口头功夫,即便是学后勤、军医或者防化的,这三个月也是一样要过的,何况是侦察指挥专业?未来的陆军精英?
刘晓飞最难以忍受的,其实不是别的科目,就是队列训练。
和他的性格是有关系的。他从小就好动,吃苦不怕,但是对这种难言的枯燥是说不清楚的感觉,心里好像烧着一把火,不知道为了什么燃烧,反正就是在烧。
这就是无名之火了。
大阅兵的方阵看着很威武,但是是怎么出来的?
就是这么一步步在底下踢出来的!
他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熬还得熬。
这“二”还真的就不喊了。
刘晓飞不得不让自己的脑子魂游天外,这是减轻痛楚的唯一方式。尽量去想那些美好的事情,让自己的精神得到缓解,不然还能怎么办?
谁让自己非要考军校的呢?
最后报志愿的时候老师其实是不高兴的,因为按照他的分数,是可以选择更好的地方大学的,起码是说出去让老师觉得相当有面子的学校。但是问题就出来了,就是不止刘晓飞一个选择了军校。
还有一个,也是老师器重的学生。
就是乖女孩何小雨。
刘晓飞是个混小子,当兵就当兵吧,何小雨跟着掺和什么呢?这是老师没有想到的,连林秋叶都没有想到女儿居然想上的是军校。这时候林秋叶才知道,自己受的罪不算完,又一代人开始了,而且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
震惊之余林秋叶才慢慢意识到中间的问题所在。勿庸置疑,从小在军队的环境下面长大,而且老何又是那么出色的一个军人,是小雨选择军人职业的一个本质原因——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但是小雨的血管里面是军人的血,而且是两个军人的血;另外一个原因,是林秋叶感觉到的,没有什么别的,就是感觉。
那就是——女儿恋爱了。
这不需要什么事实为证据,感觉就够了,自己的女儿,自己还能不了解吗?言谈举止间,紧缩或者忽然舒展的眉梢间,流露出来的是什么呢?
那就是爱情。
和谁呢?
还能和谁呢?!
林秋叶连想都不用想啊,当然是刘晓飞那个混小子了!
又好气又好笑,但是林秋叶心里涌起的更多的是悲哀。
是的,悲哀。
又是一次轮回吗?
答案是,是的,这就是命也罢,缘分也好,就是新的轮回。
电话里面老何知道女儿考了军校,高兴的马上就叫:“妈拉个巴子好啊!上军校好啊!是我的女儿!”
林秋叶就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告诉老何自己的怀疑,一想又算了。老何在家里是个有名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主儿,就算他小时候有这种倾向,当然最后证实也是真的——自己不就是结果吗?但是可以想象的是,他绝对不允许女儿现在就谈恋爱,和是谁没关系,他就是不许。他要知道了,事情就比较难办了,肯定是拿出审问越南小鬼子的劲头,把女儿审个底儿掉——这不就没事找事吗?
何况还是怀疑?
犹豫之间,女儿就真的上军校了。
刘晓飞在陆军学院侦察指挥专业,女儿在军医大学临床治疗专业——怎么跟自己和老何是一样一样的呢?!林秋叶真的是哭都哭不出来,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是上天安排的。
两个孩子都上了军校,而且,就在一个城市。
当然不在一起,一个在西郊的山区里面,一个在城市的中心。
真的跟自己当年,是一样的。
林秋叶再见到刘晓飞,就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了。俩孩子还在自己跟前跟没事人似的,但是自己是不会那么轻松的把那个混小子当成一个鼻涕都没擦干就到处上房揭瓦捅马蜂窝被蛰了一头包,然后被他妈妈拽到自己家里来,让自己给上药的小毛头了。
还是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只是真的心里感到悲凉,就是女儿大了。
是的,女儿大了的结果,就是心是别人的了。
能不悲凉吗?
………
刘晓飞戳在太阳底下,脑子就胡思乱想的,一会是小雨,一会是林阿姨,一会又是妈妈,当然也有爸爸。
刘晓飞18岁,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陆军学院侦察指挥专业19队学员。
他的女友叫何小雨,是军医大学的学员,但是关系还没有公开。
他最好的朋友叫张雷,是同队的哥们兄弟。
1990年9月某日的这一瞬间,中国的芸芸众生中,刘晓飞的简单情况如下。
对了,这一瞬间,他还在一步一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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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22:08
2
陈勇提干的问题再次搁浅,原因居然是因为在上报的时候参谋长一个马虎,把“陈勇”的名字写成了“陈涌”——于是报告被打回来了。何志军拿着被打回来的报告破口大骂参谋长:“妈拉个巴子,你是吃屎的啊?”
参谋长的脸有点白,但是还是立正,什么都没有说。
骂完了何志军后悔了。
名字写错是疏忽,改回来不就完了吗?
不给这个名额好像是唯一的理由,但是面上找不出来别的理由,就找到了这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想都不用想,这个名额肯定被谁给占用了。但是这种事情你也说不出来什么,谁让你自己不留神给写错了呢?!
耿辉也半天没说话,为了陈勇提干的问题,他上上下下也来回折腾半天。发现一个优秀的侦察兵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要发现一个优秀的可以担任带兵的军官的侦察兵是难上加难的——不仅是军事素质好能吃苦就行了,文化胆识等等一样都不能少。
特种大队组建以后,最缺的就是年轻的基层带兵干部。
由于是军区直属队,往往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有的首长或者部门领导的亲属熟人老乡想调到军区机关或者大城市的下属部门,不是那么容易就办成的——于是刚刚组建的特种大队在某种程度上就成为跳板,当时谁知道特种大队是干什么的啊?就是知道也不是了解的那么清楚啊?于是就有条子过来,要塞人进特种大队,条子都是谁写的?你能拒绝吗?就是明明知道在这里呆不了多久,就走人,但是你能拒绝吗?真的不想办事了吗?——就是放到21世纪来了,这种事儿能免得了吗?
问题是来了干什么啊?!
首长家的亲戚或者关系,真的是那么省油的灯么?军事素质和带兵能力真的就那么过硬么?换句话说——知道特战是什么吗?知道“特种部队”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吗?就算他们承认自己什么都不会,来了能认真的踏实的学吗?——吃得了这个苦吗?
在中国办点事情,从来都是比登天还难。
混容易,无非是门面功夫,反正也不打仗,就那么几套老把式,糊弄糊弄也能交差——在中国,还有什么比混事儿更容易呢?
但是——他何志军是这种人吗?
或者不夸张的说,他何志军跟自己的良心、跟自己的部下们交代的过去吗?
或者更严肃一点说——他何志军对得起历史吗?
1990年,何志军的心思就放在“历史”这个高度上。
说起来很可笑,一个上校而已,每天都在思考的是如何创造新的历史,如何对得起这个新的历史机遇。其实历史关你何志军什么事情呢?——何志军有时候会自嘲的想,但是马上又打掉了这个念头。
从无到有,就是历史!
他坚定了再坚定,遇见的又是这种问题。
——首长家的亲戚咱惹不起,安插到大队部当个参谋或者干事,但是咱还是需要年轻的带兵干部啊?只能自己发掘,自己培养。
陈勇是当然的第一人选,特战军官的绝对种子选手。
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么?
少林俗家弟子出身,16岁参军就在侦察连,不到半年就到前线参战。青春期的最后几年,差不多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如果说他是“战争之子”也不会显得过分。在那些公开或者不公开的行动中,陈勇以他惊人的胆识和素质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在战后的英模报告团里面没有他,原因其实真的不是他不出色,而是太出色了,这种货色是不敢拿出来见人的——战争到底是怎么回事?绝对不是鲜花簇拥的英模报告团的英模讲述的那样,陈勇的故事,能给老百姓讲么?当然还有保密的问题。当时有一支直属于战略高层的侦察队,陈勇最后的一段战地岁月就是在那里度过的,这个侦察队的级别和密级都超过了军区侦察大队——你说,这能给外人说么?
何志军是听说过陈勇的,虽然他没有在自己的麾下当过兵。
陈勇的第一个一等功其实来的说出来都让人辛酸——一次敌后渗透的侦察行动,陈勇和分队失散了,孤身一人在敌后忽悠。当时敌我火线交错,还有大规模的自卫反击行动,实际上你入我境我入你境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情。陈勇也搞不清自己是在境内还是境外了,就在里面忽悠。到了一个山头上,突然听见动静,然后就发现草丛里面有十几个别的部队穿插的时候留下的伤员,都是重伤,等待往后送。陈勇就不走了,换了谁谁也不会走。这个时候正好赶上一队支前军工后撤,陈勇就下山要他们带伤员回去——这个事情现在是可以说了,当时的支前军工也是良莠不齐的,这一队就赶上了,说什么也不管,着急赶紧撤回家去,再也不上战场了。
陈勇怒了。
于是就执行了战场纪律。
——当场击毙了这队支前军工的队长。
其余的军工就不敢叫唤了,抬伤员走。
这个时候敌人的搜索队来了。
陈勇一个人留下掩护。
一个人,跟满山的搜索队周旋。
在我方指挥所,临时来视察的首长接到报告,就来到炮兵观察所,他看到的情景是让战争年代走出来的老将军都感到惊讶的——一个小兵,在山上和成百的敌军周旋,从容不迫,军事素质和心理素质何其过硬?枪林弹雨中居然一直是毫发无损。紧接着报告上来了,原来这个小兵救了十几个伤员,是自愿留下掩护的。
首长当场下令:“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把这个小家伙接回来!”
于是炮兵掩护,一个团参谋长亲自带队,一个加强连就杀过去了——当然是接回来了,于是这个一等功就立上了。
你说,这个一等功立得辛酸不辛酸?
但是不该是一等功么?
但是——能参加英模报告团么?
——陈勇自那次以后,就被选入了那位首长直属的侦察队。从此彻底的和英模报告团告别了,从此成为一名真正的无名英雄。
战后归队,他只有立功纪录,没有立功理由。
这就是真正的无名英雄要付出的代价。
非战时期的军队,又开始一些你说不清楚的内耗。
于是陈勇两次考上陆院,两次被挤下来。
那就不说原因了。
然后就是这次报战士提干,特种大队报的当然是陈勇——太需要他留下了啊!这种军人,难道嫌多么?当然不多,而是太少太少了。
但是,还是没有批下来。
面上的原因,就是因为一个名字。
骨子里面的原因呢?
谁说的清楚呢?
何志军的心在酸,在疼。
耿辉看着何志军,想了半天:“何大队,我有个主意。”
“说。”何志军黑着脸。
“还记得小涛么?”耿辉说。
“记得,你是说那个在侦察大队考上军校的小涛?”何志军想想。
“对,”耿辉说,“他现在是某陆军指挥学院的院长秘书。”
何志军眼睛一亮:“你怎么不早说?!”
“我怕你不愿意走关系……”
“妈拉个巴子的火烧眉毛了,这关系得走!”何志军吼道,“马上给我要通那个XXXX的小涛的电话!”
耿辉拿出电话本去要电话。
电话一下就通了。
何志军拿过电话。
“喂?哪位?”是小涛,虽然过去几年了,但是还是那个鸟样子,还是那个鸟声音。
“妈拉个巴子你说我是谁?!”何志军笑骂。
“何……”对面激动了,“何中队!”
甚至可以想象到对面马上肯定就是一个立正。
“何中队,我,我真的没想到会是你……”对面的声音开始嘶哑了,“你还好吧?我一直惦记着去看你,但是一直就没有时间……”
何志军的笑容逐渐凝聚在大黑脸上。
他感到悲凉——是的,怎么能不悲凉——他何志军也开始卖自己的老脸了?!
但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在通完电话小涛满口答应的一瞬间,何志军啪的把电话挂了,怒吼:“你去告诉陈勇!考试不在前三名,就给我把枪吃了!”
然后,久久的沉默。
谁都不敢打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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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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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24:45
3
何小雨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例假会在50公里长途拉练的时候来了。
那天天还没有亮,大概就是早上4点多,紧急集合的哨子响了起来。这是她进了军校的第三个月,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包括紧急集合这种在别的女生眼里都是恐怖主义的代名词的东西。最短时间内她已经背着自己的背包到了操场上,那个时候男生队也不过刚刚下来几个人。队长对她是很满意,常常说真可惜,小雨是个女孩,要是个男孩的话就是带兵的料子。小雨心里是不服气的,女孩怎么了?
但是女孩毕竟是女孩。
女孩和男孩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那就是例假来了。
这是很难办的事情,走在山上的时候小雨就隐隐约约觉得肚子疼。当时就想坏了,要倒霉了!但是还没有想出来怎么办,就真的来了。她是真的不能走了。
凡是参加过军校三个月强化训练的女学员都有过这种体会,就是例假会变得很不正常。平时女孩都是一般在上个月来例假的时候推迟1到2天来,最多也不会5天,但是军训的紧张生活一开始,所有的生物钟就打乱了。甚至有三个月没有来过例假的,那个也真的不稀奇。或者干脆不来,或者一来就是哗啦啦的好多。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当年红军长征的时候,就有很多年轻的红军女战士干脆绝经了。
现在军校新学员何小雨的反应就是——连着两个月没有来,但是在最不该来的时候,例假哗啦啦的不期而至了。
她一下子就蹲下了。
“何小雨!你怎么搞的?!”
队长就高喊。
她是旗手,这一蹲下旗子也就低了。
整个队伍就停止了。
队长就跑过来:“搞什么啊?!你怎么回事?”
何小雨的脸都白了,捂着自己的肚子,嘴唇在打哆嗦。她张嘴想说话,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痛经,她脑子里面闪过一个词。她从小身体就好,一切生理反应都正常,但是现在痛经了。这是将近三个月的强化训练的结果,每个女孩的反应都不一样的,但是痛经也真的不稀奇。
女军官,看着英姿飒爽,是真的要付出代价的。
而这种代价,往往真的是说不出来的。
马上就有女孩开始喊:“不好!来事儿了!”
何小雨冲着那个方向张张嘴,刚刚想说你别瞎喊,紧接着一阵剧痛就倒在地上了。
队长急忙把她背起来,往山下跑,那里有专门接掉队队伍的大轿子车在公路上慢慢的开着。
何小雨想挣扎,但是真的没有什么力气。
真的是好疼好疼,疼的没有脾气,疼的没有办法。
接着,就晕过去了。
……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妈妈就在眼前,抹着眼泪。
“妈,你怎么来了?”
何小雨翕动着苍白的嘴唇,声音犹如游丝。
林秋叶张嘴,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妈,你怎么了?”何小雨很纳闷。
“你是不是不要妈妈了?”
半天,林秋叶才伤心的说。
“什么话啊……”何小雨笑,神色渐渐的缓过来。
“你一直喊着的,是晓飞……”林秋叶伤心的说,眼泪又出来了,“一声妈都没喊……”
何小雨一下子呆住了。
真的?自己在昏迷中喊的,真的是刘晓飞这个混小子的名字么?
林秋叶看着女儿,叹口气。
女大不中留,但是这真的也是太快了吧?
1990年的秋天,林秋叶终于明白,原来自己,竟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她的男人,想的是“特种部队”这个东西。
她的女儿,想的是一个叫晓飞的混小子。
而她自己,却惦记着他们两个。
天底下当妈的,都是这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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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26:43
4
手指轻轻地撩开草丛。
画满迷彩伪装的脸从密集的草丛中显露出来,衬托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蒙着迷彩布的钢盔下面的那双眼睛并不象电影上那样灵活多变,而是显得呆滞不堪。
但是就在这呆滞之间,面前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血流成河。
医院。
战地医院。
到处是鲜血,残肢,还有挂在树上的人头。
年轻的女护士的人头,还睁着眼睛,就那么看着他。
他的眼睛立即成为红色,然后整张惊讶恐惧的迷彩脸一下子爆炸开来……
“啊——”
尖叫声在某陆军参谋学院侦察系的宿舍里面响了起来。
几乎在一瞬间,灯就亮了。
陈勇苏醒过来,满脸是汗,眼睛大睁着,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当时的参谋学院还不叫陆军指挥学院,和不远的陆军学院有本质的区别,来读书的都是各个部队的老油子,准备回去直接带兵的。侦察系的自然就是各个侦察部队的老油子,90年的时候,参谋学院侦察系从教官到学员,一半都在前线轮战过,所以对这种情况并不感到陌生。
只是有人关心的用热毛巾擦擦陈勇脸上的豆大的汗珠,低声的安慰他:“没事,是恶梦。”
其他的人就看着他,或者没有看着,自己在想什么事情。
陈勇就逐渐平静下来,但是呼吸还是急促的。
“睡吧。”
然后就熄灯了。
于是都睡了。
陈勇的头疼的厉害,但是还是强迫自己睡去。
队长和教导员对这些真的是司空见惯的,没有什么反应。比这个更厉害的战争后遗症的并发时期已经过去了,当时的侦察系在参谋学院真的是众矢之的,谁都想狠揍这帮老侦察兵,但是真的是谁都不敢。
因为他们真的是短兵相接就那么杀出来的。
在澡堂洗澡的时候,侦察系的学员一进来,真的是浑身伤痕累累。没有一个学员是身上干净无痕的。
这是你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伤痕呢?
于是当时的参谋学院出了很多事情,斗殴都是小事情了,战争综合症的反应最强烈的,就是出了一些悲剧。
走下战场的军人,身体离开了那个环境,但是心呢?
他们的心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从战争的阴影中间走出来。
陈勇就是这样,他经历过的残酷的战斗,可能比很多年纪比他大的老兵油子都要多。当然,需要的时间就要更长一些。不过现在好的多了,一直就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
但是有了诱因还会出点反应。
就是体检的时候,是在军医院进行的。
穿军装的年轻的女护士就成为他的诱因。
不用说什么战争的残忍,因为战争本身就是残忍的,是没有规则可言的。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战争也不曾消失过,战争中的残忍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印证了。
于是战场上下来的军人们,都会经受这种精神的折磨。
未来的特战军官陈勇也不会例外,他平时沉默寡言,各个方面的表现都很优异,但是他依然会出现这种战争后遗症留下的痕迹。这种痕迹是在心底深深的烙下的,不会那么简单的消失的——或者说永远也不会消失的。
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么?
没有,只能生抗着。
或者你赢,或者恶梦赢。
没有第三种结果。
残酷么?真的不觉得。
因为,这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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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28:15
5
大概在冬天快到的时候,刚刚组建的特种大队要参加一次在内蒙古举行的陆空联合演习。1990年,演习和“演戏”的概念差别不大,红军赢蓝军败是肯定的。那个时候负责演习的某基地还没有专门的蓝军对抗部队,一般蓝军就由乙种野战部队扮演,红军自然就是甲种野战部队,军区首长眼中的杀手锏和心中的心尖子。每个军区都少不了这样的部队,这样的部队在该军区的地位真的是独特的,除了在编制和经费上的宽裕,还有一点是你说不出来的,但是确实是事实的——就是是该军区领导的摇篮。
换句话说,就是这个军区的“黄埔军校”——这个词不贴切,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老爷子就是这样一支部队出来的,先是军长,后来离开野战军当了军区参谋长,最后是大区副司令。
他现在面对的就是这样一支部队,而在威武庄严杀气冲天的士兵和各种战斗车辆的方阵面前,他的心底真的是有隐忧的。
那种隐忧是你说不出来的。
说的出来就不是什么隐忧了。
那就是——转轨怎么转。
这个在1990年是真的没有答案的,问谁都没有用处。问海湾战争的胜家?开玩笑,地球人都知道他们和自己的军队不是一个路子的。更深层次的就不好明说了,但是老爷子明白光凭战士的勇敢坚强就能把红旗插上对方山头的日子已经不存在了。当然你也不能要求老爷子知道更多的,如果军区新闻报道老爷子也去学电脑了那绝对是标准的“演戏”,这把年纪不说,就是真的是有那个精力,有那个时间么?几十万作战部队的事情还不够忙活么?何况他还要考虑战略层次上面的很多问题。
何志军带着他的两个中队坐着闷罐车晃到了基地车站,然后就安营扎寨,他和耿辉去向老爷子报道。
一路上可以看见炊烟四起,阵盘相连。
“沙场秋点兵啊。”
耿辉感叹。
何志军没说话,他的脑子里面现在想不起什么诗,想的是特种大队要在演习中间是个什么地位和作用——如果说他不了解中国军队演习的弊病那是真的太小看他了。地面安个炸点,强5在天上一过底下遥控引爆炸点,就算是空袭了。这种事情见的少么?
不知道多少老百姓见过当年中国军队演习的预案,把那个拿出来看的话就是标准的电影剧本。什么时候该谁上什么时候该谁下写的一清二楚,不是演戏是什么?
这种事情真的是见怪不怪了。
车开进导演部的营区,老爷子正在院子里面遛弯——一圈一圈的转,谁也没有打扰他的意思。
何志军和耿辉就急忙跳下车敬礼:“司令员!”
老爷子就看看他们两个:“部队安置好了?”
“是的。”
何志军回答。
“——没时间让你们休息了,准备出发。”老爷子的脸上没有表情。
何志军和耿辉都一愣。
出发?去哪儿啊?
“利剑,你们的代号是利剑——隶属单位是蓝军战区司令部。更详细的任务由蓝军战区司令部给你们下达。”老爷子说,“从接到我的命令开始起,一直到接受蓝军战区司令员的命令为止,保持低调。”
何志军渐渐觉得不对味道了。
“去吧,到了以后会得到新的命令。”
老爷子一挥手,也没什么客套话。
两人就又上了车,连口水都没喝就往回赶。
“老爷子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耿辉不明白。
“看不出来吗?”
何志军的眼睛都要放光了。
“什么?”
“妈拉个巴子的——来真的了!”
何志军低缓的说。
耿辉心里面一激灵,窗外,正路过红军坦克团的驻地。
战士们在开饭,黄昏中一片喧闹,跟野营一样热闹。
上着车衣的主战坦克静静的在夕阳下默默无语,38吨重的铁家伙满身迷彩。
但是少点什么味道。
那就是——杀气。
来真的了?什么意思?
耿辉心里想想,突然一个激灵。
老爷子要收拾红军了——换句话说,是老爷子要把一场平常的演习搞成一次真正的局部战争的模拟。耿辉仔细回忆了一下红蓝军的序列,脑门上出了冷汗。
红军是甲种军某军的机械化步兵师和装甲师,加上配属的相关空军单位。
蓝军呢?
地面作战部队倒是以前的配属,乙种部队的一个摩托化步兵师,以前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但是配属的单位就不那么简单了——刚刚成立的电子对抗团、特种大队、陆航大队(包括小羚羊武装直升机中队和黑鹰运输直升机中队)……
表面上看,蓝军的部队和红军是没有拼的。
实质上,这真的是两个不同时代的部队。
或者说,是海湾战争在内蒙古大草原的翻版。
老爷子设计了一场自己的战争,目的呢?
可能是仅仅练兵那么简单么?
当然不是,很多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的。
老爷子在开始的,不是他一个人的战争,是一个军队的战争。
和过去告别的战争,也是走向新时代的序幕。
在很多职业军官的心底会写下——1990年深秋,内蒙古某演习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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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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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29:48
6
刘晓飞到医院来看小雨,不是一个人来的。军校,尤其是陆军学院侦察指挥专业的学员管理其实比一般的野战部队还要严格的多。周末的时候进城是需要比例的,而且比例很小,队长控制得也很严格。于是就得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按照1990年运行的军校管理条令,学员是不准谈恋爱的——其实到现在这个条令的这个内容还是在运行着,少许的改动并不代表实质的改动,解放军还是解放军——但是“学员不允许谈恋爱”这一条到底起到多少作用真的是很难拿在纸面上说的事情——哪个军校的年终管理报告上会写上“本年度本院学员的恋爱率是百分之多少,已经成功地制止百分之多少多少,还需要作工作的是百分之多少多少……”——这种规定你是没话说的,军队自然会有很多不近人情的规定,否则就不是军队了;但是具体施行起来就不可能是那么绝对地一板一眼了。尤其是进入了21世纪的倒数几年,思想总是在进化着的。忘记哪个法学家的著作里面写的:“法律总是会滞后于现实的发展的。”其实真的适用于任何的规章条令,这就是所谓的官僚体制了,也是免不了的。
但是就算是队长和教导员再近人情,刘晓飞也绝对不可能跟队长和教导员说是去看女友啊?找死啊?
还是张雷有办法,老兵油子就是老兵油子,在部队泡到副班长也大小是个角色了——何况还是在声明显赫的空某军军直侦察大队?于是就犯病了,张雷是在陆院有关系的——他父亲的一个老部下就是现在陆院医护所的所长,也是农村的苦出身,当卫生员的时候被他父亲送去进修的,于是才有今天。张雷想开个转院检查的单子,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于是刘晓飞就陪着张雷来省军区医院来转院检查了,还是坐陆院医护所专门派的小车来的。路上他一脑门汗,但是张雷却真的是满不在乎,这种事情他也确实没有少干,当兵的时候苦是能吃,但是懒他也确实没有少偷——这一点刘晓飞这个新兵蛋子可就真的跟他差远了。
一进省军区医院那辆小车就把张雷和刘晓飞放下了,那个所长就摆手:“我进城办点事儿,下午过来接你们啊!”
就走了。
张雷就拉拉还傻着的刘晓飞:“愣着干吗啊?找你对象去!我还没见过呢!”
刘晓飞这才回过神来——看来空某军老军长的孙子和空某军某师师长的儿子的双重身份是比自己这个军区后勤转业小干部的儿子好使的多。他也是军队大院长大的,这种事情他不觉得特别奇怪。
于是他跟张雷就走进住院区。
妇科的住院区走着两个20还没出头的男学员,是一种比较少见的风景。精黑消瘦的脸和绿色的军装在这里很打眼,一进走廊就被很多双眼睛注意到了。
两个小伙子就傻了。
现在才知道女儿国是个什么意思,来来往往的都是女干部和女兵,病人也都是女性,年龄就不一定了。换了谁谁都傻,何况是两个军校一年级的毛孩子?
一个女医生就爱搭不理地:“找谁啊?走错了吧?”
“没,没错。”刘晓飞有点结巴了都,“我来看人。”
“看谁啊?登记了没有就进来?这儿是妇科!”女医生就插着兜说,“出去,看清楚再进来!”
刘晓飞就给噎在那儿了,半天说不出来话。
张雷也没想出来说什么。
病房里面,何小雨正在跟同屋里面的一个女兵病人学习打毛手套,听见楼道里面的声音就下意识地站起来。
毛线球子骨碌碌地滚到地下。
“怎么了?小雨?”
那个年纪比她大些的女兵就问。
“他来了!”
何小雨拔腿就出去,毛线缠在她的腿上,她也顾不上了,径直往外跑。
“小雨小雨!线!”
这时候何小雨哪儿还顾的上什么线不线的啊?带着线就往外跑啊。
红色的细细的毛线就那么一直拖在她的脚下。
很长,很长地就拖出去了。
于是在楼道里面就出现一个穿着宽松的病号服的短发女孩在跑,她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红色的毛线。
红红的细细的毛线。
一直到她跑到变傻了的刘晓飞面前,那条毛线还拖在她的身后。
刘晓飞看着脸红扑扑的小雨,长大嘴说不出话了。
小雨看了他半天,然后就伸手掐刘晓飞:“死人!你还知道来看我啊?!”
刘晓飞哎哟叫了一声。
张雷就乐了,对女医生说:“同志,我们没走错地方吧?”
女医生就噗哧一下子乐了:“早说你们找我们小雨啊!你们哪个是刘晓飞?”
“我不是啊,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张雷开玩笑说,“看还看不出来吗?”
“就你那样也不能是我们小雨的男朋友啊!”女医生就笑,转向刘晓飞:“你是刘晓飞吧?”
被掐得龇牙咧嘴的刘晓飞赶紧点头:“对,是我。”
“我是小雨的姐姐——我受阿姨之命专门来审查你!”她调皮地眨眨眼。
刘晓飞就紧张了,姐姐?小雨什么时候有了个姐姐呢?
“这是我亲姐姐!”小雨抱住那个女医生,“还不赶紧叫姐?”
“姐……”刘晓飞硬着头皮喊。
“得了,不难为你了——我叫方子君,你叫我子君姐就可以了。”女医生乐不可支。“小雨的父母是我的干爹干妈。”
“我是张雷。”张雷笑着伸出手。“陆院侦察系学员,晓飞的同学,也是他的下铺。”
“切!”子君笑着白他一眼,“一个红牌,人不大,倒惦记着跟军医院多认识几个人了?”
张雷就笑,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地:“人之常情吗,我在空某军的时候就惦记着往医院跑。——不过这次我可是陪晓飞来的啊!”
“看出来了!老油子了!”方子君调侃地说,随即大方地伸出手,“方子君,省军区医院妇产科大夫。”
“都别傻站着了,找个地方坐下说话吧?”
小雨就眨眨眼,拉住晓飞的手。
“这个医院有什么地方坐的?”方子君就说,“要不,这样……”她小声对小雨耳语几句,小雨就狂点头:“好啊好啊!跟这儿呆着早把我憋坏了!我这就去!”
“赶紧啊!”方子君一拍她,“我的便装在办公室的衣柜里面,你随便穿吧——别让主任看见啊!”
“知道了!别忘了,我是‘狼牙’特种大队大队长的女儿!”
小雨甩下来一句,掉头跑了。
“她是何志军的女儿?!”张雷吃了一惊。
“是啊,怎么了?”方子君就笑,“晓飞没有告诉你吗?”
“没好意思多说。”刘晓飞摸摸脑袋,“就告诉他我是去看我女朋友。”
“没事——原来是名将之后。”张雷感叹一句。
“我干爹这么有名啊?”方子君有点诧异。
张雷不说话,拿出自己的钱包,打开来,在应该放女孩相片的地方,是一张三个人的合影——中间是侦察大队时代的何志军,戴着蒙着迷彩布的钢盔,眼中露出一股杀气。照片上有硝烟和已经褪色的血迹,两边是两个年轻的穿着迷彩服的战士,其中一个仔细看起来跟张雷有几分相似。
方子君一愣,脸一下子白了。
刘晓飞倒没有觉得奇怪,他早就见过。没有告诉张雷自己的女友是何志军的女儿,确实是因为不好意思。
“1986年,空某军抽调了40个侦察兵组成侦察分队到前线轮战,由于作战经验不足在敌后被敌人包围;是他带着一个分队杀入重围把空降兵们接出来的。被他救出来的伞兵里面,一个是我在部队的老连长,一个是我的哥哥……”
张雷淡淡地说。
“他是我的偶像——侦察兵的军神。”
方子君看着他年轻的的脸上一下子浮现出严肃和庄重,那双眼睛里面燃烧的青春的热血,脸色越来越白。
“你叫张雷?那你哥哥叫什么?”方子君问,她的脸色全白了。
“……他叫张云,后来的一次行动中牺牲了。”
张雷没有注意,合上钱包。
方子君无语,张着嘴没有任何声音,脸色真的是煞白。
“我一直就想见到他,能够在他的部队服役,将是我一生的光荣。”张雷说完,严肃的表情没有了,看着不说话的晓飞和子君,笑了:“别误会啊!不让你们给我走后门,我还用不着——我相信我自己。”
“我也相信你。”
方子君脱口而出。
于是都愣了一下,包括她自己。
还是那句话最管用——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什么叫真理?
这就是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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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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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31:59
7
直升飞机迅速机降在红军战区司令部的时候,正是开饭时间。谁都没有想到天上会有客人来搅饭局,更没有想到那两架小羚羊武装直升机和三架“黑鹰”运输直升飞机会对红军战区司令部发动突然袭击。
顺着黄昏的斜晖超低空强行进入,在地面部队没有反应过来以前,黄色的发烟手榴弹已经在红军的战区司令部的帐篷区扔下几十个,空包弹噼里啪啦响得跟炮仗似的。
然后蓝军的特种部队就扑下飞机了。
两架小羚羊直升机滞空警戒,当然是没有什么目标可以打的,只能是一种威慑作用,或者说一种象征作用,就是已经占据了敌军该区域的制空权。
空地协同的特种突击战术其实是刚刚组建特种大队没有练习过的,只是在出发前抽了一下午临时抱佛脚来了那么十几栋。运输直升机和特种部队的空地协同突击战术一般分为机降、滑降和垂降三种——机降的意思就是从直升机降落或者悬空高度很低直接下来,不是很难理解;滑降的意思就是利用滑降扣快速的滑下来,一般有大绳和小绳两种,动作和要领都不尽相同,甚至还有一种被戏称为“自杀式滑降”的快速滑降战术;垂降就是垂直下降,一般是坐式垂降居多,那样最安全,也要利用垂降环(美国电影上101空降师的官兵的作战着装上面就有垂降环,军用的都差不多是一个操性的),也有手足并用的立式的,那就是大绳了(在《黑鹰坠落》里面基本上都是立式的垂降)。
还有一种就是直升机伞降。
但是那个时候的特种大队还没有那么多的花样。都没有听说过,何况练习了?玩攀登绳倒是都有一套,但是谁都没有跟直升机上面玩过——就只有机降这条路了。其实不用直升机也能办事,无非是长途渗透而已,那一套都熟悉得很,但是何志军坚持要用。
因为他需要积累经验。
第一次直升机空地协同作战的经验。
于是就是直升机机降突击战术——这次演习的规模其实在军内不算很大,所以这一次的特战突袭是不是能够记入历史也很难说。但是,这是历史性的一次突袭是毫无疑问的。
因为,这是中国陆军特种部队的第一击。
三架直升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阵势快速的按照预案迅速起降,突击队员们在直升机还没有停稳的时候就已经从两边的舱门跳下去了。地面突击队的指挥官,是从参谋学院抽调回来的红牌学员陈勇。
陈勇率领突击小组在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中冲向了红军指挥部。
正是黄昏,吃饭的时间,战区司令部的军官居多,大多数都没有携带武器。警通连也没有预料到蓝军会突袭自己的指挥部,就是带着枪也没有空包弹——那个时候反复强调的是安全第一,空包弹也是会伤人的,所以按照常规演习不会上战场的司令部警通连就没有配备空包弹。
于是就真的如入无人之境,在一片惊慌中火力掩护小组已经把几十颗发烟手榴弹扔进了不同的帐篷,突击小组已经冲入了司令部的指挥帐篷,第二突击小组紧随其后,占据了通讯帐篷并且破坏了发电车。
情报是准确的,红军的大多数高级指挥员们都不在司令部,此时他们在前线视察。
选择这个时候下手,就是老爷子反复交代的。
还没有看出来他的良苦用心么?
指挥帐篷和通讯帐篷当然是被破坏了,不是假的,沙盘在拍照之后就被几枪托和乱脚踩坏,通讯帐篷里面的线路和无线电设备被搞得乱七八糟。
陈勇离开的时候扯下了墙上的作战地图,掖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潇洒地大喊:“撤!”
于是弟兄们就撤。
不是什么战斗都没有发生,零散地斗殴还是发生了——但是警通连和机关干部明显不是老侦察兵、现特种兵的对手,一路上真的是一场混战。
在一切都还没有搞清楚以前,蓝军的三架“黑鹰”直升机再次俯冲下来,在小羚羊直升机的掩护下接走了蓝军的突击队。
整个行动,只用了15分钟不到。
当直升机消失在天际的时候,红军战区司令部的指挥通讯系统和发电车被彻底搞毁了。
蓝军主力兵团在这个时候紧接着发起突袭,战争的结果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从此在该军的内部,那天黄昏的突袭被称为——“黑色黄昏的15分钟”。但是从来没有对外公布过,也没有对基层战士传达。
这就是在1990年的一次代号为“草原利剑90”的演习的序幕,当然还有电子对抗团等等刚刚组建的部队的第一次露面,不过和特种大队的关系不大了。演习没有花费计划那么长的时间,就草草收场了。
但是余震是久远的。
那就只能留给某些特定的人慢慢体会了。
(演习不细致写了,本来就是电视剧大纲,老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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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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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33:30
8
方子君换了一件蓝色的毛衣,白色的牛仔裤从医院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张雷还真的愣了一下子。刘晓飞是真的没有注意,他还在等着小雨混出来。
换了便装的方子君一下子就不是穿着外面套着白大褂的绿军装那样的女干部的感觉了(看不见军衔,但是张雷估计起码是中尉或者是文职副连),从外表上看她好像比张雷和刘晓飞还要年轻,活象一个省城艺术学院的大学低年级学生。
她走到两个傻不拉几的学员面前:“怎么了?傻了?”
刘晓飞笑笑,他心思不在这儿。
倒是张雷啊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跟这儿看倾国倾城呢。”
方子君装傻:“谁啊?指给我看看?”
“就在我跟前站着呢。”张雷打哈哈。
“真贫,跟你哥哥一样……”方子君的脸一红,但是随即又白了。
“你认识我哥哥?”张雷一怔。
方子君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说多了,急忙追回来:“在前线见过一次,他那时候受伤住在我们野战救护所。不熟悉……”
张雷想想,没说什么。这个也很正常,女医护人员上过前线的各个军医院都有一大批,虽然前线的部队很多,但是见过一两次也是很正常的。
方子君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晓飞看见小雨穿着深蓝色牛仔裤和米色的毛衣从医院里面连蹦带跳出来,急忙喊:“小心点!你不是还没有好吗?”
小雨就瞪眼,跑到跟前就掐他:“你个死东西,就怕我不被抓回去是吧?”
晓飞就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走吧。”一直沉默的方子君说话了,“今天我请客,给你们改善伙食。去吃涮羊肉还是什么,你们说了算。”
“我来吧,哪儿能让你请呢?”刘晓飞赶紧说——他是真的有这个底气的,虽然老爸交代老妈好多次,进了军校就让孩子好好锻炼,军队全都管了,不能再给孩子钱了,但是老妈还是悄悄给他塞了不少钱的。
“还是我来吧。”张雷也觉得让女士请客不合适。
“得了吧,你们三个小红牌,请我啊?”方子君笑道,“现在什么都涨价,就是军校的津贴不涨。我还不知道你们在军校多清苦吗?走吧。”
就都不争了,知道这就关系到女干部的面子问题了——想想也是,堂堂的一个女干部,还是小雨的干姐,怎么好意思让两个小红牌学员请客呢?
最后讨论的结果是吃涮羊肉。
四个人就走向另外一条街上的涮羊肉馆子。
刘晓飞自然和小雨连蹦带跳的嘻嘻哈哈的走在前面。
张雷就和方子君慢慢在后面溜达。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无言了,一直都在沉默。
过了好一会,张雷才开口:“你是什么时候上前线的?”
“85年到89年,最后一批撤回来的野战医院。”方子君淡淡的说,“我没上过卫校,在前线提干的。回来自修的省医专的妇科大专。”
“四年啊。”张雷肃然起敬。
方子君淡淡一笑:“不算什么,都过去了。”
“我本来也有机会,但是我哥哥牺牲了以后,我妈妈死活都不让我上去。”张雷说。“那你是84年兵?”
“85年。”方子君说,“我爸爸和何叔叔是战友,就这么认了我这个干女儿。”
“你爸爸也是侦察大队的?”张雷的眼睛一亮。
“是……”方子君的眼睛黯淡下来。
张雷又不是傻子,赶紧不问了。
四个人,两个穿着红牌的军装,两个穿着时尚的女装,在街上走真的是蛮显眼的——尤其是两个女孩都是高挑漂亮的,就更打眼了。
就有人吹口哨。
张雷和刘晓飞看过去,是一群街头的小混混。
“别答理他们,走吧。“方子君赶紧拉住他们俩。
“行了,你就别闹事了!”何小雨也拉住跃跃欲试的刘晓飞,她知道这个臭小子是个天生就好打架的主儿。
两个军校生就压着自己的怒火跟着两个女孩走。
口哨声越来越响了,还有不堪入目的喊声。
刘晓飞一下子就忍不住了,转头冲那几个小混混喊:“说什么呢你们?!”
“晓飞!你能不能不闹事?!”何小雨赶紧拉住他。
那几个小混混继续出言不逊,居然还围了过来。
张雷不说话,慢慢摘下自己的军帽,递给方子君:“帮我拿一下。”
方子君急忙问:“你想干吗啊?!别胡来!这块有纠察的!”
张雷还是不说话,又脱下了自己的上衣,笑着塞给方子君:“我现在没有穿军装吧?”
他冲刘晓飞使个眼色。
刘晓飞会意,也摘下自己的军帽,脱下自己的上衣。
方子君和何小雨一人抱着一堆军帽军装,都傻眼了。
“哟,练练怎么着?”
小混混逼近了。
“你左翼,我右翼。”张雷低声说。
刘晓飞站好位置。
“你们去那个饭馆等我们。”张雷不回头,对两个女孩说。
“我说刘晓飞!”何小雨怒了,“你是不是不打架就安生啊?!我告诉你啊,你要是闹事我就真的和你急!”
方子君一拉她:“算了,没用的。咱们赶紧去吧。”
她拉着何小雨走,临走又转头:“记住馆子的地址啊!还有,纠察来了千万别说自己是陆院的,赶紧跑!机灵点儿!”
张雷侧过脸回头笑笑。
方子君这回傻了——侧面,太象了。
但是现在不是傻眼的时候,就赶紧拉着小雨走了。虽然自己的心里还在一阵阵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的疼着。
那边已经动手了。
当然没有什么悬念可言,两个陆院侦察系的学员对付几个小混混真的跟玩一样,几下子就给撂到了。
“给我记住啊!以后别跟这儿胡撒野!”刘晓飞一下子踢在一个家伙的屁股上,“滚蛋!”
张雷一拉晓飞:“撤!”
晓飞一抬头,俩纠察正在远出冲这边跑过来——就是不穿军装上衣不戴军衔,但是那个发型和军用衬衣、绿军裤不好认么?关键是那种感觉,难道很难辨认是不是军人么?
于是俩就嗖嗖嗖撒丫子。
后面纠察就嗖嗖嗖追。
当然追不上,跑了没多远纠察就给甩后面了。
两个小伙子跑的很带劲,拐了几条街就径直跑向那个约好的饭馆。
路上很多人看他们觉得有毛病,好好的跑什么?
——不过精力过剩的一种表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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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35:34
9
林秋叶要转业,在军区总院引起的震动真的是蛮大的。年富力强的骨干主治医师,经验丰富,在哪个医院都是舍不得放的,但是真的去意已绝,你又能有什么法子呢?转业报告在医院和军区总部打了个来回,最后还是批准了。惋惜也好,心痛也好,但是林秋叶是真的不想再穿这个军装了,谁还能把她捆上不成?
完全是为了这个家。
林秋叶这个级别的部队干部的收入从表面上说,在社会正常收入的范围内其实不能算是低的,但是在当代的社会,还有多少人是靠死工资那么捱日子的?丈夫又是野战军的干部,哪儿还能有什么“灰色”收入?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灰色收入是现在这个社会的一个很重要的资金流动方式,怎么来的不重要,但是很多干部的家庭生活在改善是真的。
丈夫在野战军,女儿在军校,好像是真的不花什么钱;但是老人呢?她的父母呢?能那么守着那么点子微薄的退休金过么?过去是日子都过的一个样子,也看不出来;现在呢?现在还是都那么过么?林秋叶作为独生女,能不内疚么?
女儿呢?女儿真的能当一辈子兵么?当妈的能不为女儿的将来考虑吗?
尤其在这个消费水平越来越高的大城市,真的能跟从前那样过么?
作为一个医生,林秋叶问心无愧,她救活的病人不能说有一个连,也有两个排了;作为一个军人呢?她也同样问心无愧,抗洪抢险、支援震区等等,她什么时候退缩过?哪一次不是顶在最前面,哪一年不是优秀共产党员?难道两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的军功章,自己没有吃过苦么?
或者说,这么多年,吃的苦少么?
对不起军队,还是对不起这个社会?
自己的青春,自己的花儿一样的青春留在了这个绿色的营盘,无怨无悔;自己嫁给了一个什么都不管就知道带兵打仗带兵训练的铁血军人;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自己的心肝宝贝也走进了那个绿色的营盘——自己难道对不起这个军队么?
是的,没有任何对不起。
自己作为一个军人和医生,没有任何不合格的地方。
现在丈夫在带兵,女儿在军校,一切都安生下来了,短时期内不会发生什么大的变化。林秋叶这么多年也捱过来了,该换个活法儿了。
一次和华明集团的军地联谊会上,林秋叶见到了当年军区后勤部的干部老刘和他的爱人,现在应该叫刘总和刘太太。还是刘晓飞的父亲和母亲,三个人见面自然都很亲切。女儿和刘晓飞之间的事情,家长没有明确的表态过,但是不是说就都不知道,老刘和他爱人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都没有点破而已。
在军区大院打的交道不多,但是都认识。一说起来就是儿子和女儿小时候,关系立即就拉近了很多。说起来以后可能还是亲家,虽然老何这个死人不关心这些,但是自己当妈的能不关心吗?女儿要是嫁过去不是也得跟公婆打交道么?
当妈的,尤其是给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儿当妈的,操心的事情永远是最多的。
然后两家的关系自然就近了。
听说老何又当了特种大队的大队长,还是正团,老刘笑了:“老何这个人啊……”
笑容很复杂,很微妙。
林秋叶的心里就真的很不是滋味——老何是自己的骄傲啊。
然后就说别的。
最后提到了林秋叶,原来也是正团主治医师了。想想也是奇怪,自己莫名其妙的成了正团了,然后三个人就笑了老半天,说起了军区大院的谁谁谁现在是作战部长了,刚刚来大院的时候见个奔驰就大惊小怪完全是个山里来的土豹子,还有谁谁谁调到北京是总部哪个部门的二级部长主管全军的纪律检查工作什么的。
扯了一会老人老事儿,就问到林秋叶下一步是什么打算。
打算?林秋叶觉得很奇怪,什么打算?在部队接着干啊,没什么打算啊?
老刘和他爱人就笑笑,没说什么。
后来老刘的爱人就约自己吃饭,也是从部队出去的,当年还不如自己呢,现在自己开着进口车到医院门口接走自己。在四星级酒店吃的饭,一顿多少钱记不住了。但是肯定不便宜。
说了一会你女儿怎么样,你儿子怎么样,最后老刘的爱人扯到正题:“秋叶啊,这回我是来挖人的。”
林秋叶听得奇怪,挖人?挖谁啊?
“你啊。”老刘的爱人就说。
“我?”林秋叶更奇怪了。
然后就告诉她,老刘的集团准备办个中外合资的医疗器械进出口公司,现在正在筹备阶段。问林秋叶有没有兴趣作总经理。
林秋叶一听就惊了,自己还是个作总经理的材料么?
“不行不行,我干不了那个。”
她就推脱。
然后就没说这件事,老刘的爱人让她自己考虑一下,她是专业的医生,各个医院都熟,这些都是优势;又是军人出身,办事肯定也跑不了稳妥可靠。
林秋叶就真的考虑了。
考虑的过程不重要,结果很重要。
就是她给老刘的爱人挂了电话。
然后就是转业报告递交上去了。
批下来的时候,她给老何挂了电话,这才敢说。
没有想到老刘没有发火,只是久久地不说话。
许久许久,只听见他的喘气声。
林秋叶的心就开始一点点发紧,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对的,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要跟老何商量一下——但是自己不商量也是有考虑的,和老何商量?和他商量就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
“手续办完了?”老何最后问。
“是。”林秋叶小心地说。其实没办完,但是还得这么说。
“好吧,我同意。”
——你同意不同意还有什么意义呢?
结果已经是这样了。
然后那边有人找他,电话就挂了。
再打就是在开会了。
林秋叶就守在电话机边上一夜,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老何真的就没有再打来,不知道是真的很忙还是不愿意再跟自己谈这个问题。
天亮的时候,林秋叶穿上了自己的军装,戴上了自己的军帽。
今天是去医院办最后一道手续。
当林秋叶走在街上,清晨的阳光撒在她的身上,撒在她的军装上,撒在她的大檐帽的帽徽上,她的领花上,她的文职干部的肩章上——她哭了。
一个40多岁的女文职干部,走在街上捂着自己的嘴压抑地哭着。
她真的哭了,真的希望一辈子不要走到咫尺之遥的军区总院。
因为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穿军装。
最后一次。
是的,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而这绿色的军装,她穿了20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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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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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39:42
10
你可以看到黄昏,那梦魇一般的红色,留在你的记忆里面的,是昨夜的鏖战……
何志军的脑子里面闪过这样的一句诗。
天知道,这是谁写的。
但是和他现在的心情是一样的。
老婆转业,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好像绿色的军装应该是他和他的老婆穿一辈子的,虽然前一段闹过自己要转业的事情,但是最终不也是没有成么?归根到底,是老婆对军队,也有着从骨子里面的感情,在能够为这支军队出一分力量的时候,也是应该自己出这份力量的时候,老婆还是支持自己的——这是何志军非常欣慰的事情。
但是老婆还是脱下了这身军装。
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跟打翻了酱油瓶子一样。
何志军站在黄昏的山上,齐膝盖的茅草在他的脚下哗啦啦跟着朔风摇摆。身边的参谋长放下望远镜:“爆破训练场就在这儿,那边可以设成基础射击靶场。何大队,你看呢?”
何志军把思绪拉回来:“可以。”
没什么不可以的,在地图上也看过,实地堪察也看过,点个头而已。
耿辉的车开过来了,停在山下。
何志军看着,没说话。
耿辉跳下车,穿着常服就往山上跑,动作和神情都跟刚刚当兵在军营里面憋了很长时间出来放风的新兵蛋子一样,边跑边喊:
“何大队,解决了!”
何志军脸上笑了一下,又没有表情了。
耿辉跑到他们跟前,其他的人纷纷敬礼:“政委。”
耿辉脸都笑烂了,还礼:“都在这儿呢。”
何志军看着他:“怎么说?”
“军区常委决定,在经费上优先解决特种大队的训练场地建设和改造。”耿辉笑着说,“首期经费马上就到位,年底前,咱们的基础训练设施就都可以完工了。”
其余的军官们就兴奋,议论纷纷。
何志军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何大队,你怎么了?”
耿辉很意外,这么大的难题解决了,老何怎么一点笑意都没有。
别人也都沉默下来了。
何志军把目光转向诺大的群山,黄昏中的群山,滴血的残阳。
“把场地盖好了,谁来练?”
很久,他低沉地说。
于是,都沉默了。
耿辉就不说话了。
什么叫难题接踵而至?
这就是。
什么叫焦头烂额?
这就是。
“年底有23名老兵该复员了,明年又是31名。”参谋长沉吟良久,“不能再拖了,再这样下去,就剩下扛黄牌的了。”
有将无兵。
人员选拔方案,批不下来。
自愿报名,参加选拔……全球差不多都是这样的特种部队选拔体系,但是就是批不下来。哪个单位、哪个部队愿意自己培养出来的尖子被别人挖走?
于是本来很正常的许多事情,就不能那么正常地进行了。
而关于特种大队士兵的服役待遇的优惠政策,更是批不下来。
老兵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尤其是打过仗的老志愿兵,不能提干当然要为自己想退路。有什么理由把这些为了祖国和军队流过血的老兵继续无偿地留在部队呢?
仅仅凭一句“需要你作贡献”就行了么?
好像不行,真的不行。
都是人都能理解这个,谁都要结婚都要成家都要有孩子都要有老人要赡养……
何志军看着渐渐暗下去的群山,没说话。
“只有按照上面的意思了,我们自己招兵。”耿辉说,“我们自己培养。”
“三年,只有三年。”何志军的声音很苦涩。“一年刚刚是个兵模子,二年是个兵胚子,第三年算是半个特种兵了——可是,又要走了;转志愿兵跟登天一样难,比例控制那么严……”
他好像是在说给别人,又像是在说给自己。
谁都明白,都是大队的骨干军官,这些在会上说过的不止一次。
难题,一个接着一个摆在他们这些中国陆军特种部队的第一代创业军官的面前。
哪一个,也不是他们能力范围以内就可以解决的。
谁的胸口都堵得慌,谁都不说话。
只是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大队长。
大队长呢?
看着夜色初现的群山。
何志军慢慢地走向群山,孤独地走在草丛间。
谁也没有跟他说话,他需要自己思考的时间。
他走了很远,突然停下来,转过头对着后面的军官们大笑:
“妈拉个巴子的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军官们看他心情好了,就笑了。
“就这么办了,自己招兵。”何志军喊,“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笑声中,其实有苦涩的——科学规律谁不明白?
但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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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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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41:50
11.
倾盆大雨淋在即将被黑夜包裹的城市郊区的山脉,谁也说不清还要下多长时间。陆军学院门口站岗的哨兵在雨衣的雨帽下面的眼睛闪烁着年轻的敏锐和无言的沉默,于是你可以看见青春就这样在雨水中淋着,分量越来越重,犹如墨绿色的被淋湿的军用雨衣。
和往常一样,在下雨的时候,就是侦察指挥专业17队的训练日;雨下的越大,训练就越艰难。侦察指挥专业的教官通常都有个被大家公认的称谓——“非人类”,很多内容就在这三个字里面浓缩了。不用别的什么形容,你就可以体会到那种令人凛然起敬的铁血和冷酷。
和电影里面一样,侦察指挥专业17队的学员们在大雨中摸爬滚打,年轻的躯体在泥水里面蒸发着热量,在互相的厮打中迸发着嘶哑的“杀!杀!杀!”……血红的眼睛里面的光芒不是射出来的,是炸出来的,是一种灵魂的爆炸,是一种无坚不摧的爆炸。
“杀!杀!杀!”
……
有多少人在年轻的时候喊过这个口号,有多少人在最珍贵的青春年华无怨无悔的让自己磨炼成战争机器?磨炼成最锐利的战争的利刃?
杀——杀声震天杀气凛然杀向幻想中的敌人无论他是否存在。
你可以看见杀气,就在这些平均年龄不到20岁的剃着平头的孩子们的身上。脱去红牌的军校生制服换上陆离斑驳的迷彩服然后在上面半身泥水半身汗水可能还会有红色的血和透明的几滴你不会看见的眼泪,于是他们就长大成人,成为军人,成为陆军侦察兵未来的灵魂。
那时候还没有谁知道中国陆军成立了特种部队,但是他们知道,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在梦想着成为特战军官,成为最精锐的战士,最钢铁的硬汉。
于是很多人在未来也会成为中国陆军特种部队的灵魂。
而在那个时候,这些未来的灵魂还是孩子。
他们在格斗场上嘶喊着——“杀!”
这个最简单的汉语音节,包含着的是军队的实质,战争的实质。
但是军队不就是为了战争存在的么?军校不就是为了军队存在的么?
杀,就是军队的实质,什么都是掩饰。
如果非要给这个提升到什么高度的话,就是尚武精神。
是的,中华民族的尚武精神。
一代代的青年军校生在磨砺的,就是整个民族都会觉得陌生的尚武精神。一个五千年文明的民族,一个五千年来不断战争不断动乱的民族,其实最缺乏的是一种尚武精神——事物就是这么复杂而矛盾的存在着。
刘晓飞是不懂这些的,他也不管什么叫尚武精神,他所关心的就是一个字——杀!
训练当然不是对敌,当然不能杀。
但是嘎然而止的锁喉并不代表杀气的嘎然而止,杀气是蔓延的不会停止的。于是眼睛会红嗓子会哑脖子上的青筋会暴起,于是年轻的身体里面会感觉到火在烧是一股无名的烈火。
他的对手是张雷,两个人一直是搭档,而两个人的格斗风格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是狂暴如同小兽,一个是凶狠如同毒蛇。军人就没有个性了么?军人的个性就体现在这些别人意识不到的地方,在他们的每个细微的动作中。
或者说,在他们的灵魂深处。
这是军校的第一个学期即将期末,无论是军队考上来的基层骨干,还是地方高中进来的老百姓的孩子,你已经看不出什么区别了。
只有一个个年轻的精悍的未来侦察兵指挥官的坯子,他们的军校时光还有漫长的四年。
但是和他们未来的军旅生涯相比,这四年也许很短。
短暂的,也许只会是那么一瞬间。
人生最珍贵的青春,也就是那么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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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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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44:01
第十二节
千头万绪不知道从哪儿作起的时候,最好是去冲个凉水澡。
多少年来何志军就是这么个习惯。
于是凉水就哗啦啦的一盆接一盆地浇下来,在这个冬季的滴水成冰的日子。冰冷是一种痛楚的体验,但是却会给你一个清醒的头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古训,但是在此时的何止军身上体现的是生也忧患死也忧患。所谓领导者大多数都是在把自己放在火炉上面烤,一旦你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让你闹心的时候,你差不多也就该滚蛋了。
而何志军不用发现什么问题,到处都是问题。
很多事情到现在都是不能说的,因为不仅仅是人的问题,还有体制的问题。
一种体制的改变,不是电影里面小说里面说的那么容易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中国办个什么事情都是这样。犹如一张庞大的蜘蛛网,不,不仅仅是一张,是无数张层层叠叠的蜘蛛网。稍微的一点动静,立即尘埃四起。
而这张网,又真的是你看不见的。
而且是说不破,说不得的。
而你何志军,又何尝不是这样一张网上的一环呢?
你不是也得利用这张网来做事么?
1990年,在某军区直属队,你没有一点关系就能够做事?
至今都是这样。
不能说,说不破,说不得。
这种情况,仅仅是在军队吗?当然不是,深入到中国的各行各业,各个部门,各种社会活动当中去。绿色营盘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即便你有天大的抱负,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不能超然与世外——只要你想做点事情,就是这样;除非你真的甘心碌碌无为,那样是绝对可以明哲保身的。
但是,人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是为了什么呢?
哗啦啦的凉水闷头浇下,一瞬间但给你冰冷,还有清醒。凉水流过满身的伤痕,那一个个伤疤就是你青春的回忆和勋章——但是,在这样一张网里面,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你还是要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再来,甚至是违心地再来,然后以一句话自嘲:
无论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一切都在缓慢中制约着你,制约着你的抱负,也制约着你的作为;你也想一夜就把这支刚刚成立的大队建设成信号旗,建设成三角洲,但是那是多么漫长的一个过程?从零开始的1990年,一切都是白手起家。
而今天,则是狼牙特种大队的第一批新兵到来的日子。
上午10点,第一批新兵蛋子要下了闷罐车,来到这里。
来到这个深山中的中国陆军特种部队的刚刚组建的基地。
怎么把这批还是老百姓的小伙子们锤炼成特种兵,其实何志军的心里是没底子的。
“何大队,他们快到了。”
出现在门口的小张轻声提醒。
哗啦啦!
最后一盆凉水迎头浇下。
何志军也彻底清醒了。
“走!”
他伸手接过毛巾开始擦拭身上冰冷的水。
镜子里面的自己,还是那么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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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46:58
第十三节
解放卡车开进大院的时候,林锐还是以为自己要到军区机关当个机关兵。在他们招兵的时候,招兵干部给他们说的很确切,他们这些新兵都属于“政治条件兵”,是武装部精挑细选上来的政治条件过硬的要到军区直属队的。林锐在家里确实是待不住了,打架闹事不说,连带着把女孩肚子搞大了去打了两次胎,女孩家长知道了不干了,说要告他强奸。老爷子是他们市政府的一个小干部,求爷爷告奶奶让他当兵赶紧走人,而且也给儿子选择了他自己也觉得比较满意的“机关兵”,林锐家长都是政府干部,自然是信得过的政治条件兵。他就是这么来了,穿上军装还是蛮不在乎,在闷罐车上,排长刚刚说完不许抽烟,吊脸他就拿出一颗。
林锐没觉得这个大院有什么了不起的,从进门开始他就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新兵训练基地而已。一直到下车,他才发现出来些许不对劲。这里地方虽然破,但是建筑都是新起来的,而且有些地方还在施工,来来往往的军人们的精神面貌也是和自己见过得不太一样,都是穿着迷彩服面色黝黑,浑身上下透出那么一股精气神,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这批新兵有一百多人,在主楼跟前列队。部队欢迎新战友的仪式那一套是少不了的,问题是林锐发现欢迎新战友的横幅下面有个灯箱——“天上神鹰,陆地猛虎,海中蛟龙”,另外一个灯箱是“铸造一流特种部队,锻造打赢时代精兵”。他的脑子就有点发蒙,看看四周,怎么也不象父亲给自己说过的那种临时性的新兵训练基地的场面。林锐是知道特种部队这个概念的,但是他脑子里面还是转弯不过来——他不知道中国真的有特种部队这是第一,第二就是觉得特种兵不等于政治条件兵吧?自己这种货色怎么可能一不留神进了特种部队了呢?
等到那个黑脸中年壮汉走到主楼的台阶上面,现场安静下来,他就开始训话了。别的林锐是记不住了,但是最后一句林锐是会记忆一生的——
黑脸上校严肃地告诉他们:“从今天开始,你们就不再是老百姓,但是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首先你们会是一个合格的军人,接着,我要把你们训练成为一个合格的特种兵!”
完了!林锐心中最后的一点幻想也没了,脑子发凉。
接着新兵们被带进了新的兵楼。林锐分到了新兵连二排一班,他的下铺是个来自内蒙古的蒙族小伙子乌云,他就问乌云:“你知道你是要来当特种兵吗?”
乌云嘿嘿一乐:“知道啊,招兵干部和我们盟武装部的都告诉我了。”
“他们怎么告诉你的?”
“招兵干部摆了个桌子,招呼我们到我们这儿来吧!我们是特种兵,伙食费高,吃的好!我就来了。”
林锐:“你知道特种兵是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总之就是和别的兵不一样呗!”乌云收拾着自己的床铺。“操心那个干什么啊?啥时候吃饭啊?”
“你就知道吃吃吃!”林锐气急败坏,面对乌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紧接着班长们上来了,都是志愿兵,带着他们去训练。没别的项目,就是5公里适应一下。林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充满了对招兵干部的怨恨:
——我操你们大爷!政治条件兵!骗老子来当特种兵!老子不干了!
但是怎么不干他还没想好,林锐的头脑没那么简单,能在高三把女生肚子搞大两次的主儿头脑都不会那么简单。他比一般的新兵头脑要复杂得多,就是退出也得找个合适的机会,什么机会他不知道,反正在没有找到机会以前不要轻举妄动,这个他是知道的。
被骗到特种部队的林锐,一个高三没读完的城市新兵,揣着这样一个念头,跑在1990年深山老林的特种部队大院。
那年中国陆军狼牙特种大队的所有新兵都是被骗来的,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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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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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2-9 20:48:29
第十四节
何小雨来到陆军学院自然会引起不小的风潮,尤其是方子君还陪着,两个穿着军装的女孩在陆军学院一露面就成了焦点了。刚刚下课列队出来的步兵和炮兵专业的弟兄嗷嗷叫,口号喊的山响,一个觉得自己是老大哥,一个觉得自己是战争之神,在漂亮女兵面前表现一下都是情有可原。通讯专业有女兵,口号就变得比较怪异,多少有点嫉妒的意思,以前习惯了作焦点,现在焦点转移了,哪个女孩也是不乐意的。侦察专业的弟兄们眼神发亮,刘晓飞的脸红了都是看的出来的,口令声中就有点子酸味了。
何小雨大大方方走到侦察17队的队长跟前,敬礼报告:“首长,我们找刘晓飞!”
队长看看她,看看刘晓飞:“刘晓飞,出列。”
刘晓飞崩着脸出列。
张雷就看方子君,方子君白皙的脸上出现一片红晕,眼神躲到一边去了。何小雨调皮地看看张雷又看看方子君:“还有张雷。”
队长点头:“张雷,出列。”
张雷出列,脸上有点笑意,那种笑方子君一看就明白——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她想生气但是又没法子生气,就干脆不看他,看远方,远方是操场,也没什么好看的。
17队的弟兄们就很嫉妒。队长看着他们的眼神笑笑:“看×××什么看?都是×××毛孩子,毛长全了再说吧!值班员,带队,食堂。刘晓飞,张雷,饭后归队。”
陆军学院的饭店比较一般化,地方也小。四个人要了个火锅,火锅很热就都脱了军装上衣。酒是断然不敢喝的,饮料对付了。刘晓飞坚决要请客,方子君就没有再坚持。
吃饭的时候,何小雨还是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刘晓飞就听,听着听着嘿嘿一乐。何小雨就白他:“听懂了没有你就乐?”方子君就笑,但是在目光转换的瞬间看见了张雷,笑意就凝结在脸上。张雷一直在看着她,眼神里面的信息谁都是会看的出来的。
方子君低下头,其实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来看张雷,还是想回忆某个人。两个弟兄之间的差别不算小,一个是沉稳老练,一个是初生牛犊,看自己的目光也有区别。哥哥是冷竣温柔,弟弟是热情如火。但是在某个瞬间,某个侧面,亲生兄弟毕竟是亲生兄弟,相同的地方总是会让方子君怦然心碎——不是心动,是心碎。
何小雨是不知道方子君心里想些什么的,她就觉得姐姐对张雷好像是有那么点意思。方子君在军区医院是有名的冰美人,追她的优秀男人很多,有军队的,有地方的,但是她都不为所动,惟独看到张雷她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羞涩。她也很纳闷,一个军校红牌和一个女干部之间真的会产生相互吸引吗?但是看到现在姐姐的神态她已经坚定了这个看法。
姐姐除了何小雨一家没有别的亲人了,如果有一个自己的爱人不是很好吗?妈妈不是早就着急了,希望姐姐结婚找到归宿吗?女孩的心是最细腻的,何小雨已经算过四年后姐姐和张雷结婚的可能性,答案是肯定的。姐姐虽然是干部,但是她当兵早,提干也早,年龄上其实和张雷相差很小。
这个想法她在电话里面跟刘晓飞说过,刘晓飞一听就乐了,猛说张雷好话。其实也真的不是编的,张雷无论是在伞兵部队还是在陆军学院,都很优秀,这样的小伙子也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再说又是自己哥们,作连襟满好的。
张雷看着方子君若有所思的神色,笑了,从衬衫兜里拿出一个银色闪亮的东西,两个小翅膀,上面还有一个降落伞。方子君一看就楞了,张雷把这个东西交给方子君:“从我得到它那一天开始,它就没有离开过我。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何小雨笑了:“哟!这是什么!真漂亮!”
张雷淡淡一笑:“我的伞徽,空降兵的骄傲。”
方子君拿在手里愣愣的,眼泪在打转。大家都很诧异,方子君急忙擦擦眼睛:“迷眼了。”
刘晓飞捅捅张雷,张雷眨眨眼。何小雨噗哧乐了:“我可告诉你们俩臭小子!这是我姐姐!别闷着劲头使坏啊!”
吃完饭也该走了。方子君一句话都没有,和张雷也没有告别,只是在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张雷穿着陆军常服,戴着大檐帽冲着她调皮地笑。
方子君的眼泪彻底出来了。
她看见的是一张相似的脸,只不过脸上还有模糊的伪装油彩,穿着迷彩服,钢盔上的迷彩蒙布上插着乱草。
那个笑容也是不一样的,是冷竣温柔的笑。
只是两张相似的脸,亲弟兄的脸,真的……太象了。
方子君捂住自己的嘴,转身跑了。
何小雨追了上去。
张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已经觉察出来方子君的不对头。刘晓飞傻眼地看着:“哥们,怎么了?你招惹她了?”
张雷摇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回到宿舍的方子君拿出抽屉里面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伞徽。两个银色的伞徽放在她的左右手,方子君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悲伤,放声哭了出来。
她的门关上了。何小雨无论在外面怎么敲,方子君都不开门,靠在门上放声地哭。
这哭声,她已经压抑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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