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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珠子 作者:波波 [打印本页]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6 22:41:18     标题: 珠子 作者:波波

正文  第一章

  ①什么时候都能起飞吗?
  我怔怔地坐在电脑桌面前,脑子里突然就冒出这句话,坐在我对面的班长仍在张着两片涂得血红的嘴唇对我进行疲劳轰炸,可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想是查觉到我的失神,班长有些恼怒地大声叫我:“骆琳,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啊?”我回过神,看到班长气急败坏的表情,有些茫然:“说什么?”

  “去义务献血的事啊!”班长几乎抓狂,“敢情我说了半天是在白说啊?”

  “早上不就应你了么?”我懒洋洋地把背靠向椅垫,“有钱,就去!没钱,不去!”

  不提还好,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今早仍在梦中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她的电话吵醒。晨晨在被窝里不满地大叫:“姐,电话!”我掏出压在枕头下的CALL机,十点五十八分。见鬼!谁这么不识趣?这么早打电话来扰人清梦?

  抓过棉袄披在身上,我冲到晨晨的房间,我的房间没有装电话线,极不方便。通常晨晨不在家,而又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打来的电话,都是响个十几声便无疾而终的。

  三月的天气仍是寒风飔飔,我光着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感觉脚趾有些微微的发麻。最好给我一个好的理由,我跺着脚愤愤地想。

  竟是问我要不要去义务献血?我翻了翻白眼,气得差点尖叫,这个白痴!这种问题难道不能等我下午上了班以后再问我么?非得要把我从暖洋洋的被窝里揪出来。心底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我拉长了脸,冷冰冰地回她,“有钱就去没钱就不去。”转而想想我的脸就算拉到泰国去她也看不见,不禁很是挫败地挂了电话。

  其实细想下来,班长此举也是无可厚非的,她平日最擅长的便是奉迎拍马,偏偏我们公司从上到下的头头们对这一套十分受用,于是在做了近两年的副职,正班长调到总公司去了之后,她便理所当然地得以晋升。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上任伊始,就接到这么一个义务献血的分配名额,自然是想做出一番“政绩”出来,讨好当权派。

  可是我已经那么明白地予以拒绝,你非要自讨没趣儿我又能拿你如何?莫非是看我平时老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温顺好欺?

  “去你的!”班长翻了翻白眼,又把我从神游中拉了回来,两片薄薄的嘴唇向下一撇,把她脸上原本还有些柔美的线条破坏殆尽,“敢情你是在卖血啊?”

  “这是个商业社会。”我眯起眼,微笑,“没有东西是无价的。”

  我曾经也以为有些东西是无价的,只是,漫长的时间和现实的生活泯灭了我的天真,多少有些无情,可是我已经逐步适应。

  “现实的女人。”班长愤愤地唾骂,然后仍不死心地追问道,“真的不去?”

  “又不是非我不可。”全公司一共才五个名额,我们营业厅就已经积级“争取”了四个,莫非你要我们把它全包办了不成?我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笑,“你为何不去?身为班长,不应该身先士卒么?”

  “可是我的身体没有你的好啊……”被我一语点中死穴,班长竟然面不改色,脸不红气不喘,令我啧啧称奇,“你那么胖,抽点血也无关紧要,我流一点血就头晕,而且这是为了公司的荣誉着想,为公司吃一点亏算什么嘛……”

  好一个我的身体好!我的笑意加深了。我的身体好是我的事,我没有那么高尚,没理由去做这样无偿的奉献。为公司吃一点亏本来也不算什么,若是别人对我一分好,我便会对人一百分的好,但是别人若有一分对不起我,我只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我不想跟她鸡零狗碎地翻旧账,但一旁的另一个同事老涂却忍不住插嘴道,“喝!说得好听,凭什么要为公司那些官僚挣面子,我巴不得他们全部都颜面扫地才好……”

  我又忍不住笑了。老涂这些天也是怨气冲天,献血的事不用问我也知道她是一定不会答应的。她刚新婚,上个星期才拿的结婚证,还没有举行婚礼。拿结婚证之前,按照民政局的规定,是要男女双方的所在单位打一个单身证明的。请公司给人家打一个未婚证明,在我们这些愚民的想像中本是极理所当然的事情,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公司那些“高层”们居然大打官腔,相互推诿,最后竟然不通情理地叫她到人才交流中心去打证明,简直是匪夷所思。

  敢情这些“高层”从来没把我们这些小零工当成公司的一分子,那我又何需为了这些无良的“高层”肝脑涂地?在被公司这些所谓的“高层”伤透了心的情况下,斤斤计较自然在所难免。这样的说法实在是有些斗气之嫌的,还以为自己经过这些年生活的打磨之后,棱角钝了些,哪知道还是本性难移。这实在是不好,我吸了一口气,抚顺自己的情绪,何需为了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

  “老涂……”我轻声喝止她接下来的言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何况,我们这位班长也实在难以称得上是谦谦君子。

  老涂想是醒悟过来,咕哝着住了口,班长大概也因为老涂的插嘴想起了“单身证明事件”,知道在我们这里再也讨不了好去,便也识趣地住嘴,不再游说了。

  ②其实我不想去义务献血的原因,还有一个。

  那是一个梦魇。

  还是在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在深圳。有一天傍晚,在加班,忙得晕天黑地间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请骆琳小姐听电话。”

  “我是。”是一个沉稳而陌生的声音,不知为何,我的心突然就有些忐忑,“您是哪位?”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只径直地说下去,“你的朋友田妮出了车祸,现在在深圳市红十字医院,田小姐已经醒了,她想见你……”

  我直觉地以为是哪个无聊的人在跟我开无聊的玩笑,但是当对方挂上电话,我几乎是立即就冲进了老板的办公室,接下来是一连串的手忙脚乱,跟老板请假,跑回宿舍取钱,现金只有薄薄的一叠零钞,看上去不会超过两百块,我来不及数就一把抓了塞到牛仔裤里,长城卡里好像还有一千多块,我冲到街上,银行都已经关门了,幸好还能从提款机里取钱,我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对提款机充满了感激。

  大巴已经没有了,我在站台等了差不多十分钟,仍没有等到。天已经黑了下来,黑漆漆的站台只有我一个人孤伶伶的站在那里,昏黄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就像是一个畸形的小丑。

  远远地开过来一辆中巴,我眯起眼睛,模糊地看到前面竖的小牌子上好像写着“布吉”两个字,连忙伸手招呼着,车停下来了。

  上车前我仍小心地确认了一下:“是到布吉街还是布吉关?”

  “你到哪里啊?”售票的中年妇女大概是刚吃了晚饭,张嘴便是一股蒜头味。

  “布吉关!”

  “到的到的!”她满口应承着,一把将我提上车。

  坐到座位上,我对售票员的回答仍有些七上八下的,于是又不厌其烦地对售票员求证道,“真是到布吉关吗?我有急事……”

  “到呢到呢……”售票员不耐烦地翻了一个白眼,舌头在牙齿上使劲儿地卷了一下,狠狠地向窗个唾出一片菜屑。

  我只好不再说话,转过头望着窗外。窗外是一片漆黑,高速公路两旁不时有些厂房还亮着耀眼的灯光,从车内看过去,一跳一跳的,于是,我的心也跟着那些灯光一跳一跳的。

  分岔路的时候我猛地发觉情况不妙,车子没有再向前直行,而是滑下了右边的车道,向着布吉街的方向冲去,我猛地站起来,急呼道,“哎,不是说到布吉关么?你这是往哪儿开呀?”

  售票员把眼一瞪,双颊立即鼓起了两团横肉,“谁说到布吉关了?我说到布吉街,你自己不听清楚还赖我啊?”

  我气得浑身发抖,心知遇到了“拉猪仔”的黑车,这是在深圳时常能遇到的独特景观,你看着那车上写着你要去的地名,可是它其实只是经过那里的镇郊路口或者是完全不到你想去的地方,只管把你骗上车算数,等你被可怜巴巴地甩下车的时候,只得继续掏钱再坐一次车,如果你没钱?哈,那敢情好,走路回去吧,我自那时便知道,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然我现在没有心情与时间跟大家详细地讨论这个问题,我已经被气昏了,于是大声责问售票员,“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都告诉了你我有急事儿了,你还骗我,你有没有没良心……”

  “你这人才不讲道理哟。”售票员侧过脸,把她肥厚的后背对着我,“我几时说过到布吉关了……”

  “你……”我又急又怒,眼看着车子已经开到布吉镇繁华的街面儿上,也顾不得跟她再争辩,“让我下车!”

  “有落!”售票员扯着嗓子尖叫,车靠着路边儿停了下来,我下车的时候隐隐听到售票员咕哝了一句:“弃醒!”辣妹子的火爆性子终于被她激将出来。

  “我日你先人!开出去就翻到桥下摔死!”我对着那售票员用四川话很阿Q的骂了一句,犹不解恨,又伸出脚对着车门“咚”地一声踢了过去。

  ③两分钟后,我已经坐到了另一辆开往布吉关的中巴上了,心里仍止不住地把那售票员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淋头,用尽了我平生听到过和所能想到的所有稀奇古怪、龌龊肮脏的词汇。一番折腾之后,赶到医院已是九点半了,我在底楼穿了半天,没费太大的工夫,就在急诊室里看到了田妮。

  我这才知道了她因何会出车祸,起因仅仅是田妮下午在去看望朋友的路上突发奇想,一定要去市里义务献血,就在她站在站台上等公交车的时候,一辆失控的大货车将一辆黑色的奔驰撞上站台,来不及躲避的田妮当场就被撞晕过去。

  幸好肇事司机没跑,立即把她送到了医院,付了手术和住院所需的费用,我松了一口气。我对田妮伤势的关注比不上我对那些杂七杂八的费用的关心,因为我面临过没钱的窘境,体会过“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的无奈与心慌。刚刚我已经在服务台询问了有关费用的情况,仅仅是她的病床押金就要先付六千块,更不论其它了。我捏着自己裤袋里的一千多块钱不敢伸出手来,真好笑!我这点钱能做什么?吃两顿饭?喝两次茶?可它却是我全部的财产。

  强迫自己撇开那些令人不快的记忆,我越发坚定了不去献血的决心,这个世界并不若人们常说的那样,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最起码在田妮住院期间发生的故事,就已经足够让我看清这个世界的本质,金钱主宰一切。

  从底楼的服务台上来,我回到骨科的病房,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个男人在那里大呼小叫,“住院费交了没有?先把她推出去……”

  我急忙推开房门,只见病房里有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正指挥着护士把腿上打着石膏的田妮从病床上抬下来。

  “你们做什么?”我又惊又怒,急忙跑过去,一把推开病床边儿的一个护士,床上的田妮已经痛得满头大汗了,“你们不知道她的肋骨也断了么?这样搬来搬去想害死她吗?”

  那医生把眼一瞪,“她没有交住院费,当然不能住进来了。”

  “谁说她没有交?我们不是已经去办理了吗?”我怒斥,“你问也不问清楚,就随便搬动病人,不体量病人的痛苦,医德如此,怎配做医生?”

  那医生被我一骂,顿时恼羞成怒,“你说住院费交了?交费单拿来给我看。”

  我呼吸一窒。见鬼的那个肇事者怎么还不来?看来只得先拖住他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在我朋友那里,他马上就上来了。”

  “那可不行,我要见了单子,才能让她住进来。”那医生见我拿不出交费单,立即气焰高涨,“把她搬出去。”

  “不准搬。”我大急,挺身拦在田妮的病床前,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从病房外走进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见到乱作一团的病房不禁一愣,“你们在做什么?”

  医生转头瞥他一眼,见到他衣冠楚楚的样子,眼睛微微一眯,“这个病人没交住院费,按医院的规定她不能住在病房里。”

  “谁说她没有交?”那男子气定神闲地掏出一张单子来,“这不是吗?”

  我一惊,抬眼向他望去,原来他就是肇事者。

  医生有点尴尬地接过单子,飞快地扫一眼后,堆起了笑容:“办了就好,办了就好。”然后转头对那群护士说:“我们出去。”

  “医生!”那男子突然叫住正欲行出病房的医生,待那医生回过头,才淡淡地说,“凡事不要不留余地,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医生的脸变成了酱肝色,狠狠地推开门走了,我在心里暗叫了一声痛快,不禁对这个肇事者的印象稍有改观。

  肇事者自称姓赵,台湾商人,对我表示会负责田妮以后的一切医疗费用,我这才真正地放下心来。因为时间太仓促,田妮没有请到看护,我思忖着晚上得留下来照顾她,于是打了个电话回公司跟老板请假。

  “周生啊?是我,骆琳!”

  “啊,是骆小姐,你表姐没事了吧?”

  我老板口中的表姐指的就是田妮,其实她只是我的同乡,我们两个人以前在家乡就认识,但却是因了同在深圳打工的缘故,两人的来往才频繁起来的,反倒比在家里的时候亲近多了。田妮经常有事儿没事儿地跑来找我,在我的同事面前都是以骆琳的表姐自称。她长得十分漂亮,又善交际,弄得我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个能说会道的漂亮表姐,在我的公司十分吃得开。

  “不,她情况很不好,现在要住院,没有请到看护,我能向您请几天假吗?”我没有更正老板的误会,也许这样更好,照顾表姐怎么也比照顾朋友听起来理所当然多了。

  “这个……这样好不好,你知道公司也很忙,你每天上午和晚上来处理一下公司的事情,下午再去看护你的表姐好不好?”

  我呼吸一窒,实在没有想到老板的回答是这样的,心中不禁对老板的不通情理有些恨恼起来。挂上电话,怔怔地坐到电话亭下,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老板这样不通情理,不如辞职算了,这么想的时候,心里真的涌起一股冲动。可是转而一忖,如果自己一辞职,无疑断了田妮和自己两个人的经济来源,又在心里暗骂自己实在太不理智了。

  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委屈和无助,即便是刚到深圳时举目无亲,找工作频频受挫的时候,也没有令我像那天一样产生走投无路的感觉。一时之间,种种充满无力感的情绪一齐涌来,我不禁有些自怜自艾,忍不住滑坐到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

  我哭了很久,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医院的夜晚冷漠空旷,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惟有大堂那盏坏得只剩两个灯泡的吊灯发出一点晕黄暗淡的光,照在我的身上。把我无助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孤伶伶地轻晃着。

  许久,我擦干了脸上的泪,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哭能解决什么问题?骆琳!绝不能如此软弱!你不能给人看笑话呵,田妮是那么需要你,你绝不能比她还要懦弱。

  我突然有些惭愧,一直以来,我对田妮的痛苦体会得并不多,也许那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切肤之痛,所以我并不太理会和关注,我担心的反而是像上面这些发生于我身上的细枝末节,哪怕只是一点一滴,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多么自私的女人。

  骤然闭上眼睛,突然觉得有些累,我不是一个喜欢经常去回想过去的人,对我而言,过去没有任何意义,我一生中感觉很开心和很幸福的时光并不多,回忆越多,就越痛苦。总而言之,我是绝不会去义务地献什么血的,好人没有好报,如果那天不是田妮一时善心大发,又怎会遭受后来的厄运?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0:04:33

正文  第二章

  ①下班的时候,经过地下商场,看到新开了家小书铺,莫名其妙的,尽管嘴里说着“不要不要”,仍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我在心底提醒自己,这个月的工资所剩实在不多了,只准看,不准买。
  结果发现一套迟子建的新书,爱得不行。迟子建是我喜欢的女作家之一,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半天,仍是被情感战胜了理智,掏钱买下的时候其实挺心痛的,两本十九元一本十六元,共计五十四元。我磨了老板半天,也只给我打了九折,老板在那里不依地嚷,“不行哪,小姐,真的不行哪,这书再打了折我就一点儿没赚了……”

  “我信你才有鬼,你们这些生意人从来都是唠叨自己不赚钱的。”我不以为然地驳斥着,不过心里总算舒服一些,九折就九折吧,总比一折都不打强。幸好兜里带着一百多块钱,本来是准备用来买鞋的,我脚上那双靴子大限已近,可是如今这样看来,只好委屈自己的脚再趿几天破鞋了。

  荷包瘪了,心情却很好,甚至让我忘了白天班长带来的不愉快。路过楼下的影碟店的时候,影碟店的老板叫住我:“骆小姐,有新片到,可要拿回家看?”

  “是什么?”我微笑,“《寻秦记》么?”

  一直想租《寻秦记》来看,但是这片子似乎俏极,总是没有抢到。我喜欢古天乐俊挺的五官和玩世不恭的笑容,令我在某些时候,会突然想到林。

  其实我几乎记不得林的模样了,四年的时光如烟,他在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像,只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候,突然会对迎面而来的一些陌生人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然后会蓦然记得,这种气质,似乎在哪里见过的,再想一想,哦,是林。

  “不是《寻秦记》啦,那个还没有还回来呢。”影碟铺老板拿出一个包装盒递给我,“是《风云》,拍得不错呢。”

  “是么?”我随意地扫了扫那个《风云》的包装盒,上面印着很英俊很朝气的两张年轻的脸,“台剧?”

  一直不喜欢台湾的长剧,剧情拖沓又罗里罗嗦,而我也早已过了只看帅哥不看剧情的年龄,影碟铺老板见我搁下盒子,不禁有些着急,“骆小姐,我不骗你啦,真的很好看呢。”

  我笑了笑,这老板真有趣,好像没看到他所欣赏的这部戏是多么大的损失,“不用了,等你的《寻秦记》回来的时候,再通知我租吧。”

  老板失望的表情实在有些好笑,可是我无能为力,这一生都在勉强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我不希望连这一点点儿小小的生活享受也被人左右和控制。

  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在猫眼里看到客厅居然亮着灯,不禁一怔。

  晨晨竟然难得地在家,洗漱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晨晨是我的表妹,从深圳回来后,因为方便工作的关系,我跟她住在了一起。我走过去,触目所及,差点昏过去,“老天!你怎么又买了一只狗?”

  “姐,可不可爱?”晨晨扬起美丽的笑脸,把那只湿淋淋的小狗举到我面前,讨好地笑。

  “不可爱。”我气极败坏,上次好不容易才把雪碧送走,如今她竟然又给我找了只麻烦回来,“我不给它洗澡,不给它清理虱子,不给它梳毛,不给它煮吃的……”

  “道明寺……”晨晨抱着湿漉漉的小狗,脸上露出一种哀伤的表情,她不看我,只抱着小狗哀怨地喃喃自语,“你好可怜哦,都没有人疼你,没有人喜欢你……”

  道明寺?晕菜!我翻了翻白眼,对她的异想天开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佩服归佩服,我态度还是很坚决,“不准养,我可不想家里整天飘着狗尿味儿……”

  “不会的啦,我保证,它很聪明很乖很听话,我会教它在厕所里拉屎拉尿的……”晨晨把它抱到洗衣机上擦水,一个劲儿地保证,“它绝不会像雪碧一样……”

  话还没有说完,“道明寺”就在我俩的四目睽睽之下,拉了一堆屎在它身下的毛巾上面,还是稀的,成功地把晨晨没说完的话全噎进了喉咙里。晨晨瞠目结舌,我得意地冷笑,“天都不助你,明天就抱走……”

  晨晨一晚上都苦着一张脸,我硬起心肠不理她。洗完澡,那只小狗就开始呼呼大睡,以我对雪碧的恐怖经验来看,晚上必定是不得安宁了。

  为了防止“道明寺”在客厅拉屎,睡前晨晨把它关进了厕所里。果不其然,一关进去,那家伙的叫声就如同杀猪一般,绕梁三日,回响不绝,比起当初的雪碧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拉高被子蒙住脑袋,有气无力地呻吟,天啊……

  ②辗转反侧,我头痛欲裂。昨晚在“道明寺”的狂吠声中不知几时才沉沉入睡,于是整晚都在做稀奇古怪的梦……

  梦境把我带回以前在深圳打工的公司,先梦到老板,然后是会计小姐和裁床部的主管,老板给我安排了一大堆事情,统计小姐的位子上换了人,我过去一看,竟然是我的初中同学李小玲。然后就听小玲讲她的日子过得多么辛酸不幸,结婚又离婚了,老公是个坏蛋,老是对她纠缠不休,跑到深圳来既是为了挣钱也是为了躲他。随即梦到老板说要请我俩吃饭,结果我们一起出了公司门口,却不知道为何来到了荒郊野外,远处有一排长得整整齐齐的树,开满了碗口大的粉红色花朵,小玲惊奇地问道那是什么花?我答她是芙蓉。走近了我才发现那不是芙蓉,芙蓉是复瓣花,那花是单瓣的,样子与芙蓉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我突然很肯定地对她说,那是扶桑花。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肯定,在梦里我忘了扶桑是没有粉红色的,也忘了扶桑是灌木,是不可能长得那么高大的。

  接下来的梦就更加离奇了,公司的另一个股东刘生突然出来,捉了一只粘在扶桑花上的蛾子给我,还对我说那是蝴蝶,我坚持不肯接受,并一口咬定那只五彩缤纷的动物是蛾子不是蝴蝶。四周突然涨起了洪水,大老板周生突然就带了一群虾兵蟹将前来捉拿我们,原来他就是小玲的坏老公,后面的情节有些模糊不清了,好像是我催促小玲变成了一只海豚还是其它的什么会浮水的动物,让她逃过了坏老公的追捕。

  梦做到这里我被一泡尿憋醒了,一道很强的光线穿过窗帘的细缝钻到屋里,我听到珏在厕所里开着的水笼头“哗哗”作响,又听到他对着谁在嚷,“出去,不准进来。”开始还以为他是在对晨晨嚷,翻了个身才想起,大概是在跟“道明寺”说话。

  珏是晨晨的男友,两人同居在一起有近一年的时间了。珏自己开着一个不大的酒吧,没有一份铁饭碗的工作,这或许是晨晨的父母反对他俩交往的最主要的原因,不能得到父母祝福的感情是可悲的,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会听到从晨晨的房间传出伤情的哭声。

  什么时候都能起飞吗?或者我?或者晨晨?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怪梦,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这么些年过去,自己一直都不曾刻意回想过打工的那段生活。是否因为昨天白天那段不开心的回忆,也或者就是因为这句话,而唤醒了我一些潜意识里的记忆呢?

  什么时候都能起飞吗?

  我记得自己昨天并不是第一次想到这句话,最初想到这句话的时候,是好多年以前,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坐在写字楼里,脑子里也像昨天一样,突然就冒出这句话来。我本来很忙,手上积了好几套版,刚刚老板又从香港打电话过来,要我再跟一套最新款的公仔背袋。资料一传真过来我就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放工模的图纸,头也没抬一下,直到突然有人把一叠透明料丢到我的桌上:“哪——0.2的水袋料,海星的。”

  是裁床部的总管阿娟,我一抬头,就看到她把脸一扭,带着一脸的不耐转身走了出去,我突然就对眼前的图纸失掉了心思,脑子里就冒出刚刚那句话来:“什么时候都能起飞吗?”

  在这家生意兴隆的PVC软胶制品公司里,名义上,我是老板的秘书,但实际上我所做的工作早就已经超出一个秘书的若干倍,从样版的制作到车间的生产,从成品的包装到货物的装箱出货,从资料的整理到样版的管理,从产品的质量到工人的调派,老板已经习惯了事无巨细地交代给我,我也习惯了事无巨细地承接下来,这让写字楼里的另外几个先我到公司,自恃是老职员的同事非常不满。

  而那段时间我也对自己产生了越来越多的疑问。来深圳也已经有两年了,从一个对PVC软胶行业一窍不通的外行变成如今老板的得力助手,其间我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心血只有我自己知道。当初那种“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情早已被“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的慨叹所替代。原来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是如此巨大!这就算起飞了么?这就是自己曾经一心想追求的生活么?每天的正常上班时间是从早上8:00点到晚上21:00点,只有吃中饭和晚饭的时候才各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但天知道,我的工作时间几时正常过?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老板会有那么多的样版要打?一套接一套,从不间断,一天最高的时候可以达到九套,每天都要加班到一两点钟,时常还得通宵达旦。工作的辛苦倒也罢了,但同事之间的排斥却常常令我难以忍受。写字楼里的女孩儿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会计小姐阿孙,统计小姐阿柳,电压部总管阿芬,包装部总管阿红,和前面的裁床部总管阿娟,除了阿娟来自海南,其他的人全是本地人,对南下打工的外来妹怀着很深的偏见,这些偏见表现在工作上就成了刁难与极度的不合作。

  我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恼人的思绪甩开,在床上发了半天呆,我爬起床。我不懂解梦,不知道昨晚的梦境到底有什么意义,也不去庸人自扰。走到客厅,被放出厕所的“道明寺”在客厅拉了一屋子的屎尿,我差点又昏过去。珏正在怨声载道地拖地板。上班时间快到了,我赶紧到洗漱间里梳洗,一抬眼看到镜中的女子微微泛白的脸,我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眼角,还没有皱纹,可是眼神已经显得很苍老了,若干年前初到深圳的时候,我的眼神是那么明亮,充满了懵懂的热情与无知的天真,哪曾想到身处的环境是那般的复杂与波涛暗涌,以至如今的眼里只剩下满目疮痍。

  ③下午的天气很好,难得一个不下雨的日子,初春的阳光很慷慨地照在停在营业厅门口的一辆小车上,那车的窗玻把阳光折射进营业厅里,放射出火辣刺眼的金光,扎得人睁不开眼,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金光里若隐若现,我眯起眼,待看清那人的脸,忍不住落下泪来。

  “怎会想起上来?”我微笑着望进他的温柔的眼,他的发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在阳光下微微泛着蓝调的金属光泽。

  “想你,就上来看看。”他笑,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尖,“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睡好。”我笑,有些贪恋他缩回的指尖传来的烟草的味道。

  我仍是这么喜欢他,杨,我懵懂的初恋。中学时喜欢上这个男生,高瘦的个子,有一头柔顺的发,在阳光下总是带着一缕蓝调的金属光泽,迷惑着我稚嫩的眼睛,于是,傻乎乎的,便有了心事。

  一个女孩儿有了秘密,又不能张扬给其他人知道,只好把它变成文字,悄悄倾诉给自己听。某一时偷偷打量他垂落眼睫的表情,某一回跟他的傻气的对话,某一天跟他去大汗淋漓的爬山的经历,某一个阳光灿烂的与他争抢花生的午后,还有某一次他骑着自行车带我去郊外的水库游泳的故事。

  我有九年的时间,可以告诉这个男人我有多么喜欢他,可是我终于没有,不去打破那份纯纯的情愫,对他或者对我,都是一件好事。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我静静的蜷伏在他的怀里,杨有些粗砺的掌心摩娑着我的肌肤,我喜欢他的吻,他的笑容,他柔软的发还有他温柔的入侵。我仍是这么喜欢他,只是那种喜欢已经变了质。

  只是渴求体温,渴求温柔,希望紧拥的时候,能将寒冷的寂寞驱离得远些。不过是这样的渴求。吻着这个男人,四肢交缠,肌肤厮磨,紧紧抱着他的双肩,我从来没有那样渴望并享受一个男人的侵略,在无比的快感中,我才能将那种没有重心的生活稍微推开些,虽然激情过去之后,这样的生活仍会如鬼魅般侵袭。

  “介意吗?”杨点了一根烟,烟头匆忙掠过的火光映照着他瘦削的侧面,也映出他额上密密的细汗。

  我喜欢这个时候。刚刚从令人窒息和晕眩的高潮下来,静静的蜷缩在他的怀里,静静的嗅着他掌心的烟味,他和我身体犹带着晶莹的汗水和空虚的满足感。

  “不。”抱紧他瘦而结实的身子,享受他皮肤光滑的质感,“也给我一支。”

  他垂下头,看我的眼睛,什么话也没说,把他手里的那支烟递给我,烟丝的味道充满了辛辣和苦涩,杨抚着我黑鸦鸦的长发:“什么时候学会的?”

  “这重要吗?”我滑下身子,把头枕到他的小腹,选择一个舒服的角度睡好,那里有些令人安心的微为凸起,我闭上眼睛。

  杨从我手指上取过那支没有吸完的烟,我睁开眼睛,看见他深吸了一口,就把它揉碎在床头柜上的玻璃烟缸里,我的手指划上他的胸膛,一下一下地弹跳着,微笑:“知道么,我们这样做是不道德的,你又不爱我,我也不爱你。”

  他笑,温柔地抚摸我光滑的脊背,一只手抓住我在他胸膛上捣蛋的手:“可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我觉得我堕落了。”我闭上眼睛,长叹一声,“没有爱情的性,我的身体却不排斥,反而都能够逢迎。”

  “小孩子……”他听到我的话,轻笑,又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尖,“尽说傻话。”

  我傻笑,闭着眼睛抱紧他,脸在他的小腹磨蹭。是的,我不爱杨,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只是喜欢他,就像是喜欢一件心爱的玩具。我想,我于杨,也是同样。

  我们都需要温暖,都需要慰藉,都需要在这样的紧紧拥抱中产生的温暖和慰藉里,忘记掉我们各自不敢面对和想要忘记的一切。我们的爱情都很少,挥洒完了,就空了。谁也不爱我,我也不爱谁。这样很好。不曾拥有,就不再失去。这样的关系没有什么麻烦,毕竟堕落是这样的容易。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0:20:20

正文  第三章

  ①早晨醒来,看到门外透来很强的光线,就知道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幸好“道明寺”在我和珏的坚决反对下被送走了,不然想睡个好觉还真是有点困难。身畔早已无人,可是枕头上还残留有属于杨的淡淡的烟草味,我闭上眼,顺手抱住枕头,就像是抱住了杨光滑结实的身体,手指碰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我摸索着抓过,眼皮微微眯起一条缝儿,是杨留的纸条。
  “幺幺:看你睡得这么熟,就不吵醒你了。我煮了皮蛋瘦肉粥,起床后记得吃。今天我要到福建出差,这次可能会比较久,回来再联络你。杨”

  我微笑,放下纸条,懒懒地翻了个身。杨永远这么细心,记得皮蛋瘦肉粥是我的最爱,真奇怪呵,这样细心且温柔又长得不俗的男人,为何我永远只是喜欢,非常喜欢,却爱不起来?

  也许正应了某些人说的,女人天生犯贱,喜欢坏男人。那又何苦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抱怨,好男人都死光了,要不就还没出世云云?

  睁着朦胧的睡眼走到饭厅,晨晨和珏正埋头吃着杨煮的皮蛋瘦肉粥,不亦乐乎。见我进来,晨晨抬起眼暧昧的笑:“姐,昨晚画了几只毛毛熊?”

  珏“嗤嗤”地偷笑,我则微微一愕。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印着卡通毛毛熊公仔的棉布睡衣,才算是反应过来,顿时满脸通红,又羞又恼地斥道,“死妮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不用吐象牙——”晨晨拖长了声音,笑意自嘴角扩散,“吐毛毛熊就好了……”

  “你还说?”昨晚的狂野瞬间浮现眼前,心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我恼羞成怒地从桌上抓起一张稀面饼,一把塞进她的嘴里。

  “咳咳……”晨晨摆脱了面饼的攻势,笑着向珏怀里倒去,“老公,有人谋杀你娘子……”

  “你是自作自受。”珏笑着用纸巾细心地擦掉她嘴角的油,晨晨赖在他怀里不依地撒娇,“不来啦,你都不帮我,刚刚干嘛笑得那么大声……”

  “我哪有……”

  “怎么没有?我不管啦,今天晚上你也要帮我画毛毛熊……”

  “……”

  小俩口当着我的面卿卿我我,对我这个电灯泡视若无睹,我摇摇头,走进洗漱间。窗外果然是一副春光明媚的模样,一连几天都是好天气,想是可以除下笨重的冬衣了。

  洗完澡,我换上一件降紫色带大毛领的T恤,一条紫红底印黑白条格子的及膝裙,头发用晨晨送我的那枝样式极美的复古发簪挽了个简单的髻。站在穿衣镜前发现自己这个冬天胖了些,之前我先试了那条深咖啡色的及膝裙,居然小了。也不知道实施过多少次减肥计划,但效果平平,让我终于不得不极不情愿地承认自己是连喝水都会长胖的女子。

  一个女子若还有心思打扮自己,说明她对她身处的环境还是十分留恋的。可我在留恋些什么呢?骆琳,其实你只不过是个胆小鬼,失去再次走出去的勇气,只想依附在亲人的身上做一朵菟丝花罢了。就像你的所谓的减肥计划,从来坚持不了一天。镜中的女人对我做了个鬼脸,我不服气地对着她耸了耸鼻子,你想照出我的内心吗?你以为你是魔镜吗?大树底下好乘凉,当一朵菟丝花又有何不好?

  “姐?你在干嘛呢?”晨晨从饭厅里走出来,看我在镜子面前挤眉弄眼,“干嘛对着镜子做鬼脸?”

  我赶紧端庄了表情,轻描淡写地回过头,“我在看是不是长了条皱纹出来?”

  “我帮你看看!”晨晨热心地跑过来,一边数落道,“你这个小气的女人,谁叫你平时连瓶护肤霜也舍不得买,老是去割那芦荟叶子来擦脸,你以为你很年轻啊……”

  “拜托,不要老拿我的年龄来威胁我。用芦荟有什么不好,多少护肤品是用芦荟做原料的啊。再说了我这可是纯天然的……”我皱了皱鼻子,被晨晨轻轻拍了一下,叱道,“不准皱鼻子,咦,好像没有耶,你眼花了吧?”

  “我就说嘛,他们那些东西哪有我的芦荟好……”我挣脱了晨晨的钳制,一把抓了包匆匆出门,“不跟你扯了,我上班去了。”

  幸而除了冬衣,走在街上我仍觉得有些热,街上来来往往的女子都言笑晏晏,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提到节日什么的,才猛然想起今天是三月八日,妇女节。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对我而言似乎从来没有在这个节日感受到一丝特别之处,我还不是一样要自己动手做饭洗衣走路上班,该做的事一件也少不了。女人就是笨,如此容易就被男人收买,有了这个节日实际上有没有改善到你的生活状况呢?你还不是一样得买米买菜搬煤球洗尿布哄小孩,还不是一样要在菜市场为了一毛两毛钱跟小贩讨价还价然后马不停蹄地回家做一日三餐再到公司上班为了每个月那点微不足道的工资被东扣西扣还得找领导上演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悲剧或泼妇骂街。妇女节?呵中国人真是一个懂得自我安慰的民族。

  ②看到班长的诡笑,我便知道没什么好事。

  果然,屁股才刚刚坐定,班长便凑到我面前来,一脸的谄媚,“骆琳……”

  “献血的事免谈。”我不理她,把眼睛落到电脑上,开始扎接班帐。

  “哎哟,不要这么无情嘛。”班长的笑脸热情不减,“如果有钱拿你去不去呢?”

  “是吗?”我狐疑地转过头,冷笑。莫非是天降红雨了不成?

  “对呀,都是我跟公司争取的呢,如果你们愿意去义务献血的话,我们部门可以给每个人奖励三百块作营养费……”班长极力邀功,“我知道你最近手头紧得很,怎么样,现在去不去?”

  想必是实在是找不到人去顶下最后一个名额,不得以才出此下策吧?我们这个部门的经理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业绩做不上去,在公司里一直被老总和其它部门的员工看不起,处处都低人一等。这个公司等极制度森严,我曾笑言我们公司跟元朝一样,把人分成四等,而我们部门无可厚非的是第三等。自然是处处受气,经理主管们在老总和其它部门那里受了气,没啥好说的,自然是把气撒在更低等的人身上的,我们便是这样的四等人,如同没权没势的汉人在元朝的时候被称为最低贱的“南人”一样。

  高贵的人种不愿意把自己珍贵的血液奉献出来,当奴才的就得为主子分忧解难,没叫你去死你就该偷笑了,何况只是要区区一点贱民的血。我冷笑,却不暴露一丝上述的言论,我早已经学会了见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

  “哎呀,你别光是笑嘛……”班长捉摸不定我的表情,“到底去不去啊?”

  “去!怎么不去?”我考虑的是更实际的问题,前两天把买鞋的钱买了书,这鞋却是拖不过下个月发工资了,没钱的人没有资格奢谈傲气与尊严,人穷志不穷是哄人的鬼话,说出这样的话的人肯定没有真正地受过穷,“有钱当然会去了。”

  “我就知道有钱你一定会去的。”班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表情竟有些悲愤,“你这个见钱眼开的守财奴。”

  “是么?”我冷冷地看她一眼,淡淡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卖血的市价是每200CC八百元。”

  我不会感激任何人,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法律规定不准卖血了。”班长头一次这么扬眉吐气。

  “不是还有地下血站么?”我冷眼看她得意的脸蓦地一愕。

  “你这个妖怪,小心得爱滋病。”班长愤愤地嗫喃,顿了一会儿又说,“哦,今天晚上要考试呢,就是上星期开会说的那个事儿,别迟到了。”

  我怔了怔,上星期开会说的哪个事儿?

  我努力地回忆着,忆起上星期好像是开过一次会。会议的内容我是不太记得了,会后下来好像听说是关于裁员的事吧?我当时的注意力全放到其它事情上去了,说到这里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给大家阐述一下那天开会的情况的。

  通常只是我们部门开会的话,开会的地点就一定是在那间窄小拥挤的会议室。

  房间小倒也罢了,偏偏摆在中间的椭圆形会议桌异常宽大,占去了会议室四分之三的空间。于是会议桌与四周墙的距离越发显得窄了,我用脚量了量,不足一米。坐在如此气派的会议桌的上首给人念报告,若是我也定会觉得十分有成就感,呵谁说我不理解领导?

  现在是下午三点五十二分了。会议已经开了近一个小时。每逢开会必定得牺牲掉我等小职员整个下午的时间。通常情况是一点下班,也不用回家了,为了省钱通常我是不坐车的,所以来回也要一个小半小时,匆忙得紧,还不如就呆在营业厅。两点半开始走路到公司,刚好半个小时。三点准时开会,会议一般进行两个小时。五点散会,再步行回家需一个小时,抵达家门口正好下午六点。一个下午的休息日就这么完了。

  请注意,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并非抱怨。开会算是最容易令人暴露丑态的一种活动了。例如本人,摊开笔记本像是在做会议记录的样子,其实我是在写日记;坐在会议桌上首左侧的是我们部门的副经理,他正低着头闭着眼睛打瞌睡,不时还“叭哒”一下嘴;而与他遥遥相对的会议桌的下首坐着的是公司的司机,他正在用手指掏耳屎。该君挖耳屎的动作有必要描述一番的,只见他歪着脑袋,曲起右手的尾指,轻轻地在耳朵里掏着,然后突然眯起了眼,如释重负地从耳朵深处挖出一团白色的耳屎。这时候他满意地睁开眼,把手举到嘴边轻轻一吹,那团耳屎就被他吹得四散开来,消失在会议室污浊的空气里。

  说空气污浊是因为我们的部门经理每逢开会就会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这时候的会议室就像被突然从天而降的白色云彩包围着,烟雾缭绕,煞是好看。当然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意见,坐在我对面的那个漂亮的仓库保管员小姐显然不这么认为,只见她不时地对着经理翻白眼,然后掏出小镜子仔细检查自己的皮肤受污染程度;坐在我右侧的是本该在做会议记录的经理秘书,但显然小秘书已经神游太虚了,眼神不知飘落何方,俨然一座雕像,唯一显示她还未完全僵化的动作是她的手里无意识地玩弄着一支圆珠笔,否则我还真以为她已经坐化;其余众人皆昏昏欲睡,连表情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现场唯一一位精神亢奋的人无疑是坐在会议桌上首右侧的部门经理了。他正口沫横飞地念着那篇亢长的会议报告,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支仍在不断制造毒气的香烟,念到动情处他忍不住还挥动了一下手臂,烟灰四散。

  真可惜,当时我全神贯注地观察在座诸人的神情去了,我们的经理讲了一些什么我真的是没有听见,现在还有些惭愧,觉得对不起他那么落力的表演。以上就是那天下午的开会情况,所以乍一听到班长的话,我不愕然才怪:“考什么试?”

  “哎呀,你这家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搞忘的,你是我手底下的人里最不长记性的一个了。”尽管是在斥责我,班长仍是有些得意,毕竟我又满足她过了一次官瘾,于是她心情很不错地详细阐述,“开会的时候不是说了嘛,今天的考试是为了裁员的事设定的呀,我们区的寻呼网一旦跟市区正式合网,我们部门不是就要从以前的16人裁减至5人吗?这样公司才决定以考试的方式公平竞争,择优录取呀……”

  我笑了。我的确是不太关心裁员的问题,这份工作本就不为自己所喜,工资也仅够糊口,要裁便裁便是,至于所谓的优胜劣汰?这本是好事,但之于我们公司来讲却不过是做做样子,搞搞形式。我又不是第一天来这里上班,还不清楚这些人搞的把戏?其实要裁谁留谁都是内定的,不过是看谁的后台最硬,关系最好罢了。何必搞这么多花样来愚弄大家的感情呢?

  犹记得不久前的一场闹剧,公司的客户服务部因为人员紧缺,所以想到我们部门来抽取两名员工。录取方法也是像今天这样通过考试,择优录取。当时只考了打字和普通话,但结果却是大跌众人眼镜。录取的两人中一位是打字速度最慢,一位是普通话成绩最差的。害我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把“择‘差’录取”听成了“择‘优’录取”,是什么原因大家想必都心知肚明。

  其实这原因我们实际上是很释然的,并没有谁因此而耿耿于怀,我们甚至通情达理到没有一个人对那次可笑的择优录取考试表现出一丝丝责难。真的,惟一气愤的就是为什么要安排那场形式上的考试来浪费我的时间。

  今天又是一场这样的考试。我摇头一叹,自然是不得不再做一次愚民了。这次增加了笔试,题出得漫无边际,我于是答得也漫无边际,其实我很想交白卷的,但是不行。我必须得做做样子,只是我做样子不是做给领导看,不是做给同事看,不是做给自己看,只是做给姑姑与姑父看。

  我知道姑姑与姑父为我的事情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只能借住在晨晨家里,寄人篱下的生活当然是极不便的,我不便,晨晨想必亦不便,从前段时间姑父令姑姑替我走马灯似的安排相亲就看出一点端倪来了。而我在这件事情上的软硬不吃已经令姑父大为光火,所以我不能再不知好歹,哪怕我心里巴不得这间公司快点倒闭,但在面子上也还是要做过去的,我不能让姑姑难堪,让姑姑在姑父的面前难做人。这就是生活的悲哀,你永远都不可能摆脱掉一切的束缚,不去顾忌别人的想法,做到真正的洒脱。能够自由地、不受控制地做自己喜欢的事简直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人,是不能生活在幻想里面的。

  ③不知道他们的电脑装的是哪种五笔,竟然连“数字”这么简单的词组都可以打成“娄字”。倒!我翻翻白眼,收拾起漫不经心的态度,删除的时候不小心按到顿号键,反倒再前进了几格,再退回去已浪费了不少时间,打字成绩是不甚理想的。由此得出一个教训,以后遇到打字测试的时候,千万不要打词组。

  普通话由我们部门的女市场主任,也是老总的妹妹担任主考官。该女说得一口流利的川普,她的其他工作能力我也懒得置评,不过既然她作为我们普通话的主考官,就谈谈普通话好了。我们这儿流传着一句俚语,“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四川人说普通话。”足见四川普通话的可怕程度。而该女的川普一出,更是可以吓退一个加强连,无人能出其右。如此也能证明,我们公司的内部管理混乱到何种地步。

  普通话考试是一个人一个人地进行的,没有叫到名字的人只能在门外等候,从没有拉合的百叶窗中看进去,能看到我们那位女市场主任一脸严肃的表情,似乎想极力显示出主考官的权威来,可惜在我们这些知根知底的员工眼里,她此举无异于“画虎不成反类犬”。

  “骆琳。”站在我身边的同事小敏看着办公室里的画面,笑着对我说,“我好害怕哟。”

  怕?换个人来做主考官兴许还有此种感觉,就她那能力?我不以为然地嗤道,“有啥好怕的!”

  “我不是怕考试啦……”小敏笑得贼贼的,“我呀,是怕她听不出来我们发错音了。”

  我先是错愕,然后就跟一班同事哈哈大笑。呵我怎么从来没有发现小敏讲笑话是如此传神?仅一句话就准确地勾勒出目前这位考官以及这场考试的现状。

  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讲也罢。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0:28:22

正文  第四章

  ①下雨了。
  雨是从昨晚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的,不大,但绵绵不绝。我站在窗前望着暗沉的天色皱紧了眉,我是不喜欢下雨的,因为下雨意味着我又将面临诸多不便。

  昨日我已经决定好今早起来大扫除,但老天爷却不给面子,吝于赏个笑脸。但它显然想不到我是一个极端固执的人,一旦决定好要做的事情就断然不会更改了的。我仍旧一起床就开始我昨天的计划,抹屋拖地,洗澡洗头,把脏的床单被套拆下来洗了,然后给我的床换上了干净的被褥,想来今晚应该不会再做梦了吧?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晚上总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昨晚也是,第一次醒的时候我记住大半的情节,摸出枕头下的传呼机一看,才六点多,于是开着灯又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其实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悠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幻想。意识根本不由自己控制,于是第二次醒来的时候那梦就忘掉了一大半。

  我很少会在梦里梦到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刚刚才来看过我,所以会做这样的梦?梦到自己似乎回到了学生时代,又似乎不是,周遭的景物确是我学生时代的教室,但学生们又似乎并非在教室里上课,梦到了稚嫩的自己,还有杨。

  杨那时候很穷很穷,而我却很爱他。讲给杨听他一定会大笑吧?我一定也会跟着他大笑,然后两个人抱在一起,笑出眼泪。

  还是说梦吧,我帮他一起创业,我们共同设计了一种饼干,又设计了饼干的包装,计划开一个快餐店,相亲相爱。然母亲极力反对我们的交往,说他是个穷小子,我则反驳曰以后他的快餐店一定会像麦当劳一样开遍大江南北。

  画面一下跳转到很多年以后,杨的快餐店真的开遍大江南北,而我早就迫于母亲的淫威与之分手。我躺在床上轻笑,我从来都是这样,对于自己的命运隐忍多过反抗,可是没想到连在梦中都如此懦弱。

  这时候又总是梦到梦之初的那间教室,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某个下着滂沱大雨的晚上一定要回到那间教室看一看。我打着伞站在雨中,伞根本遮挡不住这么大的雨,我的衣服全湿透了。雨雾中远远开过一辆的士,我拦了下来,坐到司机旁边一看,司机竟是我以前的男友。我笑道原来是你。他也笑着说是啊。我说要去我念中学的学校,他便开车了,却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我跟他说不对不对开错方向了。他笑着说没错啊这条路一样也可以去的。

  他选的那条路上有很多人,热闹得像是赶集一样,我在心里纳闷怎么这些人全都冒着大雨在晚上出来赶集?车很难行,他掏出笔在纸上画着路线,画一点点开一点点。然后我突然听车后座传来婴儿的哭声,转过头一看,后座上果然躺着一个婴儿,刚刚拉了屎,车厢中弥漫着一股臭味,他不好意思地把婴儿抱过来说,对不起这是我的儿子。

  车开到了学校,我来到了以前那家教室,愕然发现,那间教室竟也变成了杨的快餐店,杨站在讲台上笑盈盈地看我,往事历历,恍然如昨,就像一场春梦,他缓步行来,轻轻地抱我。随后见到他的母亲,笑咪咪地走来拉着我的手,递给我一个首饰盒子,我打开一看,全是各种各样的发簪,有黄金的,木的,玉的,陶的,珍珠的……我愕然以对,不知所措。杨母神秘地低声道,我知道你最喜欢的首饰是发簪,所以一直给你留着。正说着,杨的妻寻来了,看到我手里的盒子她凶悍地一把夺过,骂着杨母道你这个死老太婆留了这么多好东西都不给我,杨母上前与之争夺,吵嚷拉扯间那珍珠的发簪被扯坏了,顿时大大小小的珠子泻了一地,像一群白发的小矮人在地上欢快地跳舞。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醒了,也许是我不想再继续做这个梦。在梦中所有的一切不合理都会变得合理,且不需要理由。其实我是不信梦能预示什么的,因为解梦的人总会找到理由来牵强附会。但有时也不免在想,如果这个梦让我来解会是怎么样?

  会是怎么样呢?骆琳啊骆琳,不过是耐不住寂寞,想找一个人来作伴吧?因为家庭的反对而不敢坚持自己的意见与想法,于你也不是第一次了,你是这么的怯懦和胆小,连在梦中都无法脱胎换骨。但其实你还是不甘心的吧?虽然是屈从了母亲,但心里其实一直都是耿耿于怀的,所以你才会想重游故地。至于后来遇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也许是暗示着若想冲破家庭或环境的阻力会遇到的障碍吧?这样的解释是不是合理了呢?

  其实只不过是一个梦,似乎没有深究其意义的必要。我翻了个身,猛然想起今天要到血站去献血的,急忙睁开眼,拿过CALL机一看,该死,九点半了,早已经超过时间乘坐公司派来送我们去血站的车了。

  真倒霉!看来我得在这阴冷的湿漉漉的雨天步行到位于四环路上的血站去了,一想到差不多要走近两个小时的路程,我就觉得自己的腿开始发软了。

  ②反正迟了,索性打扫完了大扫除再去。一路上我都不停地诅咒着,一下雨,我的霉运就来了,我脚上的靴子本来大限已近,若是在天晴的日子还可多趿几日的,但遇到下雨天想是再也无法回光返照了。果然,走在路上我的鞋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寿终正寝。然后,就有冰冷的雨水从鞋底的裂缝里“滋滋”地钻进来,再在下一脚踩落地面的时候从靴子里“滋滋”地钻出去,犹如在我的破鞋子找到了一方可供游戏的天地。

  这令我的心情十分恶劣,就连看到一辆闯红灯的的士被交警拦下来开罚单也未见好转,若是在平日我必定是要幸灾乐祸一番的。三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即使是仍下着雨,走在街上我还是觉得闷。我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夹杂了金线织的毛衣,前襟的拉链处和领口处镶了一圈儿黑色的兔毛。背心有些润了,脖子也出了一圈儿汗,我感觉胸口堵堵的,拉低了领口的拉链,顿时有一股凉风钻进脖子,才觉得气顺了些。

  脚心一受凉,两条腿的膝盖就开始隐隐作痛了。该死!连风湿也趁机跑出来跟我作怪!我在心里暗骂,果然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尽管因为风湿的发作令我走起路来倍觉难受,我仍是以比我想像中快的速度赶到了献血站,我的同事们早已一个也不见,想是卖完血后都跑了。

  一个护士问了我的工作单位和姓名,就开始为我抽血,“早上有没有吃油腻的东西,如果有的话就不能献血了……”

  “没有。”我卷起了袖子,弄出一截雪白的手臂,“我什么都没吃。”

  护士的技术不错,我没有感到太大的疼痛,她取了一小针管儿的血液样本,用棉签按住我手臂上的针孔,“你等一下,等样本的检验结果出来了,才能献血。”

  我点点头,手指按住她放开的棉签,坐到长椅上,闭上眼睛养神,耳朵里传来旁边一个男人小声的抱怨:“真倒霉,刚才去洗手间的时候我的手机掉进厕所里去了。”

  那可真够倒霉的!我微笑起来,脑子里不由想到前两天在网上看到一帖名为《手机掉到马桶里怎么办?》的帖子,里面挤满了形形色色的跟帖,极尽搞笑之能事。比起他来我今天遇到的倒霉事情似乎不值一提,呵看我是多么坏的女人,总是要拿别人的不幸与自己的不幸对比一番的,这番比较下来其实我还是很幸运的,不是吗?

  这个娱乐了我的人是谁?我睁开眼,转过头,身旁的长椅上坐着两个男人,紧挨着我的是个看起来很寻常的,长得还不错的中年男子。尽管穿着T恤,仍是掩不住满身的成熟与自信。眼神却很沧桑,还带着一点难言的忧郁,正微笑着倾听着身旁那个看起来比他年轻得多的男子的抱怨。

  他微笑的样子……和明杰是多么相像。我恍惚了一下,唇角噙起迷离的笑容。

  有多久不敢去触碰这个名字?这一生我唯一爱过的男子。曾经那么狠狠狠狠地恋着,那么放弃自我的爱着,以至于在许多年后的若干个无人的夜晚,偶一想起这个名字,仍会不由自主地发狂。

  那双沧桑的眼睛抓住了我。非常专注的。那种忧郁的,洞悉人心的眼神,使我本能的感到危险。

  情不自禁地想要躲开,用香烟的烟雾隔开所有。拿出雪白的烟,火光一闪,那男子的脸在烟雾里迷离。隔着香烟淡淡的烟雾,我看不清那双眼睛的主人,他的脸在打火机闪烁的瞬间,突然闪亮又消失。像是我记忆中面目已逐渐模糊的明杰的脸。

  总会逐渐模糊的,就像我已经不记得林的样子,明杰也会一样。再深的伤口都有愈合的一天,再痛的伤心也会结上疤痕。心里的伤谁也看不见。一切都会过去,伤心与悲哀,都会过去。疤痕只会让自己更强壮。

  果然一切,都是不值得相信凭依和永恒的。连自己都是如此,我还能再奢求什么其它?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

  “小姐。”眼睛的主人在烟雾里投来非常温暖的微笑,“这里是不允许抽烟的。”

  我的手顿了顿,迎上那双眼睛,那眼神竟也变得非常温暖。非常……温暖。有多少男人爱玩这样的把戏?我很清楚。冷嘲地扯开唇角,刚刚深吸的一口烟雾全都喷到了他微笑着的脸上。

  他没有暴跳如雷,笑容却从脸上隐去。不笑了?很好,不笑的时候一点也不像明杰。挑衅地瞪着他的眼,男人不说话,眼里有一丝隐忍,冷冷对峙半晌,他猛地伸手夺过我指尖里犹燃着的半支烟,丢到地上,皮鞋在地板上粗暴地一揉,那支雪白的烟就在他的脚底支离破碎。

  “神经病!”我震怒,跳起来猛地踢了那男人一脚。男人痛得弯下腰去,抓住自己的脚呲牙裂嘴,旁边掉了手机到厕所里的倒霉男子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站起来推开我,“你这个疯女人。”

  疯女人?又若何?这个世界早就疯了,又何止我一个人是疯子?

  ③“骆琳!”气氛有点僵,剑拨弩张之时,护士小姐在门口叫我,“到你了。”

  我凶狠地瞪了两个男人一眼,气势汹汹地离开。

  那男人温暖的微笑、沧桑而忧郁的眼神,都像是一条条的爪痕,抓过已经残破不堪的记忆。我不应该将自己陷落在那些痛苦的记忆里。那些不舍,那些痛楚,那些摧毁爱情也摧毁自尊与一切的日子,都该远离了。

  要学会武装自己,才能在断垣残壁的生活里重新建造自己的一切。

  从献血站出来,雨停了。地面水光荡漾。雨后的空气发出纯净的带着泥土味儿的芬芳,盈盈。

  我没有一点头晕目眩的感觉,刚刚在里面抽血时,那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一边抽还一边拍着装我的血的血袋满意地说,“嗯,这个血不错。”好像那里面装的不是血,而是在肉菜市场挑中的一块刮洗干净的肥猪肉。

  但是膝盖却越发地痛起来,没有一点因为雨停而好转的样子,双腿勉强地支撑着自己的体重摇摇欲坠地向前迈了几步,终于还是两腿一软,跪到地上。

  冰凉的雨水立即从厚厚的裤袜里渗进来,迅速浸透了我的膝盖。来往的行人个个都回头看我一眼,眼里有好奇和嘲笑。真丢脸!我低下头,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别人的表情,右手撑住肮脏且湿漉漉的地面,我企图站起来,但没有成功。从膝盖涌来的寒气似乎还在身体内流窜着,我使不上力,也觉得冷。

  直到一双强健的手臂,把我从地上扶起。

  那么有力,仿佛整个世界都可以掌握在他的手里,我的身体在他的掌心,不盈一握。那种透着温暖的力度,可以抵卸任何冰冷的侵袭。

  我回头,迎上那双沧桑的眼睛。

  莫名地就生出一股怒气,为自己的身体竟然如此贪恋他掌心的温度与力度,我咬牙切齿地挣开他的手臂,“多管闲事!”

  乍一挣脱他的钳制,身体却不争气地摇摇欲坠,有力的手掌再度钳紧了我的双臂。

  “看起来我不像是在管闲事。”男人的脸色暗了暗,声音却透着坚持,“你的身体比你的嘴更诚实。”

  “你神经病。”他的力气好大,我挣脱不开,一个女人如何有能力去与男人比试蛮力,“关你什么事,我又不认识你。”

  “安然,电视台的记者。”男人松开钳住我的一只手,塞了一张名片到我的手心里,“现在我们认识了吧?骆琳小姐。”

  “这世上有很多骗子。”我看也不看那张名片,随手把它向后一扔,雪白的小卡片像只断翅的蝴蝶,在寒风中瑟瑟地下坠,“你是陌生人。”

  “刚刚在里面抽了你血的医生和护士也是陌生人。”他好整以暇地,似乎早就想好了台词,“至少我不会吸你的血。”

  “安,管她做什么?”掉了手机的男人从停车场开了车过来,遥遥地叫道,“这女人神经有病。”

  “是啊,我是神经病,你管我做什么?”我不怒反笑,嘲弄的唇角向下一勾,“你也疯了不成?”

  “我送你回家。”他专注的凝视我冷嘲的表情,眼角笑出温柔的纹路。

  “不要。”越是专注的温柔,越是印留在我心底残忍的痕迹,心会沦陷在这种不真实的温柔里,再无了归期。“放开我!”我在他的掌心不安地挣扎,“你凭什么管我,我又不认识你,放开我,你滚开……”

  他却不理,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的淡漠,拉着我的手就往他们的车走去,我又急又怒,本能地低下头就往他的手臂上狠咬一口,腥红的血味在我的唇齿间四散,男人痛呼一声,松开了紧紧钳住我的手腕。

  我转身便逃,膝盖不痛了,双腿突然有了力气,这个男人是头逃出牢笼的怪兽,我必须逃离。

  但那温暖的力度如鬼魅般侵袭,男人抓紧我,把我拦腰抱起,我在他怀里挣扎怒骂尖叫捶打撕咬,男人闷哼一声,双臂却如铁铸般坚不可摧。“你这个跋扈冷漠的该死女人!”他拉开后车门,粗暴地把我连同他自己一同甩进车位。

  我伸手想去抓车门,被他拉了回来,紧紧地压在他身下。我的脸贴在男人的胸前,听着他有条不紊的呼吸和心跳,强健的肌肉和温暖气息透过薄薄的T恤,我冰冷的身体仿佛也稍微有了一点温度。

  突然失去了坚持的力气。冰冷的身体,如此贪恋他的温度。怕些什么?挣扎些什么呢?顶多也不过是弃尸荒野。鱼有嗜水的权利。

  察觉到我的妥协,男人低下头看我,笑了。眼角细细的鱼尾纹深深的拉长。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0:32:14

正文  第五章

  ①——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会取名叫螺?
  沉默,半响QQ才响起“吱吱吱”的叫声。

  ——螺……是一种在海里活得好累的虫。

  ——累?

  ——累。

  ——人在人海,难免会有找不到自己的时候,或苦或悲,都是生活,怎敢轻言一个累字?

  打出这排字,我冷笑。

  我居然扮演起神父的角色,现实中如此灰色的一个女子,在网络中却是另一个永远不可触摸的极端。热情开朗、善解人意、妙语如珠、锐利剔透、风华尽现。

  就像一团火。恣肆着红红的燃烧,吞吐着勾引的火焰。

  ——笑……曾经有过很积极很向上的时候,虽然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碌碌无为的小人物,但是却觉得自己有一颗与别人颜色不太一样的心,即使轮回在今生只能做一条小虫,也应该选择能努力挣扎成蝴蝶的那种。一旦展翅,哪怕大半辈子都必须匍匐于泥泞之间,亦无怨悔可言。

  我的心一颤。多么像是在说我!越是自私的人,越怕受到伤害,因为我们总是爱自己最多。呵我何偿不是一只螺,一只蜷缩在自己脆弱的壳里保护自己的小虫,尽管那壳之于现实的严酷并无多大用处。

  ——那个曾经,很痛?

  ——嗯,很痛。

  ——笑……想必累也一定是一种有着旋转形花纹的美丽硬壳,让人一旦投身进去,就化作了软体,活了畏缩,感觉困窘,遭受背负,再也做不成自己。

  我是如此深刻地理解螺的无奈,因为我曾经也很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渐瘫成一副软体,固定在一个僵壳里,成为螺。可是现在,我居然那么甘愿做一只螺。

  ——女人太敏锐,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笑,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跳跃。

  ——男人总是不希望女人太聪明,惟恐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呵呵,总是这样咄咄逼人。你呢?似乎很少提及自己。为何要叫卡门?

  停在键盘上的手指顿了顿,我点了一支烟,眼神跟着缭绕的烟雾一起朦胧。

  ——嗯……这是一个坏女人的名字。

  ——“上帝说,男人太孤单,所以创造了女人。”

  他回复我的话是我QQ上的自我介绍。我哈哈大笑。

  ——呵呵,是呵,无论好坏,没了女人这世界就再不精彩。

  ——你觉得自己坏?

  ——我为毁灭而生。呵呵,也许到最后我也会被爱我却被我抛弃的男人用刀刺死。一刀,两刀……刺在这儿,心脏……直到冰冷的血流尽。

  ——所以你用卡门做名字?为何不试着改变自己的生活?找到一个爱自己的人不容易,有了还不珍惜?呵呵。

  ——笑……我的爱情很少,给不起太多人。你不也一样么?不愿做螺,却仍然做螺。我喜欢卡门那句话,“跟着你走向死亡,我愿意,但不愿意跟你一起生活。”

  ——呵……抱抱。

  ——抱抱。^_^敲下回车键,电话在同一时间响起,我抓过搁在电脑桌上的电话,夹在耳边:“喂?”

  “骆琳,是我啦。”是田妮。

  ——对不起,我有电话进来,改天再聊。拜拜。

  ——拜拜。

  “呵?今天怎么想起来打电话给我?”我关了电脑,拿起电话,滑坐到地板上,选了个舒服的靠墙的位置。

  “心情不好。”田妮的声音怪怪的,紧跟着,抽泣声便从话筒里传过来。

  “蠢女人。”我隐约猜到是为了什么,“你又要求他跟他老婆离婚了是吧?”

  “不应该吗?我跟了他五年了,骆琳,起初我也以为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我爱他就可以了,爱情不可以计较太多,可是,我越来越……”

  “你越来越感到孤独,越来越感到寂寞,你精心做好一桌菜你的男人却不能欣赏,因为他突然不能过来,要留在家陪太太陪孩子,无数个夜晚你只有守着自己的空床遥遥地想念自己的男人,而你的男人也许正在自家温暖的灯光下听孩子说学校的事情,吃着太太煮的热气腾腾的饭菜……”我打断唐妮的哭泣,冷笑,“尤其是你发现你已经越来越老,你身边跟你同龄的女人都已成家立业有了小孩儿,每天在你面前幸福地唠叨着自己男人和孩子时你只能凄苦地笑,你偷来的温暖是虚伪的见不得光的……”

  “骆琳!你是个妖怪!”田妮在电话那头发出尖锐的哭声。

  “你一早就知道这个男人是这样的,在你还没有跟他之前,他明白地告诉你他要什么。是你自己要栽进去。”我冷酷地漠视田妮的嚎哭,像是戴着恶魔的面具,无情并残忍地道,“人要是自己作践自己谁也没有办法。”

  有这样一种男人。他想跟你做爱,然后他很明白的告诉你他不爱你,他爱他的女朋友或者老婆,但他对你感兴趣。而且他试图让你明白:你不能要钱,因为你不是妓女;你不能要婚姻,因为那样你就成了个庸俗的女人;你不能要爱情,因为那样你就不够现代;你不能跟他谈灵魂,因为那样让他觉得太累;你不能跟他谈你的将来怎么办,因为那样你就成了个阴谋家;你满脑子里最好就只想着情欲,这样子你在他的心中就是个完美的情人。他不必为你买单,不必关心你的身体,不必在乎你想什么,不必知道你最近是否要被老板炒鱿鱼。

  这样的男人,你若不叫他滚蛋,还爱得死去活来,我还有何话好说?

  “可是我爱他……”田妮狰狞地嘶叫。

  “所以他也对你不薄,最少还付给你家用。”我冷嘲地笑。

  “你这个妖怪!这么多人去死你怎么不去死?”田妮在电话里尖叫怒骂咆哮痛哭,隐约还伴随着玻璃被砸烂的声音,“你去死啊……”

  然后是长长的嚎哭,没有了怒骂尖叫咆哮,也没再传来砸东西的声音,电话那头除了嚎哭还是嚎哭,田妮的哭声像一块撕裂的棉布。

  沉默,我不再说话,掏出雪白的烟,点了一支,我的眼神跟着婉蜒的烟雾奇怪地扭曲。就这么沉默着,拿着听筒,听那片淹没我灵魂的哭声。我知道那哭声里包含的一切:痛苦、嫉妒、怨恨、厌烦、疲倦、麻木……那哭声是一个暗语,把她五年间对这个男人和这段生活的全部情感,都表达了。

  直到烟缸里的烟蒂成堆,田妮的哭声渐细。

  “对不起。”她沙哑着嗓子道歉。

  “还不错。眼泪还没流干。”我轻笑,“等到你再也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滋味,就会死心了。”

  “骆琳!”田妮顿了顿,声音突然有些感伤,“你是我惟一的朋友。”

  惟一?呵多么沉重的负担。

  “去洗个脸,喝杯牛奶,睡觉。”我淡淡地道,知道她已经没事,不过是需要找个人发泄,就像人们在失意的时候,总会暴躁地迁怒于最亲的人。

  挂了电话,我蒙住自己的脸,疲倦和厌烦席卷而来,我冲进洗漱间呕吐。

  吐太久,胸口疼痛,连喉咙都吐出血丝。

  我麻木地抬起涕泪交错的脸,怔怔的望向窗外,窗外是一片无边的漆黑。

  初春的夜,风仍是这样凄寒。

  ②豢养田妮的男人,姓赵,就是我前面提到的,撞伤她的台商。

  被撞伤不是厄运,再深的伤口都有愈合的一天,对于田妮来讲,伤愈之后,才是厄运的开始。

  医院那段故事,我知道得并不清楚。因为老板的不准假,我只能每天中午下班后回宿舍炖汤,然后坐上四十分钟的公交车到医院,陪田妮两三个小时,然后又坐上四十分钟的车赶回公司加班。那段时间自己就像是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不是不想停下来,是不能停下来,我对这样的生活充满了怨愤,对老板的不通情理充满了怨愤,对肇事的主人充满了怨愤,甚至对田妮的倒霉也充满了怨愤,觉得自己活脱脱就是张爱玲笔下的《怨女》。幸而田妮在住院的第二天请到了看护,稍稍减轻了我身上沉重的压力,可是看护并不若想像中那么尽责,我会在每天下午去帮田妮换掉被屎尿打湿的床单,打来热水清洗她身下的秽物和被秽物捂出来的疹子,即使性格火辣更胜我几分的田妮,在这个时刻也会从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难堪。然而我的思想早就被这些令我疲惫不堪的事情占满了,根本没空去理会田妮的心理状况。偶尔会在医院碰到那个前来探视她的肇事者,对这个打乱我生活秩序,带给我一连串麻烦和辛苦的男人,我向来冷淡以对。我不知道田妮为什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爱上一个这样的男人,抛开所有不顾一切地跟着他,也许爱情真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田妮有田妮的故事,我又怎么能自以为我就一定看得最清。能够听从自己的心来过日子,痛痛快快地疯一场,是多么幸运的事情。或许我羡慕田妮。

  翻了个身,撇开这些令我郁闷的记忆。夜晚的温度骤降,窗外又开始传来淅沥的雨声,许是有风,我听到雨点乖张地拍打着玻璃窗而发出的断断续续、时大时小的纷乱的叫嚣。在这样暴戾颓迷的声音里,白天那双忧郁沧桑的眼睛燃着火苗儿在我眼前若隐若现。

  我骗了那个男人,许是潜意识里不愿跟他发生纠缠,路过广场,我叫他停车:“我到了。”

  拉开车门,我头也不回地下车,那男人猛地拉住我的手,塞了一样东西在我手里,“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给我打电话。”

  从指尖传来的温度沿着手臂一路酥麻到胸口,我捏紧了手心,不敢回头看他,迈开双腿径直地向前跑,这一生没跑这么快过。身后的视线灼热逼人,刺得我的脊背一阵发麻。我倒抽一口气,在街边随便选中一幢大厦,一头钻了进去,冲上了好几层楼梯,才气喘吁吁地在楼梯间蹲下来。

  直到呼吸不再紊乱,心跳不再狂野,我低下头,微微松开手心,静静地躺在掌心里的,仍是一张被我捏得皱皱的名片。

  展开,男人的名字在卡片上摊平,逼得我眼皮直跳。

  安然!

  这个男人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安然、安然、安然……我的指尖滑过那张皱巴巴的卡片,那双沧桑的眼浮出一线温暖的微笑,火苗儿更炽,我的唇角微微向上一勾。真好笑,为了怕他仍等在楼下,我居然在那幢大厦的楼梯间蹲了整整一个钟头。

  悚然一惊,骆琳你在做什么?不过是一个漠不关己的人,竟能如此强烈地影响你的情绪和你的一举一动。你一向引以为傲的淡漠冷情到哪里去了?你的冷静自制又到哪里去了?

  惊悸地倒抽一口气,我猛地抓起床头的水杯,对着那双微笑的眼砸过去。

  “叭啦!”

  火苗儿被水烧熄。水杯砸到墙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水花与玻璃的碎屑四溅,在灯光下晶莹闪烁一地,惨白的墙上留下一滩狰狞的水渍,极度凶恶地扭曲。

  那样的狰狞底下,有怎样疲惫无力的挣扎与绝望?我蒙住自己惊恐万状的脸,发出一声恐怖而尖锐的嚎叫。

  ③醒来的时候,隐约听到外面传来聒噪的人声,我头痛欲裂。

  昨晚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梦见自己被人杀死在一个肮脏简陋的小旅馆里。醒来后全身仍不停地冒冷汗,纵然我不信梦会带来什么预警,但那恐怖血腥的画面仍让我心惊胆颤。我听说若别人梦见自己被杀死是好兆头,可以为自己增寿数,但自己梦见自己被杀死,不知是好是坏。

  门外的“乒乒砰砰”的声音越发大了些,吵得我眼皮直跳,该死。是谁一大早就让人不得安宁?我甩了甩脑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骤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厉斥:“滚出去!”

  我睁开眼睛,满头大汗地猛然从床上坐起,是姑姑!

  “不要!”然后是晨晨尖锐的哭嚎,接着又是一阵“乒乒砰砰”,和着纷乱的脚步和什么东西撞击到墙上的声音,然后是“砰”地一声巨响,铁门重重地关上了。

  晨晨尖锐的哭声像扯细了的糖丝儿,袅袅地在室内盘旋,渐弱渐细。

  姑姑今天怎么会来?刚刚……被喝斥出去的,是珏吧?

  自晨晨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以后,姑姑与姑父就为她买了一套价值不菲的三室两厅,原本是准备给她结婚用的,哪知道晨晨坚持着要立即搬出去,父母从小便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从来都是予取予求的,哪里拗得过她,也便由得她去。

  我那时刚好自深圳回来,找到的工作位于晨晨这个区内,与自己家里隔了约三小时的车程,为了方便出入,不得不暂时借住在晨晨的新居里。幸好与晨晨的感情从小便好,且因为她从小便娇宠惯了的缘故,我的入住自然也大大方便了她,至此,以后新居的一切家务皆由我一手包办,煮饭、洗衣、抹屋、拖地……我每月交区区一百元的生活费给晨晨,而晨晨则多了一个保姆,因为有我的入住,姑姑与姑父自然也十分放心他们的宝贝女儿。

  这种情况,维持到一年前,珏住进来以后。

  珏还算是个很勤快的男孩儿,因为有他的入住,我减少了一半的工作量,于我当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之于姑姑与姑父来讲,珏与晨晨的同居,却是他们觉得无法容忍的耻辱。

  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姑姑与姑父都身居要职,在官场上晃荡久了,听惯了阿谀奉承与逢迎拍马,多多少少也不能免俗地沾染上些市侩的官僚气和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像珏这样出身寒微,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的男孩子,自然不是他们心目中的乘龙快婿。

  晨晨与珏同居的事情姑姑与姑父想必是早就知道的,但这个女儿他们偏偏又管不了,于是前段时间姑姑走马灯似的安排相亲的对象由我换成了晨晨。只是晨晨的性格,向来是软硬不吃,纵然父母反对,她仍然坚持自己的选择。前两天才听说她拒绝一个姑父很中意的男孩子,那男孩儿好像是刑警队的干警。

  “一身的油气,早就沾染上了现在这些土匪的恶习,当着我的面还跟他的朋友聊去洗头店的丑事。”犹记得晨晨当时一脸的不屑,“他们以为现在的警察,还跟他们那个时候一样啊?”

  晨晨口里的“他们”,自然指的是姑姑与姑父了。

  我不知道晨晨是怎么跟双亲谈的,总之这次晨晨的拒绝令姑父大为光火,是下定了决心要一次与女儿之间来个了断了,这大概也是支持姑姑今天上来的理由吧?他也真够狡猾的,支使姑姑来做这个黑脸人。在所有的亲戚朋友当中,谁不知道姑姑的个性莽撞,没有心机,心直口快又最不懂得谈话的技巧,常常在不经意中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这不是摆明了陷害姑姑,让晨晨憎恨自己的母亲么?

  珏被姑姑赶了出去,晨晨还在门外哭,我则在卧室内坐立难安。走出去是万万不可的了,会防碍姑姑处理家丑,没准儿还会落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以我对姑姑的脾气的了解,指不定她还会把珏入住的过错推到我的身上,怪责我没有照顾好晨晨,无端端地就当一回替罪羊。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0:55:53

随着一声『恭喜发财』,从天上掉下一滴甘露正好落在你的嘴唇上!
你在恍惚中看见了2两黄金。

正文  第六章

  ①尽管隔着房门,晨晨和姑姑尖锐的争吵仍是差点刺破了我的耳膜。
  “我真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男人交往,没有工作,没有前途,你是在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开玩笑!”

  这就是姑姑了,尽管在玫府部门任职了几十年,姑姑仍然像个刚出世的婴儿一样,无知得近于可怜。表面上,她是一个拥有高学历,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份子,可是她的高学历对于帮助她如何处理人情世故,帮助她学会独立思考,却似乎没有一点用处。姑姑是个极端没有主见的人,她对于一个人的印象,或一件事的判断,完全来自另一个人对其的评价,若是他人觉得此事该做,此人不错,姑姑必定理所当然地认为此事一定该做,此人一定不错,若是中途杀出一个程咬金说这件事不对或这个人不对,哪怕他只是个微不足道,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无的不相干的人物,姑姑也便认为此事一定有问题此人亦一定有问题,了解和核查对她来讲是不必要的,那太浪费时间了。能在丑态百出、人已成精的官场,找到这么样一个人,不可谓不是一件稀罕的物什。

  “没有工作并不代表他没有前途。”晨晨尖厉地嘶叫,“他一个乡下出来的孩子,完全没有任何背景,靠自己的努力也能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并且比大多数人都生存得好……”

  “你就是指他开的那个破酒吧?”姑姑也愤怒了,“那样低贱的工作你只会让我和你爸爸被人看笑话…”

  在姑姑的心目里,想必除了公务员、教师、医生、律师之类的人之外,再没有什么高尚的职业了。

  “说来说去你们只是为了你们的面子,如果你们真有一点点关心我的幸福,就应该去了解他的为人,而不是只看他做什么样的工作就否定了他的价值!”晨晨的声音蓦地扬高。

  “我还不了解他吗?我不用了解他了!”姑姑一副不屑的样子,“上次你带他回来吃饭我就看出他人不怎么样了,在饭桌上一声不吭,还要你帮他挟菜,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哪里有男人是这样的,走到哪里去也应该是男人照顾女人的嘛……”

  老天……我哀叹,姑姑的老毛病又来了。跟人谈话的时候思维跳跃之巨,俨然一位后现代派大师,她永远抓不住重点,抓不到主题,只会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跟你无止无休的纠缠。以她的拙舌,哪里辩得过晨晨的口才。

  “你们这样就算了解他了吗?”果然,晨晨冷笑,“就仅仅凭着见过一次面的印象,你就否定他整个人!你们若真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关心我,为何不花点时间去打听一下这个人的情况,问问他身边的亲人,朋友,认识的熟人,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去打听一下呀,只要是认识他的人,谁不是交口称赞他的?”

  “我不用去打听,就凭他不跟你挟菜我就看出他是不懂得体贴人的人。”姑姑像祥林嫂一般围着挟菜事件喋喋不休,“那你说,他对你好不好?对你体不体贴?”

  我差点晕倒。恋人之间,没有说谁一定要照顾谁,谁才会幸福的。大家在一起,都是互相照顾罢了,哪有谁规定了一定要给女人挟菜的男人才会给女人带来幸福?其实对很多女人来讲,能够照顾自己心爱的男人,也是一种幸福。姑姑不明白,她自以为咄咄逼人的质问,是多么不知所谓的废话,又是多么滑稽无力。

  “他对我好,对我体贴。”晨晨坚定地,又忽地有些嘲弄的语气,“我爱他,所以我心疼他,我愿意为他挟菜,我只能通过这个举动,在你们都摆尽尖酸刻薄的脸色给他看的饭桌上,悄悄告诉他,不要在乎你们是如何对待他,只要我心里有他。他是个自尊心那么强烈的人,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为他疗伤。”

  好半天没有听到姑姑的声音,想必是完全呆住了,过了半晌,姑姑才恼羞成怒地叫道,“他若是真的有自尊心,就不应该明知道你的家庭反对你们交往,还硬要跟你在一起……”

  “你又怎么知道,他对你们的反对完全淡漠呢?”晨晨打断了姑姑的咆哮,冷冷地道,“在知道你们反对后,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跟我提出过分手呢?仅仅是因为他不想我承受来自家庭的这么巨大的压力,每天都这么痛苦……”

  “那为何又说分不分?”姑姑像是揪住了什么把柄,语调儿里有丝得意,“他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你这么好的家世,像他这样从农村出来的男孩子,以为攀上你就攀上了高枝儿……”

  “他的确是舍不得。却不是舍不得你说的那些,他只是舍不得我!”晨晨再一次打断了姑姑,冷嘲地道,“如果没有那次的分开,我们不会知道原来两个人已经离不开彼此,失去对方都会令我们痛不欲生,而我们在一起,我身上的痛苦有他会替我分担。妈妈,你是不会懂的,因为你不曾有过爱情。”

  姑姑想是完全呆住了。半晌才狠狠地道,“你是决定了要跟他在一起了,死都不改了,是吧?”

  “我希望你能祝福我,妈妈。”晨晨的语气很平静。

  “好,我告诉你,如果你一定要跟他在一起,你以后别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一分钱!”姑姑的声调蓦地扬高,自以为搁下了一句狠话。

  唉!老天!我哀叹。姑姑啊姑姑,为何你如此不了解自己的女儿?晨晨的性格是如此倔强,一向都软硬不吃,你这样的威胁,除了把母女之间的感情破坏殆尽之外,我不觉得还会对她产生什么其它的效果。

  “随便你吧,妈妈。”果然,晨晨的声音显得很疲惫,隐约还透着一点厌烦,“若是你有空,把我的户口薄拿过来,我马上就和珏结婚,搬出你们给我买的这幢房子。我相信,即使没有大房子住,即使每个月要减少一些零花,我一样可以和珏过得很幸福。”

  “晨晨。”姑姑显然无计可施了,可是向来都是受尽逢迎的她哪里受得了在女儿面前落下风,尽管她亦明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说服女儿了,她仍是不肯服输,“你一定要让我看不起你吗?”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谁看不起谁,谁就会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妈妈……”晨晨的声音突然显得有些诡异,“你又怎知道,你就一定被人看得起?”

  要糟!一听到这句话,我才算是明白晨晨语气里的诡异所为何来了。听了半辈子阿谀奉承话的姑姑,那份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早已经渗入骨髓,哪里堪受这样的侮辱。对她来说,这绝对是个奇耻大辱。

  “好好好……”果然,姑姑狂怒地,语无伦次地咆哮,“谁都看不起,我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我,大家都看不起,我也不用他看得起……”

  姑姑又在迁怒了。我摇头,苦笑。这是她一惯的作派,她自然是不会怪责晨晨说错话的,怎么着晨晨也是她的女儿,她只会把过错怪责到其他人的身上,这种事情,我早已从姑姑那里领教过无数次。而她嘴里的“他”,除了珏,还会有谁?

  “你不用那么激动,妈妈。”晨晨冷冷地道,“我并没有说是珏。”

  “你不用说出来,你就是那个意思。”姑姑怒极反笑,“好好,我是管不了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等到有一天我死了,你才会明白我是为你好!”

  这话一说出来,母女俩都沉默了。晨晨想是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了,不再反诘。过了半晌,门外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然后,我听到铁门的门栓“嗤拉”一开,再“砰”地一声,一切又归于寂静。

  姑姑走了?

  我仍然坐在床上,不动,卧室外面不再有一丝声响,没有姑姑的尖厉的咆哮也没有晨晨冷淡的反诘。又过了半晌我才确定,姑姑真的是走了。

  我急忙翻下床,打开卧室门。脚上忽地一痛,像被针刺了一下,低下头,一地锐利的碎玻璃碴。

  是我昨晚砸碎的玻璃杯。

  几乎忘记了,所有平滑圆润的物什,一旦打碎,就会产生出锋利的棱角,异常的能够伤人,也异常的痛楚。

  我吃痛地扶着墙,抬起脚掌,狠狠地拨下那块深深地扎进脚心的玻璃碎片。

  血刹时涌了出来,像是禁欲已久的人突然得到了释放,那么的欢愉和肆无忌惮。

  该死!都怪那个该死的!想起那个名字?我怔忡了一下,安然……这个男人,还没有跟自己扯上任何关系,就已经在伤害我了。

  将这个该死的名字从脑海中驱离。用冷水冲干净伤口,我贴了一块止血贴在脚心,然后踮起脚尖一瘸一拐地走进晨晨的卧室。

  门虚掩着,晨晨伏在床上,头向着窗外。

  我的手抚上她的头发,她转过头来,满脸无声的泪痕。我微笑,伸出手勾掉她悬在下巴上的泪水。

  “姐……”晨晨把头埋进我的怀里,放声痛哭。

  能哭,是一件多么好的事!眼泪能把一切都释放,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难过,所有的委屈,所有伤心,都能通通释放掉。只要你还能哭。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起飞呢?什么时候?

  我笑,又笑。抚着晨晨的头,我望着窗外。我惟有笑,因为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有多久不曾流过眼泪。那种涩涩的,咸咸的,苦因因的味道,遗落在记忆里,我找不着,也不想找。

  窗外,雨停了。但不知道为何,今晨我反而觉得比昨日更冷。

  ②一个下午都忙得不可开交,昨晚我们区的寻呼台与市区合网,事儿特别多,公司的“高层”为了能在周六周日休息,竟然把给代销点放号的工作也交到了营业厅来做。结果忙得我们气都喘不过来,电话接二连三地打进来,常常是刚刚才挂机,手都等不及离开,铃声又响了。

  上个月售机那台电脑就坏了,搬到公司上面去修,到这个月仍未修好!于是,售机、收费、开号、查询、回访传呼全在一台电脑上操作,常常搞得人手忙脚乱。一个电话要做回访,要接代销点的电话,要回答合网问题的咨询,当然是响个不停,整个营业厅鸡飞狗跳。想起我们那些原本该上班的“高层”们,这会儿正躺在被窝里睡大觉,就十分羡慕。

  还差一个钟头下班的时候,电话才渐渐地少了,这才想起大家都还没吃中饭,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得,现在好了,连晚饭一起吃。

  老涂叫了豆花饭,我倒是头一次吃营业厅外面那家小食肆卖的豆花饭。送来的时候我不由瞪大了眼,哇!量足得是其它小店的两倍。只花一块五毛钱就能把肚子吃得滚圆还真是划算,我一边嚼着饭粒儿一边儿暗暗决定以后都光顾这家店。

  豆花饭算是我们这里的特色早餐了,饭是平常的老米饭,豆花也是平常的豆花,它比豆腐要嫩一点,比豆腐脑又要老一点,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其实豆花饭的不凡之处,关键在于调料上。豆花饭的调料高达数十种之多的,最平常的也有酱油、精盐、味精、香油、麻油、熟菜油、花椒面、油辣子、葱花、香菜末、蒜泥、姜汁儿、碎花生米、芝麻、榨菜、青椒等等。我是十分喜欢吃青椒的,以前老爸喜欢把青椒用干锅煎了或火烧了,混着蒜头舂成泥,加一点盐就可以用来佐饭了,滋味十分美妙,惟一美中不足的,食后口气难闻,所以之前必须得准备一块香口胶。

  包着满嘴的饭,班长接了一个电话,一听到她一连串“哦……啊……好的……好的好的……哦……这样的啊……哦,好的好的……”一类的语气词,我与老涂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这个电话,十之八九,是上司打来的。

  放下电话,班长一脸沉痛地宣布,“同志们,为了支援什么什么山区的什么什么扶贫的什么什么建设,公司要求大家捐款。”

  “什么什么山区的什么什么?”老涂学着她的语气,嗤道,“我说班长,你不会是接到上级的电话,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吧?”

  “噗嗤!”我忍不住笑出声,我们这个班长的确是这么可爱的,接上司的电话从来都是这般诚惶诚恐。

  “哎呀,你管它这么多干什么?”班长有些恼怒,“反正是要捐钱就得了,这才是重点。”

  “哎?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要我们拿钱出来,可是我们连拿钱出来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老涂跟班长较上真儿了。

  “老涂,说那些干什么呢?”我撇了撇嘴,冷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国人的扶贫救灾向来都是硬性分配,自愿这个词儿是从来都在字典里找不到的,领导需要的是必须。必须是什么懂不懂?不懂也没关系,反正交钱就行了。”

  哼扶贫!救灾!我敢打赌,在我还不知道我扶的是什么贫救的是什么灾的时候,工资却已经被扣出来了。

  老实说我这人是没什么同情心的,且不说自己的冷漠与麻木。光说这类打着扶贫救灾的幌子莫名其妙的捐款,若非硬性扣除,打死我也不会捐钱的。即便是在街上看到各式各样的乞丐,我都同样视若无睹。扶贫?呵中国人有六亿以上的人处在赤贫线以下,别说医疗、保险、养老等福利了,连温饱都大有问题,很不幸,我自己都还是这六亿人中的一分子。摸着良心说,要不是放弃尊严寄人篱下节省了我生活中大部分开支,没准我早就暴尸街头了。扶贫?哼!社会本来就是这样残酷,你适应不了,就只好沦为乞丐,我能适应,所以只能忍受扣钱。

  老涂怔了怔:“说得也是,好像我们公司每次都是硬扣的,班长,这次扣多少?”

  “这个月每人的工资扣二十块。”班长尽管拥护着领导的政策,可是想必也是有些心痛的,脸皱得像条拉长了的苦瓜。

  “什么?”老涂惨叫起来,“一扣就是二十块?这心肠也忒黑忒毒了吧?他到底知道不知道二十块可以做多少事情啊?吃豆花饭可以吃十几次了!这些当权派不管我们的死活了,每次都拿我们的屁股当他们的脸……”

  拿我们的屁股当他们的脸?我“噗嗤”一声,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老涂,每次的话都这样经典!我其实对我们公司领导这种做法也是深恶痛绝的。踩着我们这些小零工的血汗邀功,就像得了顽固型便秘一样过瘾。可是我就断然想不出“拿我们的屁股当他们的脸”这样绝妙的话来。

  班长没有理老涂,苦着一张脸,想是仍在哀悼自己那不幸早夭的二十块。我撇了撇嘴,淡淡地道:“算了老涂,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指的,当然是我们就快被裁员的事。老涂怔了一怔,有些气馁了,转而又愤愤地怒道:“就是最后一次,才更气,临走都还要压榨我们一回。”

  我微笑,眼神落到街外。气些什么呢?你若不能改变现状,就只好坦然受之,否则,惟有气死自己了。中国人的忍耐力向来都是惊人的绵纫,有什么样的问题是承受不下来的?拿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是多么的不划算。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0:58:01

正文  第七章

  ①在这样的对公司充满抱怨的日子中,终于迎来了裁员的那一天。
  真是幸运啊,我榜上有名。事实上,除了寻呼事业部的经理和我前面提到的老总的妹妹,我们那位女监考官以外,这个部门的人其实是全都遣散了,寻呼台拆掉了,营业厅更是用不着,自会有其它部门来接手,所以连班长都未能幸免于难。

  在这个公司工作了四年,最初做了两年的寻呼小姐,然后调到营业厅,眼见着寻呼业从繁华走向衰亡,到如今离开时,心里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能有什么感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零工的身份,每月拿着区区不到600元的工资。工作这么久,没跟公司签订过半张佣工合同,即使有着事实佣工的身份,却仍然没有给我们办理过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与失业保险等社会福利,甚至,竟连辞退赔偿金和工资都拒绝支付。

  接连若干天都奔波于各相关部门:劳动局、社保局、人才交流中心、区政府,当然还有我们任职那家该死的国内第二大综合电信公司,只为那区区数千元的各种赔偿,你又得放弃尊严去看尽各种各样闪烁其词的嘴脸,相互推诿的丑态,满嘴放屁的官腔……简直可笑!

  这又是一个梦魇。四面楚歌,举世皆敌。

  生活就是这样,不经历这样的痛苦,就必须得经历那样的,人总是在劫后余生中一点一点地变得强悍,也一点一点地走向麻木。

  强悍并麻木着,这就是生活。

  三月在这样的奔波中度过,事情却无半分起色。万般无奈之下,一纸诉状,将公司送上法庭。

  只是没想到,竟然连这样,也遇得到我不想遇到的人。

  我们在寒风飔飔的雨天初遇,却在阳光灿烂的晴天重逢。

  十六名女工因为劳动赔偿纠纷状告国内第二大电信综合企业重庆某区分公司,不大不小的一个新闻,竟然惊动了电视台。

  男人穿着简单随意的T恤,皮肤上泌出密密的细汗,在阳光下晶莹地反光,若不是见到我时脸色暗了一暗,我甚至不敢肯定。

  “为什么骗我?”他质问,“我去广场那家大厦问过了,你根本不住在那里。”

  不答腔。我倚在墙上,沉默地看他。

  这男人真的有一张不错的脸,端正的五官,温暖的微笑,沧桑而忧郁的眼神,轻易就能煽动一个女人的情绪,令逐光的飞蛾奋不顾身。

  “怎么不说话?”他默默地凝视我,久久,声音反过来柔软,“对不起,我不是在责问你。”

  笑笑,微微扯动唇角,我打开皮包,拿出一支烟。

  “啪!”火苗儿在他的手里跳跃,他把手递过来。

  “谢谢。”吐出一口雪白的烟雾,我淡淡地笑。

  “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他收回打火机,声音很温和。

  “你一向这么爱管闲事?”我嘲笑,还是一个男人捕获女人的手段?可是,气质为什么那么干净?微笑为什么那么纯粹?

  他也笑,眼神里那种忧郁的色彩,不能不让人怦然心动。

  呵……原来还是可以心动的,为了驱除寒冷与寂寞,也仍然甘愿做一只扑火的飞蛾?

  “你的事,我可以帮上什么忙?”他微笑着低沉了声音望着我。

  你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微笑,这个爱管闲事的男人。自己的事从来都是自己了,我还不起太多人情,会让我觉得累。

  “我不喜欢欠人家的人情。”而且,通过金钱,或者法律都好,能解决的麻烦,通常又算得上什么麻烦?

  “你知不知道你是个非常不讨人喜欢的女人。”男人的眼神,好像有两团火焰在燃烧,“冷漠、骄傲、顽固、跋扈、不通人情……”

  是吗?我微笑。看他熊熊燃烧的眼睛,有种淡淡的,温柔的,旖旎的,不可捉摸的气氛突然就在空荡荡的楼梯间酝酿,溢满整个空间,再悄悄地渗入皮肤,渗入血肉,渗入纤维,渗入骨髓,溢满我同样空荡荡的心房。

  直到他手机的铃声,尖锐地掐断这种暧昧的气氛。

  “琪琪?”他看向显示屏上的来电,接起手机,声音蓦然柔软,“是吗?得了一百分?你这么棒啊?好好好,你想要什么奖品?……肯德基?好吧好吧……乖,等爸爸下班回来再带你去好不好……”

  我微笑,将烟蒂在墙上按熄。老天,我差点忘了,今天是四月一日,西方的愚人节。

  东方人相较西方人,幽默感似乎是相差甚远的。连愚弄别人这般可恶的行径,居然也可以弄出一个节来。我不知道别人被愚弄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想,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是挺虚伪的表现。我若是被人愚弄了,心底肯定是十分恼火的,当然,我也肯定是不会怒不可遏,拂袖而去,对某些不能得罪的人没准还会笑着说“没事没事,今天是愚人节嘛”。其实心里恨得牙痒痒,可见,我也是很虚伪的人。

  唇角勾起冷嘲的弧度,却看似挂着淡淡的笑容。转身,在他微微有些复杂的眼神中飘然离开。

  这世上的好男人,果然已经全部死光了。

  ②为了避免再次碰到安然,我不再跟着同事们四处奔忙,关于这件案子的一切大小琐事都拜托同事帮我打理。即使是听审,也未曾出席。所幸,我在公司的人缘一向不错。不过也许亦是因为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案子。不管有没有我,她们一样会跟进。

  时间突然空了下来,我琢磨着一算,从最初的一份工作起,到如今,竟有整整十二个年头了。不禁悚然一惊。骆琳啊骆琳,这十二年来,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呢?不过是为了生活四处奔波,经过懵懂无知的年少,激情燃烧的青春,到如今的枯井无波,一转眼,已近三十,仍然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青春越飞越远,而我仅仅只能抓住它一点点可怜的尾巴,在高空中摇摇欲坠。

  一连在家里晕睡了好几天,昼伏夜出,在虚拟的网络世界寻求一个支点,偏激的心态,只能在这里平衡。上帝是公平的,在现实中失去的,会在网络中找回来。只是,你不能让它们在你的生命中发生冲突。一真一假,一虚一实,世界就是这样存在的。你不能抱怨现实的生活太虚假,亦不能感慨缥缈的网络太真实,这样,世界才会多一分风平浪静,生活才显得相得益彰,尽善尽美。

  ——我昨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怎样的奇怪法?

  ——嗯……梦的背景,好像是抗日战争的时候,梦见在外婆家的老房子里,一群日本兵冲了进来,在屋子里杀杀杀杀,鲜血在空中激溅,支离破碎的尸体横洒一地……

  ——呵,这么血腥?

  ——也许我潜意识里是很暴力的人,天生对嗜血充满狂热。温瑞安笔下的嗜血女孩儿只是表面的,形而上的,我的嗜血却是隐藏的,形而下的,不着痕迹的蠢蠢欲动,时时小小的喷发。

  ——很恐怖,呵呵,一旦巨烈的喷发,怕是谁也承受不了吧?

  ——也许,呵呵,还是接着说梦吧。真的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吧,我顾不得他们,躲避着冲到门口,可是门口早也站着一个日本兵,拿着一把长枪对着我。

  ——然后呢?机智退敌?

  ——呵那有那么英勇?你当是在拍戏啊?我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突然他就变成了一只老母鸡。我赶紧拿过他掉在地上的枪,对着他“砰”地一枪,正中那只母鸡的肚子……

  ——“咻”地一下飞出一只蛋?

  ——没有,呵怎么你的思维比我在梦里还要跳跃?它被弹出门外,结果一打中,又变回日本兵了,可是变成人后我发现我打中的不是他的肚子,而是男人的命根子。嘿嘿。

  ——嗯……有性了耶……

  ——你别打岔。尽管被打中了,可是他居然像没事人儿一样的,我吓得赶紧把门关上,然后到处找地方,想把枪藏起来。可是那支枪很长很长,我把它放在门角,找了很多东西,也不记得是什么东西了,想压在那支枪上。可是那支长枪不是露头就是露尾,怎么也盖不住,然后那个日本兵在外面叫,你快开门,我知道你想把枪藏起来,还藏在门角,再不开门我就怎么怎么样……

  ——笑……好像照弗洛伊德的说法,这长枪代表男性器官耶。

  ——呵呵,你不会是在暗示我,昨晚我做的是春梦吧?

  ——呵呵,算不算就不知道啦,然后就急醒了?

  ——也不是,只是后来画面突然一转,转到一个风景很美的湖边。那湖水真的很漂亮。我想从水中潜逃,然后就突然看到有三个日本兵坐着白色的小艇在水面上四处搜查。可是,湖一下子不见了,又突然变成在课堂上了。就像是在一个很大的企业里面听课,我的同桌变成我的小学同学。然后还考试,我老是做不出题,但是他却很聪明,几下就做完了,羡慕得我啊。他瞧我做不出,偷偷告诉我答案。监考官是个女人,她的脸很模糊,感觉很年轻,可是打扮就像八卦剧情里的那种阴阳怪气的更年期妇女,一把扯过我的卷子要没收,我那同学为我强出头,打了她一顿……嗯,大概的情节,就这么多了。

  ——匪夷所思。你那同学,该不会是那位面目可憎的竹马吧?^_^我哈哈大笑。他说的竹马,是跟我从小一个院里长大的邻居,名字叫做朱富贵。关于这位仁兄的趣闻秩事那就多了,就算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而且绝对每一件都足以令人喷出已经吃下去三天的饭。为了各位的身体着想,这里暂且不表。

  ——去,揍你!竹马才不是我同学。螺呢?可有经常做梦?

  ——有,不过没有你那么稀奇古怪,而且总是做着同样的梦。

  ——哦?说来听听。

  ——总是梦到我一个人,在街上晃悠,缓慢的移动着脚步,似乎很沉重,有点迈不开。路人都很匆忙,从我身边掠过,灰色的,没有眼睛。车站在不远处,我想上车,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要去哪?来到窗口前,摸摸口袋,只有73块2毛。把它们全部堆在售票口里,我微笑,“就这么多了,最远能去哪?”……我上了车,出神地望着远方,可我却一直到不了终点……

  ——这个梦,发生于你的很痛之前,还是之后?

  ——呵呵……好尖锐,不予回答。昨晚,又是这个同样的梦,只是钱比以前更少了。

  ——那我猜,应该是很痛之后了。不过,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什么伤口都会好,什么痛苦都会淡漠。

  ——笑……是啊。就是疗效慢了些。

  ——也许吧。其实,即使是现在让你再和对方重来一次,我们会发现已经没有了感觉,可是当初经历的那种痛,也许好多年过去仍然记得。

  ——笑……怎可重来?此情可待,当时惘然。

  好一个“此情可待,当时惘然”。都是这样吧,所有的爱情,都是这样的。遥望爱情是幸福,经历爱情是平淡,回首爱情是悲伤。不同的只是中间的细节,用来区分你的,或我的。

  不过是这样罢了。尘爱千篇一律。

  ③晨晨打来电话,说她下午不用上班,约我一同逛街。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刚好看完手里的《十八春》。其实不是第一次看了,但每次重读,心里仍会产生出一种莫名酸楚的情绪。人的力量何其卑微何其渺小?根本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末了,男女主角的重逢令我的眼睛有点辣辣作烧。原来还是有东西可以感动我的,原来自己并不若自己所想的那么淡漠。真奇怪呵,尘埃落定,再忆起往事却是那么不堪忍受,自艾自怜。当初的罪啊,苦啊,受了便也受了,当时许有愤愤,许有不平,过了便也过了,只余下多年以后再忆起,才觉得委屈,那么委屈。

  明杰曾经说过,我是一个习惯生活在回忆中的女人。

  明杰……我幽幽地闭上眼睛,这一生惟一懂我的男人。

  我仍是不明白你当初何以抛下我,不明不白就远离这个城市,不给我一个哪怕是敷衍我的理由。为何?为何?为何?

  将自己置于莲蓬头下,让冰凉的冷水冻结我沸如岩浆的思潮。不能去回想,不要去回想,过去了,便永远过去了,追溯不能改变结局,所以没有任何意义。

  调整心绪,换了件黑色的紧身T恤,一条蓝黑斜条纹的及膝裙,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许是因为黑色的缘故,看镜中的自己,似乎也窈窕了几分,不禁有些微的欣喜。

  在公路边的书报亭,看到一本上期的《科幻世界》,何夕的《六道众生》十分吸引我,忍不住诱惑就站在公路边看完了。尽管觉得好看,但这样仅仅是娱乐类的杂志或书我通常是不买的,除了眼光比较挑剔,我还要顾着自己的荷包,不能让我的棺材本不知所谓的浪费掉。看完故事,猛然想起晨晨还在“乡村鸡”快餐店等我,一看时间,已经迟到了不是一两分钟能解释的了。

  “乡村鸡”的生意似乎没有以前好,踏进大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临街窗边的晨晨与珏。

  自从上次被姑姑赶出去,珏就从晨晨的房子里搬走,住到了他一个朋友那里。我也有大半个月没有见过他了。这是个性格倔强,自尊心极强的男孩儿,受过这样的侮辱,想必是再也不肯搬回来住的,即使是面对晨晨的哭求。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亦都有每个人的故事。生活就是由这些故事拼凑而成的,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得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怎么这么久?”晨晨抱怨,“你一定又是走路下来吧?”

  “有什么不对么?反正是逛街。”我微笑,把挎包放到身边的椅凳上,转头对珏略一颔首,“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还好。”珏微笑,神情却有些疲惫。

  “他的酒吧最近在重新装修,常常忙得连我都见不到人影,好不容易才能拉他来陪陪我呢,姐你又迟到,害我们等了你一个多钟头……”晨晨不满地喋喋。

  “不是正好给了你们两个人时间,让你们过二人世界。”我微笑,叫了一份香菇炖鸡米线。

  “你又吃米线?”晨晨皱起可爱的鼻子,“拜托,姐,你不要那么小气啦,每次都捡最便宜的东西来点,你存那么多钱来干嘛?又带不进棺材里去。”

  “养老啊,我又不像你,以后有珏养着……”我一直有储蓄的习惯。为了不想再经历一次初到深圳时经历过的梦魇,再过一次那种发烧发到三十九度半口袋里却掏不出一分钱来买药的生活。

  “谁要他养我啦……”晨晨红了脸,偷偷地瞅了珏一眼。珏微微一笑,伸出手抓住她放在餐桌上的小手,不发一言。

  我浅笑,晨晨,终是未脱小女孩儿的娇俏,多么幸运。然更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一个值得她付出和等待的人。

  “这么难得才聚一次,干嘛叫我出来当你们的电灯泡?”垂下眼睫,不打扰他俩眉目传情,喝下最后一口汤,我才抬起头。

  “找你当然有事啦。”晨晨的手仍在珏的掌心,“姐,珏的酒吧快装修好了,但是现在有几堵墙需要画上壁画,外面请人画太贵了,一个平方就要三百块呢,那几面墙画下来,得好几千。你能不能帮帮我们的忙?”

  “要多少?”我淡淡地开口,努力了几年,几千块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唉呀,不是钱啦。”晨晨嘟起了小嘴,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怎么这么笨,我是让你去帮他画壁画。”

  “叭”地一声,手中的汤匙掉到碗里,我的全身微微一僵。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1:02:07

正文  第八章

  ①“晨晨……”好半天,僵硬的身体才微微开始轻颤,我长叹一声,把全身的重量依赖于椅背,“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摸过画笔了。”
  有多少年了呢?这个曾经是年少时候最令我狂热的梦想,为能完成这个梦想,我用尽我所能想到的方法,拼命拼命拼命地赚钱,甚至背着行囊独自一人去了千里之遥传闻中遍地黄金的南方。可是现在,若非晨晨提起,我居然连自己原来还会画画这件事都已经不记得了。

  “那又如何?”晨晨不以为然地道,“只要你肯画,你就能画得出来。”

  “画得出来跟画得好是两回事。”我有些冷淡,这是一块我心中永远不能触摸的伤痕,没人知道它到底有多痛。除了我。

  “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要你创作出完美无暇的艺术品。随便画点卡通啊图腾之类的东西就可以了。”晨晨嗤道,“何况,到酒吧去喝酒的人,有几个是懂得欣赏画儿的?又有谁会真正留意墙上画了些什么东西?”

  晨晨的话,无异将我的伤疤狠狠地撕开。骆琳,骆琳,曾几何时,那个全国少年美术大赛一等奖的获得者,竟沦落到为不知名的小酒吧画低级趣味、无人欣赏的卡通壁画了。

  “姐,我知道这有些为难你。”一直默不作声的珏想是看我的神情有些郁郁,轻声恳求,“这次装修已经差不多把我的积蓄花光了,一下子又要拿出几千块钱实在是有点困难,能够节省一笔开销,对我来说就已经是营利了。而且我不懂画画的事,也没多少从事这方面工作的朋友,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帮我。”

  珏,以后一定会是个不凡的男人,尽管他现在的情况并不尽如人意。但是处事如此沉稳,待人如此诚恳的人,在现在这个社会已经很难找得到了。晨晨何其有眼光,反观姑姑与姑父的短视,我不禁微笑。

  “好。”我颔首,为什么不答应呢?骆琳,你以为你现在画出来的画,还可以拿来叫人欣赏吗?珏说的是实话,能省一省就省一笔,自己那一笔不丰的积蓄不也是这么积攒下来的?而且,难得有机会,可以还个人情给晨晨。为何还要拒绝?搞得大家都这么扫兴,于人于己又有何好处?这年头,谁也不容易。

  ②昨夜我回了一趟梅香镇。

  母亲眉开眼笑地迎来,一个劲儿地道回来得正好我刚好给你约了相亲的人来。我无奈地叹息。不多时果然有位中年妇人领着一个男子来了,我打量那男子低着头害羞的模样,甚觉有趣,想这世上怎还会有这么纯真的人。待他抬起头来看我,我才大吃一惊,原来他竟是我童年时的好友张果。

  忍不住笑起来,自然是拒绝了母亲的一番美意。张妈妈临行前好生歉意地对母亲道,下次再多带些人来让我选。

  我吓了一跳,敢情现在的男子不甚吃香了,我这样性情古怪的女子也能挑三拣四。张妈妈果然说话算话,翌日就给母亲带来一张时间表,那上面密密麻麻地排了一条长龙,全是相亲的对象。我汗流夹背,暗想与其如此还不如就是张果好了,最起码他还是我幼时的好友咱们还一起骑过竹马,再说了张果真是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男子。

  我觉得我堕落了。看我几乎又要屈服在双亲施加的压力上,几乎又要屈从于他们替我安排的生活,真的,那一刻我真的那样想过。

  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室内的光线暗暗的,我摸出CALL机看时间,哪知没有电池了,家里本来是有两个钟的,但都死掉了,不知道是缺电池还是什么地方坏了。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令到天空灰蒙蒙的,亦令我无法判断此刻是几点。我不敢贪睡,怕误了去珏的酒吧作画的时间,便穿了衣服起床。

  起床后打了个电话到传呼台,询问了台上的小姐才知道不过七点整,今天是起来早了。我丢了两个鸡蛋到锅里煮,然后去蹲厕所。蹲下去的时候头开始猛猛地痛起来,仿佛有个小人儿在里面狠狠地扯,我就知道,又是做梦惹出来的,还以为换了被褥会睡得好些,哪知依然如故。

  母亲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真是母女连心,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琳琳,你在家呀?”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嗯。”淡淡地应了一声,和双亲从来都没有太多交谈的话题,“您和爸爸还好吧?”“好,好,有什么不好的。”母亲略微迟疑了一下,“琳琳……”

  “有什么事就说吧。”若不是有事,双亲又怎么会舍得给我打电话。不过,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哪,是这样的,你表姨前两天跟我说,他们单位有一个男孩子,跟你同年,条件也不错,想介绍给你认识……”母亲的情绪很高昂,语气兴奋,“我是想问问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儿回来一趟,跟他见个面。”

  呵……我捂住自己的额,轻笑一声,骆琳,骆琳,你简直就是一个灵媒。

  “妈,你不觉得你现在应该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吗?”我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说。

  “哎呀看你这孩子说的,不关心这个还关心什么?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呀……”母亲开始在电话里唠叨了。

  是的,您用您的方式在关心我,我又岂能不知好歹?呵……此身已非己所有,而是属于你们的,记不得是谁说过了,孩子是父母的财产。你们都在帮我设计我的人生,以你们的方式,认为什么是最适合我的,不容我有任何的意见,以关心之名,清除所有异议。事实上,庸人才去自扰,生活本来就是如此简单。就仿佛若干年前看到的一篇采访贫困山区一个放羊小孩的报道:人活着做什么?放羊!放羊做什么?卖钱!卖了钱做什么?娶老婆!娶了老婆做什么?生孩子!生了小孩儿做什么?放羊!

  “您为什么不问问我,跟公司的官司进行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麻烦?需不需要帮助?您为什么不问问我,有没有找到新的工作?生活有没有什么困难?”我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摔电话的冲动,冷淡地笑,“为什么不问问?妈妈,我并不需要你们真的为我做些什么,仅仅是问问就可以了。”

  “琳琳……”母亲有些张口结舌,“我以为你根本不在意那些的……”

  “是吗?妈妈,那您认为我该在意些什么呢?”我冷笑,如果连生存的问题都不在乎了,还有什么是更值得我在意的?其实,连那放羊的小孩儿都活得复杂了,人活着可以更简单,不过是为了一天三顿饭。一切的一切,人类的进步和发展,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吃饭。吃了饭,就是三泡尿一泡屎,人活着,就是造粪的工具。

  “嗯,你结了婚,自然就不必担心那些了,到时候有老公会照顾你的生活……”母亲似乎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在母亲的思维方式中,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吧?找老公才是女人的第一职业,才是最铁的饭碗,只要照顾好这个老板,女人定能衣食无忧。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应该照顾谁的,妈妈。”我冷笑,“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琳琳,你怎么一点也不体谅父母的心情呢?”母亲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对你是有责任的。”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自己能够早日得到解脱吧?我淡淡地牵起唇角,“妈妈,我是你的包袱吗?”

  从十五岁起,就不再伸手向双亲要过一分钱,每月准时交纳生活费,十九岁离开双亲,四处流浪,所遇到的事情都是自己独自承担和解决,我不需要谁再对我有责任,你们的这句话,说得太迟了。

  “琳琳!”母亲厉声喝止我的无礼,然后语气又蓦地软下来,“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只要一天不把这件事情解决了,我跟你爸爸就一天放不下心来……”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我一点儿也不动气,仍是淡淡的嘲讽的语气。

  “你是什么意思?”母亲怔了怔。

  “若不是你们骗我回来,也许你已经儿孙满堂了。”我嘲弄地笑。

  “你……”母亲完全怔住了。

  是呵,若是不回来,没准儿真的结婚了吧?和谁呢?林?也许。

  可以接受没有爱情的性,又如何不可以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只是,不能是母亲安排的那些对象,最起码,虽然我没有爱过林,但的确是喜欢过他的。

  喜欢和爱,是多么的不同。喜欢,因为少了那份痛入骨髓的相思,而变得简单,变得可以随意抛舍。喜欢,必竟不同于爱呵。

  而一旦爱过,心就变得挑剔,变得不再那么容易轻易就喜欢了。

  ③珏的酒吧名叫“泡吧”,有点类似小型的迪厅,地方不太,但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装修已近尾声,我小心地迈过地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木块、钉子、砖块,避过大门口的高架梯。脑子还被早上母亲打来的电话烦扰着,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大门的上方竟也危机重重。

  一只漆桶掉了下来,险险地擦过我的肩膀,掉到地上,“砰”地一声,银亮的油漆溅了我一身。

  我张口结舌地望着自己被银粉漆溅得惨不忍睹的衣服,傻眼儿了,老天,这是我惟一的一套休闲服。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不甚标准的普通话在我头顶上方响起,“小姐,没有砸伤你吧?”

  砸伤我倒还好了,只要我的衣服没损伤,我差点抓住,哪里来的冒失鬼,愤愤地抬起头:“你这个……”

  蓦然收声,高架梯上蹲着一个年轻的男孩儿,光着上身,很瘦,垂着及肩的黑发,满脸歉意地望着我。我有些微的失神,有那么一瞬,我几乎以为,蹲在上面的人,是林。

  “怎么回事?”珏从酒吧里面跑了出来,看见我满身的狼狈,立即明白过来,抬头喝斥高架上的男孩儿,“小秋,你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

  男孩红了脸,表情越发窘迫,我拍拍珏,淡淡地笑,“算了,反正是来画画的,一会儿没准儿就给颜料搞脏了。”

  “还不快下来。”珏叫下那个正在给门框刷银粉漆的男孩,“姐,这是小秋,是酒吧的DJ.小秋,这是我姐,你叫她骆姐就好了。”

  “骆姐。”年轻的男孩儿腼腆地微笑,用着不标准的普通话,“真是对不起。”

  “算了。”我笑了笑,踏进屋内。气质这么像林的男孩子,算了。

  其实我对于林的样子,已经是完全没有记忆的了,只记得他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男孩子。当年回家,他送我搭飞机,出了江北机场,我竟然就已经想不清楚他的模样。分开不到两个小时,情人的脸就已经在脑海里模糊,多么无情的女人!还是……我从来都没有认真地去记忆?

  何需认真?林,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也不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即使是他的名字偶尔会闪过脑际,也只不过是因为,他占有了我的初夜。

  我在墙上划下第一抹颜色,触目惊心的鲜红,刺得我眼皮直跳,就像当年那个寂寞的月夜,林急切而粗鲁地撕裂我的身体,温热的鲜血顺着雪白的墙壁,滴红了冰凉的地板。

  小秋放了一首歌,打断了我的思绪。轻柔的旋律弥漫在酒吧昏暗的空间,使这里的肮脏与杂乱让我稍稍觉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是一支很有趣的曲子,把罗大佑一首很老的歌《青春舞曲》的旋律融进里面,形成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味道。我停下手里的笔,仔细听那段歌词:“卡片的邮戳,来自FINLAND的问候,知道你在地球的那头。爱已飞向北半球,那里的冬天,从来没白昼。想起你说过,最怕黑夜的灯火,好像提醒你有多脆弱。握着我的手,要我给你我的承诺,说我们的爱情永远不日落。谁都没有错,只怪世界变太多,我依然是我,你却有新的追求,你说你爱我,过去种种美好过,别的那唷唷,时间改变了什么?剪下了邮戳,夹在日记本里头,我想爱过就已经足够。你的新世界,不需要我的承诺,我想你会找到你要的快乐。谁都没有错,只怪世界变太多,从你怕日落,到追求独立生活。你说你爱我,过去种美好过,别的那唷唷,时间改变了太多……”

  谁都没有错,只怪世界变太多。连歌词都这么有趣,变心的人是那么官面堂皇,没有一点负疚,这个世界果然变了。

  “小秋,这首歌叫什么?”我没有转过头,手中的画笔继续在墙上制造令人眩目的殷红。

  “是B.A.D的《青春舞曲2001》。”大概是问到他的兴趣上了,他很详细地回答我,“骆姐知道B.A.D吗?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组合,我觉得比F4要好多了……”

  F4倒是知道的,前段时间重庆台的《流星花园》播得如火如荼,B.A.D?则是闻所未闻了。老了,我自嘲地摇摇头,真的是老了,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小秋多大了?”我微笑,追星,应该是年轻人的专利。

  “今年就满十九了。”

  十九。我怔了怔,竟和当年的林一般年纪。

  ④当年在深圳,因为工作量太大,老板配给我两个助手,仍是应接不暇,整天忙得团团转,无奈之下,我只得要求老板为我其中的一个助手小辉再请一个副手。刚好老板有个朋友要到马来西亚去,临走托他照顾她惟一的弟弟,于是这个男孩儿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小辉的副手,他就是林。

  很年轻,才十九岁,出来打工的孩子,哪个不拥有如花的年纪,但是那么标致,却少见了。于是常常惹得公司的女同事议论纷纷,满口谈论的都是那孩子的美丽。

  美丽于我也许也是有诱惑力的,只是还未强烈到要把这种美丽占为己有,只是淡淡的欣赏就好。公事上我早已被工作弄得疲惫不堪,私事上我则被田妮出的车祸搞得分身无暇,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将目光投注到一个小男孩儿身上。是小孩子吧,在家人的娇惯下长大,没经历过太多人情世故,十九岁,足足小了我三年。

  也许是这样的冷淡激起了林的好胜心,十七八九的男孩子,也是反叛难懂,有着毁灭一切的冲动与欲望。在公司的周年晚宴上,他不停地找我拼酒,然酒量却浅,不过是两杯红酒下去,脸就微微地红了,不多时就醉得不省人事。

  我既然是老板的秘书,送他回宿舍的任务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我的身上,谁叫他是老板要照顾的人?何况,他就住在我隔壁。公司给写字楼的员工租的宿舍,是那种条件还算不错的三室一厅,有厕所有厨房。我们这个套间的三间房除了我与他之外,还住有工模房的师傅阿张。

  阿张在晚宴结束后就赶着末班车回了老家汕头,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就像许多一夜情的开始,我不知道林是几时醒的,少年的眼睛蒙着情欲,却分外清亮,他紧紧压在我的身体上,手忙乱地扯着我的衣衫。没有叫喊,只记得有挣扎,顽强且剧烈的,从床上挣扎到地板,再从地板上挣扎到墙角,然后被他急切地推到墙上。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当撕裂我的剧痛传来的那一刻,我的牙齿深深地刺穿了他的肩头。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1:04:50

正文  第九章

  ①
  林一开始只是想掳获我,用他的话说,是“猎捕这个长得不怎么样,却该死地冷漠高傲的女人”。

  谁被谁掳获,还未可知?我冷笑。狩猎还未结束,你怎知你就一定会笑到最后?

  “你可以告我。”少年叛逆的眼中有倔强,甚至有期待,就是没有后悔。

  “权当被疯狗咬了一口。”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扯了扯被他抓破的衣襟。

  如果这是这孩子的挑战,我接下战书。

  “你一点都不在乎吗?”林有些吃惊,吃惊之后就是难堪的震怒。

  “老实说,我这个年纪是处女已经很难堪了。”我冷嘲地笑,忍住身下火辣辣的疼痛,慢慢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挎包,“只不过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所以你利用我?”少年暴跳如雷。

  我冷笑,这样就受不了了,哪堪做我的对手?必会死得很惨吧,栽在我的手里,我不过是输了力气,却要你赔我一颗心。

  “怎算是利用?应该是公平交易。”我翻了翻皮夹,掏出几张大钞,甩到少年的床上,做出抱歉的笑容,“老实说,我不知道外面的价格是多少。等改天我打听一下,若是少了,我再补给你。”

  “你在侮辱我吗?”林铁青着脸站起来,目光凶狠地瞪着我,然我早已清楚,他的恶形恶状不过是虚张声势,呵这孩子是只纸老虎。

  “哪里……”我歉然地笑,“我是真的不知道外面的价格,要不我明天就去问……”

  “住嘴!你这该死的女人!”林冲过来,将我猛地压倒在墙上,凶猛的吻压向我挂着冷笑的嘴唇。

  即便是在刚才,那冗长又痛楚的开始至结束,这孩子也没有吻过我的唇。我冷笑,胜利来得如此轻而易举,我甚至没有感觉过瘾。

  怎可轻易放过你?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少年气喘吁吁地放开我,霸道地命令,“不准你去打听!”

  呵,这就是男人。

  “你要我以后都光顾你吗?”我皱了皱眉,做出为难的表情,“可是,你的技巧实在是不怎么好,我不想勉强自己。”

  “你——”林铁青着脸,脖子上面青筋暴起,猛地狠狠挥出一拳,捶在我身旁的墙壁上,“你这该死的女人,我不是男妓。你再敢提一句我就杀了你……”

  该死?也许。可是可怜的孩子,谁让你来招惹这个恶毒的女人?

  脸上保持着那种淡淡的歉然的笑容,我轻轻拿开他钳住我手臂的左手,伸手拉开房门。今天已经够了,要懂得适可而止。

  而明天?我关上门,冷笑。这孩子已经没有明天了。

  ②

  “骆姐?”

  我惘然地抬起双眼,迎上小秋关切的眼神,蓦地回过神来,“什么事?”

  “你没事吧?”小秋递了一杯水给我,坐到我身边,“我看见你在发呆。”

  “没事。”我摇摇头,接过水杯,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颤悠悠地传上手臂,我淡淡地掩饰,“只是很久没有画过画儿了,似乎不能进入状态。”

  “已经很棒了耶……”小秋凑上前去,笑问,“这个鬼头是不是在暗黑游戏里找的?我见过这个怪兽。”

  “是啊。”望着那面堆满红色的墙壁,我又有些失神。红色,充满血腥、乖张、暴力、扭曲、跋扈的颜色,造就出令人亢奋的恐怖与狰狞。

  “真的很棒耶。”小秋伸手抚上墙壁,尔后很兴奋地转过头,“我过一段时间想纹身,骆姐可不可以帮我画图案?”

  “什么?”我怔了怔,举到唇边的水杯放了下来,“纹身?”

  “对啊。纹在这里。”小秋指了指自己的肩胛,眼神闪闪发亮,“一定很酷。”

  “酷不一定要用纹身来表现的。”我浅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在古代,只有囚犯和奴隶才会在脸上或身上刺青。”

  “时代不同了嘛。”小秋笑了笑,又坐回我身边,“而且,用纹身表达酷最直接。”

  我的唇角噙起一丝浅笑,不再说话,手不自觉地抚上大腿内侧,停在某处,尽管那里已经不会再有任何的疼痛,全身仍是蓦地一颤。

  在那个隐密的地方,我也有一个刺青。

  那个印记,小小的一朵红艳艳的玫瑰,盛开着妖艳与魅惑,婉转娇媚,盈盈欲滴。

  在那个狂野得令人躁动不安的夜晚,明杰一遍又一遍拥吻着那朵盛开着颓迷香气的玫瑰,虔诚得宛如膜拜神祇,他闭着眼睛,一遍又一遍轻喃,“骆琳,这个印记,代表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是,我是你的,永远是你的……”我在汗水淋漓的激情中迷乱地喘息,甘心让这个男人在我的身体上刺下印记,甘心做那只不再躲闪的白鸟,只因为射手是你。拥着他的裸体,紧紧紧紧的,没有一丝缝隙,在高潮的余韵中,滑下一滴眼泪。呵明杰,明杰,明杰……

  早把自己关进了精致的囚牢,以爱之名。时代又怎会不同了?依然是囚徒,被烙下最痛的印记。

  ③

  生日快乐!

  早上醒来,睁开双眼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生日快乐!

  又长了一岁,我知道,女人所谓的年龄危机又向我逼近了一步,几乎是老生常谈了。婚姻与爱情,孰轻孰重,看起来似乎是紧密连系的两个词,其实是可以分开的。重爱情,便应一直等待有缘人的出现;重婚姻,便可随便找个人嫁了。至于没有爱情的婚姻到底幸不幸福,却不是我这个年龄应该考虑的了。这世上的事本就如此,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你能知道你今天的选择就一定是对的,明天的结果就一定是错的?

  甩甩头,把这些恼人的思绪抛开,又说丧气话了,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呢,呆瓜!

  螺送了一个绒毛足球给我,专程用特快专递在今天这个日子送到我的手上。他说,抱着它睡觉的时候,感觉很温暖,不再觉得有那么冷。笑,真是有心。我抱在怀里试了试,果然,那种毛绒绒的触感,就像幼时,搂着外婆家的小猫睡觉一样的暖融融的感觉。很多年没有收到过生日礼物了,生日对我而言,除了提醒自己又老了一岁,跟平时的日子真是没什么分别。祝贺于我,总显得有些多余。不过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吧?能够有人记得自己的生日,哪怕仅仅是虚幻世界里一个飘渺的ID。

  去蛋糕店订了一个小小的蛋糕。紫红的酸梅浆裹在蛋糕上面,表皮还覆了一层降紫色的酸梅,已是十分诱人了,再加上蛋糕上面横着三朵黄白相间的郁金香,用果冻挤了露珠在花瓣上,更是活灵活现。

  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对自己好便够了,很多年过生日都是只有自己一个人,鲜少有人记得,甚至双亲。独自过生日已然成了一种习惯,久了,反倒成了一种享受。享受孤独与寂寞的时刻,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除了偶尔会觉得冷。

  踏出蛋糕店,我看了看时间,还早,可以逛一会儿再去珏的“泡吧”。

  壁画是早就完成了,“泡吧”也早已经开始了营业,生意还不错。公司的官司仍是没有得到解决,因为整天无所事事,我每天都去“泡吧”帮忙,借以消磨不知道如何打发的时间。

  沿着步行街逛了几个服装店,看中一件“播”牌的黑色衬衣,款式十分简单大方,可惜太贵,208元一件还不打折,不以为然地笑笑,耸耸肩离开。后又在另一家看中一条“舞”牌的裤子,一看价格,差点失声惊呼,老天,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眼光,这条裤子竟然高达786元,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抢钱,把我卖了都没有那么多钱呢。宰人也宰得忒狠了点吧?

  正准备落荒而逃,这家店里正在播放着的电视却吸引了我的注意,其实并不是在放什么有趣的电视节目,只不过是屏幕下方拉了一排小小的字幕:“秀山牧场度假村招聘总经办文秘一名,限女性,年轻20至30岁之间,要求:大专以上学历,有相当的文字功底,会打字、速记、普通话……有相关经验者优先……有意者请携相关证件到区劳动局面试……”

  区劳动局?不就在这条步行街的对面?我眼睛一亮。秀山牧场度假村我是知道的,它是劳动局出钱搞的一个度假中心,虽说离市区比较远,有差不多40分钟的车程,但因为挂着劳动局属下的牌子,倒也令不少人趋之若骛。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也好。

  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那间面试的办公室,接待我的中年男人很和善,没有一点架子,我跟他说我的学历没有带在身上,他竟然也同意我面试,说以后补上学历即可,不禁对他印象大好。

  面试的过程也十分顺利,考了普通话和打字。由于有过在外求职的经历,我知道简历对求职者的重要性,所以把它写得很漂亮,面试我的男人看了过后十分满意。事实上,他能测试的也只有打字和普通话而已,而这两样对我来说都是比较轻松的。毕竟做过两年的寻呼小姐,经历过每星期进行一次的打字和语音技能考试,想在这上面挑毛病,还是有点困难的。

  只是,一问报酬方面,问题就来了。许是在外的经历让我变得比较清醒和现实了,我习惯于在找工作的时候询问自己的报酬情况。但今天的结果令我大跌眼镜,傻坐了三分钟,我几乎是从那间办公室落荒而逃。老天,每月350元工资还不包吃,且没有职工车,得住在山上。真的是中国人太多了,全是廉价劳动力不成?

  ④

  “卡片的邮戳,来自FINLAND的问候,知道你在地球的那头……”

  从劳动局夺门而出,继续在街上闲逛,街边的音像店放着前段时间听小秋放过的《青春舞曲2001》,心里不知怎么一动,情不自禁地踏了进去。

  只不过是随意浏览,不想竟会碰到熟人。

  “骆姐?”

  不甚标准的普通话。我惊讶地回头,小秋手里抱着一大叠CD,兴冲冲地跑到我面前,及肩的长发轻扬,刹时吸引了店里几个年轻女孩儿的目光,“好巧,在这里碰到你。”

  青春是如此的引人注目,我微笑,“闲着没事,出来逛逛。”

  “你等等我,我结了帐就过来。”小秋耸耸手里的碟,转身急冲冲地跑到收银台。

  我微笑,这个孩子,也应该是有故事的吧?千里迢迢从自己的家乡福州来到重庆,总是有原因的。只是不知道,为何还能如此开朗?浑身闪耀着令人眩目的活力。

  “走吧。”小秋付了款,提着袋子走到我面前,看到我手里提的蛋糕盒子,微微一愕,“有谁生日吗?”

  “一个朋友。”我淡淡地笑。不想太多人打扰我在生日时享受寂寞的习惯。

  “朋友?”小秋慧黠的双眼对着我眨了眨,微笑起来,“不会是刚好站在我面前这位吧?骆姐,你不像是这么小气的人,一块蛋糕也舍不得分给我。”

  我愕然,这孩子怎会猜到?

  微微有些发窘,“对不起,我只是……”

  “没关系啦,既然是你生日,我请你吃东西。”小秋接过我手里的盒子,抓起我的手便走,“我帮你拿。”

  “不用啦,我都不饿。”他的腿好长,我被拖着,得小跑着才跟得上他的脚步,“不要浪费钱……”

  “谁说浪费了。”他猛地转身停下脚步,我来不及刹车,猝不及防地一头撞到他的怀里,痛呼出声,“哇,好痛……”

  “没事吧?”他伸手帮我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走太快了。”

  “没事。”我避开他的手指,微笑着唠叨,“只是一个散生日罢了,不用那么破费的……”

  “不会很破费。”小秋打断我的话,指了指街边一个豆浆铺,笑得很腼腆,“我也没有太多钱请你吃大鱼大肉。不过是喝一碗豆浆罢了。”

  呵……这孩子,我忍不住笑着摇摇头。很少能在现在这个社会遇到这么文静、爽朗、单纯、没有心机,脾气又温和的男孩子。照说,这样的性格,与他所从事的职业是南辕北辙的,不知道他怎么在两者之间协调平衡?若是换成我,未必做得到。

  见我妥协,小秋很得意地拉起我的手,“骆姐,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他替我要了一碗豆浆,自己则点了一份豆腐脑。

  “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能吃辣。”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往碗里加满红通通的油辣子,以前打工的时候,公司里的丝印师傅也是福建人,却是一点辣椒也不沾的。

  “我还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呢。”他有些得意,“以后慢慢告诉你。”

  确实,好端端的,放着家里那份广告公司的工作不做,却跑到重庆转行做了DJ,自然是有我所不知的原因。我微微一笑,转开话题,“你怎么猜到今天是我生日的?”

  “你自己说的呀。”他头也不抬地道。

  “我哪有?”我明明都没有承认。

  “哪,你的蛋糕,这么小,只够一个人吃。”他抬起脸,眼里闪过一丝聪敏的微笑,“送给朋友好像有点失礼。”

  我哑然失笑,好机灵的孩子。

  “呼……”小秋吞下最后一口豆腐脑,呼出一口气,用手不停地扇着张开的嘴,“好辣……”

  “哪。”我打开蛋糕盒子,把蛋糕分成两半,递给他一块,“吃下去就没那么辣了。”

  他没有伸手来接,张大嘴,微笑着看我。

  “我感觉你都快变成我儿子了。”我无奈地摇摇头,把蛋糕狠狠塞到他嘴里。

  “我才不要做你儿子。”他差点噎住,急忙拿手接住蛋糕,连着咳了好几声,“你想谋杀我啊?”

  我淡淡一笑,低下头喝了一口豆浆,抬头,看到豆浆店外面的街沿,摆了好几个小摊,一溜清一色的背兜放在地上,背兜上面搁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然后上面放了些廉价的小饰品或生活用品,如钥匙扣洗发水之类,最显眼的却是木板上摆一个塑料小筐,里面放着些叠好的小纸片儿。

  “在看什么?”小秋顺着我的目光,转过头。

  “你有没有试过外面的那种小把戏?”我微笑,指了指街沿那些小摊儿,“那是一种骗术。摊主会拉着行人游说,告之曰此乃免费摸奖,只要你肯摸,摸中了就有有奖,摸不中也没关系,反正不要钱。行人将信将疑之际,早在一旁瞅了多时的托儿们便会一涌而上,纷纷好运气地摸到或二十或三十的大奖,在贪小便宜的心理作祟之下,行人便会纷纷而试。”

  “结果幸运之神的眼神儿似乎不太好使,令他们的希望全都一一落空。”小秋接过我的话头,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

  “是。”我微笑,“当然这只是前戏,好戏此时才会上演,此时摊主就会拉着那些没有摸到奖的行人,告知,因为没有摸到奖,所以他必需买一样他摊上的物品。行人顿时觉得受骗上当,便会与之争吵不休或拂袖而去。”

  这就是盛行于本地好几年的一种极其拙劣的骗术,摊主与托儿们之间那并不高明的演技明眼人一看即穿,但是仍是有那么多人甘愿上当,世人贪图便宜的心理,也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了。

  “看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被骗过啊?”小秋的眼里含着一丝捉黠,微笑着调侃。

  “是啊。”我也笑,坦然地承认,毫不竟外地看到小秋不可思议地瞠大了双眼,“我在两年前也曾遇到过一次这样的骗子。”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1:07:15

正文  第十章

  ①“我才不信他真的会把你骗到!”小秋瞪了我半天,哇哇大嚷。
  “呵呵。”我笑着看他逗趣的表情,“怎么不可能?”

  “你这么聪明的女人,会上当才怪呢。”小秋做了个鬼脸,嗤之以鼻。

  “聪明?”我不以为然地笑,“有多少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即便是瑜亮之流,也不乏大意痛悔的时候。

  “反正我是不相信的。”小秋固执地坚持,复又催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某次与同事一起逛街,在一偏僻转角被一个这样的女摊主拦下,态度极度热情,你还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同事的手里已经被她塞进一张纸片儿。然后托儿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了,从篮子里摸起一张纸片儿就大嚷:”呀,我中了五块钱。‘摊主立即眉开眼笑地递了五块钱给托儿并一个劲儿地说着’呀你的运气真好呀……‘之类的话。“我不再与小秋争辩,微笑着继续说下去,”你说得没错,那时我也算出身社会多年,别的本事没有,察颜观色倒是不输于人,这两人的表情分明就写满了快撕吧快撕吧你这白痴。呵呵,做戏也做得忒假了一点。“

  “后来呢?”小秋来了兴趣。

  “本来是准备夺过同事手里的纸片儿丢回摊主的小筐子里的,不想那纸片儿已经被她不知何时拆开了。”我叹了一口气,“工作也没见她这么快手。”

  “呵呵。”小秋笑起来,“那不是惨了?”

  “当然啦,摊主立即心花怒放地拉住同事,说她已经拆开了,没中奖就要买一瓶洗发水,同事是个老实的姑娘,脸立即涨得通红,不知所措。”我扬了扬眉,笑道,“一切都在摊主的算计之中,惟一可惜的是,她没想到会遇上我。”

  “你怎么做了?”小秋的蛋糕拿在手里,都忘了吃了。

  “我翻了翻白眼,板起脸粗鲁地拍开摊主的手,很凶地骂:”放手!‘。就像现在这样。“我做了个鬼脸,逗得小秋呵呵直乐,”说老实话我面相生得似父亲,一脸凶相,平日板起脸来已是吓人,怒目圆瞪时更是恶形恶状,摊主儿想是怕我打她,不敢再拉拉扯扯。“

  “怎么这里有个很凶的女人吗?”小秋东张西望地四处看了一眼。

  “你有弱视。”我微笑,不理会他的调笑,接着往下讲,“虽然放开了我的同事,那摊主却嘴不饶人,念叨着没钱就别来摸奖之类的难听话。你想我可是省事儿的主儿?拉起摊主的手就非要拉她去派出所,顿时吓得她急忙挣脱我,与那托儿七手八脚地收拾摊子忙不迭地跑了。”

  “你们当时一定跟我现在一样,笑得直不起腰吧?”小秋哈哈大笑,引得豆浆店的老板娘频频回过头来看他,“其实有时候有个这样的人来娱乐你,也挺不错。”

  我敛起笑容,故意板起脸,“好笑?”

  “嗯……这是另一个骆琳,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小秋仍是收不住笑声,根本不理会我做出来的凶相,捂着肚子嚷道,“拜托,你别再装酷了。”

  我也笑了,一天的无趣似乎被什么东西赶跑了,不知为何会跟这孩子讲笑话?只是觉得跟他呆在一起的感觉很放松,很舒服。而且,我能感觉出小秋对我的纵容。

  不去深想那份纵容的缘由,享受过程就好,只要开心,就够了,只要开心。

  从豆浆店出来,我和小秋肩并肩地慢慢地向着“泡吧”走去。一路上仍不时看到刚才笑话中的那些骗术拙劣的摊主:有的正在与摸彩者又吵又闹拉拉扯扯,似乎又是一个摸了纸片儿不愿买东西的路人;有的摊主正在把三十块钱递给托儿,一边大嚷,“你中了三十元呀,运气可真好,这是给你的……”,当然他们的身边还有两三个在心动犹豫的行人;还有一个摊主正拉着一个行人热情地诱惑,“来摸奖吧,大奖一百元,摸不到也没什么关系,又不用付钱……”;只有一个摊主那里显得有些冷清,暂无行人,仅见一个托儿蹲在离他两三米远的一个花坛上,与他眉来眼去……

  如同看电影一般一路行来,小秋低下头看了我一眼,我对着他心照不宣地笑笑。他突然停下脚步,炯然的双瞳凝进我的眼睛,很认真地道,“骆琳,你应该多笑的,你笑起来很好看。”

  我微微一怔,他叫的“骆琳”,而不是“骆姐”。

  “我还没有祝你生日快乐!”不等我细想他那称呼的含义,小秋径直说下去,“祝你每年的生日都能像今天这么开心。”

  “谢谢。”即使是一个孩子的祝福,也许比很多人都来得更有诚意。有些感动,或者也只是因为刚刚的气氛太融洽,容易使人变得软弱善感。

  “我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送给你。”小秋看着我微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礼物?”我怔了怔,刚刚没看到他去买了什么呀,“是什么?”

  “是……”他眼里涌动着奇异的光采,缓缓低下头,温软的双唇轻轻啄了啄我的唇瓣。抬起脸,少年微笑着,明朗的声线蓦然变得低沉暗哑,“这个!”

  我抚着唇,完全呆住了。

  ②难道连今天这样短暂的快乐,也只是一种狩猎的香饵和手段?顷刻间回神,在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将心穿上铠甲,我淡淡地笑,“谢谢你的礼物。”尽管不适合我。

  “是不是很特别?”见我没有动怒,少年的眼睛晶亮。

  “似乎送错了对象。”我仍是淡淡的语气,神情是不可捉摸地冷漠。

  “没有。”那孩子倔强地坚持。

  “随便吧。”我皱了皱眉,不再停留原地,与他争辩。

  “我喜欢你。”见我无动于衷,小秋在我身后斗气般发出惊人之语。

  “如果十年后,不,五年后,你在面对我时仍然能这么说,我就嫁给你。”我走得很从容,既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加快步伐。

  喜欢我?也许吧,在这个特殊的氛围里,也许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只是,脱离了这个氛围,回到现实的生活中去,你会发现人人都是在尽可能的范围内选择自己最佳层次的配偶,这个最佳层次几乎与他和她的位置大致相同。这也就是世上绝少甚至根本没公主与乞丐联姻的原因。

  再不是游戏的年纪了,爱情不再是我的玩具。呵小秋,我不可能像对林那么对你,也不可能像喜欢杨那么喜欢你,更不可能像爱明杰那么爱你。

  男人和女人,是多么的不同。男人可以为了美而追求爱情,女人却是为了爱情而追求美。女人追求美,从外表渐渐向心灵转移,于是她们持久而执着;男人追求美,从空幻向现实坠落,于是他们短暂而可悲。

  女人,怎么敢拿自己持久的爱情去赌男人短暂的追求。

  “你为什么对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这么冷漠?”那孩子在我背后激动地叫喊,语气充满难堪的困惑。

  为什么?呵,这个世界本就是这么冷漠的,你不过才学了第一课。我可以拿你当朋友,因为朋友可以众多,聚散没有束缚。却不能选择你作爱人,因为爱人必须是一个,并且将终生相守。因此,在质量上,爱人往往得高于友人,所以孩子,选择爱人比选择友人谨慎得多。

  这种谨慎表现得最多的形式,就是冷漠。这种冷漠,捍卫我,也保护你。如果你不能懂,又怎么能够轻易就说出喜欢我。

  等你学会了冷漠,你才能了解冷漠。

  ③“泡吧”的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小秋在DJ台上歇斯底里地狂摆和嘶叫,少见的激情穿过舞台五彩迷离的灯光,疯狂地在舞池爆炸,引领着台下狂野地甩动着身体的红男绿女跟着他一起熊熊燃烧。

  酒吧永远是这样,沸腾着嘶吼的音乐和堕落的荒靡,隔着烟雾弥漫的舞台,我看不太清小秋的脸,在这雷射闪烁,音响妖冶魅惑的所在,那孩子的脸竟似绝色。

  发泄也是一种疗伤的药,只要伤口能好,至于它是怎么好的,并不重要。

  “请给我调一杯‘玛格丽特’。”

  转过头,在吧台外看见那双沧桑的眼睛。他眼里的忧郁与温暖有些刺眼的逼迫。我淡淡地看他,冷笑。原来,危险并不曾有一刻真正地远去,它一直躲在墙角虎视眈眈,伺机待发。

  沉默,将冰块放入调酒壶内,注入特基拉酒和柠檬汁,用力摇晃着手里的摇酒壶。这个男人,居然会喜欢“玛格丽特”。

  传说,在1949年,美国洛杉矶一位叫简。雷特沙的调酒师,为了寄托对情人玛格丽特在他们狩猎时不幸被子弹击中而死在他怀抱里的哀思,设计成耐人寻味的“玛格丽特鸡尾酒”。

  那他呢,又想借“玛格丽特”来品味什么?男人不说话,只用那种含着淡淡忧郁的眼神望着我。避开他的目光,我用柠檬皮将鸡尾酒杯的杯口擦了一遍,杯口顿时变得湿润芳香。

  “我没想到你还会调酒。”男人看着我娴熟的动作,微笑。

  手顿了顿,我抬起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东西都是可以学的。”

  将杯口放到盐上转动,使之呈现一圈儿白色的盐环,我将酒滤入载杯内,推到他面前。

  “你还会调什么?”男人对我的冷淡不以为忤。

  “红粉佳人、血腥玛丽、蓝色夏威夷、龙舌兰日出……”低着头,在吧台内忙碌,我报出一连串儿酒名。

  “我可不可以请你喝一杯?”男人眼角的微笑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暖。

  “请我喝酒是收双份儿的。”我把价目表推到他面前,冷淡地看他。

  “我还付得起。”男人按住推过来的表格,勾起了唇。

  不再说话,我在高杯中放入4块冰块,将量好份量的白酒和可口可乐依次倒入杯中搅拌。等到酒度达到15度,再把一小袋跳跳糖倒入杯中,插上一根吸管。

  跳跳糖在酒中爆裂,发出轻轻的响声,我狠狠地吸入一口,清甜爽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一时竟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不会再喜欢有着美丽外表的事物了,原来并不。

  “这酒叫什么名字?”男人好奇地看着杯中的世界,轻声询问。

  “午夜星辉。”我松开吸管,杯中的酒液已消失殆尽。

  “仿若节日里群星熠熠、时有爆响的夜空。”他轻声称赞,“好传神的名字。”

  “可要一杯?风味很别致。”我又可嫌一笔。

  “好。”男人默默地看我,眼角一直泛着温柔的纹路,“谢谢你。”

  “你要付钱的。”我淡淡地一笑。真多余。

  “你与公司的事解决了么?”男人也笑,“怎会想起到酒吧上班?”

  “解不解决我都要吃饭的。”笑话!那个案子电视台不是一直在跟进么?何需问我?虚伪的男人,“我喜欢这里。”

  “口是心非的女人。”男人的语气里有了一丝丝的不认同,“这里不适合你。”

  呵!又一个自为以是的人,抱着自己的臆想妄图点评我的生活。

  “你几点下班?”男人丝毫不隐藏自己的目的,“我送你回去。”

  “客人走完了就下班。”我冷嘲地勾起唇角,淡淡地提醒,“不用你费心了,可能会很晚。太晚回去,你的太太和孩子会为你担心。”

  还是他的太太,对他太过信任?对他太过放心?呵愚蠢的女人!可以相信男人缠绵的情火热的爱,却不可以相信男人的专一和长久。因为他们心中关于贞洁的概念常常都很矛盾,有时甚至是彻底对立的。除了天性极其古板的男人,大多数男人的心都像海洋一样动荡。如果被一位美丽又富贵的女人勾引,即便是那些平时看来道貌岸然的男人也会忍不住堕落。他们一方面对其他男人拈花惹草感到深恶痛绝,一方面又期待着从天而降的艳遇;他们认为自己的爱人最美好,同又总是感到别的女人更可爱;他们偷香窃玉或者只是想入非非的时候,也仍然觉得自己的心灵十分纯洁。

  “我想你对我有点儿误会。”男人皱起了眉。

  “是么?”我淡淡地一笑,又如何?“你的事我不想知道。”

  误会?呵,请不要侮辱我的智慧。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怎敢以身犯险?田妮的遭遇,凿凿确确。

  ④男人不再说话,沉默地喝酒,一杯接着一杯。

  激情火爆的的士高中场,有二十分钟的柔情舞曲,舞池换上了柔和的灯光。我透过安然的肩膀看向DJ台,小秋倚着墙角燃起了一支烟,黑暗的空间亮起一团小小的火星,若隐若现,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吧台尽头的电话“丁铃铃”地响起,站在那边的另一个调酒师巧儿接起电话,“骆姐,找你的。”

  我的?只有晨晨和双亲知道我在珏的酒吧,难道母亲又有事了?我摇摇头,有些无奈地接起电话,“喂?”

  “生日快乐!”

  手中的玻璃杯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同时感觉到不同年龄的两个男人传来的关切的目光,安然的沧桑与小秋的清澈。但我无暇理会,我只是震惊地捏住话筒,一句话也说不出。

  “很意外?”电话那头的声音轻笑。

  好半天,才从混沌的状态中回过神,我小心翼翼地确定,“林?”

  “是我。”

  “你怎会有这里的电话。”我疑惑。

  “我打电话到你家里,你母亲告诉我的。”林的语气里有丝责怪,“怎不告诉我你换了电话?”

  母亲竟也这么多事!微微叹了口气,我哑然失笑,怎不告诉?傻孩子,这都不懂,不告诉,就是不想让你知道。既然明知我不想让你知,又何苦打破砂锅,死死纠缠?林,依旧是小孩儿的心性,一别经年,也未曾改。

  “你最近过得好吗?”林透过细细的电话线传递他的款款温情,“我很想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掳掠和征服一个女人变成了痴缠?

  这便是我不告诉的原由了。不过是想遗忘一片狼藉的过去,重新建立自己的生活,自然要斩断那些个令人不快的过去里的一切,包括物,包括事,也包括人。

  我的明天,不可能有你的空间。

  “我不想听这些。”我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有什么事?”

  当然不止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那么简单。我太了解这孩子的性格了。早在四年前,就看得清清楚楚。

  “没什么事啦。”竟还是不肯说实话,“就是想跟你说声‘生日快乐’,对了小辉也叫我代为祝贺。”

  “他好吗?”我微笑起来,小辉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当初跟我的时候和林一样,也才十九岁,可是打工的经验却已经有六年了,从最初的杂工爬到后来的打版师傅这个位置,除了他为人谦虚好学之外,与老板的“知人善用”也有莫大的关系。

  就像自己,那年刚进公司的时候不也对软胶这一行完全无知么?接连碰壁两个月的自己当时不是对老板肯给自己一个边做边学的机会感激万分么?哪里会想到原来身处的环境会这么复杂和波涛暗涌?

  “很好,就快和阿兰结婚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心不在焉。

  “是么?替我恭喜他。”一直挺喜欢沉静聪明的小辉,以前每次看到他,我都会想起小自己五岁的弟弟骆琦。但洛琦却是个小人精呢,又调皮又聪明,贼得很,我不禁微笑起来,眼前浮出骆琦淘气的笑眉笑眼。

  “我会的。”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阿琳……”

  “还有什么事吗?”我淡淡地问,耐性已被磨尽,还是不肯痛快一点?呵这孩子,这么多年也没能摸清我的个性,“没事我挂了。”

  “别……”林在电话那头急急地嚷,终于暴露出他今天的目的,“周生很想你回来帮他手,他让我……”

  “让你来当说客?”我冷笑,竟连老板,也没摸清我的性格。若是说客,叫小辉来也比林稳当得多。那般狡猾世故的人,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难不成他以为,女人一旦跟男人发生了肉体的纠葛,就会像被攻陷的城堡,永远沉沦其中,藕断丝连?

  敢情我骆琳在别人的眼里还是一个会顾念旧情的人?敢情林竟然也算是老板手里的一张王牌?呵!简直可笑!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1:10:02

随着一声『富神爷爷到』,从天上掉下一滴甘露正好落在你的嘴唇上!
你在恍惚中看见了2两黄金。

正文  第十一章

  ①“也不算是说客啦……”林一点也没听出我的语气有异,反而很兴奋,径直往下道,“周生说他十分想念你……”
  是想念我这廉价劳动力吧?我冷笑,“是吗?他还想我给他卖命?每天做到半夜一两点钟,却没有一分钱的加班费?”

  “不会啦,周生说了,你这次回来只负责样版的工作,生产上的事不会再让你跟进啦。”林已经完全被老板洗脑了,呵,这样的话竟然也信?不过他非当事者,自是不能感同身受。

  即便老板说的是真话,我又怎会不知跟版的复杂和辛苦甚至超过了跟生产。即便是单纯到做一个样版的详细记录,也一点也马虎不得。大到样版的规格尺寸,印花细微的颜色差别,小到一个小钉的型号,车线的针脚是一寸几针,都得详细备案。这些资料是做货时的凭据,有一丝的错误就可能引起客人的刁难拒收产品,造成公司的损失。此外还得计算出样板的成本:菲林、网纱、木架、油墨、软胶、模具、人工……杂七杂八。更勿论其它了,在重重排挤中协调每个部门的人事,揽下助手的错失,忍受主管们的抱怨和老板的责难,这份工作,一点也不轻松,也不是随便找个人就可以扛得下来的。

  “是吗?他给我多少工资?”先不论其它,人总是向着最实际的目标前进的。

  “这个……一定会比以前多啦。”林想必根本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

  哈!这就是老板,他不知道我在他这个老奸巨滑的商人的的引导下,已然变成一个小奸巨滑了么?社会是这样现实,生活是这般残酷,如果没有切实的劝降方案,又怎让你的说客做好降敌的工作?而林,在万事不备,只俱东风的情况下,竟然敢来,好一个愚勇天真的莽夫!

  “你帮我回了周生。”我淡淡地道,何需跟这孩子动怒,早知他是这样的性情,几年都未见长进,想必仍没有栽过跟头,“我是不会再回去的。”

  我的工作效率极快并很少出错,这也许是老板比较信任我且念念不舍的原因,如果当初没有发生田妮出车祸后请假那件事,我对老板一直都是心存感激的,哪怕我的工作量再大,工作时间再长,我也从来没有抱怨过。初来深圳时,因为不会讲白话,没有在深圳工作过的经验,我找过很多工作,但都不尽人意。那时我做过餐馆的小妹,做过工厂的零工……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呆上超过一星期,只有在这间公司,我一做就做了两年,因为当初只有这位老板没有计较我的工作经验,肯让我边做边学。我后来才知道这位老板有“培养”新人的习惯,因为新人便宜,而请一个有工作经验的员工,不管是管理人员,还是工厂的工人,工资都比新手贵。也许老板的目的其实只是出于私心的考虑,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等于帮了我的一个大忙。如果没有田妮那件事,我还是会感激老板的,也许现在仍不会计较太多,肯为他拼命。可惜的是,为什么偏偏会让我遇到田妮那件事呢?

  那让我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现实与冷酷,看透了人的翻脸即可无情,而彻底粉碎了我的天真。呵看我是多么记仇的女人。若是有人有一分对不起我,我肯定一生一世都会记得,一旦有机会反噬,便双倍奉还。

  “为什么?”想是我的冷淡与决绝令电话那头的林动了怒,他蓦地语气高扬,吐出一句我万万不曾想到的话来,“你难道就不为我们的将来想一想吗?”

  那语气,就像我是多么的不知好歹!我愕然,复哑然失笑,多可笑!我跟你怎会有将来?我们甚至不曾有过过去!

  不过是为了排解工作与生活的压力而产生的性,那种纯粹的发泄,甚至谈不上是慰藉。莫非你竟以为,还会有人对这样的发泄产生出感情,而且恋恋不舍?

  这孩子这么轻易就背离了游戏的规则,哪堪得是一个好的玩家,是谁当初还信誓旦旦地扬言,不过是要猎捕我这个该死的女人来的?

  “林,我跟你从来都没有将来。现在不会有,以后更不会有。”我笑,语气温和,唇角却勾着残忍的弧度,“我与你之间的纠葛,四年前就结束了。”

  “你不能这样对我。”林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我爱你!”

  呵我怀疑,你是否真的懂爱情。该长大了,如果你没有栽过跟头,那我就是你人生路上的第一块石头。

  “那是你的事。”我继续微笑。该结束了,我与这孩子之间的一切,不能任它像块顽固的牛皮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复发。如果是四年前的不够干脆,以至令你恋恋不舍,那就在今天让你彻底死心,“林,我无法忍受像教弟弟或儿子一样教我的丈夫。”

  林在电话那头沉闷地嚎哭,果然还是老样子,没用的男人!我冷冷地挂上电话,切断了令我的忍耐力达到崩溃边缘的聒噪。

  呼出一口差点令我窒息的闷气,一抬眼,那双沧桑的眼睛的主人默默地注视着我,不置一言。

  ②他的眼神,莫测难懂。刚才的一切,想必全都落入这个男人的眼中了。为什么这个男人,每次都能看到我最狼狈的时候?

  无端端地就有些愤怒了,不知道这股莫名而来的怒气是针对他,还是针对我自己。我瞪着他,有些赌气地叫嚣,“看我干嘛?”

  “每次看到你,都会带给我完全不同的感觉。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你?”他微笑,对我的嗔怒不以为忤,“骆琳,你是个谜一样的女子。冷漠孤傲的外表下面,包裹着一颗热情执着的心。”

  “笑话!”这男人凭什么一副自以为看透了我的口吻,难道他没看到我刚刚甩掉一个男人是那么冷酷绝情和轻而易举?但可恨的是我竟找不出词语来反驳。然,骆琳,你怎可认输?

  “你好像很有钱?”我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他。

  男人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我,并不作答。

  “不介意再请我喝一杯东西吧?”我微笑,今晚要让你花钱花得以后不敢再来。

  “当然不。”男人淡淡地笑,“我的荣幸。”

  “不过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钱付账?”存心要气破人的肚皮,我望着他的眼睛嘲弄地笑。

  男人从身上摸出钱夹,放在吧台上。我一把抓过,打开,呵!果然很有钱。取出所有的现金,想了想,再放回一张大钞,“这张留给你坐车。”

  男人摇头一笑,没有说话,眼里却有纵容。那就好,这正是女人可供利用的武器。我冷笑,开始调各种各样的酒,香气高雅的黑色俄罗斯,又烈又苦的马丁尼,酒性强烈刺激的红魔鬼……“你很少有机会能看到我调酒的。”

  “全是烈酒?”男人皱眉。

  “对。”我举起一杯红魔鬼,得意地笑,“这种酒适合个性强悍的人。”

  “骆琳,你并非你所想的那般强悍。”男人的口吻不以为然,却一针见血。

  这男人简直是生来跟我作对的。我恶狠狠地瞪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是黑色俄罗斯、曼哈顿、马丁尼、血腥玛丽……

  “你喝了好像不止一杯了。”男人终于皱眉,按住我拿酒杯的手。

  “你心疼钱了?”我醉眼朦胧地看他,冷笑。

  “我心疼你。”男人的语气,竟似温柔。

  嗤!我冷嗤,一把挥开他的手,举起了杯子,男人抓住我的手,将酒杯拿开,“不要再喝了,你喝多了。”

  “要你管?”我挣不开他的钳制,有些震怒,“你是我什么人啊,凭什么管我?”

  “我就是要管。”男人也有些生气了,却仍固执地坚持,语气里有一丝隐忍。

  我就知道,跟这男人说不清楚,得用更直接的方式。低下头,我往他抓紧我手腕的手背上猛咬一口。

  男人吃痛地松开手,我趁机挣脱手腕,从吧台匆匆离开。头有些晕,情绪这么差,男人那么讨厌,再呆在那里,我可能会失控。

  “骆琳!”男人紧跟在身后叫我。得赶快,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三号包房好像没有客人。我一把拧开门冲进去,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安然已经冲到门口,他根本没费什么劲儿就推开我紧紧抵制的房门,我又忘了,女人怎可和男人比试蛮力。

  挫败地松手,男人猛地栽进来,我冲着他歇斯底里地尖叫,“你到底想要干嘛?”

  我的尖叫声被门外震耳欲聋地音乐声掩埋,下半场的的士高又开场了。男人关上房门,站在门口,“我只是担心你。”

  “不要你假好心。”我被心里那股莫名的怒火烧得几乎失去理智,“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干嘛像只阴魂不散的冤鬼似的?”

  “你为什么这么不可理喻。”男人也生气了,“为什么像只刺猬似的,整天张牙舞爪地举着你的刺……”

  “没人要你来受我的气?”我咆哮着打断他,他凭什么那么大声?老天,头又开始晕了,我口不择言地冲着他尖叫,“是你自己凑上来的,别跟我说你是个日行一善的大善人。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有什么目的?”

  “什么?”男人怔了怔。

  “你想我从身上得到什么?我的身体?”我冷笑,伸手扯开自己衬衣的纽扣。

  “你做什么?”男人看见我气势汹汹的动作,懵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我反手将衬衣甩到沙发上,一把扯下胸围,裸出光洁的上身,抬头迎上他的眼睛,我的语气充满嘲讽,“是不是给了你之后你就不会再来烦我?”

  男人沉默了,黑眼睛里闪着鸷猛的光,阴郁地盯着我,我毫不退缩地怒视他的双眸。四月了,风仍是有些冷,裸在空气中的皮肤一见风就起了一层鸡皮,我昂着头,挺直了脊背。

  男人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我在心里冷笑,呵,这就是男人,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这个最终的目的罢了。

  他却没有碰我,而是拾起沙发上的衬衣,披到我肩上,冷冷地说,“穿上!”

  “为什么?”我甩掉肩上的衬衣,这个时候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我斜眼看他,冷嘲地笑,“难道你是性无能?”

  “我对你这么胖的女人没兴趣!”男人发怒了,捡起地上的衬衣,一把抓过我的手,套进袖管儿里,“穿上!”

  我在他手底蛮横地挣扎,恶狠狠地看进他的眼,与他对峙,他的目光也是鸷猛凶悍的。手被他拧得好痛,可是仍是被他三下五除二地套上衣服。这个男人,平时看起来忧郁温和,其实都是假相,暗地里他比任何人都来得凶猛强悍。我顿时就被一股汹涌而来的无力的挫折感强烈地击倒了。为什么无论做什么事到最后都是我在屈从?屈从于生活的压力,屈从于社交人情,屈从于道德规范,现在还得屈从于这个男人的蛮力。

  我不知道第一滴眼泪是从什么时候落下的,当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倒在安然的怀里哭的时候,我完全呆住了。有多久不曾流过眼泪?我记不清,也不想去记,就放肆这么一次,一次就好,过了这个时刻,又将重新在自己的脸上戴上面具。

  泪将安然胸前的衬衣打湿了一大片,这个男人身上,为什么总有我渴求的体温?这样的温度,会让每一个在荒漠的世界里渴求一点温暖的女人,丧失抵御寒冷的能力。然,怎么可以?若是贪恋这借来的虚伪温暖,就会像瘾君子舍不得抛弃毒品般,令孤独的女人上瘾。

  怎可沉沦在这样的温暖里?怎可让自己陷入无法自拨的境地?怎么可以?我止住抽泣,“放开我。”

  他松开搂着我的双臂,退了一步。冷风立即就灌满了我与他之间的空隙,突如其来的空虚感令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我低下头,尴尬得不知所措。

  “还要我帮你扣上扣子吗?”见我不敢抬头,安然忽地轻笑,眼光探向我的胸前,燃着压抑的火苗。

  “不要。”我猛地反应过来,捂着胸口仓皇地后退一步,飞快地转身背对他,手忙脚乱地扣上纽扣。全身不知何时火辣辣地热起来,我捂住烧得滚烫的脸,哦……老天,我刚刚做了些什么……

  “我送你回家,可好?”安然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里没有戏谑,竟似诚恳。

  我回过头,他的眼神,竟也似诚恳,眼角笑出温柔的纹路。我微笑,怎可拒绝这样诚恳的温柔?这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男人,“我若是坚持不肯,你恐怕又会动用蛮力了吧?”

  安然微微一愕,大笑,眼中的神采,竟似愉悦。

  ③相对于“泡吧”的喧闹,午夜的街道一片寂静。

  坐在安然的车上,空中又飘起了雨,眼见着有越来越大的倾向,雨夜中的城市在被连日的大雨洗刷后,空气中多了一些清新的气息。我坐在摇晃的车内,望向窗外,一时竟有些怔忡。

  “在想什么?”安然盯着前方的公路,轻声地问。

  “没……”我蓦然回神,从包里拿出一支烟,“可以吗?”

  安然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语气有些微妙,“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征求我的意见。”

  我怔了怔,是吗?我竟有这么跋扈?

  “啪!”他将打火机递到我面前,打断了我的失神。

  “谢谢。”滑下车窗,让清爽的夜风灌进车内,我精神一震,“你这个人也有意思,明明不喜欢别人抽烟,却还要帮人点火。”

  安然淡淡地道,“我没有权力让别人因为我的喜恶而去改变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

  “说得好听,你可有做到?”喷出一口白色的烟雾,我嘲笑,“你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面前,莫名其妙地激怒我。”

  “你是例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你都会失去自制。”安然忽地笑了,语气有些自嘲,“也许我仍是一个很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不能容忍女人的跋扈。”

  “嗤!跋扈的女人何止我一个?也没见你去管别人?”我冷嗤,复又微笑,“早知道你自己有车,我刚刚就不该给你留车费。”

  他大笑,“骆琳,这就是你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我看着手中的烟,冷嘲着看他的表情在缭绕的烟雾里朦胧。

  安然来不及说话。我的手机在包里欢快地唱着“快乐颂”,掏出来,看向屏幕,我微笑。

  是杨。

  “喂……”声音不自觉的柔软,面对杨,竟从来没有过一丝脾气,于我这样火爆性情的女子来讲,也算是奇迹了。

  “生日快乐。”杨的声音也温柔。

  “谢谢。”我不自觉地微笑,“你还记得?”

  “怎会不记得?”杨笑,“今天过得开不开心?”

  开不开心?我忍不住看了安然一眼,他沉默地开车,从侧面,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开不开心?呵简直是惊喜不断,从下午小秋带来的“惊喜”,到晚上林带来的“惊喜”,到刚刚安然带来的“惊喜”,我都不知道还会有谁过生日会比我过得更加惊涛骇浪。

  “开心。”我仍然微笑着,“你几时回来?我好想你。”

  “还得呆上一个多月。”杨笑,“我也想你。”

  只是寂寞中的慰籍,却有一份莫名的想念与牵挂。也许想念或牵挂的,也只是相互慰藉的那一刻,这样最好,除了依偎没有别的诉求。爱是什么?最容易让人疲惫的东西吧?

  “男朋友?”收了电话,安然淡淡地问。

  “嗯。”我微微一笑,并不否认。何必自找麻烦,能理解这种关系的人,必竟不多。

  安然沉默。我转头看向窗外,夜风撩起了我的头发,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光怪陆离的光,在泥泞中挣扎着飞快地退向车尾。

  雨更大了。一路上,我们都不再说话。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1:14:02

正文  第十二章

  ①一觉睡到中午才醒转,头痛欲裂。不必说,自是昨晚酗酒之故。
  窗外有雨,很大。想是从昨晚起就没再停过,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我偎在窗前,点了一支烟,看雨。有风,但吹在身上已经没有了凉意,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想去回想一下昨晚的情形,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依稀记得自己终抵不过酒精的侵袭,依稀记得是那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将我扶上楼,也依稀记得安然关上房门那个瞬间,那双燃烧着幽微火苗儿的眼睛。

  就仿佛多年前的那个中秋之夜,我的心在明杰热烈的眼神中盛开,绽放。本以为,生命平静惯了,一次的盛放就会消耗掉所有的能量。以后,平静如初。

  然而不是。在那一刻,我模糊地知道,已经有什么,再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恍惚地笑着,这样飘忽的状态,保持到下午去“泡吧”,才被迫不得已的驱离。

  刚进大门,小秋就冲了过来,拖走我的手往里走。

  “小秋?”我愕然地跟着他,差点被凳子绊倒,“你干嘛?放开我。”

  他铁青着脸,不发一言,恶狠狠的表情,像头受伤的野兽。我在他身后不安地挣扎,“好痛,快放手。”

  他却像是没听到我的话,径直把我拉进一间包房,才一把将我推开。

  “你疯了。”我揉着手腕生气地嚷,“你发什么神经?”

  他仍是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我,把一只胶袋甩到我的面前,我怔了怔,伏下身把它捡起来,打开,里面竟装着一只胸围。

  蓦然记起,是昨晚挑衅安然时遗落的,那个时候各种各样的情绪争相出来挤占我的脑子,哪里有空想得起遗落了一只胸围。

  “谢谢你帮我捡起来。”我看着小秋微微有些血丝的眼睛,淡淡地说。

  知道这孩子为何会这般了。然,知道又若何?我的世界,不是小秋可以进驻的。

  是误会了吧?一个女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取下胸围,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呵真会像你昨晚那样?仅仅是倒在一个男人怀里哭?那又何需将衣服脱掉?呵若是我也不会相信,骆琳你简直是把全世界的人都当成了傻瓜。

  这样的澄清多么暧昧无力,又多么没有必要。何况,我面对的人是小秋,就更没有必要对这孩子解释什么。

  “你……你怎么可以……”他红着眼圈儿握拳,“你怎么可以这样……”

  “下次我会小心。”我微笑,有些歉然地,“不让这种尴尬再发生。”

  “还有下次?”小秋冲到我面前,“如果你只是要拒绝我,根本不必用这样的方式……”

  呵怎跟这孩子说得清呢?我摇摇头,把胸围收进挎包,顺便取出了香烟,“不是的,小秋,不是这样的。”

  点燃了烟,我微微地笑,“跟你无关,这是我的问题。”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他激动起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如果我伤害了你,我很抱歉。”我温柔地拍拍他的手,“可是我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他的脸扭曲了起来,“这么轻易地,就可以对陌生人付出你的身体。你想要什么呢?钱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可以付给你钱。”

  呵……我闭上眼睛,笑了。真是个天真的孩子,特有的年纪才特有的天真。蓦然记起,昨晚与安然一同离开时,小秋炙热的眼神,几乎把我的后背灼穿。

  “对不起。”小秋握住了我的手,嚷着他的懊悔,“我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你又何尝有说错?轻易的付出,比妓女都还不如吧?然,有什么不可以?这是个堕落的地狱。

  “他不是陌生人。”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撒谎,也许我不想再害人了,毕竟小秋,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不是?”小秋怔了怔。

  “我跟他在一起,是因为我爱他,崇拜他。”我微笑着,有条不紊地,说谎说得如此自然的女人,“小秋,我要的是一个我崇拜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崇拜我的男孩子。”

  “你说的是真的吗?”小秋的眼圈儿有些微红,但仍固执地坚持,“你肯不肯给我时间,你说过,如果五年后我面对你仍然肯说一句我喜欢你,你就会嫁给我。”

  呵……我闭上眼睛,忍耐别人的柔情蜜意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因为你会为了无法回应而虚软无力,“小秋……”

  “你不要说!”他的声音无比惶恐,“只要你肯给我时间。”

  我睁开眼睛,这个男孩儿,真的喜欢我吗?还是一种刺激的向往,对一切的神秘未知充满激情的向往,“不可以。”

  不去看那孩子满脸的绝望,我站起来,推开门,平心静气地走出去。

  在大厅找到珏,跟他辞行,“不好意思,这些日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珏微笑,“呵怎会,‘泡吧’随时欢迎你回来。”

  我淡淡地一笑,“谢谢。”

  然,我知道,我是不会再回来了。

  何止是要避开小秋?我还要躲开安然,那个令我真正感到惶恐的男人。

  从“泡吧”出来,去了一趟区劳动局。

  就这样吧,这样才能躲得远远的。我微笑。管它什么条件和报酬,如果只是作为隐居的场所,那真是一个绝妙的地方。

  ②“骆琳,你还不去吃午饭啊?食堂的菜都快打完了。”同事李月华在办公室的窗外叫我。

  “没关系。”我放下手里的资料,微笑着回头,“我不太想吃,当作减肥好了。”

  “那哪儿行?”她一脸的不以为然,“又不见你多胖,我帮你打饭过来。”

  不待我回绝,她便急冲冲地走了,我摇头一笑,真是个热心的人。

  真的是时间如水,一眨眼儿,我在秀山牧场竟呆了一个月了。原本的诸多不适应,竟一一忍耐下来,女人的适应力,真是不可思议的惊人。因为是个刚刚才开业的度假村,工作自是出奇的繁忙,只是各种各样的规章制度,便足以令你每天从早上打到晚上,不用挪窝。偏偏这家度假村的总经办,包揽着其它酒店五个部门的工作,除了为总经理服务,还兼管着人力资源部、质检部、后勤和商务中心,而工作人员连办公室主任在内却只有四个人,由此,其工作的繁重,可见一斑了。竟也跟我以前在深圳的情况相同,每天晚上都得加班加点到十一二点,好在这里与世隔绝,即使是回了宿舍,也没什么娱乐,不似在家里可以看电视,或上网,加班,反而令我这个夜猫子觉得一天的时间过得快些。

  而且……我不会时刻地想起那个我不愿意去想的人——安然。

  我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怔忡出神,不管我怎么不愿意去回想,那个名字,那双沧桑的眼睛,还是会固执地从脑海里钻出来,扰乱我的思绪。

  我完了。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我完了。

  以为我的心随着明杰的离开,早已成灰。人若枯木,心如止水,今生再也不会心动,再也不可能去爱,可原来不是。

  我捂住脸,呵人竟是那么善变的动物。然,怎么可以,那个男人,有妻有子。

  “骆小姐,还没有下班?”

  我抬头,看清来人,微微地笑,“是呵,这点事儿还没有做完。”

  “工作重要,休息也同样重要。”来人笑容满面,语气关切。

  “谢谢您,于总。”我脸上保持着合宜的笑容,那种下级对上级的公式化的笑容,“我会照顾好自己。”

  也许他看出了合宜底下潜藏的冰冷,男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停滞,眼中却出现了兴味。那样的眼光,太熟悉了。在这个堕落繁华的城市,那些打着领带,穿着入时的都市新贵,看起来是那么干净而有礼貌,可是一旦发现想要捕获的猎物,那种眼光总是邪邪的,令人不寒而悚。

  “不打扰你了。”男人保持着微笑,转身离开。在门口,碰到给我打来午饭的月华。她有些愕然地欠身,“于总好。”

  男人淡淡地点头,走出办公室。

  “骆琳,于总找你什么事?”月华急急忙忙地跑到我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帮我打开饭盒。

  “没什么。”我推开键盘,接过饭盒,“好香?咦,你炒的蛋炒饭?”

  “是啊,食堂都没有菜了嘛。”月华憨憨地笑。

  “谢谢你。”我送了一勺炒到嘴里,这才觉得饥肠辘辘。在山上来,一反平日冷漠的个性,跟同事之间相处得极为融洽,特别是和老实憨厚的月华,情同姐妹。也许在潜意识里,我亦有意改变自己的性格,刚好换到这个新环境,所有的事物都是不熟悉的,我不熟悉别人,别人也不熟悉我,改变起来,才不致令自己和对方都感到突兀。

  “骆琳,于总找你真的没事么?”月华犹豫了半天,又追问了一句。

  “真的没事。”我抬起头,看了月华慎重的表情一眼,“怎么?”

  “嗯,你不要怪我在背后说人家的是非。”月华皱了皱眉头,认真地道,“你刚来没多久不知道,这个于副总,是我们这儿有名的花花公子。”

  “哦?”我不以为意地再送了一勺饭到嘴里,“那又怎么样?”

  “哎?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你得提防着点儿。”月华又急又气地白了我一眼,“咱们度假村里长得漂亮的姑娘,都跟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还有,我们总经办的郑主任,听说也跟他有不一般的交情。”

  “你都快成长舌妇了。”我取笑,“这些话不要随便乱说,隔墙有耳,被别人听到了有你好受的。”

  “我说的是真的。”月华急眼儿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那们郑主任,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整天坐到于总的办公室里跟他嘻嘻哈哈的,什么事也不做,啥事都交给咱们三个人,你以为她凭的是什么?”

  “人家凭的是什么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了。”我几口扒完饭盒里的蛋炒饭,把饭盒子塞到她手里,“麻烦你帮我洗饭盒,你说的话我会记住,以后不要再对别人说这些话了。”

  “哎呀你……”月华看我不理她,嘟着嘴气鼓鼓地走了。

  听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室内,我的眼睛望着电脑屏幕,手又停了下来。

  怎会不理解月华的好心呢?关于这个于总的风流韵事,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耳闻,蓦地想起贾母的那句怒骂,“老的少的都往屋里拉”,不禁哑然失笑。

  横竖就是个色人之流,穿个名牌,提个公文包,口袋里有两个应酬钱,也好扮作蝴蝶留连花丛了?听闻这位于总的女儿也在念中学了,不知道这些女子真是有信心拿下这块阵地?还是仅仅是为了方工作之便?

  有多少女人想利用这种关系向上爬?我不知道。然,换作是我,若失去工作的尊严,连活下去的价值都值得怀疑。月华的担心,确是杞人忧天了。

  ③这家三星级的度假村的生意还算好,特别是双休日,比平日更要繁忙些,因为有不少人携带家眷前来度假。只是这些家眷的真假,不在我们的管理范围之内。

  晚上又加班,接到夜总会领班打来的电话,“骆小姐,我们这边的人手不够,你看看能不能帮我调个人过来帮忙?”

  又要人?我有些头大,前厅已经抽调了三个到餐厅了,客房因为刚刚接待完一个团队,自己的退房都做不完,我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正在草拟的培训计划,“我过来吧。”

  “不好意思,实在是忙不过来。”她在那边歉意地道,“那就麻烦你了。”

  端着托盘,我敲响了202包房。

  推开门,包房里只有两个客人,一男一女。女人很年轻,美丽妖娆,半躺在沙发上,男人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低头亲吻着女人雪白纤细的脖子。这样的情形在我的工作场合已经司空见惯了,我镇定地蹲下身,放下托盘,开了红酒,男人回过头来,等看清那男客的脸,我惊得差点打翻了酒杯。

  “骆琳?”男客也同样的一脸震惊,想是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碰到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心头的震惊,和震惊之后的那股汹涌而来的怒气,“冯处长?真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男客的脸有点僵硬,放在女人腰上的手也缩了回来,不自在地交叠在一起。我不再看他,沉着脸把雪碧和红酒冲进扎杯。

  “你出去。”抬眼,看见男人低声吩咐那妖娆的女人。

  “为什么?”女人嘟着嘴不依地嚷,柔软如蛇的手臂缠上了男人的腰。

  “出去。”男人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拿下女人不安份的手,声音有些严厉了。

  女人轻哼一声,甩着手站了起来,满脸不悦地扭着水蛇腰走出包房。

  “骆琳……”男人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们你是在这里上班?”

  告诉?告诉了我还能撞见今天这么精彩的一幕?我冷笑,“姑父今天怎么突然关心起我这侄女来了?”

  我的语气明显不善。不错,这个男人,就是我的姑父,我姑姑的丈夫,晨晨的父亲。男人的脸僵了僵,复又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讨好,“你这孩子,看你说的,我们一直都挺关心你的啊。”

  是么?我嘲弄地一笑,几时不是我这寄人篱下的人对着屋主唯唯诺诺?若不是被我这小辈撞见了你的丑事,想看到姑父这么低声下气的态度,简直有如天方夜谭呢。

  “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我端起托盘,站起来,职业化地询问,“没事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骆琳。”姑父急忙叫住我,见我一脸漠然,他不自在地搓了搓手心,“你在这儿工作,还习惯吗?”

  “还好。”我礼貌地回应。

  “呃……”他顿了顿,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骆琳,想不想换一个工作环境?这种服务行业,到底品流复杂,不太适合女孩子家干的。”

  说完,他报出一个极诱人的单位,望着我的目光忐忑。

  品流复杂?不就是因为有了你们这种客人么?我冷笑。现在是做什么?收买我?好让我三缄其口?原来你也知道这种事是见不得光的,原来你还是害怕被人知道。

  呵……可惜,我怎会让你好过?我是那么邪恶的女人。

  “不用了,我在这里工作得挺好的。”我淡淡地道,“不打扰您,我先出去了。”

  转身,在姑父一脸的不知所措中离开。关上房门,我几乎想狂笑几声,痛快!呵,你这傻瓜!若是接受了你这份“好意”,岂非等于收了你的掩口费,哪还有要挟你的资格和把柄?你便可以为所欲为,肆无忌惮?怎么可以让姑姑受这样的委屈,那个为了丈夫和家庭放弃了自我的女人。

  呵,姑父,从今天起,就让你在战战兢兢中过日子吧。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1:20:48

正文  第十三章

  ①坐在车上看秀山的风景,跟站在平地上欣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身处在漫天的大雾中美则美矣,但那行走其中的车辆却平添了几分危险。好在我这人对自己不能掌控的事向来看得很开。比如开车吧,反正我也不会开,你在车上只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司机,而一旦交给他了,便再也不要有这样或那样的担心顾虑,因为想也没用,你又没有能力自己去解决这份担心顾虑,岂非自寻烦恼?
  在度假山庄的一隅,是可以看到这个城市的全景的,每次看它,都莫名其妙地觉得它充满了诱惑,像禁欲已久的男人看到一个美丽却可望而不可及的女人。

  这是我上山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下山,车行入市区,望着繁华依旧的闹市,莫名的,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早上接到老涂的电话,告之我们与前公司的官司已经胜诉,所有的未果事宜全部解决,今天下午就能领到养老保险卡和辞退金,甚至还有我们开始所抱希望并不太大的失业保障金。

  不是不兴奋的,两个月来的奔波终于有了结果,心情自是好得不得了。上午赶着把度假村的机构设置图绘制出来,下午便向老总请了假。是人的劣根性吧,对于金钱,根本无法无动于衷。

  电视台……应该也会派人去的吧?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安然。我有些忐忑,又有些莫名的期待,如果……如果遇到安然,我应该怎么办?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为何又有了那种不安和在意的感觉。老天!我闭上眼睛,骆琳,你完蛋了!你没救了!

  晨晨竟然在家,自从珏搬出去之后,晨晨也是三五天才见一次人影。见到我就欢叫着猛扑过来,勾住我的脖子,“姐,我想死你了。”

  “我快透不过气儿了。”这丫头简直黏得不行,“今天没上班啊?”

  “休息呀。”晨晨缠着我嬉笑,“看我们多有默契,我就感觉你今天会回来。姐,你干嘛一上山就没信儿了?今天休假吗?”

  “跟公司的官司打完了,下来领钱。”我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儿,开始脱衣服。

  “好棒啊,姐,你多休息几天再上去吧?”晨晨苦着脸倒在沙发上抱怨,“你不知道,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天天吃泡面,吃得我闻到面条的味儿都想吐……”

  这丫头!我摇摇头,把脱下的T恤甩到沙发上,“你再不学着做点家务,看以后珏还会不会要你。”

  “他敢不要我?”晨晨笑着看我脱下裙子,突然神秘兮兮地转移了话题,“姐,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安然的男人?”

  解胸围的手一顿,我抬起眼,看进晨晨捉黠的笑眼,“怎么?”

  “那个男人到家里来找过你哦。你什么时候认识一个这么性感的男人?”晨晨好奇地望着我,“我听珏说,之前他天天到‘泡吧’去找你,看起来很紧张你呢。”

  我早就料到,这是那好管闲事的男人的一惯作风,却顾左言他,“性感?你有弱视吧?”

  “真的很性感啊。”晨晨笑,竟是一脸崇拜的神色,“那是真正的男人,这种男人才会保护自己的女人。”

  “才见过人家一次就乱下评论。”我走进浴室,拧开水笼头,“这世上坏人那么多,你竟然敢随便开门让人进来?你没把我的底儿全泄漏给人吧?”其实我知道,以晨晨的机灵,安然根本就别想从她那里知道些什么。

  “他给我看过他的身份证、工作证,我才让他进屋的。”晨晨在浴室外面不服气地叫,“我在没问过你之前,怎么会乱跟他说你的事情。也太小看人了,你以为我那么笨啊!”

  “是,你聪明,那些东西就没假的啦?”莲蓬头喷出温暖的热水,我闭上眼,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好怀念这温暖舒服的热水,在山上呆了一个月,洗澡都是冷水,害我每天的冲凉都像是在经历酷刑,洗不到五分钟就冲出浴室。可是,我竟是一个这么随遇而安的人,尽管对山上的环境仍有诸多不满,但自己的身体居然奇迹般的接受了。现在倒也罢了,身体还算强壮,只是不知道老来会怎么样?

  “拜托,老姐,你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啊。”晨晨走到浴室门口,倚门而笑,“姐,他是不是喜欢你?”

  “拜托,人家有老婆的。”我挤出洗面奶,揉到脸上,“你几时变得这么八婆?要我做第三者?”

  “他有老婆?”晨晨诧异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我冲干净脸上的泡沫,转过脸白了晨晨一眼,“像那种长得好,工作好,看起来也像是有品味的男人,凭什么站在那里等着你挑啊?别说老婆,人家小孩儿都有了。”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晨晨对我做了一个鬼脸,甚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我本来想跟你说,很难遇到条件这么好的男人,要你好好把握机会呢。”

  机会?幸运之神从来跟我不沾边儿。莫名地就有些恼怒,我不再理会晨晨,狠狠地挤出一大团洗发露,泄愤似地在头上揉着。

  ②许是因为输了官司的窘迫,即使是有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在场,一向不怎有格调的前公司越发显得没品,派来解决这最后一项事宜的人竟一点也不在乎其公司形象地大摆其谱,或推三阻四,或疾颜厉色,其可笑与滑稽的老爷作派令人大跌眼镜,会议室里沸腾成开水锅子。

  然我的思绪完全没有放到眼前这一幕上,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安然……竟然没来。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一直都以为一定能在这里见到他的,可是,他却没有来。

  竟有些恍惚,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名字,居然能左右自己的思想了?骆琳,你不要发疯了,你醒醒吧!

  “骆琳?”坐在我身边儿的老涂推了推我的肩膀,“你怎么了?干嘛发呆啊?”

  “啊?”我蓦地回神,转过头看她,淡淡地笑,“没事……”

  “看你神不守舍的样子。”老涂把手覆上我的额,“你是不是生病了?”

  “真的没事。”我拉下她的手,不大的力道,却令她痛呼出声。

  “怎么了?”我怔了怔,这才看到她的手背上有些细微的伤痕,浅浅长长的,手腕处还包着一块纱布。

  “你的手怎么了?”我疑惑地轻轻拉过她的手,纱布里的情况看不清楚,不过那些浅浅长长的伤口,像是被指甲划伤的。

  “哦,这个啊?”老涂皱着眉唉了一口气,“说来话就长了。”

  “不会是你老公打的吧?”我的语气有些不善,最没用的男人才会用暴力制服女人,这才结婚几天啊就这样,连酒席都还没摆呢,男人果然没一个是好东西。

  “才不是,看你说到哪里去了?”老涂笑着白我一眼,“就我家那位,如果敢这样对我,我妈不把他皮剥了。”

  这倒是真话,涂妈妈是我见过的人里最护短的母亲,“那怎么会搞成这样?别跟我说是走夜路遇到鬼了所以吓得摔了一跤。”

  “真是怕了你,说话好听点儿行不行?”老涂笑叱,“不过是被雇主家的小孩儿咬了一口罢了。”

  “雇主?”我微微一怔。

  “对啊,这段时间不是没什么事做嘛,不就给人当保姆去了。”老涂半天玩笑地道。

  “我可看不出来你是会做这种工作的女人。”我淡淡地嘲笑,我还不了解她么?未出嫁时是家中的独生女,从小就娇生惯养,嫁了人后老公又疼她,怎么会舍得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其实半是家教半是保姆吧。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我也没办法,想推都推不了,那是小庄的男朋友的小孩儿。”

  这就怪不得了。我恍然。

  老涂口中的小庄,名叫庄羽,是她从小学到高中的同班同学兼好友,长得很漂亮。不过我认识她,倒不是因为老涂的缘故,而是因为这位庄小姐亦同时是本市一个娱乐节目的主持人,在这个城市不认识她的人恐怕极少,只是从来没听说过她有男友。

  “男朋友的小孩儿?”我疑惑地道,“男方离异了?”

  “也不算是。”老涂摇摇头,表情有些古怪,“听说是老婆跟人跑了。”

  “私奔?”我瞠大眼,来了兴趣。这可新鲜,还以为这个词语会在现今这个社会里绝迹了。

  “是啊。孩子才三岁就丢下她跟别人跑了,到现在已经四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真不知道这些女人怎么狠得下心哟,那可是自己的孩子呀。”老涂一脸同情,“孩子的父亲也是个很奇怪的人,老婆跟别人跑了这么久,要是别人早就申请离婚了,可他却不去,整天又当爹又当妈的,可是工作又忙,经常得出差,所以才会想着给孩子找个保姆。”

  竟会有这样的男人?可是,能让一个女人抛夫弃子,其中一定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孰是孰非,外人又怎能说得清?我淡淡一笑,“所以就找上你这个好朋友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老涂苦笑,“谁叫我最好的朋友喜欢上人家。”

  我笑了。是呵,这便是女人的通病了,一旦爱上了某个人,就把爱情当成了一切,且甘之若饴,“可是没理由直到现在才找啊?你不是说孩子的母亲都走了四年了吗?”

  “呐,这就是原因了。”老涂把受伤的手腕举到我的面前,苦着脸抱怨,“看见了吗?我当然不会是那孩子的第一个保姆,我都不知道排到第几十名了。”

  “孩子很野?”我隐约有些明白了。能让性格开朗的老涂这么头痛的小孩儿,当然不是简单的角色。

  “岂止是野?那孩子简直就是一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小恶魔。”老涂皱了皱眉,“她父亲真是给她取错了名字,不应该叫她Angel.”

  “太夸张了吧?”我微微一笑,老涂发愁的表情真是很可爱,“孩子这样,跟大人的关系是分不开的。她父亲知道她这样吗?”

  “即便是开始不知道,换了这么多保姆也应该心里有数了吧?谁家的孩子会这样啊?难道每次都是保姆的问题?”老涂叹了口气,“这次把我家那位给气着了,叫我不要去了。”

  “小庄怎么说?”想做这样的孩子的继母,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那孩子怎么办?”

  “她求我把这段时间照顾完,孩子的父亲出差了,她自己也忙。我答应她了。”老涂突然有些羞涩地笑了,“那孩子我实在是顾不上了,帮朋友也是有个限度的。就算是这小孩儿乖,你知道我也不可能照看她多久的。我跟我老公扯结婚证这么久,因为没有房子,还是各自分头住着。好容易才等到他们单位上集资的房子修好,我们早就商量过了,等下个月房子一装修好,就摆喜酒,要是那时候我还住在别人家里当保姆,他不跟我离婚才怪……”

  我微笑着,听老涂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自己的幸福人生,是呵,谁会对不相干的人有责任和义务呢?如果那孩子的父亲都不管教自己的小孩儿,又怎么能指望着别人来教好自己的孩子?

  ③解决了公司的官司,我决定去看看姑姑。

  开门见到是我,姑姑很高兴。凭心而论,姑姑对我还是很不错的,撇开她那份渗入骨髓的优越感不谈,姑姑其实是一个很热心的人。

  “你呀,整在在上面呆着也不肯下来吃顿饭。”姑姑细声数落我,开始在厨房里忙进忙出。

  “要我帮忙吗?”我跟进厨房,卷起袖子,开始摘菜。

  “不用不用,一会儿就好了。”姑姑夺过我手里的空心菜,将我推出厨房,“里面又闷又热的,进来干嘛,坐到外面看电视去。”

  我倚在厨房门口,看着姑姑佝偻着腰,在锅边儿忙碌的背影。在明亮的灯光下,姑姑头发里的丝丝白发也看得清清楚楚,我的心诧异地一颤,姑姑可比我的父亲小好几岁呢,看上去竟比父亲还要苍老了。她穿着宽大的枣红色套装,还是十年前的样式,显得更加老气,姑姑向来不怎么在修饰自己上下功夫,她把所有的精力都奉献给了她的丈夫和孩子,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关注自己,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放弃了,自己的事业,高升的机会,甚至独立的人格。跟所有的中年妇女一样,一过四十,她的身材就像吹气球似的鼓起来,早就没有了年轻时候的窈窕高挑。这样的姑姑,怎么能够拴得住丈夫的心呢?

  姑姑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可是我常常为她觉得委屈。姑姑,其实也是寂寞的吧?晨晨自从因为珏与她争执过后,也不像以前那样常回家看她了。而她的丈夫更是把家当成了旅馆,一天三顿饭是常年累月地在外面吃,三天两头才回来睡上一觉,每次回来都是深更半夜,以前我也跟姑姑一样地相信他工作忙,应酬多。可是,自从让我撞见那丑陋的一幕,我才知道,那个男人不过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得晕头转向了。

  “姑父回来吃饭吗?”那个男人,可有收敛?

  “他没打电话回来。”姑姑的声音倒是听不出有异样,“不用管他,他工作忙。”

  工作忙?还是忙其它?我冷笑。姑姑真是一个天真的妇人,或者还是,她了解一切却哀伤的接受这种命运,抱着卑微的希望。

  犹豫着,要不要把知道的一切告诉给姑姑?可是,这个软弱的女人承受得了这一切吗?以她单纯简单的头脑,恐怕连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是学不会的,她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养不允许她这样失礼。那么四积阴功五读书?然,她的目光又没有那么长远。于是,最有可能的就是她只会更加可怜巴巴地卑微地讨好她的丈夫,忍耐下去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在她以为。

  所以,不能,绝对不能告诉她。

  这么想着的时候,姑父竟回来了。

  一听到门响,姑姑立即从厨房里急匆匆地跑出来,迎到姑父面前,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到男人面前:“哎呀,你要回家吃饭怎么不先打个电话?我好多弄点菜……”

  “随便弄点儿什么就行了。”姑父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打断姑姑的唠叨,一转头看到我,他怔了怔,脸色顿时有些阴晴不定,“啊?骆琳来啦?”

  我望着他,嘴角挂着警告的冷笑,语气却极礼貌,“是的姑父,难得见您回家吃饭哪。”

  “你平时是挺难见到他的。”姑姑高兴地说,“这个星期不知道怎么回事,应酬也少些了。”

  是吗?我似笑非笑地看向姑父,他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太自然,看来我的存在不是不起作用的。

  “听你姑姑瞎说……”姑父欲言又止,似乎想跟我说什么,我假装没看懂他的表情,转过头跟着姑姑进了厨房,“姑姑,我帮你弄吧。”

  怎会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呢?无非就是想知道我是否把我所知的说出去吧?可是,即使是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告诉姑姑,又怎么会让你知道呢?看着对不起我们的人在忐忑不安中过日子,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

  “好啊。”姑姑高兴地把空手菜放到我心里,“先摘菜吧,你姑父回来吃饭我得多准备几个菜,一个人就忙不过来了。”

  这就是一个把丈夫当成了自己的一切的女人的命运。无知的女人!或者说,她选择无知?因为一无所知,所以幸福,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

  那就让她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吧,为什么要去打破别人的美梦?谁也没有残忍的权利,清醒不一定快乐,能懵懂地活着是佛祖的慈悲。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1:23:14

正文  第十四章

  ①今晨还是阳光明媚,晌午的时候老天就沉了脸,吃过午饭,雨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雨下得并不太大,但也不是稀稀疏疏的蒙蒙细雨,秀山牧场的雨景有个特点,便是一下雨就会起漫天大雾,远处的景是看不着了,天地间只余了白茫茫的一片,即便是在咫尺之间,物体也只有个隐约的轮廓,行走在这里的环境里,仿若来到了九重天般的令人恍恍。到下午的时候,雨势开始狂暴,浓重的白雾才略散了些,推开我办公桌左手边的窗户往外看,正好可以看到江对面的景色,不由有些怔了。前两天天气很好,江那边的山水也看得很透彻,那是我见惯的风景,也觉得没什么稀奇。今天却有些不一样了,因为下雨的缘故,山下的长江已经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当中,江对面的山连绵起伏,俨然一幅泼墨山水的势头,绿是见不着了,只余了黑白灰:黑山、白云、灰雾。深深浅浅的黑,深深浅浅的白,深深浅浅的灰,却素得让人再也移不开视线,水墨画的耐看,便在于此了。
  我倒是很想就这样开着窗户看风景的,可惜冷风乍起,只得避着风头关上窗户,继续埋头在我的库存报表里。工作是日复一日的千篇一律,偶尔的点缀是我与着那目光邪邪的男子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在这方面我早就具备了动物一般的机警与敏税,那源自女人最原始的一种本能。我乐于见到男人们一次次猎捕失败后的沮丧与垂头丧气,那种由我对那些高高在上的男人们制造出的挫败时常令我产生出莫可名状的快感,在这样的快感中,我全身的四肢百骸都会产生出一种类似打摆子的妙不可言的轻颤!呵骆琳,看你是多么变态的女人。

  如此,接到男人恼恨的电话似乎早在我的意料当中,因为这种沮丧和挫败终会有不耐和到头的时候。

  “骆小姐,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声音听起来倒是彬彬有礼,只是那搁电话的粗暴令我知道,今次要摆脱他绝非如此容易。

  搁下电话,我若无其事站起来往外走。从总经办到于副总的办公室,得走出短短的走廊,从大堂上二楼,再走到走廊的尽头。当然这其间我会遇到很多人,所以我故意走得很招摇,幸好我今天穿了高跟鞋,细细的鞋跟敲击在大堂黑漆漆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夸张的“嗒嗒”声。

  敲开于副总的办公室,我站在门口,冷静地看着伫立在窗前的男人。

  “坐。”他望着窗外,并不回头,指间的烟雾缭绕而上。

  我关上门,坐到了沙发上。不说话,沉默地打量着宽大的办公室,三人组的米色真皮沙发,茶几上摆着一套精致小巧的功夫茶具,一个大玻璃烟缸。沙发的一边立着一台饮水机,另一边立着一个奢侈的柜式空调。我忍住笑,空调相对房间来说显得太大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冻上一天,骨头缝儿里都降了温,晚上回家就把自家的电全省下了。

  沙发对面几米处是一张气派的办公桌,配有舒适的真皮软椅,桌上办公用品一应俱全,软椅后是一溜儿的文件橱,侧面的墙上一幅龙飞凤舞的书法,颇具神韵。另一侧是巨大的玻璃墙,从头到脚嵌了一整面儿,窗明几净,若不是玻璃与玻璃之间的支撑,几乎会让人产生那一边没有墙的错觉。窗外的风景和从我办公室的窗外看过去略有不同,连绵起伏的大山全被白雾笼了,只见到小小的两处山尖,像是汪洋中的两座孤岛,只是那洋变成了乳汁般的白色,更显得那岛与众不同的神秘。就像是一个乳汁丰盈的女人,被白花花的奶水淹了身子,徒留了两座乳峰。

  略矮处那座山上有一座塔,是我一来秀山牧场就发现了的,只是平时没发觉有何吸引之处,今天它笼罩在白茫茫迷雾里,便显出它的美来了,我这才发现,那塔竟也是白色的。

  最后,我的眼光落回窗前那个男人的脸上。这样说不太准确,因为从我这个位置,基本上只能看到他一小部分侧脸,表情自是看不清楚了,只感觉神情莫测。

  男人抽完了烟,把烟蒂直接甩到了地上,用光可鉴人的皮鞋狠狠地揉碎。我的沉默令他感到有些恼怒,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的某些特性,这种令人反感的镇静和冷漠是多数人难以对付的,即使是这位位高权重的于副总也一样。

  “你说!”他转过头,狠狠地盯着我,声音十分刺耳,“要怎样才可以得到你?”

  我的唇边噙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早知道这男人已经忍不下去,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单刀直入,“我不明白,于总可是要炒我的鱿鱼?”

  “炒你?呵不……”他的目光犀利起来,带着一丝微怒,“也许我可以调你过来做我的秘书。”

  “我是王总经理的秘书。”我淡淡地提醒,“于副总!”

  他笑,看着我的眼睛带着细玩慢赏的神态,“如果我要你成为我的秘书,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倒是真的,只是,若他以为这样便能战胜我,便错了。

  “我似乎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冷冷地望着他,眼光像是蒙了一层薄霜,我微笑着嘲讽。

  “似乎……只能如此。”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和一个男人做无力的抗衡是件愚蠢的事,何况这个男人是你的上司。”

  难道他就没想过我会辞职吗?我愕然,竟会有如此自以为是的人。也许他以为我十分迫切地需要这份工作吧?不然不会对一份才三百五十元工资的工作甘之若饴。可他不知道的是,拜我的好习惯所赐,即使是把我立即丢到马路上,我还是能够心平气和地过上好几年衣食无忧的日子。

  “和上司关系不好,将来会很不顺利唷。”看来他误会了我愕然的表情,语气听起来有些自得,“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如何权衡。”

  这头自以为是的猪!我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眼波流转间,尽是轻蔑,面上却带着嘲讽的微笑,“那我只好等调令了。我可以走了吗?”

  他耸耸肩,自以为潇洒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式。

  回到办公室,我不动声色地坐下来,开始写辞呈。终于无法再敷衍拖延了,来秀山隐居的目的只是为了避开安然,绝不是把自己推进一个得不偿失的陷阱,隐居若失去了隐居的单纯,则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

  办公室里很安静,除了窗外的蛙鸣,就只剩下我手中的圆珠笔划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我突然闻到一股很浓郁的栀子花的香味,是月华今天早上起床后在山坡上摘的野栀子花,拿回办公室来每人的桌上插了一支。我抬起头看那花儿的花瓣儿已经有些发黄,想来这便是野花与家花的区别吧,野花是有些清高与傲气的,没有家花那么驯服,即便是被禁锢在瓶子,失了泥土的滋润也能活得娇娇艳艳。但野花就不同了,离开了广阔的原野和山林,失去了自由,它们便马上摆出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酷样,很有些慷慨成仁的意味儿。但那泌人心脾的花香却丝毫没有褪色,有时候我感觉它们有些像烈士,令人不由自主地发出“留得清白在人间”的感叹。

  连花都这般桀傲,那你呢?骆琳?我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思一下极其纯净。等调令一到,我就可以把这张辞呈丢到那头老公猪得意洋洋的脸上了。我想。

  把辞呈装进信封,我转头望向窗外,雨已经停了,花圃中处处可见被中午开始的疾风骤雨肆虐的痕迹,到处都是被风刮倒的柏树,足见其雨势的惊人。太阳已经探出了云层,雨后的傍晚令人惊艳,碧空如洗,云雾缭绕,翠绿的草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太阳灿烂得叫人睁不开视线,我急忙低下头,放弃了与它的对峙,仍是忍不住被刺得掉下泪来。

  ②我没想到我的辞呈会递得那么快,因为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再一次遇到安然。

  命运之神是个玩捉迷藏的高手,永不给机会让你揣测它下一步的举动,当你费尽心机去妄图了解它的游戏规则的时候,它又顺着你想像不到的轨道快速地滑动。总之,命运是你无法掌控的,也许你觉得委屈,也许你觉得不公平,但它就是这样存在的,别妄图去改变命运,改变诸神的游戏规则,那是不智的,因为神们并若人们想像的那么宽宏大量那么超凡入圣,若是他们一旦觉得自己的尊严遭到了冒犯,那就得留心诸神可怕的报复。

  当天晚上,我没有加班,躺在宿舍的床上看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翻了几页,有种不过如此的感觉,我想我大概是不会再有兴趣再去翻它的,外间如火如荼的宣传未免过于托大。合上书,甩在枕头边上,我开始怔怔发呆,正百无聊赖之际,销售部的李婧打电话过来:“骆小姐,我们要拍一个宣传片儿,想请您帮忙。”

  “说吧。”我简单地答复。

  “是这样的,因为白天下雨,只到傍晚的时候拍了一点片子,王总说这样不够,叫我们加一段儿晚上在夜总会的镜头,可是夜总会都没有客人,我们需要一些人来夜总会假扮一下。”她一口气道,“您看看帮我们安排没上班的员工来可好?”

  “就这样?”很简单的事。

  “是的,因为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拍这个片子,所以不能等。”李婧笑道,“好在把夜总会这段儿拍完了就收工,王总答应我们今晚收工后开放夜总会的大厅让员工们玩。”

  “有这种好事?”我淡淡地取笑,“可把你乐坏了吧?”

  年轻女孩儿,有几个受得了这深山的寂寞,跟我同宿舍的室友,有几个不是天天往山下跑,没公交车了就打摩的,每月花下来的车费比工资还高。

  “别取笑人了。”她在电话那边笑,“请帮忙,叫他们快一些吧。”

  “好。”我放下手里的书,开始换衣服。扮客人?那不就是托儿?我摇了摇头。反正现在这世道,做什么都得有托儿,卖衣服的有衣托儿,开酒楼的有饭托儿,不知这夜总会的托儿该安个什么名儿才好?夜托儿?我忍不住笑起来,对着镜子做了一个鬼脸。

  通知员工去玩儿当然比通知他们加班的工作好做,当然是不会听到什么怨气冲天的抱怨的,尽管知道玩儿也只是干玩,老总是不可能豪爽地拿出酒水来招待人的,无非就是在摄像机面前做做样子,可这好歹也是在这闷得出个鸟来的度假村难得的娱乐机会,自是没人愿意错过。当然,我没忘了叫他们都换上便装,既然是装腔作势,就要装得似模似样。

  然无法保持镇定的人竟然是我,那个令我可以在顷刻间丧失思考能力的男人,安然!

  我怎么会弱智地以为,不过是销售部策划的一次宣传片儿,哪会跟电视台扯上什么关系呢?然,的的确确是电视台的人,因为那跟在摄影师后面的人里有我熟悉的人影,那个眼神沧桑的男子。

  我感觉脑子轰然作响,安然似笑非笑的表情令我觉得太阳穴也一扯一扯地跳起来,他跟他的同事低声说着什么,眼神却似有若无地飘过来,像影子一样一直跟随着我,我转过身,感觉那目光如针一般落在我的背上,穿过薄薄的T恤,一根一根扎透我的后背,弄得我坐立难安。

  快逃!

  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来,我发现我已经冲出夜总会的大厅,离我最近的通道是包房四通八达的走廊,它的尽头是洗手间和杂物间,我得先去躲一躲。安然一定会追出来的,不过不用担心,只要我走得够快,一定能够甩掉他,这么多间包房,他不可能找得到我。

  因为脑子里充满算计,未曾留意到前方行来的人影。

  “骆小姐。”

  “啊。”我随意地应了一声,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继续加紧步子向前冲。

  “骆琳。”来人不可思议地叫出声,一把伸手拉住我的胳膊,“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愕然回头,望上于副总恼羞成怒的脸,“你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安然快追上来了,我着急地想挣脱被钳制的手臂,这头猪的力气真大,捏得我生疼。我又急又气地瞪着这个自以为是的于副总,脑袋一下子涨得大大的,心里刹时有一股邪火儿冒出来,“放手,你这头猪!”

  “你说什么?”于副总的嘴张得大大的,一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你听好了,我说你是一头猪!”完蛋了,我已经看到安然了,都怪这头愚蠢的猪。

  “你太目中无人了。”于副总的脸就像顷刻来袭的沙尘暴,他薄薄的嘴唇阴沉地抿了抿,就暴怒地把我推到墙上,从唇缝里透出字,“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我要你这样的女人轻而易举!”

  他的嘴来得猝不及防,紧紧地压在我冰凉的唇上,一股难闻的口气冲进鼻腔,我浑身刷地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挣扎着躲闪他散发着酸腥气味的嘴。怎么可以被安然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心里顿时觉得一阵恶心,胃在我的胸口剧烈地蠕动,又蓦地纠结成一团,在这样翻江倒海的恶心中,一股酸臭的液体冲口而出,尽数喷洒在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上。

  “你……”男人猛地松开我,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已经被冲到眼前的安然一拳击倒在地,捂着肚子蜷在地上呻吟。

  “跟我走。”安然阴沉着脸,一把拉起仍弯下腰干呕的我。

  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后,就像围困在汪洋中的人紧紧地抱着一块浮木,可是这块浮木看起来也并非那么安全无虞,我不能触动它,一旦触动,它就会裂开,就会爆炸,就会粉碎。

  一直把我拖出了别墅区,拖进了浓密的松柏林,他才猛地放开我的手,我一个踉跄,猛地跌坐到地上。下午的大雨把地面浇得透湿,肮脏的稀泥顿时浸湿了我的裤子。

  “你这个女人,你到底在做些什么?”他生气了,我垂下头,不敢动,也不敢看他的表情,光从声音就听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为什么不说话?”他的声音仍是冷冷的,却没有刚才那么尖锐了。

  “我在这里上班。”不争气的,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丝怯怯。

  “刚才我所见到的,也是你上班的内容吗?”他粗暴地打断我,发出一声冷笑。

  那声冷笑像一件坚硬而冰凉的利器,划破了我的皮肤,却没有一丝疼痛感。我想开口反驳,可是我的嘴唇像被粘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一定觉得我是在自我蹂躏自我作践自甘堕落,我满脑子热火沸腾可是却无法张嘴为自己辩驳。

  为什么总是会被安然看到我最狼狈的一幕?一个女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还得向她避之不及的人求助,我顿时满心悲怆。

  眼泪突然涌上来,一滴一滴无声地滑落,心底似有一个泉眼被凿穿了,随后泪水滂沱。我咬紧了下唇,双肩在晚风中微微颤抖。安然蹲下来,抬起我的脸,我隐约看到他咄咄的目光含着一丝懊恼,“别哭,我并不是想让你哭。”

  他的声音异常温柔,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撩了一下,猛然哭出了声,起初是嘤嘤地抽泣,泪水一阵猛似一阵,继而汹涌滂沱,安然无奈地低叹,一把将我拥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对不起,我不是想骂你。”

  “我也不想的……”我的头轻轻靠在安然的胸前,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难过。

  “我知道,我知道……”他温柔地望着我,宁静的眼神如星星般明澈。

  黏湿的晚风有了寒意,他均匀的呼吸温暖地吹拂着我的头发,空气中萦绕着他的气息。有什么要发生了?我隐约地觉得。可是,一直到他把我从秀山牧场送回家,我预感着该发生的什么,终究没有发生。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1:28:48

正文  第十五章

  ①安然轻轻地踩住刹车,车正好停在我家楼下的一条小道上。透过汽车的挡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前方的几盏路灯,才晚上十点过,大街上依然车水马龙,小区内却安静许多,夜间很少有人在小区内行走活动,小道两旁的树林稀稀落落,路灯的光线很暗。
  “到了?”我有些恍惚地抬起头。

  “嗯。”安然轻声应着,打开车门,走到车尾取出我的行李箱。我跟着出来,想接过他手里的行李,“我自己拿。”

  “我送你上去。”他格开我的手。

  “不要。”我固执地拖着自己的行李,“我自己上去。”

  今晚已经够了,我被这男人看尽了狼狈的可笑的一面,现在我要回家,回到我仅有的,惟一的领地。没人能够妄图占有这一块隐秘的空间,我不需要一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侵略我仅余的地盘。

  “你还是这么固执?”男人有些微恼。

  “我没有邀请你。”我闭上眼睛,突然觉得很累,如果再跟这男人争辩下去肯定会崩溃,“请你让我自己上去。”

  安然微微一怔。

  远处突然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稀疏的树林间隐约传来一丝亮光,我仔细一看,是车灯。

  车同样停到我家楼下,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我看清那车里的人,突然松了一口气。呵谁会料到我会今天回家呢?不知道是我的运气好?杨的运气好?还是我们的运气都好?

  我松开了紧紧拖着的行李袋,扑进刚刚下车的男人怀里,他向我伸出滚烫的双臂,突如其来的温暖令我的全身忍不住微微颤栗着,男人抱紧我,语气有些微微的讶异,“幺幺?怎么了?”

  “我累了,送我回去。”杨温暖的怀抱是安全的,我不用再担心什么。

  杨抬起头,看了对面的安然一眼,低下头问我,“你朋友?”

  “啊?安然。”我转过头,微笑着对安然道,“这是杨。”

  “你好。”两个男人的眼神在空中交会,伸手互握。

  “不打扰你,我先回去了。”安然望着我的目光深沉,无喜无怒。

  我轻轻颔首,看着他发动汽车绝尘而过。杨低下头轻声问我,“没事吧?”

  “没有。”我淡淡地微笑,能有什么事呢?我和安然,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再有交集,“我们上去吧。”

  ②拥抱。紧紧地抱住杨,就像一个在荒凉的海中溺水的人紧紧地抱住了一根残桅断桁。我的脑子感到晕眩、颓丧,仿佛被束缚在一团漆黑里,失去了光明。甩下T恤,蹬掉长裤,就像蛇脱皮一样一层一层除掉身上重重的束缚。不,我不能再被束缚,我渴望着那柔滑的,壮健的,充满生命力的钥匙,开启我身体尽头那道关闭已久的黑暗的门。

  “幺幺……”杨微微有些疑惑,欲望的火焰如此凶猛,这是他以前从未发现的主动。

  “嘘……”我一脚踢开自己刚刚甩落在门厅的衣物,抬头望他的眼睛,里面的宠溺依然如故,我的胳臂绕在他的身上,开始急切地清除他身上阻止我欲望前进的障碍,“什么都不要说……”

  只需要身体来感受,感受我柔软的身躯,感觉一个女人在与命运搏斗的那种令人发狂和令人气恼的紧张轻颤,哦上帝,如果我不肯屈服于那谜一般的命运,那种女人的命运,你会怎样报复我呢?

  就像火山暴虐的喷发,我浑身的细胞都在一个个炸裂,我身体里滚动着翻腾着飞溅着挤压着奔流着燃烧着喷涌着疯狂的熔岩。我想自己一定是快要死了,快被那滚烫的拱动的热烈的坚定的无法承载的熔岩灼焦淹没吞噬。

  花洒冰凉如柱的水珠,似乎想把那逼得人发疯的灼热从身体里驱逐出去,它痛快淋漓地冲刷着那疯狂的热烈的粗暴的熔岩,激溅起每一团掉到地上的岩浆,都燃着一团团小小的火焰。起飞了……我神智不清地想,是的,这就是起飞了……就像青蛇与白蛇纠结着缠绕在竹林顶端的最初,两片云在空中相遇相撞,雨水也像这花洒的水柱自空中滂沱而下,两条巨蟒紧紧缠绕,分不清彼此……巨大的雷声交织成惊天的闪电,狠狠地刺穿我的身体,白蛇像一根绷紧的弦忽然断裂,失控地滑下竹枝,向地面坠落,在接触到黏湿泥泞的地面的那一刻突然炸裂,粉碎,飘散……我忘乎所以地尖叫,所有的颜色渐趋暗淡,然后变成了灰色,终于完全消失……消失……

  “醒了?”

  我转过头,看向杨,他的眼中有一丝隐约可见的疲倦,我的头仍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几时醒的?”

  “一直都没怎么睡。”杨用胳臂搂过我,面颊贴着我柔软的长发。

  “对不起。”我轻轻吻了吻他的下颔,歉然地,“昨晚你的手一直这么枕着吗?”

  “没事。”杨微笑着,伸手撩过胡乱搭在我脸上的一缕头发。

  阳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缝儿里偷偷爬进室内,地板上有些斑斑点点的亮光。空气中有一道光柱,我和杨的呼吸像微尘在阳光里飞扬,屋子里充满了暧昧的汗水味儿,混和着淡淡的烟味,散发着一种叫做温情的味道。我淡淡地微笑,即使并不爱对方,但是和他呆在一起的每一秒却都是享受。

  我喜欢这样的气味,让我觉得在孤独的房间里吸进一口空气的时候,不再那么阴冷。抓住杨的手,一下一下地捏着他温厚的掌心,纤长的手指,粗砺的茧子,然后,我突然冒出一句令我们俩都措手不及的话,“杨,我们结婚吧?”

  我怔住了,然后,感觉杨的身体也微微一僵,搂着我头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

  “幺幺,你爱我吗?”杨低下头,平静地望着我。

  我小心地侧过身子,凝视着杨的眼睛。爱他吗?他温柔的眼睛,温柔的唇,温柔的手,温柔的拥抱和爱抚。我可以肯定地回答,我是喜欢他的。可是,爱他吗?

  我在他的凝视下有些瑟缩了,“对不起。”

  杨亲吻我的额头,托起我的脸,“幺幺,我不要你在内心彷惶茫然的时候下任何决定,我不是你的浮木。我更愿意你在清楚地认定你自己要什么的情况下说这句话。请原谅。”

  不用再多说什么,杨其实什么都明白。我抬起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为自己感到羞愧。

  杨的双臂痉挛地抱住了我的后背,他低下头,温柔地吻我有些干裂的唇,就像一条游曳在水草之间动作优雅的鱼,“丢了这份工作,有什么打算?”

  “没有。”我闭着眼睛,专心地体会他的唇。

  “要不,你到我公司来……”

  “不要。”我猛地睁开眼打断他的话,我不需要这种好意,即使是杨也一样,恼怒地瞪着他说话的唇,“你就不能用心点儿吗?”

  杨从喉腔里发出低哑沉闷的笑声,拥抱着我的双手像一把铁箝将我箍紧。

  ③接到老涂的喜帖,才恍然时间在流逝。

  又过了一个月,因为整天窝居在自己小小的领地里足不出户,竟也忘了时日。所幸的,许是因为杨的出现,安然竟然没有再来烦过我。心情是平静的,前段时间的恍惚,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了,那些不安,那些忐忑,就像是做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可笑的梦。

  “我不管,你这次一定要做我的伴娘。”老涂的电话里嚷嚷,声音满是幸福的甜蜜。

  “你换一个年轻的女孩儿行不行?”我无奈地低叹,“几曾见到我这么老的伴娘?”

  听说给人家做过三次以上的伴娘,就很难嫁得出去。如果算上这次,我都是第七次做伴娘了。老天!这样的伴娘会不会影响新娘的姻缘呢?得去翻翻相书才行。

  “不行。”老涂的声音严肃起来,“我不信任她们。拜托啦骆琳,我一辈子才结一次婚,你这都不帮我?你真不够朋友……”

  “行啦行啦,再说下去我都成千古罪人了。”我打断她,苦笑,“这个月十八号对吧,放心啦我会准时到的。”

  “不准迟到。”老涂心满意足地叮嘱,“早上七点,在‘钟爱一生’化妆,要是误了我的时辰看我饶不饶你……”

  “知道啦……”是不是每个新娘子都是这么罗嗦?还是沉浸于这样的罗嗦,才觉得幸福?

  “钟爱一生”是本市最有名的一家婚纱店,经营着婚纱出售、出租、化妆等全套的新娘妆饰服务,从那里走出来的新娘子,一个个都美得赛过天仙。

  但是,洗尽铅华,回复本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觉得那一刻不过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凌晨六点三十,闹钟很尽责地把我叫醒,我打着呵欠掐断了它的叫嚣,起床洗澡,洗头,换上昨晚我就准备好的服饰,水蓝色的吊带曳地长裙,水蓝色的绢花鞋面高跟拖鞋,我一直很喜欢各种各样性感的高跟拖鞋,穿在脚上,给人一种很容易脱下来的联想。

  只淡淡地化了眉,涂上唇膏,我从来不用那些繁琐的眼影腮红眼线睫毛膏之类,也从来不用粉底,皮肤的质感一直很好,使我看上去比我的实际年龄年轻一些。

  长发简单地挽了一个髻,用一支景泰蓝的发簪固定,一看钟,已是七点过十分。匆匆赶到“钟爱一生”,老涂已经在化妆了。

  “你迟到啦。”见我进来,老涂“哇哇”怪叫,一点也没有身为新娘子应该有的娇媚羞怯的自觉性。

  还没来得及理她,一个小摄相机就举到我的面前来了,“美女!笑一个笑一个……”

  不用想也知道举着摄相机的人是谁,我又站又坐又转圈儿地摆了好几个动作,才被她饶过去,放下摄影机的女子扬起一张性感成熟的脸,果然,除了老涂的死党还会有谁?我市最漂亮的女主持人之一——庄羽。

  “骆琳,你怎么化妆啦?”庄羽看我坐下来,愣了一下,“不是跟你说了,伴娘妆要到这里来化么?是赠送的……”

  “不用啦,那么浓的妆,我不习惯。”我平时是根本不化妆的,若非是遇到今天这种场合,我才懒得蹂躏自己的皮肤。

  “那就小庄化吧。”老涂插了一句嘴,“反正由你主持婚礼,妆浓一点也没什么。”

  于是小庄手里的摄相机落到了我的手上,新娘子化妆的花絮是不能错过的。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脸上的妆才化好,化妆师开始给老涂盘头发。新娘子此刻的脸像个精雕细琢的面具,千篇一律的大眼睛长睫毛柳叶眉樱桃嘴,脸像剥壳的鸡蛋,上面堆着那层厚厚的白粉看不出皮肤上的任何暇疵,我有时很担心,怕她一说话那些粉就“扑扑”地往下掉。

  漫长的化妆时间终于过去,当老涂从化妆镜前站起来的时候,不能不叫人眼前一亮,怎么说也是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功夫雕琢出来的美丽,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美女作坊”。新娘子身上的婚纱是“钟爱一生”最新的款式,抹胸露肩,腰间和裙摆的珠片璀灿生辉。妆是无懈可击的,头顶上的三支洁白的香水百合散发着浓郁的幽香,撩人心脾。

  “真漂亮。”我和坐在化妆镜前的小庄一同发出不由自主的赞叹。

  “漂亮?”老涂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小心翼翼地确定。

  “保证把新郎倌迷死。”我帮她理了理长长的头纱,打趣道。

  老涂这才有了一点娇羞的模样,斜着眼睛白了我一眼,笑道,“羡慕吧?”

  “为什么要羡慕?”我装作不解。

  “骆琳,你也应该搞快些了。”老涂拿起了手套,调笑道,“到时候也可以跟我一样漂亮啦。”

  “算了吧。我才不干呢。”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加思索地反驳,“你不知道吗?这就是引诱夏娃走向罪恶深渊的那只苹果。”

  “噗嗤!”小庄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化妆师的口红刷子立即把她的下巴也刷得通红。

  “拜托,我结婚呢,说得好听点儿行不行。”看着化妆师和小庄手忙脚乱的惊呼,老涂又好气又好笑地轻轻捶了我一拳。

  我淡淡地笑。难道我有说错吗?我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虽然这实话不怎么中听。一切美好的事物,不过是过眼云烟的幻觉,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罢了。

  “老实说,骆琳,我真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老涂开始细声数落我,“你真的是打算做个独身主义者?”

  “有什么不好?”我淡淡地道。

  “那就体会不到被人需要和被人关怀的滋味了呀。”老涂不以为然地白了我一眼,“感觉自己和对方在彼此的心目中都是最重要的人,很幸福呢,你体会过吗?”

  我体会过吗?体会过吗?……明杰,你说呢?即便是当初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我放弃所有的自我,我也没有过你有需要我或关怀过我的体会,那么?幸福吗?不,不幸福。我是一个贪心的人,不求回报的爱情是男人的童话,曾经以为,我没有你会不行,我会再也活不下去,可是,从跌倒,到爬起,再一路蹒跚走到至今,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脸上好痒。”老涂的皱眉打断了我的沉思,一抬眼,见她正伸手向自己脸上抓。

  “别动。”我、小庄、化妆师全都齐声大喝,吓得老涂的手悬在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一抓就完了。脸上就留下一条印子。”化妆师叮嘱她,“痒也只能忍着。”

  “天……”老涂发出一声悲鸣,“给我想想办法,真的是很痒。”

  不痒才怪,大热的天儿,脸上罩着这么厚一个面具,我微笑着取笑,“那你是要漂亮,还是要抓痒?”

  呵呵,施了诅咒的苹果,这么快就显示出它的本性来了。怪不得人们常说,最美丽的事物通常也掺杂着一点儿邪恶。

  接下来是冗长累人的一天,先是接送的种种步骤,然后是喜宴之前繁琐的仪式,再就是喧闹嘈杂的的喜宴……到下午三点多钟,才有时间返回新郎家,等着吃完晚饭后的闹洞房,看看吧,结婚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

  太累了,这一天对我来说。何况,向来不太喜欢这么多人这么闹腾还有这么浑浊的空气,我拿了自己的包,悄无声息地避到阳台上。

  七点过十分了,天还是异常地亮。老涂的新居在市郊,地点在现在看来还是挺偏僻,但据说这个地区是未来二十年的发展方向,所以到处都可以看到施工的工程队。阳台外面就是大片的农田,不间断地传来阵阵蛙鸣,这是在市区内绝对无法听到的声音,说实在的,我并不觉得好听,只感到聒噪。

  低下头,从皮包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支香烟。没有立即点上,我抬起头,望着阳台外的田地出神,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松林,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牛粪味儿,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耳边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最为甚的还是蛙鸣。还是这里的空气好些,刚刚在屋里闷得就快窒息了,众人呼出的废气加上烟味儿、酒味儿和女人们的香水味儿混在一起,引得我的胃一阵接一阵地痉挛。

  我好像天生就不喜欢热闹。从幼时开始,就不喜欢各种各样的庆典活动,包括婚葬庆典、祭典,节日的各种各样的活动,家族间的聚餐,同学间的聚会,每一件,都令我感到无法言喻的厌烦。明明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偏偏总是逃不开,从小到大,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不喜欢的地方与人强颜欢笑。我厌烦那种热闹的气氛,厌烦那些或欢笑或悲泣的噪音,厌烦那些聒噪的音乐,在这样的气氛里呆的时间稍微久一点儿,我就会觉得耳鸣头晕。安然没有说错,我是不喜欢酒吧、迪厅一类的场合,在去“泡吧”帮忙之前,我鲜少涉足这类地方,虽然后来习惯了那里尖锐的噪音,可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那里。

  怎会又想起安然?骆琳,难道这名字还没有从你的心底驱逐,反而潜藏更深?我怔了怔,拿着香烟的手指微微一抖。不行!骆琳。绝对不行!

  手忙脚乱地翻出打火机,哆嗦着点燃了指尖的烟,雪白的烟雾谜一般地在空中漫延。靠在阳台的墙角,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闪的火星不再在指尖轻颤。

  骆琳,你应该是一个耐得住寂寞,也会享受寂寞的人。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1:30:51

正文  第十六章

  ①第三支烟在我的指尖燃尽,天终于完全地黑下来。
  就在刚才,天边还有一小团淡淡的晚霞,既不红彤如火,也不灿烂似金,但因为天色是灰雾雾的缘故,那一小团彩色便特别扎眼的美丽了。霞光照在田边的池塘里,潭水反映了霞光,像刚出鞘的宝剑闪出的光芒。只是刀剑的光泽过于冰寒,而那潭水的金光却有些暖洋洋的。

  站在别人家新房的阳台上,看着夕阳渐渐西沉,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酸酸的感觉。丢了烟蒂,再抬起头,那道霞光便不见了踪迹。美丽的事物总是稍纵即逝,这世上的许多其它的事也一样,错过了便错过了,永远都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重头再来。就像此刻这般,这个世界永远都不可能再有一个同样的晚霞给我看了,即便是有相似的,也仅仅只是相似。它回不到这个时间,回不到这个地点,而我能做的,惟一能做到的,只有把这一刻的它放在脑海里,有机会的时候再拿出来细细回味了。只是,连我也不清楚,它鲜亮的颜色,可以在我的心底保存多久。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这才发现,站在这个高度,竟可以看到白天完全不能看见的景色——市区的夜景。平日里想是“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缘故,没觉得这个城市有多么美丽,可此时它展露在我面前,竟然气象万千,闪闪烁烁的五彩的灯光在夜色中把这个城市点缀得璀灿生辉,像是被哪个神仙一不小心打翻了的珠宝箱子。

  想来,是夜色能掩盖一切罪恶,一切不美好和一切丑陋的缘故吧?呵……我如何能够不喜爱这座城市?如何能够不被它勾引?它闪烁着妖艳的光采,就像伊甸园中的夏娃,明知道那蛇引诱她吃下去的是罪恶之源,仍是无法抵挡那邪恶的魅惑。

  阳台的门突然被推开,同时传来庄羽的声音:“帮帮忙吧,老涂,我是真不知道找谁了,我也不知道老总叫我们今天突然出外景……”

  “你真是想得出来,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我拜托你帮帮我好不好?”老涂踏出阳台,一脸头大的表情,“我可不敢答应你,你自己去跟我老公说……”

  “他不把我杀了才怪……”庄羽紧跟着出来,“我会被千刀万剐。”

  “你也知道呀?”老涂白了她一眼,“那你还提这么无礼的请求?”

  不知道小庄又有什么事要为难她的死党了。吃过晚饭,就看到庄羽把新娘子拉到一边,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什么,只看到老涂皱着眉头,头摇得像拨郎鼓似的。

  她俩都没有注意到我,我突然有些尴尬,我可没有偷听别人隐私的嗜好。顿时全身都不自在起来,忍不住出声轻咳一声。

  “我是真的没办法……”庄羽听到声音,转头看到我,怔了怔,“骆琳你在这里啊?”

  “我不想让人以为我是偷窥狂。”我微笑。

  “瞧你说的。”老涂白了我一眼,道,“骆琳,你帮帮忙,求她饶了我吧?这姑奶奶想要了我的命呀。”

  “要你的命这么容易啊?”我微笑着打趣。

  “不是要她的命,只不过想让她帮我照看我朋友的小孩儿几天,我们今天晚上要去成都出差,实在是不放心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庄羽苦着脸,可怜兮兮地哀声道,“老涂……”

  朋友的小孩儿?可是老涂口中那个名叫“天使”的“小恶魔”?

  “你别叫我。”老涂把脸扭到一边,不去看她的低声下气,“若是平时倒也罢了,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而且你这一去还要五天,你也太……”

  “我知道我是很过份,我知道我知道。”庄羽连声道,“可是你忍心看Angel一个人呆在家里吗?她还那么小,她会害怕的……”

  果然是那孩子,怪不得老涂不愿意去了,何况,要她在新婚之夜跑到别人家去看孩子,庄羽的要求也实在是过分了些。

  “我可不这样认为。”老涂打断了庄羽,皱着眉道,“小庄,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了,这小女孩儿并不像你所说的那么柔弱。”

  “她会乖的,我保证,这次她一定会很听话。”庄羽一味地使用哀兵政策,“我保证……”

  “你哪次的保证生效过?”老涂有些微怒了,“不行,这次绝对不行,如果你不想我离婚,你就找别人吧?”

  “你叫我现在到哪里去找人啊,又不是个个都有时间……”庄羽猛地顿住声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过头看我,“骆琳?对了,我怎么没想起你?”

  我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干嘛?”

  “你去好不好?帮帮我的忙。”庄羽兴奋地拉住我的手,如释重负地道,“我怎么把你给忘记了。”

  “我?”我啼笑皆非地看她,“你没搞错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庄羽的表情得意极了,“你想想,你现在又没上班,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现在不正好找个事情来做,我朋友出的工资可不低呢。”

  我有些反感地看着庄羽的志得意满的表情,凭什么她就以为我一定会答应?求人帮忙却是一副施恩的口吻。我现在是失业了,可是我并不是急需一份工作不可。而且,在听闻了那位“小天使”的可怕之后,我也心有余悸,“我天天在家上网呢,怎么会没事做?”

  “你就当作帮我的忙好不好?老涂你也帮忙劝劝嘛,这本来是你的责任,如果骆琳答应了,你不就不用去了?”庄羽又开始使出缠功了,真不知道她死缠烂打的功夫是从哪里学来的,我跟她不过是点头之交,这样的黏乎劲儿,未免过余了。

  我有些好笑地抬头看老涂,她一脸为难的表情,我知道她是因为知道那小女孩儿的底细,所以并不希望我也卷进去,但是,庄羽又是她的好朋友,她又不忍心看她这么求人而无动于衷。

  罢了罢了,就当是帮老涂一个忙,我叹了口气,“行了,我答应你。”

  “耶!”庄羽一下子抱住我,一迭声儿地大叫,“谢谢!谢谢!”

  “不过我只答应帮你照顾这几天,等你们出差回来,就另外请人吧。”我拉下她的胳膊,“你到时候可别又跟我说没办法什么的……”

  “好的好的,一定没问题。”庄羽高兴地道,低下头在皮包里掏出一把钥匙,塞进我手里,“Angel的爸爸和其他同事已经出门了,我没有时间了,得赶回家收拾几件行李跟他会合,所以没时间带你过去,一会儿老涂带你过去吧。老涂,没问题吧?”

  “是——大小姐。”老涂有些无奈地叹气,“我会事无巨细地交代骆琳的,你就放心地走吧。”

  庄羽嫣然一笑,转过身急急忙忙地走了,我看着她风姿绰约的背影,轻声道,“女人都是这样吗?”

  “什么?”老涂微微一怔。

  “把男人当成了自己的全部。”我不以为然地玩着手里那把光秃秃的钥匙,淡淡地道,“甚至爱屋及乌。”

  “听起来像在嘲讽我。”老涂笑,有些歉然地,“小庄有时候说的话是不怎么中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呵怎会。”我的嘴角噙起一抹微嘲,“你以为在看过前公司那些官僚的嘴脸之后,我还会跟什么人生气?”

  我没有那么富余的时间做这种无聊的事,小庄于我,泛泛之交而已,何况,我从来不为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老涂微微一愕,纵声大笑,待她笑过,我淡笑道,“只是,感觉像上了贼船。”

  “你本来就是上了贼船。”老涂苦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实在不该答应她的。”

  “我不想你为难。”我淡淡地道,“反正也只不过是这几天,忍忍就过去了。”

  老涂满脸担忧地望着我,唇微微张开,又合上,顿了一会儿,才轻声发出叹气一般的声音,“希望如此。”

  ②收拾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老涂带着我来到了那小女孩儿的家门口。

  这里是高台住宅区,位于本城的北部。道路两旁都砌有高大的石墙,夜间很少有人在这一带行走。一看而知,这里住的都是大户。所幸Angel的家不是那些单门独院的小别墅,而是在这个住宅区里的其中一幢居家楼上,不然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还真是有些吓人。不过能住在这里的人,主人的经济环境多半不坏。那孩子家的楼层不高,只到三楼,不过因为这个小区的位置本身比较高,所以能看到比较不错景观。

  老涂看了我一眼,伸手按响了门铃。我突然有些紧张,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我的心跳快了起来,仿佛铁门后面潜藏着一头恐怖的怪兽。有钱人家的孩子,多半被宠得无法无天,这点认知我还是有的,但是由于老涂的警告,我不免仍有些忐忑。

  在还未到达这里之前,老涂已经在路上慎重地警告过我了,“反正你也只是去呆几天,我也不多说什么,只要那女孩儿发浑的时候,你防备着躲开就行了。”

  “这么可怕?”我不以为然地笑了,“不至于吧。”

  “你别不当回事儿。”老涂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到时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至于其它,老涂也解释得很详细,Angel家的清洁和三餐有钟点工负责,我的工作只是陪伴她,帮她梳洗,检查她每天的作业,因为已经放署假了,所以不用再接送她上学放学,但是不管她去哪里,都得跟在一起。

  听起来,跟别的保姆也没什么区别。门铃响了数声,无人出来应门,老涂皱了皱眉,又按了一下门铃。

  过了半晌,门内终于传来一些细微的门锁声,然后,铁门上的小窗子拉开了一条小缝儿,传出一个小女孩儿细声细气的声音:“是谁?”

  “Angel,是我,涂阿姨。”老涂轻轻拍了一下门,“你开下门好吗?”

  “你来干什么?我不是叫你不要再来了吗?”小女孩儿的声音骤然尖锐,“你上次害我被爸爸骂,我不要你再到我们家里来,你快走。”

  “Angel,是你爸爸让我过来的。”老涂贴着门道,“你开开门,你爸爸另外请了一位阿姨来陪你,我只是带她来,我不会进来的。”

  “我不管,你走,我才不要你……”女孩儿的声音由近而远,然后,半天都没有回音,老涂有些急了,“Angel?Angel……”

  “你不是有钥匙吗?”我提醒老涂,“怎么这么糊涂?开门进去不就行了?”

  “可是,Angel会不高兴的……”老涂有些为难。

  “怪不得那孩子这么无法无天。”我有些恍然,“还不都是你们迁就出来的。钥匙在哪里?给我。”

  老涂从挎包里拿出钥匙,我一把抓过,打开铁门,屋子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静得有丝不同寻常,老涂按下电灯的开关,屋内刹时灯火通明。

  “Angel?”从玄关进了客厅,仍是不见小女孩儿的踪影,倒是让我有空稍微打量一下房间的陈设,褐色的木地板,褐色的电视柜和茶几,电视柜后墙的博古架也是褐色的,摆着些零碎的装饰品,蓝白条纹的布艺沙发,上面甩着几个黄黄绿绿的靠垫,沙发背后的墙上有三个凹槽,各自整齐地码着一排书,沙发右侧提了一级约两米宽的台阶,台阶上摆着一张低矮精巧的围棋桌,两侧甩着靠垫,再向外,就是一整面的落地窗,没有拉上窗帘,窗外,山城璀灿的夜色尽收眼底。

  “Angel?”老涂却是与我的心情不同,急急地走到一扇紧关着的卧室门前,轻轻拍门,“Angel?你在不在里面?你回答阿姨一声好吗?”

  门猛地打开,迎面飞出一个抱抱熊,紧接着又是一只斑点狗,“出去,我不喜欢你,我不要你来我家。”

  “Angel……”老涂七手八脚地接住两个绒毛玩具,狼狈地道,“别胡闹了,我带了新阿姨来陪你。”

  “我不要人陪。”说话间,又一只充气乌龟被甩了出来。

  我有些瞠舌了。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跟小孩子接触过,我天性喜静,不喜欢小孩子的闹腾,普通的磨人已经够烦了,何况这样爱发脾气的孩子。怎样的纵容才“造就”出这样的孩子?我忆起我幼时,稍稍犯错就会被父亲揍得鼻青脸肿,父亲管束孩子的信条是“黄荆棍下出好人”,若是敢像这孩子一样没大没小,怕是早就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了。

  “Angel,别这样,新阿姨会笑话的。”老涂抵挡住那孩子的玩具攻势,避开甩落一地的公仔,踏进屋内,我赶紧跟进去,这么霸道的小孩,究竟长了怎样的三头六臂?

  倒令我大大地吃惊了,那孩子漂亮得不似真人,全身上下都像是上帝偏心造出来的,五官精巧得像是中国版的芭比娃娃,我一时差点忘了眼前的状况,竟有些怔忡。怎样漂亮的父母才能生得出这么漂亮的孩子?她的模样,倒真是应了她的名字,像是一个遗落在凡间的天使,只是,眼前这天使的神情却是恼怒的,像一头发狂的小狮子,就连头上一对刷子似的小辫儿也跟着她说话的语气变得硬邦邦的,“你说你不进来的。”

  “对不起。”老涂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阿姨担心你出事。”

  “我没事,你可以走了。”小女孩蛮横地叫嚣,拼命地想将老涂推出门去。

  “我就走。”老涂蹲下来,抓住孩子的双肩,“我把事情交代完了就走,好不好?”

  “不,我要你现在就走。”女孩挣扎着,尖声大叫,死命想要挣脱老涂的手,“你放开我,不要你来管我,你滚出去,滚……”

  “Angel,这是骆琳阿姨,你爸爸出差这几天请她来陪你……”老涂攥住她不放,任她在那儿又扭又打又叫又挣扎。

  “不听,我不听,你快滚出去。”女孩儿尖锐地嚷着,拼命地挣扎,仍是挣不开老涂的事,于是一低头,狠狠地向老涂的手腕咬去。

  我倒抽一口气,算是明白老涂前段时间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调皮的孩子倒也见过几个,但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蛮横粗野的孩子,小女孩狂燥地瞪着老涂的眼睛里有愤恨,有仇视,有恼怒,甚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我突然觉得有些冷。天知道,我有些后悔答应了庄羽看护这个孩子了。

  “呀!”老涂痛叫着松开手,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气得双唇都在哆嗦,“你,你又咬我?你这个坏孩子,谁愿意来管你,你这个小魔鬼,以后再也没人愿意理你……”

  “你骂我?你竟敢骂我?我烧死你、烧死你……”那小女孩儿向着老涂直冲过去,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啪”地打出火苗儿,还未等我俩反应过来,就往老涂的长裙点去,老涂穿的长裙竟是极易着火的面料,一下子,火势就在裙摆上漫延开来,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臭味儿。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1:33:04

正文  第十七章

  ①我大吃一惊,急忙冲上去,一把拍开女孩儿手里的打火机,把她推到一边儿,然后手忙脚乱地帮老涂拍打身上的火苗儿,老涂像是吓呆了,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惊叫着跳起来,七手八脚地在裙上拍着,火苗儿很快就被扑灭,老涂的长裙已经被烧破了一个大洞,腿上也被灼伤了几处。见到我俩狼狈的样子,小女孩开心起来,笑嘻嘻地嚷,“火烧野猪啦,火烧野猪啦……”
  “你这孩子,竟然敢放火烧人?你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我看到老涂腿上的灼伤,怒不可遏。老涂何辜?新婚之夜竟来跑来受这样的欺侮?而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竟如此霸道凶狠,欺侮了人居然还这么兴高采烈?

  小女孩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我这个陌生人会出言喝骂她,平日里想必也没有什么人喝骂过她,她恼羞成怒地看了我一眼,尖锐地叫,“你管我,我就烧,我高兴烧,我还要烧你……”

  小女孩径直向我冲过来,打着了火苗儿,我本能地一伸手,夺过她手里的打火机,“你简直太无法无天了,小时候就这样,长大了还得了?我今天就替你爸爸好好教训你。”

  “放开我,我不要你管,你凭什么管我?”小女孩大声嚷着,却无法挣脱我的掌握,她提高了噪子,高声尖叫,“放开我,你这个臭女人,坏女人,我不要你管,我爸爸都没骂过我,你凭什么骂我,你滚蛋,滚出去,滚出我家去……”

  我被这孩子触怒了,心里那股狠劲儿也跟着被触动,我紧紧地钳制住小女孩儿的手臂,严厉地喝斥,“我凭什么?我就是你爸爸请来专门管教你的。”

  “我不要你管!”女孩儿低下头,对着我的左手咬下来,我心里早就提防着她这一招,急忙松开左手,那女孩见没有咬中我,便撒赖般往地上躺下去,在地上滚将起来,刷子似的发辫儿早就散开了,质地极好的粉红色碎花连衣裙弄得又脏又皱。

  我又惊又气,从地上拖起那女孩儿,但她在地上翻来滚去,双脚乱蹬,双手狂舞,一面从嘴里发出杀猪般的狂叫,“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我要烧死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你……”

  我的腿被她踢中了好几下,那女孩发蛮时的蛮力还挺大,踢得我生生地痛,我倒吸一口气,腿部的负痛令我的怒气到了忍耐的极限,“你再这么不听话,信不信我会揍你!”

  “你敢。”女孩儿大声地说,“我会杀了你,我爸爸也会杀了你!”

  “我不敢吗?”我怒不可遏,老爸果然没有说错的,黄荆棍下才会出好人。我抓住在地上不停翻滚的Angel,把她的身子反扣在地上,死死地按住她,在她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几巴掌。

  Angel惊天动地地嚎叫起来,在地上拼命挣扎,老涂见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急忙过来拉我,“骆琳,算了,她到底是个孩子。”

  “她是个魔鬼一样的孩子。”我气冲冲地说,“我现在真的后悔答应小庄。”

  “要不我们走吧。”老涂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我会走的,但不是现在。”我得让这孩子知道我绝不可能像她以前的那些阿姨那样跟她妥协,Angel在我的手下滚动挣扎,我的手背突然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只见刚刚和老涂说话分神的一会儿功夫,手背已经被她死死地咬住,我吃痛松手,一见手背上那两排深深的牙印,已经慢慢地渗出血来。这一怒非同小可,Angel见我松手,立即从地上爬起,准备向门外跑,我拦腰从背后把她一把抱住,用手臂死死的箍住了她,“你又咬人,你这头小豹子,老涂,给我找条毛巾来,堵住她的嘴。”

  “不要,不要……”Angel发现情况不妙,尖声怪叫。

  “骆琳……”老涂犹豫着没动,“这样不太好吧……”

  “不给她点苦头吃,她不会珍惜陪伴她的人。”我充耳不闻Angel杀猪般的乱叫乱嚷,她听到我的话,在我的手里拼命挣扎,又蹦又跳,我差点抱不住她,忍不住对老涂厉声喝道,“别站在那儿磨磨蹭蹭的,给我找条绳子,把她绑起来。”

  “哦……”老涂被我的语气吓了一跳,不再说什么,转身出去找绳子,Angel害怕了,在我的手底下拼命挣扎,“放开我,不要绑我,不要绑我……”

  “不绑你?让你继续咬人踢人放火烧人吗?”我厉声喝斥,“你这样的坏孩子,就是要把你绑起来丢到老鼠窝里,让老鼠来咬你,你知不知道?老鼠专门咬你这样不听话的孩子。”

  “不要不要……”Angel在我怀里尖声哭起来,小小的身子软软地缩成一团,不再乱踢乱蹦了,“我不咬人了,不踢人了,我不敢了,不要放老鼠来咬我……”

  惧意和怯意明显地抖动在她的哭声里,她怕了,她终于知道害怕了,我松开手,她立即跌坐到地上“呜呜”地哭,老涂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眼前这一幕,吃惊地张大了嘴,“骆琳……”

  “没事了。”我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是干净的吗?”

  “嗯,是Angel的洗脸巾。”老涂担心地看着坐在地板上呜呜抽泣的小女孩儿,“你怎么把她弄哭了?”

  “小孩子哭哭笑笑不是很平常的事么?”我不以为然,看到老涂惊异的表情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从来没见她哭过,这孩子平常很倔的。”老涂解释。

  岂止是倔,这孩子简直就是野蛮粗鲁。我摇摇头,“哭对她来说没准儿是件好事。”转过身蹲到Angel面前,我轻轻托起她的脸,那孩子看到我手中的毛巾瑟缩了一下,眼神慌乱而戒备地盯着我,“阿姨……”

  “不是堵你的嘴巴,阿姨帮你把脸擦干净。”我擦掉她脸上的眼泪,那孩子抬起头来看着我,嘴唇瘪了瘪,又想哭。

  “起来,坐到床边去。”我牵起孩子的手,那只细细的小手在我的手里轻轻抽动了一下,我捏紧了那只小手,Angel不再挣扎,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了,孩子安静下来,我回过头,对站在门边发呆的老涂说,“你先回去吧,你家里还有客人呢。”

  “可是……”老涂看了Angel一眼,欲言又止。

  “没事了,你别担心。”我知道老涂担心什么,“你快回去吧,再不回去你老公怕是要报警寻人了。”

  “看你说的。”老涂被我逗笑了,“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打电话给我。”

  “知道啦。”我微笑着推她出门,把她担心的唠叨关在门外。锁上门,我靠在门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的心情并不若表现给老涂看的那般轻松,尽管那孩子暂时安静下来,可是她看着我那对眼睛里充满了敌意和反叛,还有五天,不知道怎样才能平平安安地度过。

  我走到浴室,搓洗了Angel的洗脸巾,拿了一把梳子,走到她的房间。那孩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她小小的身子挤在一床堆得乱七八糟的毛毛玩具中,瑟缩地抱着小小的膝头,头发零乱地披散在脸上,不复刚才的蛮横粗野,失去了那层粗鲁作掩护,那孩子瘦小的身子反而显得孤独无助。

  到底是个孩子。我的心蓦地一软,伸手抚摸她的肩膀,“Angel.”

  那孩子抬起头看我,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看着我的眼神却是倔强而倨傲的,我叹了口气,解开她的发辫,帮她梳头。

  孩子沉默着,我也沉默。帮她梳好头,我牵她到浴室洗漱,然后从她的衣柜里翻出睡衣,帮她换上,这才发现,这孩子瘦得厉害,全身上下就像是皮包骨头。脑子里突然想到老涂说过的,孩子的妈妈跟人私奔了……这是个没有母亲关爱的孩子,我心里的同情油然而生,对这小女孩的反感也减轻了不少。

  “好了,现在你好好睡一觉。”我拉过被子,盖到一直安静得有些反常的Angel身上,“如果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我们明天再说。”

  说完,我转过身,准备离开,手却突然被她抓住了,回过头,Angel坐了起来,明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怎么了?”

  那孩子撇了撇嘴,不说话。我凝视着她清澈的眼睛,耐住性子问,“还有事吗?”

  那孩子摇了摇头,手却紧紧地拉住我的手,我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没事就睡觉吧,我先出去了。”

  “阿姨……”Angel细声细气地轻轻叫了我一声,“你别走……”

  我的心怦然一动,没有了刚才的蛮横,眼前的小女孩儿的这声呼唤显得那么温柔,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柔软了,我蹲下身,微笑着看着Angel,轻声问,“为什么?”

  “我怕……”恐惧和求助明显地写在她的脸上,孩子的眼中有泪光,她嗫嗫嚅嚅地说,“老鼠会来咬我……”

  我长叹一声,抱紧了眼前这个孩子,不禁为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开始内疚了,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孩子,我不该这么吓唬她的。

  “阿姨不会走的,我会一直陪在你旁边,你放心睡觉吧。”我拍拍她的背,把她放回床上。

  Angel惊惶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许是方才那番激烈的挣扎耗尽了那孩子的体力,不一会儿她的眼皮就耷拉下来了,但是却仍然不肯松开紧抓着我的小手,在坠入沉睡之际那孩子恍恍惚惚地轻声咕哝了一句,“阿姨,对不起……”

  我微微一怔,笑了。这孩子,其实并非真的那么不可救药吧?也许在那些蛮横粗鲁的外衣下面,裹着一颗小小的,脆弱敏感的心。我望着她熟睡的小脸,睡梦中的小女孩蹙着眉头,显得忧郁温柔。这孩子,只要对她尽点心,应该是可以变得乖巧起来的。

  可是,对她尽心,却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了,那是她父亲的责任。我揉了揉额头,从白天的伴娘到晚上的保姆,今天一天经历的事已经太多太多了,我觉得很累,可是却偏偏一点睡意都无。抬起眼,我打量着Angel的卧室,精致的儿童家俱,可爱的床褥被套,漂亮的新款童装,散落一地的洋娃娃和毛茸茸的公仔。我微嘲地一笑,这个父亲,也不能说没对孩子尽过心哪。

  ②我本来以为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一定会与Angel水火不容,哪知道我却和她相处得奇异的融洽,她没有再摆出一副撒野撒赖的样子对我张牙舞爪,大概也知道自己那天闯了祸,所以特别的柔顺乖巧。到了吃饭的时间她就乖乖地吃,到了做作业的时间她就乖乖地做,其它的时间陪她散散步,看看电视,讲讲故事,我发现这孩子不太喜欢听童话故事,反倒是我从网上看来的科幻故事和奇幻故事让她听得津津有味,当然,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仍是要我陪她,大概是怕我一走老鼠就会去找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这几天这么乖的真正原因,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对我来说却是一件好事,让我觉得这几天的日子没有预想的那么难过。老涂第二天就打了个电话,当我告之Angel的情况她啧啧称奇,“骆琳,我真是服了你了,那么调皮的孩子你也有办法收服。”

  从Angel家楼下的竹林穿下去,就到了湖边。这座“Y”形的湖泊算是这个高台小区最动人的一处景致了,从高处看下去,湖水昏黄,并不出色,但到了近处,这湖水倒也显出几分青绿来,并非远观的那般不堪。

  在游船码头,看到两个头发花白却精神抖擞的老大爷,在对面的湖边坐着钓鱼,于是带着Angel沿着湖边的小路向他们走去。看着近在咫尺,但却要绕一个大弯才能到达那里。待走近,见一个大爷只用细线绑了钩,没有鱼竿,桶里倒也有三、四条小鱼苗。另一个阵仗颇大,甩着一根大竿,却是一条也没钓着,末了还被水草缠住,损失一个鱼钩,铩羽而归。

  Angel似乎对那两个老人从事的活动非常感兴趣,一会儿围着两个大爷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一会儿又用手逗着老大爷桶里的几条小鱼苗,玩得兴高采烈。我望着在湖边跑来跑去的Angel,有些怔忡。那孩子听话的时候果真如她的名字一样,像个纯洁无暇的天使。可是,即使是如此,她却没能让我产生留下来的念头,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我看护她的任务也将结束,以后,再也不会跟她有什么瓜葛。

  坐在湖边看夕阳,夕阳便无限美了。它落在一截不长的湖坝上,呈现出咸蛋黄一般纯厚的金黄色,美丽但不咄咄逼人,光线异常柔和。想来平常欣赏它的人也是不多的,如今见我如此喜欢,便份外妖娆地把满身的金光洒落在一侧的湖岸上,把其中一段湖岸连同树林也染成了金黄色,招摇得很。夕阳暖暖地照在身上,我感觉眼前的一切,甚至是Angel的笑声,都被它染成了金色。

  我的手机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是母亲。

  “琳琳?”母亲的声音急冲冲的。

  “是的。妈妈,什么事?”我心不在焉地问。

  “你姑父给你找了份工作,你快点收拾东西跟他去市区。”母亲说。

  “工作?”我皱了皱眉,“做什么?”

  姑父几曾这么热心了?我冷笑,还是想利用这个作借口,把我这个眼中钉从他的眼前拔走?

  “在市区一家美食城做收银员。”母亲似乎很高兴,“你快点回去收拾东西。”

  “现在不行,妈妈,我明天晚上才能回去。”我看了Angel一眼,她正抬起一对漂亮的眼睛偷偷看我,我对她微微一笑。

  “为什么?”母亲怔了怔,立即命令道,“不行,你一定要今天上去,明天人家就不要人了。”

  我顿了顿,突然很反感母亲说话的语气,“不要就算了,有什么了不起?”

  “琳琳,现在工作不好找。”母亲似乎也听出我语气里的不快,蓦地转了口气,“你要抓住机会。”

  机会?几曾一个美食城的收银员也算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了?我冷笑,“姑父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它的?工资?食宿?福利?”

  “问那些做什么?”母亲的语气有些愕然,“你姑父还会害你吗?”

  他会不会害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想我再呆在本城,巴不得把我送得越远越好,我岂能让他如此轻松就称心如意。

  “妈,你问清楚再给我来电话。”我毅然地挂机,突然觉得心里那口怨气正在快速飚升。问那些做什么?母亲竟也如此天真,那些不是衡量取舍一份工作最基本的条件么?

  闭上眼睛,努力抚平自己的情绪,突然觉得有双小手在轻轻拉我的衣摆,然后,我听到Angel细声细气地叫我,“骆阿姨……”

  睁开眼,Angel怯怯地望着我,那怯怯的模样,轻易就可以唤醒女性所有温柔的本能,即使是一直不怎么喜欢孩子的我。我不由自主地对她展开一个微笑,“什么事?”

  “你要走了吗?”Angel抓住我的手,表情有些惶恐。

  “阿姨答应过要陪你等到你爸爸回来。”我拍拍她的肩膀,“你不用担心。”

  “那我爸爸回来了,你就要走了吗?”我的手被Angel的小手攥紧,那孩子的语气有些发慌。

  “阿姨还有自己的事情,不可能永远陪着你的。”我微笑着抚摸她柔顺的头发,“Angel是不是怕老鼠会来咬你?你不用怕,只要你不再咬人踢人,做个乖孩子,老鼠就不会来咬你。”

  Angel点了点头,睫毛闪了闪,又摇了摇头,眼中似乎有泪,却又努力地忍住,“阿姨,你不要走好不好?我爸爸回来了你也别走,我好喜欢你呀……”

  她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像一根线从我的心上抽过去,我望着那孩子倔强的拼命想忍住眼泪的大眼睛,怔住了。在这一刻,这孩子的身上似乎又体现出了我最初所看到的那种倔强的本质,我本以为这孩子会讨厌我的,毕竟我一见面就打了她,可是我断然没有想到会从她嘴里吐出“我好喜欢你呀”这样的话来。

  缝得密密实实的心被她把线抽走了,心软软的,突然没有了坚持的力气。我无力地看着Angel,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说服她或是自己,几曾是我收服了这孩子?反过来,这孩子又何尝不是收服了我?骆琳,你是一个那么不喜欢孩子的人,怎么竟无法拒绝那孩子的一句“喜欢你”呢?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1:35:56

正文  第十八章

  ①电话在这个时候又响了起来,Angel抓住我的小手又猛地攥紧,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接起了电话。
  “琳琳……”母亲的声音有些无力。

  “说吧,我在听。”我几乎能预见到母亲的表情。

  “每月五百,不包食宿。”母亲这次的话格外简洁。

  “哦?”我不置可否,母亲的简洁下面,必定不会如此简单的。

  “我跟你父亲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还是应该去。”果然,顿了一会儿,母亲终于说出她的本意。

  “为什么?”我淡淡地笑,毫不动气,“妈妈,您没算过账吗?五百元如果不包食宿,我能在市区撑多久?”

  “这只是暂时的,你姑父答应了会帮你想办法的。”母亲试图劝服我。

  “是吗?”我微嘲地笑,他只要能把我支开,果然舍得淘神费力。

  Angel那双小小柔软的手在我的掌中不安地动了动,我垂下头,迎上她盈盈如水的大眼睛,楚楚的神情,定定的望着我,我的心一颤,竟有人生得如此美丽的眼睛。

  “阿姨……”Angel轻轻拉着我的衣袖,怯怯的。

  心骤然一软,竟听不清母亲在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我恍惚地望着这个眉目如画的小女孩儿,听到母亲在电话里催促的唤我,“琳琳……”

  “代我谢谢姑父的好意,妈妈。”竟容不得母亲再次出声,我匆匆地挂断电话,略一迟疑,我将拇指压到关机键上,紧紧地按下去。

  “回家吧。”我牵着Angel的手站起来。

  “阿姨……”Angel忐忑地看着我,有些紧张。

  “你不是说要听《天方夜谭》的故事?”我对她展开一抹微笑。

  Angel怔了怔,在明白我的意思后,咧开嘴惊喜地笑了。就像一朵芙蓉在她的脸上绽开,我顿时失了神去,那样的娇俏,哪里像是一个才七岁的孩子?

  “为什么你讲的这个故事跟我爸爸讲的不一样?”听完了我讲的《一千零一夜之死神》,Angel歪着头看我,神情如她的名字一般可爱。

  “哦?你爸爸怎么讲的?”我笑着问她,感叹造物的神奇,对她双亲的容貌也越发好奇起来。

  “他不会讲故事,只会照着书念。”Angel眨了眨眼睛,突然站起来,一溜烟儿地向书房跑去,“我去拿那本书给你看。”

  我没有阻止她。却明白我所讲的故事自然是与她父亲照书所念的不同的,我这个故事是从网上看来的改编神话,跟正规出版的《一千零一夜》相比,早已经面目全非了。

  一会儿,我听到从书房里传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玻璃摔碎的声音和Angel的哭声,我急忙冲进书房。在Angel家呆了几天,这还是我初次踏入她家的书房,我无暇去看这房间的陈设,因为Angel正坐在地板上哭泣,她身旁有一张躺倒在地上的椅子,一个砸碎的相架和几本厚厚的书。

  “Angel?”我扶起她,“摔痛了没有?我不知道你要拿的书放那么高,为什么不叫阿姨帮你拿呢?”

  她像是没听到我的话,只看着地上的相框,“碎了……”

  “碎了就碎了。”我毫不在意,只顾着检查她的全身,“有没有摔到哪里?有没有哪里痛?”

  “碎了……”Angel怔怔地看着我,咬了咬唇,眼泪又潸然滑落,“爸爸会骂我……”

  “一个相架罢了。”我安慰她的惊惶失措,“爸爸不会为这样的小事怪你。”

  “会……”小小的人儿在我的怀里瑟缩了一下,“我把妈妈的相架打碎了……”

  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惊惶,想来她的父亲是爱惨了她的母亲,所以才如此珍视妻子留下的东西,但大人的情绪不能影响到孩子的正常成长,不管他怎么爱自己的妻子,令Angel如此惧怕,这个父亲就做得有些失职。我一边捡起那个相架,一边对Angel道,“别担心,等会儿阿姨出去帮你买个一模一样的……”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光停在那个破碎的相架上,竟再也移不开视线。照片上有一男一女,女子明眸皓齿,眉目依稀跟Angel有几分相似,但Angel是小女孩儿,无论模样怎么出众,也抵不上照片中的少女芙蓉初绽的粉嫩,清亮的眸中自有宝光流转。雪白不足以形容她的娇细,晶莹也不仅仅是晶莹。

  那样好模样,那样好气质。

  然吸引我的却不是她,绝不是,不管她长得有多么美丽,可与她身旁紧紧簇拥着她的男子相比……是我看错了吗?老天……我闭上眼睛。相片上那个笑意盈盈,一脸幸福,年轻而单纯的男人,竟是……竟是安然!

  我的手微颤着,竟拿不稳那个轻巧的相架,指着照片中的男子,我的声音有些发抖,呼吸也费力起来,“Angel,这个人是……?”

  “是我爸爸。”

  相架从我的手中滑到地上,我的脑中一片空白。骆琳,骆琳,你竟然迟钝如斯?一个个人影在我面前轮番出现,安然、老涂、小庄、Angel,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莫怪得电视台会注意到我们公司的这个小案子,我竟一直忘了小庄与老涂的关系,我竟忘了小庄也是在电视台工作,我竟忘了安然的女儿名叫“琪琪”,我竟忘了……Angel,天使,Angel,也叫做“安琪”。

  我在Angel的呼唤声中惊惶回神,Angel一脸担忧的表情望着我,这个楚楚可人的小女孩儿……竟然是安然的女儿。我抚上她粉嫩的脸颊,苦笑。原来,现实是我逃不开的,命运也亦然。我万万不曾想到,我竟然躲到自己避之不及的人的家里来了。

  ②哄睡了Angel,我心神恍惚地出门帮她买相架,几乎跑遍了全城的精品店,可是皆寻不到这种古旧的款式,几乎所有的店主都摇着头劝我:“好几年前的款式了,早就不卖了,为你挑选另一款可好?”

  不好,不好,为什么人总是这般自以为是?为什么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喜恶强加予人?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这般喜新厌旧?好几年前的款式又若何?就不由得人钟情不成?

  明知是强词夺理,心里仍是无端端地为店主的好意气苦。我微愠地转身离开,寻了一家又一家,终于有家店的店主告诉我:“‘意趣斋’可能还会有这样的相架,不过路极远,坐车要四十分钟。”

  心中一喜,问清了地址,好不容易寻到这家小店,店中果然有货,店主帮我把相片从碎相架里取出来,装到新相架上,一边赞道:“好一对金童玉女。”

  我虚弱地一笑。是呵,好一对金童玉女。我以为我已忘记,我已平静,我已波澜不惊,哪知不是,那扼止的情感,仅仅是一张照片,就可以令我自认为坚固的堡垒瘫塌。

  拿着包好的相架,茫然地在大街上穿行,在得悉了不久之前那个令我六神无主的消息之后,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要逃避,我怎么能放任自己与安然再有交集?

  天已然黑尽。神不守舍地穿过大街,一辆的士险些把我撞倒。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大骂:“小姐,走路不长眼睛啊?不要命了?”

  “对不起……”我连声道歉,赶紧行上人行道。这才惊觉,自己走的竟不是回Angel家的方向,我该如何?回去,还是不回?安然明晚就会回来了,若回去,我势必不可避免与他碰头,若是不回,我可以叫老涂把相架给Angel送去,我只能做到这样了,可是……Angel怯怯的眼神浮上我的眼睛。我的心一颤,Angel,我不想食言,可是……

  站在街头,我心乱如麻,左右为难。无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街边有个网吧,我怔了怔,踏了进去。

  隐身上线,QQ上有许多彩色的头像不停地闪动,却没有找到我最想看到的那一个。我点了一根烟,望着浏览器发呆,直到那支烟燃尽,螺也没有出现。掐灭烟头,把QQ一直翻到最后,螺灰色的头像映到我的眼中,我犹豫了一下,点出了他的QQ.我记得他有捆绑自己的手机到QQ上,果然。

  几乎是从最初上网的时候就认识螺了,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他是谁?是什么地方的人?是做什么的?我们保持着一种很好的默契,从不过问对方网下的生活,但这样并不防碍我们相互的了解与信任,螺是我在网上最知心的朋友。

  ——现在有空上线么?我……不知道去哪里。

  我给他发了一条手机短信。不到两分钟,便有了回复,他用手机回过来的。

  ——卡门?怎么了?

  ——我想跟你聊聊,你如果没时间就算了。

  ——傻了。等我十分钟,我现在在街上。

  我能感觉到他微嗔的语气,心底有些感动,为着有如此在乎自己的朋友。每次跟螺聊过之后,心情都会好很多,这次螺是不是也能跟以前一样帮我解决我的烦恼呢?无意识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我望着QQ发呆,直到被“吱吱”的声音打断沉思,一抬眼,螺已经上线了。

  ——遇到什么事了?似乎有些郁闷?

  ——男人,别这么敏锐。

  ——笑……我以为你需要一个听众。

  ——自以为是的家伙……好吧,我的确需要。

  ——我洗好耳朵了。^_^他打出一个微笑的脸,我涩涩地一笑。习惯性地又点了一支烟,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对他讲起。他也不催我,只静静地等。半晌,我掐灭烟头,开始打字。

  ——我遇到一个男人。

  ——嗯。

  ——我承认被他吸引着,可是我又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每次跟他接触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想要逃离。

  ——为什么想逃?

  ——因为……他有妻女。

  ——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他的妻子离开他了,走掉了,你明不明白?我……哦,螺,我怎么办?

  ——你自己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哪有?

  ——有,只是你不自知。

  ——那你告诉我,答案是什么?

  ——你先问自己的心,爱他么?

  爱?多么可笑的字眼,我几曾还能相信爱情?自从明杰离开,我再不可能爱得起来。人一旦经历过伤痛,就会变得越发谨慎。这些年来,我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不轻易触碰爱情,因为越是自私的人,越怕受到伤害。

  安然或许令我心动,但那种异样的感觉还没有强烈到可以为之不顾一切,我不该轻易就乱了分寸。我想我有些明白了螺的用意,我微笑着,拿出烟盒,如释重负。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真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从来没有,你真是个非常吝啬的女人。

  我大笑,引来众人侧目,仍是止不住笑出眼泪。

  ——对不起,我现在说,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岂止,我还是你忠实的读者。《珠子》什么时候有更新?你实在不是个勤快的作者。

  ——写故事是兴趣,我不想把它变得复杂了。

  ——我一直好奇你为何会给小说取了这个名字?意喻字字珠玑?

  ——笑……我可像是这般自大的人?你觉不觉得,你人生中经历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像是一颗颗珠子,只有把它们串起来,才会成为一条项链,差了其中一颗,这条项链也将不完整,这就像人生。

  ——由众多的人和事组成,丧失了其中的一些片断,人生也将不完整?

  ——不错。

  ——笑……一个很有趣的比喻。

  ——所以,人生是不能逃避的。谢谢你,螺。

  ——^_^,要走了么?

  ——是的,我要去面对自己的人生。

  ——祝你好运。

  ——谢谢,你也一样。

  ③第二天一早,我就开始收拾我的东西,Angel跟在我身后,撇着小嘴,一脸委屈地看着我,我硬起心肠,忽略她难过的表情。

  收拾完东西,我转过头看Angel怯怯的表情,微笑着从茶几上拿过一个盒子,对她招招手:“阿姨昨天已经出去帮你买了一个新相架,Angel,过来看看,是不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Angel慢吞吞地走过来,我打开盒子,把相架交到她手里:“哪,拿进书房去放在原处,我保证你爸爸一定看不出来。”

  Angel低头望着那个相架,沉默着不说话,我轻声唤她:“Angel?怎么还是不高兴?”

  “阿姨……”Angel抬起粉嫩的小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你不喜欢Angel吗?”

  “怎么会呢?”我怔了怔,然后微笑,“Angel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那你为什么要走?”Angel扑到我的怀里,声音开始哽咽,“是不是因为Angel以前不听话?所以阿姨才不喜欢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咬人打人,再也不会拿打火机烧人,再也不会不听话,阿姨,你不要走好不好?”

  “Angel……”我无力地呻吟,“你别这样……”

  “阿姨你答应我好不好?”Angel抬起那双盈盈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哀求。

  如果你不是安然的女儿该有多好?那一刻我几乎心软,尽管我已经作好了面对安然的准备,尽管我知道,我将不再惶恐,也不再茫然。可是,那不等于我可以和他整日相处而泰然自若。

  “Angel,这得你爸爸同意才成的呀。”我有些惭愧,我竟然把成人之间虚以委蛇的那一套用来对付一个孩子。

  “我爸爸绝对不会反对的。”Angel开心地笑了,“不信阿姨等我爸爸回来了之后可以马上问他……”

  我实在是不想再看到这孩子失望的表情,只好什么都不说,敷衍地微笑。Angel却高兴起来,把刚才的担忧抛诸脑后,一会儿还嚷嚷着要我陪她去动物园。

  到底是小孩儿心性!反正是最后一天了,我索性也将那些恼人的事抛开,陪着那孩子在动物园里尽情地疯了一整天,当我们筋疲力尽地回到家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打开房门,我一怔,屋内竟亮着灯,还没等我回过神来,Angel便向着客厅飞奔过去:“爸爸……”

  安然竟回来了,他抱起Angel,有些恼怒地责问:“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让爸爸担心死了……”

  “跟骆阿姨去动物园了。”Angel兴奋地勾着父亲的脖子,将脸贴到他的肩膀上,“爸爸我好想你啊。”

  “骆阿姨?”安然疑惑地问,小庄刚好从洗漱间里走出来,接过话头,“是我朋友啊,我跟你说过的。”

  然后她向我走过来,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骆琳,站在门口干嘛?还不快进来?”

  “骆琳?”安然这才转过头看我,见到他的一脸震惊,我平静地微笑。

  “你们认识?”小庄回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乍一见到我的震惊渐渐地消失,安然失了魂魄的站着,竟忘了说话。

  “你忘了?我们公司那件案子,是安先生跟进的。”我微笑着为他解围,捕捉到小庄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悦。呵,恋爱中的女子,好生敏感。

  “原来,你就是小庄所说的,涂小姐的朋友。”安然仿佛回过神来。

  “意外?”我微笑。

  “有些。”他恢复了常态,脸上有了笑意。Angel搂着她父亲的脖子打了个呵欠,“爸爸,你请骆阿姨当我的家教老师好不好?我好喜欢骆阿姨呀……”

  “哦?”安然微笑着看她,“是吗?”

  小庄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走上前去,想把Angel抱下来,“这事儿以后再说吧,Angel你累了,阿姨带你去洗澡睡觉。”

  Angel挣开她的双手,嚷着,“我不要你帮我洗澡,我要骆阿姨帮我洗。”

  小庄缩回手,尴尬地站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走上去,把Angel从安然手里抱过来:“我来吧,你们刚回来一定很累,先休息一会儿。”

  我没有忽略小庄难堪的表情和眼里的不快,以她的条件,身边当然乏追求者的,年轻貌美的女子,几时受过这等闲气?做一个不太容易与人相处的孩子的继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使是为了她喜欢的男子,这种事也不免令她觉得委屈。如果男友细心,知道抚慰女友的情绪,想来还不至影响到两人的感情,若是遇上个粗心大意的男人,女人可免不了怨气冲天了,再说了小庄的脾气可一直都算不上好。

  不知道安然是不是个细心的男人?我怔忡出神。

  “阿姨,你把泡沫抹到我鼻子上啦……”Angel细声细气抗议,我回过神来,赶紧擦掉她鼻子上的泡沫,“对不起……”

  安然是不是个细心的男人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小庄绝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女人。经过Angel这一闹,小庄免不了把我当成她的假想敌,我叹了一口气,真要是这样,这往后的日子,可热闹了。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1:37:47

正文  第十九章

  ①哄睡了Angel,我踏入客厅,安然和小庄各自坐在沙发的一端,男人见我出来,站了起来,女人却是阴沉着脸,神情莫测地看着我。
  “Angel睡着了?”安然走到我面前。

  “嗯,她今天玩得太累,很容易睡着的。”我笑了笑,看到小庄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Angel好像很喜欢你嘛?骆琳,这可真难得。”

  “和孩子相处要花点心思的。”我淡淡地一笑,算是好心提醒小庄,至于她能不能领悟,却不在我的理会范围之内了。

  “恐怕要花心思的不仅仅是与孩子相处吧?”小庄冷笑一声,怪声怪气地道。

  “这几天麻烦你了,谢谢你帮我照顾Angel.”安然的眼里浮出温暖的微笑,我在他眼睛里看出抱歉,不禁微微一笑。其实他完全不必为小庄的无礼感到难堪的,我完全能够理解小庄不悦的感受,根本没将她的态度放在心上。

  “你要付钱的。”小庄插进话来,眼里的不悦加深了,像是要证明什么,她从包里掏出钱夹,拿出几张大钞,“我一开始就跟骆琳说好了,人家才肯来的。”

  “小庄?”安然有些尴尬,但已经阻止不及小庄把钞票塞到我的手上,还未等我出声,小庄立即又开了口,“谢谢你照顾了Angel这几天,骆琳,这是你应得的,不要客气。”

  我望着小庄的眼睛,她眼里充满了一个女人捍卫自己的爱情的警惕,以及——以为挫伤了对手的得意。

  好生可爱的女人,我几乎大笑起来,为了忍住笑意,让小庄误解了。

  “真的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她按住我的手,越发得意,嘴里却假言劝慰着,我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安然,他的脸色因为难堪,一阵青一阵白,让我越发忍不住,打从心里愉快的笑了起来,“呵,怎会,谢谢你啊小庄。”

  我接过她手里的钞票,还特意当着她的面数了数,啧啧地道:“到底是在电视台做主持的,跟我们小老百姓就是不一样,出手好大方。”

  小庄沉了脸,没有看到意料中受辱后的暴跳和受伤后的无助,我粗俗的反应超乎了她的想象。我怎可一点儿在意的神情也没?怎可一丝丝也没有?我微笑着看她微微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神,呵,好有趣,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居然可以让人这么不安,而且,是让这么漂亮的女人感到不安。坏心肠地笑着,我从来就不是个仁慈的女人,既然挑起我玩游戏的兴趣,就要玩得起,只是让你受一受被反噬的痛苦,也太无趣了些。

  “我把Angel完整交还给你了。”我转过头,对安然微笑,男人深沉地看我,他当然看得穿我的小把戏,不过又若何?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把钞票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我拎起放在客厅的行李袋,“任务完成,我也该走了。”

  “我送你。”安然接过我的行李。

  “安,我累了,你先送我回去好不好?”小庄慌了手脚,想必也明白刚才不理智的举动已经惹怒了安然。

  “先送小庄回去吧,我自己打车。”我伸手去拿他手里的行李袋。

  “一起。我先送小庄回去,再送你。”安然避开我的手,不再多言,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

  “安……”小庄急忙跟出去,“我其实没那么累,我跟你一起送骆琳回家。”

  “别闹了。”安然不理她的急切,“在成都忙了这几天怎么会不累,先送你回去。”

  我跟着他们后面,对把他俩的争执视若无睹,就像看电影一般,将自己置身事外。我自然明白小庄的那点小心眼,想是为了断绝安然与我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可是,我真是不明白,我怎么会成为她的威胁?小庄,实在不如她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聪慧。

  小庄显然没有拗过安然,愤愤地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坐了上去,我坐到了后座上,安然专注地开车,不发一言,小庄今晚频频受挫,也不再出声,只将头斜看向窗外。我这个看戏的,自然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车内沉默得有些令人觉得紧张。

  到了小庄家楼下,安然停下车,小庄没有立即起身,我从后镜中看到愤怒的挫败充盈着小庄的眼睛,我知道,从今天起,她已经把我当成了她的敌人。尽管,这敌人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我理解她心里翻腾着的忌妒和被冷落的痛楚。

  我突然觉得不怎么好玩了,不过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女人,想保全她不确定的感情,再怎么的可恨,也令人同情。看着她下车,重重地摔上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转过头,我看向安然,他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是启动了汽车,我的眼神有些冷:“你一向如此么?”

  “什么?”车子向前驶去,安然从车后镜中看了我一眼。

  “一向如此么?”我对安然露出微笑。恍惚的,冷冷的微笑,“让你身边的人生活在恐慌里,无法给她们以安全感。”

  ②我在浴室里就听到电话震耳欲聋地响了,裹了浴巾出来,抓起电话,田妮在电话里不满地嚷,“死女人,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在洗澡。”我拢了拢垂到眼前的湿发,坐到沙发上,“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啊?”她顿了顿,突然很伤感,“骆琳,好像我真的是有事才给你来电话的。”

  我笑了笑,不作声。曲起手指,无意识地玩弄自己的指甲,等她的下文。

  “我下个月初就结婚了。”田妮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了。

  我的电话差点惊得掉到地上去,那个男人,竟然肯娶她?短短数月,田妮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可以逼得顽石点头?

  “他怎么肯?”因为不可置信,我竟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他怎么肯……”电话那头的田妮笑了,可是语声却是凄楚的,“是不是连你也认为,此生我再不可能离得开他?”

  我无语,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像田妮这样为爱痴狂的女子,很难想像她离了爱情会怎么生存。

  “不是他。”田妮顿了顿,似乎也没想要我的答案,“我是说新郎。”

  “呃?”我更惊讶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天,我才缓过神来,“新郎是谁?”

  “你不认识的。”田妮的语气有些微妙的上扬,“结婚的时候不就知道了,你会来参加婚礼的吧?”

  “当然。”我听出她情绪的变化,微笑起来,看来新郎应该是合她的心意的,“田妮,你爱他吗?”

  “爱?”田妮笑了,“哦当然,我喜欢他。”

  喜欢?我咬了咬唇,田妮可能真的是心力交瘁了,若是我,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理由,如若不然,杨会是我最好的选择。

  “你呢?骆琳?”田妮突然道,她的话触动了我心间一些柔软的部分,“我曾经以为你一定会比我先结婚的,没想到现在我反而走在你前面,你就一直没有遇上合意的人吗?”

  合意的人?明杰?还是……安然?

  我怔了怔,想起今晚讥讽安然时他痉挛的脸,他直勾勾地注视着前方的表情,从齿缝里挤出的一个个字:“你指什么?”

  “你会不明白?”我当时的表情微嘲,颇不以为然。

  “别对我妄下定论。”他的脸色蓦地苍白,眼光飘忽起来,“骆琳,你对我公平一点。”

  “我对你的评价根本无关紧要。”我淡淡地说,唇角勾起一抹弧,似笑非笑地,“严格地说来,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他铁青着脸,却不发一言,眼睛几乎喷出火,死死地注视着前方,将车开得飞快。我看着他惊险万分地躲过川流不息的车辆,骇得差点叫出声,有那么一瞬,我几乎以为他要带着我冲向未知的黑暗,冲向毁灭。

  我知道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更远了。也许我误会他了?不过又如何呢?他和我都不是单纯的人,无论从背景到个性,到底,是我们之间的鸿沟太宽了,难以逾越。

  我的头开始旋转了,几乎透不过气,我用力甩甩头,想把晕眩的感觉甩掉。可是没用,连胸口也恶心起来,我滑下车窗,把头伸出窗外,开始呕吐。

  风刮得我的皮肤有些刺痛,眼泪和鼻涕齐来,状态汹涌。该死!还是极小的时候有晕车的经历,拜他所赐,今天又受了一回罪。

  车骤然停到路边,安然抽出纸巾递给我,我没有回头,一把抓过,胡乱地往脸上擦。

  “对不起。”他在我身后道歉。

  好半天我才有力气缩回座椅,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看我,只是望着前方,我只看到他少少的一部分侧脸,在车窗外透进的微弱而幽暗的路灯光线的照射下,他的脸色阴沉。

  “希望你别把这样阴冷的情绪带回家里,影响到Angel.”我平静地提醒他,脸上维持着冷淡的表情,“你知道么?她很爱你,但是也很怕你。”

  “Angel?”安然抬起头望了我一眼。

  “那孩子非常寂寞。”我毫不客气地斥责他,“不管你多忙,都应该多抽一些时间来陪陪她。”

  安然的脸色微微一变,嘴唇轻轻张开,似乎想说什么,但立即又转过头去。他重新启动了汽车,车缓缓地向前开去,静了半晌,他终于出声,“我很少看到琪琪和人相处得这么好,你知道吗?她并不是个很容易跟人相处的孩子。”

  “原来你知道啊?”我笑了,“初次见面,差点被她震住。”

  “哦?”安然感兴趣地追问,我们都刻意回避着刚才那个尖锐而敏感的问题,只围绕着Angel谈着不会让双方受伤的话题,末了,安然突然很认真地问我,“骆琳,我可不可以请你做琪琪的家教老师?”

  我怔了怔,突然沉默了。安然误会了我的沉默,有些紧张又有些着急地解释:“我没有其它的意思,骆琳,我只是想,Angel很难得会不排斥一个人,你们相处得这么好,她一定会听你的话,再说这也是Angel的愿望……”

  “我到了。”我突然开口,提醒继续向前开车的安然。

  “哦,对不起。”安然转了个弯,将车开进小区,有些不好意思,“我没留意。”

  车停在晨晨家楼下,我微微一笑,打开车门下车。安然的目光一直停在我身上,怎样的患得患失才会令他这样的男子如此心神不属?心底竟有些得意的虚荣,骆琳,你原来也不过是个如此庸俗的女子。低下头,我望着他忐忑的神情,叹了口气,“我考虑一下,过几天给你答复。”

  他沉甸甸的眉头,骤然舒展开来。

  ③田妮来机场接我。

  乍一见她,我着实吃了一惊。

  五年不见,她像是老了十岁。二十八九的年纪,看上去竟像是年逾不惑的妇人。纵使身上昂贵合宜的套装与脸上厚重的脂粉,也遮不住她满脸憔悴的疲态。

  面对我的瞠目结舌,田妮苦笑,“怎么?我变得这么厉害么?”

  我无言以对。

  当年田妮,可是梅香镇里锋头最劲的美女,追求她的男子犹如过江之鲫,关于她的一切,都是那个小小的镇子里的三姑六婆们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的新闻。

  去深圳之前,我与田妮并不熟悉。我所知的关于她的一切,基本上都是从那些传闻里总结出来的:这个女子如何如何的泼辣;这个女子如何如何的傲慢;这个女子如何如何的轻浮。在那些暧昧的流言蜚语中,田妮的名声并不好。

  对田妮有了具体的印象,是在深圳。我通过小学同学穆南平的关系,经常与几个同是梅香镇出来的老乡聚会,这才算正式认识了田妮。通过接触,把以前所听到的流言删删减减,再把我所看到的事实增增添添,直到田妮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我才算把这个女人形象化起来。

  那真是一次令人难忘的生日聚会,这个女人周旋在十几个宾客之间,笑靥如花,妙语如珠,令人如沐春风。酒过三巡,一个平时就对田妮有点儿意思的男同事,仗着酒胆,单膝跪地,对她大书爱慕之情,露骨地说出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田妮巧妙地应答着,十分得体。我那时即使涉世不深,也看得出那男人分明是在借酒装疯,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男人的胆子越发大了,竟发展成动手动脚。田妮笑盈盈地,毫不动怒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犹以为得计的得意笑脸,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猝不及防的举动——她举起手里的红酒杯,将那原本甜美的暗红色酒汁,缓缓地倒在男人喷满发胶的头顶上。

  我当时几乎暴笑出声,这个女人的泼辣一览无遗,男人狼狈地跳起,拂去头顶的酒珠,怒不可遏。田妮娇笑着,好生过意不去地道歉:“哎呀,真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要不您先回去换套衫可好?”

  谁都看得出她是故意的,可是她的表情偏偏无辜得很,本来稍微识趣儿的人看到这么个台阶,即使心里忿忿,也知道借机下的,毕竟大家都是同事,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真要有人说起来还可以推说是因为酒喝多了。哪知那男人不知道是因为脸上挂不住,还是因为其他的缘故,竟非要田妮给他一个答复,闹闹嚷嚷的,吵得不可开交,最后竟爬到窗台上威胁田妮:“你今儿个要是不同意做我的女人,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这般无赖的行为让我们大跌眼镜,也把田妮真的惹怒了,她大步走到窗前,“呼”地一声将窗户猛然拉开,对着那男人冷笑道:“这儿这么多人都给你我做个见证,你今儿个若真是从这里跳下去,摔死了,我嫁给你的牌位,若摔不死,只摔成个瘫子跛子的,我侍侯你一辈子。我田妮说话算话,绝不食言,现在你可以跳了。”

  她当时的表情,像极了战斗中的雅典娜,冷漠、高贵而傲慢。在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中,男人脸色铁青地从窗台上爬下来,重重地摔上门走了。

  据说那男人第二天便给老板递交了辞职信,离开了与田妮一同共事的公司,我后来不无后怕地对她道:“你也真敢说,万一他真的跳下去了,看你怎么办?那里可是七楼啊。”

  她满不在乎地笑:“傻瓜,你不知道他是哪种人才担心。我跟他同事已久,什么人是什么性格,还不清楚?我是料准了他不敢往下跳,才敢那样说的啊。”

  她笑的时候,满眼的慧黠。

  那个如女神般的田妮,那个灵慧的田妮,跟眼前这个苍老的田妮在我的眼前重叠,我的心像被刺刀狠狠地划过,痛得一阵阵抽搐。

  如果田妮当年没有遭遇那场车祸,没有选择那样一条生活的路,今天的情形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呢?我不敢保证,谁也不是预言家,能对未来发生的不幸提前做出判断。

  “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准新郎?”我急于想见到田妮托付终生的男子,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可以把她从那个男人身边拉开。

  “你急什么?”田妮发动车子,笑着瞥我一眼,“婚礼当天不就看到了。”

  “那怎么成?”我白了她一眼,“如果他不能通过质检,我怎么能放心让你嫁给一个伪劣品?”

  “噗嗤!”田妮忍俊不禁,笑得差点收不住,“骆琳,你的嘴还是那么刁毒。”

  我笑,不说话,望着车窗外一幢幢飞快向后倒退着的摩天大厦,深圳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城市,许多年以前,那个扎着马尾,穿着棉布T恤和牛仔裤的女孩,背着一个巨大的蓝色帆布包,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挤出万头攒动的车站,黑压压的人群像蝗虫一样扑天盖地,令人窒息的热浪和噪音令她想呕吐。她像一颗投入洪流中的石子,瞬间便被巨大的,不可抗争的力量吞没,于是,这个刚下汽车的女孩儿立即就明白,自己永远不会属于这个充满挤压感的城市。

  “在看什么?”

  我回过头,淡淡一笑,“深圳好像没变多少。”

  “没变?”田妮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笑道,“那些城建部门听到你这样的话可要跳起来了?”

  “我是说,它带给人的压迫感,永远都不会改变。”我摇摇头,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田妮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骆琳,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嗯?”我懒洋洋地哼哼一声,表示在听。

  “你跟林有联系吗?”田妮的表情不太自然。

  “有必要吗?你还不知道我跟他之间的瓜葛?”我诧异地看着田妮,见她的表情,疑惑地道,“那孩子有找你?”

  “嗯……”田妮直视着前方,回避我的视线,“有时候会来找我问问你的消息。”

  “他过得怎么样?”和田妮聊起林,像聊着一个与我无关的陌生人,我的心竟连一点涟漪都没有。

  “还好吧……”见我反应冷淡,田妮也不再多说,“长高了,也长壮了。”

  知道他过得不错,我点点头。

  也就是这么多了,我实在没办法做出更多更好的反应。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1:44:23

正文  第二十章

  ①晚上在田妮的家里,终于见到了准新郎。
  新郎是个小公司的小老板,家境还是不错的。跟我猜想的一样,并没有多出众的外表,胖而憨厚,面对我连珠炮似的刁钻问题不停地冒冷汗,害得田妮一个劲儿地嚷:“你别吓坏人家?”

  我笑,终于安心,为受够了苦的田妮还可以拥有自己幸福。只是,每天夜里,总会有来历不明的电话,划破黑夜的宁静,我有时候接到,电话那里却一片寂静,追问半晌,对方才“叭”地挂线。

  问田妮,她总是诧异,“竟有这样的事?我却是没有接到。”

  我却不太相信,因为有时见田妮接到电脑,她却总是一脸凄楚的,沉默不语。

  我隐隐约约猜到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却不揭破田妮的谎言。我一直没有问她为何会离开那个男人?为何为突然决定结婚?如果田妮肯告诉我,她自己会说的。

  在这样有些紧张,有些不安的气氛中,田妮的婚期一天天逼近。

  周末,陪田妮逛街购物。逛了几家商场出来,我跟田妮手里都提满了大包小包。华灯初上,被淡淡的暮色笼罩着的深圳像一朵初绽的芙蓉,散发出温润而华贵的韵味。

  “我就是离不开这座城市。”田妮仰起头,一边走一边道,“骆琳,还记得以前我们逛街最爱逛哪里么?”

  我笑了:“当然记得。”

  那时候,我们逛得最多的地方是东门,因为那里的东西便宜。那时候的田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像这样大包小包地买名牌,逛名店。那时候的田妮和骆琳,都还很年轻。

  “要不我们一会儿去东门逛逛。”田妮来了兴致,“带你重温一下当年的感觉。”

  “你还能走啊。”我忍着脚痛跟在她身后,苦笑,“逛了整整一天了,你这女人的脚是铁打的吗?”

  “开玩笑!”田妮打开车门,把东西丢进后座,“我还怀疑你是不是女人呢?哪有女人像你这样不爱逛街的?”

  “谁说的?”我坐进车里,把脚从皮鞋里解放出来,“我不是经常逛书店……”

  我突然收声,目光落到车后镜上,看到里面映出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我的呼吸顿住,全身的血液几乎从身体里抽离。

  怎么可能?我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了的颤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拜托?逛书店是逛街吗……”田妮的唠叨忽地变成诧异的叫喊,“骆琳,你去哪儿?哎……你要去哪儿……”

  要去哪里呢?我冲出停车场,用自己也不相信的速度飞奔。那个背影,我只是要找那个背影。是他吗?是他吗?那种波涛汹涌,那种排山倒海,那种慌乱无措,哦,明杰,明杰,明杰……

  泪涌了出来,我的视线模糊一片,那个背影在车水马龙的人流中消失,我发疯一般地在街上奔跑、四顾、张望,哦,明杰,明杰,明杰……

  “叭!”地一声脆响。

  我一个趔趄,踉跄倒地,断裂的鞋跟摔在我的腿边,我的喉咙发痛,大口大口的喘气,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得几乎爆裂。明杰……慌张地从地上爬上,从脚上传来的刺痛令我再次跌倒,我低下头,这才看到脚踝处已经迅速地红肿。

  明杰……眼看着他再次从我眼中消失的恐惧演变成绝望的无力感迅速漫延,令我窒息,蒙住自己的脸,我发出了尖锐的哭声,眼泪汹涌而出,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投来诧异的眼神,我毫不理会。

  “骆琳……”田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忙脚乱地扑到我面前,“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止住哭声,怔怔地坐着,田妮忐忑不安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想拉我起来:“没事吧?咱们先回家去好吗?人家都在看我们呢……”

  疲倦和厌烦席卷而来,我木然地点头。

  ②认识明杰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男人产生这样强烈的感情。

  他是晨晨的朋友,因为跟晨晨住在一起的关系,见过他几次。我最初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他的外表并不特别出众,只是那双眼睛,很特别,深邃、黝黑、深不可测,似乎可以穿透人心。

  所以,当晨晨来为他作媒,我着实有些意外,一直以来,我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不想他竟如此注意我。

  心莫名的一动,听着晨晨说他细数我的种种,不知为何头脑一热,竟轻易地应了。那时候我完全没有想过,要去求证晨晨所说的内容。

  与明杰交往的过程其实是平凡的。总是我下班了,去他家里,两个人一起动手烧饭,然后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最喜欢把头枕在我的大腿上,让我帮他掏耳朵。这些亲昵的小动作让我享受到久违的像家庭般温情。现在回忆与他在一起的生活细节,感觉那时候我们就像一对幸福的小夫妻。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

  但这样的日子,也并不是一点风浪都没有的。在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恋爱时间里,我们就有过三次冷战。我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我当初跟明杰之间的感情潜伏的危机是多么昭然若揭,而愚蠢的我不但没有发现,处理感情的方式还那么幼稚。

  明杰最大的问题是出门不爱知会人一声,而我偏偏跟绝大多数女人一样,最在意便是这个。头两次冷战都是跟他在一起时,他突然不说一声地离开,剩我一个人在家里一等就是几个小时不见人影,又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我当时才跟他交往没多久,不好意思学晨晨一样,动不动就打电话追查男友的下落。尽管我把这种事看得很严重,觉得这是一个男人不尊重人和不负责任的表现,但是性格的倔强也不允许我主动打电话去追问,可是心里的不满却不会因为不追问而消失,于是聚积起来,到最后一齐爆发。

  这种事发生一次,我便几天不去他那边,也没有一个电话。明杰也怪,从来不在事后给予我一个解释,我不给他打电话,他也不给我打电话。我有时会忍不住怒气向晨晨抱怨,翌时晨晨就会给我一个解释说,他头天是去了哪里哪里,上了船了才想起来给你打电话,可是又忘了你的电话号码了。这样的说法更让我怒不可遏,多可笑,有多少恋爱中的男人会连女友的电话号码都记不住?

  但这怎么也算得上一个解释吧?尽管是由晨晨转达的。气归气,气了几天,又会牵挂这个男人,于是又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照旧过去他那边,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似乎前两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我心里的结却越打越紧,而我深谙自己的个性,这种勉强自己,放下自尊求来的和睦,根本维护不了这段感情多久。

  积怨终于在明杰第三次“失踪”之后爆发了。那是新千年的第一天,我满心愉悦地给他打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明杰在电话里应了。下午下班,我提着从菜市场买来的大包小包的蔬菜赶到他家的时候,却吃了一个闭门羹,铁门紧紧地锁着,家里根本没人。邻居在听见我敲门的声音后打开门来对我说,明杰下午就出去了,说有事给他打电话。

  我赶紧打他的手机,接通后一直没有人接,响了七八声,那边把电话挂断了,我怔了怔,又拨,仍是一样的情形,一连四次皆是如此,第五次电话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这令我勃然大怒,心里冒起一股邪火,不依不挠的犟劲上来了,于是改拨他的CALL机,从下午六点一直拨到晚上九点钟,他一个电话也没有回。

  天黑了,街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从广场上传来的礼炮声震得楼房微微地颤动。人人都在外面庆祝新千年,而我却孤伶伶地坐在明杰家门口的楼梯上为这个男人牵肠挂肚,我从愤怒,到绝望,到伤心,到感到莫大的耻辱。我为他找了无数个理由,之后又一个又一个地将它们推翻。无论他在做些什么,他真的忙到接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么?就算一个普通人要来做客都好,作为礼节,如果主人回来不了,最起码也应该向客人知会一声的罢?你毕竟不是一个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小孩子啊。我的自尊受伤了,我怀疑自己在他心目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不是我的一贯忍让才让他觉得有恃无恐?

  再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我的自尊,我的骄傲,都不允许我再为他寻找借口。我收起自怜自艾的情绪,强忍住眼泪,从包里翻出纸笔,写了一张纸条:“本人今晚遗失男友一名,从今日起宣告作废,请捡到者自行处理。”

  将纸条贴到他家的铁门上,如果这段感情并不值得你珍惜,那就结束吧,拖拖拉拉从来不是我骆琳的作风。

  那个寒冷的冬夜,铁门上那张惨白的纸条在风里瑟瑟,我看着那张纸条,想笑,可是眼泪却先涌出。

  ③脸上凝着干涸的泪痕,我怔怔的望着漆黑的夜色。

  那个让我倍感耻辱,倍受伤害的夜晚,也像这样灯火通明,热闹喧哗。尽管我当时那样毅然决绝,可是心里不是没有一点期盼的,我期盼着第二天明杰会给我一个解释,只要他肯给我一个解释,我都会原谅他,可是没有,第二天、第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都没有,不但没有解释,连他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明杰,是真真正正地失踪了。

  我有时候怀疑,我是真的因为爱明杰,所以才一直忘不了他?还是因为,只因为他带给我的伤害最深,所以我才一直这么记着他?如果把那天的事随便换成一个人,或者是林,或者是杨,我会不会仍是这样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我突然心虚了,自己都不敢给自己答案。

  如果放在今天,我一定会追问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绝不会让它成为这几年横在我心间的一根刺,刺得我千疮百孔,满身伤痕,对感情充满绝望。

  “骆琳……”田妮小心翼翼地唤我,刚才我一定把她吓坏了。

  我转过头,对她虚弱地笑。

  是不是一定得像田妮这样,先放弃所有的希望,才不会绝望?

  我突然下定决心,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晨晨的电话:“你告诉我,明杰在哪里?”

  “呃?”晨晨怔住了,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向她问起那个曾在我心脏插上致命的一刀,让我拒绝一切的男人。

  “姐……”晨晨吱唔着,只有她才知道明杰伤我有多深,那些充满哀戚的日子,她陪我拒绝一切,怀疑一切,恐惧一切。

  “他在深圳吗?我在深圳看到他了!”我相信晨晨一定知道明杰的下落,可是我从来不问,最初因为自尊和骄傲不肯问,最后因为麻木和疲惫不想问。可是直到刚才看到那个背影,龟裂的心底有着盐巴抹过伤口的剧烈疼痛。我才知道,以为好了的伤口依然存在。那把刀原来还继续插在我的心口上,碰一碰就流血不止。不拔出那把刀子,我的伤口永远不会好,骆琳,你是那么自私的人,你怎么肯虐待自己这么多年?

  “深圳?他怎么可能会在深圳?”晨晨诧异地惊呼出声,“他……”

  “他在哪里?”晨晨果然知道他的下落,那个酷似明杰的背影,是他吗?

  “姐……”晨晨为难地,又有些担忧地叹气,“你一定要知道吗?你忘了他不行吗?”

  “晨晨,你有责任告诉我。”我残忍地提醒她,我今天的痛苦,有一半是她造成的,“有些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姐……”晨晨听出了我的坚持,犹豫半晌,才道,“好吧,这件事情也不可能永远瞒着你,本来你们分手后我一直担心你向我问他的下落,可是你却一直都没问,日子久了,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个人了,没想到你现在又突然问起,不过这件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告诉你对你的打击应该也不像最初那么大……”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的呼吸一窒,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阴影。

  “姐,明杰他……”她顿了顿,“在坐牢。”

  我倒抽一口气,完全呆住了。

  “姐?姐?你没事吧……”晨晨在电话里焦急地唤我,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说明杰在坐牢。”晨晨重复了一遍,“所以你在深圳看到的人绝不会是他。”

  “为什么?”我犹未从震惊中缓过气儿来,“为什么事坐牢?”

  晨晨又犹豫了。半晌过后给我的答案让我想笑,我挂了电话,呆呆地望着车窗外一幢幢飞速倒退的摩天大厦。车后镜映出我的脸,我逼上前,从眼角看见自己的面容在幽暗的镜片里露出狰狞,像是戴着恶魔的面具,充满了怨恨和痛苦地扭曲着。

  “呵呵……”我控制不住自己地尖笑出声,声音古怪而沙哑,田妮吓了一跳,将车停到路边,“骆琳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你怎么了?你表妹跟你说了啥?”

  厌恶的感觉涌上来,我滑下车窗呕吐,可即使这样,仍止不住那疯狂想笑的冲动。我的样子完全把田妮吓倒了,她拍着我的背连声嚷嚷,“你别吓我,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脸上蛇行着温热,我才知道这么多年干涸的自己,又哭了。呵不!我怎么可以为这样的男人再流一滴眼泪,我缩回座椅上,看到田妮担忧的脸,她的眼中映出我狰狞的面容。

  那样的狰狞底下,有着怎样的悲痛和绝望?哦不!我再不愿意再看到第二次。

  “你知道吗?”我笑,又笑,止不住恶心,“那个男人,犯的是强奸罪。”

  什么都可以解释了,关于那个夜晚的一切。真相是这么的令人作呕,而我竟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差点活不下去!我竟这样堕落!封闭自己!拒绝一切!再也不相信什么!呵骆琳,你简直愚不可及!

  田妮叹息了一声,怜悯地抱着我,轻轻拍我的背。

  “你一定瞧不起我了,对不对?”我木然地望着前方,眼中没有焦距。

  “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田妮的声音很遥远,“女人输在总是把爱情当信仰,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光……”她低低地一叹,“我花了许多时间才摆脱这种信仰……”

  我闭上眼睛,非常疲惫地:“真的能摆脱吗?”

  “如何不能?我不企盼,也不希望。没有希望,就没有绝望。很久以前,我就决定不再绝望了。”田妮的声音很安定,“骆琳,连我都可以摆脱,你那凶猛的生命力,怎么可以为这样的男人枯竭?”

  我看了她很久,又流出了眼泪,我一直以为田妮在感情上是软弱的,其实,软弱的人是我,她比我想象的更坚强。

  是呵,一切都会过去,伤心或悲哀,痛苦或绝望,愤怒或耻辱,都会过去。

  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死于伤心,结果伤心只会让心结上更深的疤痕。

  不也一样好端端的活过来了吗?

  我知道我会好起来。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2:04:35

正文  第二十一章

  ①夜里,我又开始做噩梦。
  总是这样子,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夜里,我都被各种各样不同的噩梦缠绕着包围着,像是被一条条的狰狞的爪痕抓过残破不堪的睡眠。

  仿佛元神出窍,我看到自己在一条狭长黑暗的隧道中仓皇地奔逃。四周是一团黑漆漆的迷雾,我看不到光亮,也不知道隧道的终点。身后有一种神秘的,我看不清的令人恐惧的力量在不停地追赶着我,我频频回头,却看不到那逼得我透不过气的东西是什么,只清楚地看到自己恐惧惊惶的脸。

  黑暗中有一丝沉重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刮过我的皮肤,我的鞋子不知道掉到了哪里,赤裸的足踩在砂砾的地面,被割出一条条新鲜的伤口,腥红的血味四散,那怪异如野兽般的呼吸仿佛更沉重了。前方终于有了一丝光亮,我欣喜若狂地向前狂奔,光亮的尽头是一座闪着蓝光的电梯。我无暇去想这电梯的来历,飞快地关上门,抱着双臂颤抖着蹲到一角,想,终于好了,终于摆脱了那可怕的追捕。

  “丁铃——”毫无预警地,电梯的门突然打开了,我惊恐地抬起眼向门外看去,门外什么东西都没有,那古怪的呼吸却仿佛贴着我的耳朵舔过,无处可逃的我崩溃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紧紧的抓住被单,用力睁开眼睛。

  “丁铃铃……”

  冷汗潸潸,我松了一口气,听出那只是电话的铃声。

  我想起这是那个经常在半夜而至的电话,想伸手去接,铃声却戛然而止。我没听到田妮讲电话的声音,却听到她轻手轻脚地关了门,离开了屋子。

  我爬下床,掀开窗帘。月亮从窗户照进来,满室通亮。窗外,天空是极深蓝的天鹅绒色。田妮和一个男人站在这样的夜色下。

  从七楼看下去,我虽然看不清男人的脸,但知道他决不会是准新郎,那身形,倒有些像是那个曾豢养田妮的男人。两人在楼下站了约十来分钟,彼此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当然我也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然后男人开车走了,田妮打开门,看到我坐在沙发上,一怔:“吵醒你了?”

  “我本来就容易惊醒。”我微微一笑,“何况是半夜的电话。”

  “放心吧,再不会有这样的电话来了。”田妮顿了顿,涩涩的微笑,“我已经跟他谈好了。”

  “他还找你做什么?”我皱了皱眉,田妮不语,我叹了口气,“算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田妮坐到沙发上,神情有丝异样,“他说,他愿意跟他妻子离婚,要我先给他一点儿时间。”

  “他来给你企盼,给你希望了。”我冷笑,“你呢?答应他了?”

  “不。”田妮凄楚地笑了,“我说过,我已经决定不再绝望了。”

  我默默地看着她,听着,田妮接着道:“知道我是为何下定决心离开他的吗?我想要一个孩子,虽然他说他不能让我拥有他的孩子,可是我真的很想要,即使我不能完全拥有他,最起码,让我完全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停止服避孕药,终于如愿以偿。”

  我诧异地看向田妮的小腹,那里平坦如初,完全看不出有一个孩子在里面孕育着。田妮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别看了,没有了。”

  “他让你堕胎?”尽管愤怒,但我毫不意外。

  “没有,还来不及。”田妮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的妻子带了亲友来找我,我……从楼梯顶跌下来,孩子……保不住了。”

  “竟然?”我愤怒了,“为何不告她?为何不告诉我们?”

  “当时那种情况,她们可以推说是意外……”田妮喃喃地,眼泪涌了出来,“他请我不要告她,而且,到底是我不是在先,她是他的妻啊。”

  “你……”我嘴唇发抖,气得口不择言,“你的心里只有他,他值得你用你孩子的生命来维护吗?”

  我一语击中要害,田妮痛哭失声,哽咽着模糊不可或辨的声音,我的心骤然一软,心疼地抱住她,让她靠在我的胸口呜咽:“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流产,我连哭叫也不能……”

  我能体验她那种从喜悦安详的天堂跌落,复入深渊之中的痛苦,怪不得,怪不得在短短的时间内,田妮竟苍老至此:“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不,不会过去……骆琳……当我摔到楼下时,像是听到凄厉的儿啼声……”田妮“呜呜”的哭着,泣不成声,“那是我的孩子……绝望的哭喊的声音……”

  “不要再说了……”我把她抱紧,不让她往下说,“再说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田妮哭得几乎瘫掉,软软的倚在我的身上。我默默地看着她,心跟着她一起疼痛抽搐。我知道,伤害田妮的不是害她流产的那个男人的太太。真正伤害她的,是那个男人对她的请求。

  这就是促使她下定决心离开那个男人的原因了,没有令她痛彻心肺的理由,还有谁能扼止她那种不要命的,凶猛的爱?

  “他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在我已经对他死心的时候?”田妮抬起泪眼滂沱的脸,一脸凄楚,“骆琳,如果他以前肯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真的是宁肯把心都掏出来给他的啊……”

  “很多人都是这样吧?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后悔。不过,我怀疑,他真的爱上你了吗?他真的愿意为你放弃他的家庭吗?还是只是一种迷惑?”我看着田妮恸哭的表情,残忍地提醒她,“像你这样视爱情如生命的女人,要诱惑任何人都是容易的。”

  “所以,我拒绝他了。”田妮止住眼泪,神情无比清醒,“我已经想通了,骆琳,一个女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将自己的两只手全放到对方的手上,我不能再让别人掌握自己的命运。”

  芙蓉仍旧是芙蓉,只不过被雪冻了几年,沾着霜花而僵硬。

  我微笑起来,握住田妮的手,“你会幸福的。”

  一切都会磨灭,都会在时间中磨灭,不管当初是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这条崎岖漫长的人生路程,还有太长一段要走。不管我们与谁同行,其实都是孤独一个人。

  每天的早晨的清醒都是一场旅程的开始。不管有谁陪着,都只是同方向的旅人。谁也不知道对方会突然从哪个转弯处消失。末了,等你回过头来,你会发现,当初的那些颠狂不过是一场可笑而荒唐的梦。也许到了那天,你还会为曾经的那些轻狂笑出眼泪。

  ②那个电话果然没有再来过,田妮的婚礼,到底还是如期举行了。

  婚礼简单而庄重,穿着婚纱的田妮看上去雍容而美丽,有几个瞬间,我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如雅典娜般的田妮。

  婚礼过后,我执意要走,坚决不肯参加她与新郎的丽江蜜月旅行做电灯泡,田妮和新郎无奈地送我到机场,一路上田妮仍不停地说服我,希望我改变主意,我只是微笑着,不说话,听她喋喋不休的抱怨。

  新郎是个好人,想来不至于不堪忍受田妮的唠叨,我坏心肠地笑。不是不明白田妮的好意的,只是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即使是要旅行,我也只想一个人上路。

  临进候机厅的时候,我一改嬉笑的态度,牵着田妮的手慎重地放到新郎的手上,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我把我最好的朋友交给你,请你给她幸福。”

  田妮的眼圈儿立即红了,狠狠咬着下唇不让泪珠儿滚出,新郎握紧了她的手,望着我认真地承诺:“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我微笑着,拖着行李走向登机口的候机厅,田妮在身后哭骂:“死女人,你有空的时候一定要来看我。”

  真搞笑,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可是喉咙竟然有点堵,我吸了吸鼻子,没有回头,大步向前走去。

  到底是钱能通神,才一个多小时,我便从千里之外的深圳回到了我熟悉的城市。忆起多年前那次深圳之行,我背着大包在充斥着各种异味的火车上挤了两天两夜,到被洪水般的人流挤下车的时候,两条腿都浮肿起来,几乎不能承受自身的体重。

  过江的时候在长江大桥上看到渝中半岛和南滨都掩在茫茫的白雾之间,重庆是山城,是火炉,也是雾都。我在这一刻突然这么喜爱这个城市,这个就在昨天对我来说还是什么都无所谓的城市,重庆呵,它是平民的城市,我属于这里,这里也属于我。

  我给安然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愿意做Angel的家教,请他来晨晨家接我。

  自从拒绝了姑父的好意,双亲对我的意见很大。我可以想象得到回家去会面临怎样的情形,必定又是摔锅砸碗丢盘子,然后叫来三亲六戚劝服我要珍惜工作机会,宁杀错,不放过。我不想再勉强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更不想回去惹他俩生气,晨晨虽然不会介意我拒绝了她父亲的“好意”,但是在她这里再住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必竟没有在她那区工作了。朋友倒是不少,可是大都已经成家,哪里好意思去叨扰人家一大家子。我还可以去找杨,但是我又不想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太复杂,想来想去,竟然是安然给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让无家可归的我突然有了一份工作和一个安身之所。

  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品,门铃就响了,我打开门,安然带着Angel站在门外。

  “骆阿姨!”Angel高兴地扑进我怀里,“你终于回来啦,我好想你啊。”

  “真的吗?”我笑着抱起她,“Angel这些天在家乖不乖呀?”

  “我好乖的,不信阿姨可以问爸爸。”Angel转过头看向父亲,“爸爸你说是不是呀?”

  安然微微一笑,并不答她,我把他让进屋内:“进来坐吧。”

  “阿姨,深圳好不好玩?”Angel好奇地问我,“新娘子漂不漂亮?”

  我笑了:“要不要看新娘子的照片?”

  “好呀。”Angel乐了,我拿出相薄,翻出田妮的相片给她看,Angel啧啧称赞着,对田妮精致的头饰和漂亮的婚纱喜爱得不得了,拿着相薄爱不释手。我抬起眼,看向安然,从进门到现在,他还没有说一句话,这有些不太像他的作风。

  我突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呃……我给Angel做家教这件事,小庄不反对吧?”

  安然淡淡地一笑,我却看出他笑容里包含着嘲讽的意味儿:“骆琳,你又在自以为是了。”

  当着Angel的面,我不好反驳他,心里却颇不以为然。若只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为何又让小庄包揽着自家的事务?难道你不清楚,对女人来讲,这等于默许了对方的地位,给对方以承诺?

  ③杨知道我回来,却没有去找他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宠溺地拢过我的头发叹气:“你这个女人,总是这样的倔。”

  杨是最明白我的,这个男人清楚地知道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施舍。虽然我进他的屋上他的床用他的浴缸,虽然他也给我做饭给我洗内衣给我做全身按摩,我们之间却不存在着施与受。这样很好,这样的关系。杨有时候也会买花送给我,但是从没有买过玫瑰,尽管他知道我最喜欢的花就是玫瑰,仅仅这一点就让我相信杨是最明白我的。

  “我一直觉得你的眼睛太小。”难得的周末,说那些扫兴的话作什么?我蜷在杨的怀里,抚着他的眼睛嬉笑,扯开话题,“去割割双眼皮应该好看些。”

  “别乱动。”杨拉下我调皮的手,被我的话逗笑了,“我不知道你也这么重皮相。”

  “我一直都是重皮相的,你不知道?”如果不是如此,林真能得逞?明杰真能伤我至深?安然又岂能一再撩拨我的情绪,而杨,我又怎么肯和你保持这份关系?

  原来,我在所有的男人身上证明的不是爱情,而是虚荣。

  冷汗潸潸,我被自己的内心吓住。骆琳,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再面对安然的时候,因为有了了悟自身的坦然,反倒显得从容。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我竟能如此平静地和安然相处,如此和睦地和Angel相处,相互之间居然相安无事。其实我虽然住在安然的家里,但是真正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却没有多少,安然的工作非常忙,我见他的时间,并没有我最初想像的那么多。说是家教,实际上我的工作性质更像是保姆,所不同的是,我一周只工作五天,从周一到周五。Angel已经开学了,我要接送她上下学,除了她在学校的日子,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是陪她度过的。虽然安然请有钟点工做家务,但是我白天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会为自己找些事来做,不知不觉就把做饭的活儿包揽下来了。就这么安静地生活在安家,从喧嚣的盛夏到到飘叶的初秋,心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因为心态的平适,我在网上连载的小说《珠子》,也写得很顺畅,我保持着每天最少五百字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我对这样的成绩很满意,因为我投下了比平日更多的精神和感情,稍不满意立刻就整段废弃,重新写,务求得到最好效果。

  这样挺好,不是吗?活下来是多么艰辛的事情,这世界的喜悦已经太少,能这样的安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感受活着的喜悦,让我以前极易暴躁的性格,变得没有攻击性。

  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事,在我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是不能忍耐的,但是没想到,小庄却无法忍耐了。

  原本只是奇怪,像她那样美丽的,心高气傲的女子,脸上应该总带着高人一等的神情,不想应约而往,意外地看到她惹火的容颜竟抹着淡淡的哀伤。

  茶楼的灯光幽暗,我和她默默地对坐,一句话都没有说。半晌,我抬起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茶楼的布置,心里感到有些滑稽,这样安静的环境和幽暗的灯光最适合恋爱的男女喁喁情话,而我和小庄,什么也不是。

  “如果我要你离开安然的家,不做Angel的家教,你一定会觉得我欺人太甚吧?”小庄笑了起来,惨然的。

  我沉默不语,小庄明白自己的唐突就好,敢情她仍把我当成她的假想敌,但她显然高估了安然在我心里的位置,我并不是因为安然的关系,才接受他给予我的这份工作。

  “不管你怎么想,我没法控制自己。”她接着说下去,“我爱他,骆琳,他是惟一的一个令我渴望抓牢的男人,从来没有任何人像他一样令我充满占有欲。曾经有一段日子我以为我得到他了,可是直到最近我才发现,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永远探不到他的内心世界……”

  “我从没想过要成为别人的威胁。”我淡淡地,打断小庄的急切,“小庄,你不觉得,你找我是没有意义的么?”

  “可是你对安然是有意义的。”小庄瞪着我,气苦地道,“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安然很喜欢你。”

  “你也说了,只是喜欢罢了。”我刻意做出不理解的表情,罢了罢了,何苦让这个为情所困的女人提心吊胆,谁也没有破坏别人追求幸福的权利,“我还喜欢刘德华呢,按你的说法我岂非有性命之忧?”

  “骆琳,你真的不爱他吗?”小庄有些迷惑地看着我,兴许真是有些不可思议,那样一个男人中的男人。

  爱他?我的身体有些僵硬。

  我真的有爱过谁吗?爱情到底是一样什么样的物什?它可有形态?可有颜色?可有声音?可有滋味?可有期限?为什么这个词只让我感觉到虚无飘渺和不可触摸?

  究竟……什么才是爱情?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2:06:52

正文  第二十二章

  ①“我不爱他。”思绪千回百转,说出这句话,我突然有些虚弱的轻松,“我不像你这样爱他。”
  我对安然,只是有些迷惑,有些心动,有些惶恐,但是那些都不是我所理解的爱情。小庄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像是相信了我的话,脸上绷得紧紧的皮肤一点一点地慢慢松驰了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你觉得我很傻,是不是?”她捧着茶杯苦笑。

  “是。”我点点头,为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男人吃苦,多不值得。然那样的痴傻,却由不得我取笑,因为,我和田妮,都曾经那样痴傻过许多年,许多年。

  “一个人一辈子,总会做几件傻事的吧?”小庄的脸上现出一股坚持的神色。

  “安然,不是有妻子吗?”我摇摇头,尽管我并不重视规矩,但我也不漠视它,说到底,我骨子里还是有着标准的传统思想。

  “是的。”小庄心中想必尴尬,却不愿表露,“而且到现在安然仍然爱她。尽管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可我自己知道,我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他的心。他的沉默寡言,他的落落寡欢,他的客气疏远,还有他的冷漠阴沉,都是有原因的,那个原因就是他的太太,这些我都知道。”

  心里有一点深沉的痛,渐渐扩大,我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疼痛。

  “只是,知道又如何?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想得到他,抓住他,只要能成为他的妻子,我会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改变他的心意,和——”小庄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坚持,“他的感情。”

  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呵,看我竟把令人癫狂的爱情比作了虎,那般令人恐惧的动物。是不是每段感情的获得,都如此危险艰难?如同带着剧毒,花朵却异常美丽的夹竹桃。

  可即便如此,这世间总是不乏情痴,我摇摇头,忽略心间那股异样的疼痛:“既是别人的丈夫,你——犯不着……”

  “如果他的妻子爱他,我又岂敢作此非份之想?”小庄古怪的一笑,“骆琳,你有没有见过安然的太太?”

  “看过照片。”那样的美丽,足以令人过目难忘。

  “照片哪里拍得出真人的神韵?看起来那么清纯的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女子,骨子里却比哪一个女人都狂野和叛逆。”小庄的眼神有些冷,嘴角却挂着一种暧昧的微笑,“如果我是男人,遇上她那样的女子,也可以不顾一切地爱上,甚至可以为她去死。骆琳,她根本不爱安然,否则又怎么会跟别的男人跑了?”

  我顿时反感起小庄的嘲讽的语气和鄙夷的神态,每次都是这样,小庄只能偶尔地唤起别人的同情,却不能令人对她持续长久地保持好感。我心里清楚,不管安然有没有那位美如天仙的妻子,他也绝不可能爱上她。小庄以为摒除了我就可以实现她成为安太太的梦想,未免天真了些。

  “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我假意看了看表,不想再听小庄说刻薄话,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出了茶楼,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秋风从我穿的薄毛衣的缝隙里毫不留情地贯进来,冻得我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才拦了辆出租车,刚钻进去,手机就在包里响个不停,我手忙脚乱地翻出电话,是我不熟悉的号码。

  “骆阿姨……”疑惑地接了电话,Angel在电话那头哭。

  “Angel?”我微微一惊,诧异地道,“你怎么了?怎么在哭?”

  “奶奶……奶奶晕倒了……”Angel的哭声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慌,“阿姨你快来,我好害怕……”

  “阿姨马上过来。”我赶紧对司机说了地址,又接着问她,“Angel,你爸爸没跟你在一起吗?”

  “爸爸昨天去永川出差了。”Angel在电话那头呜咽着,“我打不通他的电话。”

  “Angel你别担心,阿姨很快就到了。你呆在屋里哪里也别去,知道吗?”我挂了电话,立即给急救中心打了个电话,然后拨安然的手机,果然打不通。

  “师傅麻烦你开快一点好吗?我有急事儿。”我焦急地望着车窗外的大雨,额头浸出密密的细汗。

  听说Angel的奶奶有高血压,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我只见过安奶奶几次,那是个和蔼慈详的老太太,安然的父亲早逝,是母亲独力将他抚养成人,她是一所中学的校长,现在仍住在学校的家属楼里。每到周末的时候,安然都会带Angel去母亲那里团聚,与母亲享受天伦之乐,有时候遇到安然周末没有时间,就由我代他送Angel过去。安然多次劝母亲搬来跟他一起住,都被老太太拒绝了,老太太觉得安然的家离学校太远,不方便她工作。而且她喜欢在校园里转悠,即使是不上班的周末和假日,她也总是呆在学校里不愿离开。也许这已经成了她精神上的一种寄托,只有留在校园里,她才感到幸福。

  不知道急救中心的人赶到了没有?我抹了抹汗,再一次催促司机把车开快一点儿,心急火燎。

  ②望着躺在白被单下的安母,只有点滴的声音微微的破除寂静。

  幸好抢救及时,否则老太太还真有可能度不过危险期。Angel明天还要上学,我把她送回家,好不容易才哄睡她,然后又急冲冲地赶到了医院。这期间我给安然打了无数次电话,终于接通了,安然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过了。

  “骆琳……”他气喘吁吁地冲入病房,“我母亲怎么样了?”

  “嘘……”我伸出食指放到嘴边,小声地道,“小声点儿,别把奶奶吵醒了。你别担心,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他一下子瘫倒在病床边的凳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没请到护理员吗?”

  “说是明天早上才能替我们安排过来。”我望着他疲惫的神情,轻声道,“你很累吧?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别担心,我在这里守着。”

  “哦不,我想留在这里……”他凝望着母亲的睡容,又是伤感又是愧疚,神情很复杂,“骆琳,连累你星期天也不能休假,真的很抱歉。”

  “记得给我算加班费。”我淡淡地一笑。

  安然一下子笑了,转过头来看我,神情已然松驰下来:“你这个势利女人……”

  我扬了扬眉,毫不在意他的嗔怪:“你留下来,那我就先回去。Angel明天还要上学,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里,明天我送她去了学校就过来医院替你。”

  他点点头,我转身离开,安然突然在背后叫我:“骆琳……”

  “嗯?”我转过头,他凝望着我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谢谢你!”

  我笑着摇摇头,转过头,大步踏出病房。

  一晚上都睡得不踏实,翌日,我起了个大早,去市场买了些材料煲汤,然后不理会Angel的抗议,将她送到学校,再匆匆忙忙赶到医院,踏进病房,看到安然伏在他母亲的床边,像是睡着了。老太太已经醒了,半躺在床上,正默默地注视着沉睡中的儿子。

  见我进来,老太太微笑着伸出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不要出声的动作。我微微一笑,了然地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进病房,将保温壶放到床头柜上。

  “奶奶,您觉得怎么样?”我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压低了声音问她。

  “没事了,昨天把你们吓坏了吧?”老太太微笑地看着我,叹了口气,“唉……老了,不中用了……”

  “您可别这样说。”我打开保温壶,微笑着轻声打断她的话,“没准我上了年纪还不如您呢。”

  汤的香味飘出来,老太太吸了吸鼻子,惊喜地笑了,“是蕃茄炖排骨啊?骆琳,你怎么知道我爱喝这个的?”

  “Angel以前说过你们全家都爱喝这个,您别嫌弃我做得差就好。”我盛出汤来,递到老太太手上,“您当心,别烫着了。”

  “怎么会嫌弃呢?”老太太接过碗,喝了一口汤,笑咪咪地看着我,“骆琳,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这两天真是麻烦你了……”

  “看您说到哪里去了。”我嗔怪地打断老太太的话,玩笑地道,“您要觉得过意不去,叫安然给我涨工资好了。”

  老太太脸上闪过一丝暧昧的表情,“呵呵”地笑了,她放下汤匙,一脸认真地看着我,“好啊,叫他把工资全部交给你好不好?”

  “奶奶?”我怔了怔,有些顿悟她意味深长的微笑,不禁脸涨得通红,“您可别开这样的玩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老太太笑咪咪地看着我,“你看,琪琪叫我奶奶,却叫你阿姨呢,你怎么能跟着她叫我奶奶呢?”

  我简直没法儿跟这老太太说清楚,又好笑又好气,正尴尬着,安然被吵醒了,“什么味道?好香!”

  “你醒了?”老太太转过头看儿子,把汤碗递给他,“骆琳炖了蕃茄排骨汤,你也喝点吧?”

  “好啊,我还真饿了。”安然揉了揉脸,接过汤喝了一口,赞道,“就是比外面放了味精的汤好喝。”

  “是啊,我是托了你的福,才有这样的好汤喝。”老太太含着暧昧的微笑打趣着,“不知道我是不是一直有这样的福气哟……”

  这老太太,还真能扯,我顿时感到有些无可奈何。安然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微愠地瞪他一眼,转过头对老太太说,“奶奶,瞧您这话说的,难道你还想留在医院不出去不成?”

  “我就是想不进医院也能喝到呀……”这老太太还真来劲了,我赶紧站起来,正想寻个借口溜出病房,门却突然被推开了,小庄抱着鲜花和果篮冲了进来,“安妈妈您事吧?早上安然打电话到电视台请假,我听说您进了医院,可把我担心死了……”

  安妈妈?我忍住笑,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小庄也算是煞费苦心。见我也在病房,小庄怔了怔:“骆琳你这么早就来啦?”

  “是啊,真是辛苦这孩子了,昨天就是骆琳把我送到医院的,今天又起个大早专程煲了汤送过来。”老太太拉着我的手,无比感激地道,“昨天幸亏有你在啊,要不然我哪里还能见到你们呀……”

  “您又来了。”我抽出自己的手,暗地里觉得有些不妙,老太太这些话我怎么总感觉像是故意说给小庄听的?这样的话听到小庄耳里,必定会惹得她不太高兴。果然,小庄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那我可真要代安然谢谢你了,骆琳。”

  这句话可谓绵里藏针,把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动声色地强调得清清楚楚,小庄果然厉害。我淡淡一笑,突然有了看戏的兴致。只见小庄打开果篮,取出一个苹果,转过头对老太太笑道:“安妈妈,我帮你削一个苹果吃。”

  “不用了,我还没有喝完汤呢。”老太太摇摇头,转过脸看我,“骆琳,再帮我盛碗汤。”

  我看着小庄瞬间阴沉的脸,在心里暗暗叫苦,盛了一碗汤递给老太太,老太太一口气喝完了,微笑着将空碗递给我:“骆琳啊,你煲这汤真是好喝,我们安然以后可真是有福气了……”

  我简直怀疑这老太太是故意添乱了。人人都能看出,安然的母亲显然不太喜欢小庄,可是,没也理由把我扯进去,作为你对付“敌人”的武器吧?抬眼看了看安然,从小庄进来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淡淡地微笑着,看他母亲的表演。这该死的?我斜着眼看了看小庄越来越阴沉的脸,不自在地舔了舔唇,觉得自己还是避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好:“奶奶您不喝汤了吧?我先把碗拿出去洗了……”

  “呵呵,好啊,叫安然陪你去洗吧?”老太太不怀好意地笑着,转过头支派儿子,“安然,快去帮骆琳拿碗。”

  “不用了奶奶。”我吓了一跳,几乎是从病房里落荒而逃,平时跟这老太太接触得少,没想到她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竟然这么“厉害”。

  怪不得人们总说,姜是老的辣,果然是没错。

  ③“跑那么快干嘛?”安然追上我,我听出他话里强忍的笑意。

  “你妈妈,是个很‘可怕’的老太太。”我停下来,凝望他的脸,又好气又好笑。

  “我妈妈是个诚实的老太太。”他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我的脸有些辣辣的,气结地瞪了他一眼,气冲冲地走进开水房,“真是跟你母亲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所以,我说的也是真心话。”安然倚着房门,看我涨得通红的脸,唇角慢慢地扬了起来。

  我气急败坏,不再理他,泄愤似地使劲擦着手里的碗,流水在碗里打了个转儿,激溅起白花花的水柱,尽数飞溅到我的身上,我惊叫一声,退后一步,胸前的薄毛衣已经被溅湿一大片。

  我又气又急地放下碗,快速地拂去沾在毛衣上的水珠,嘴里低声诅咒着。安然看到我手忙脚乱的狼狈样子,猛地大笑出声,我恼羞成怒地瞪着他,“你笑什么?不准笑!”

  “对不起……我……我……哈哈哈……”安然扶着门框,想严肃一下表情,可是仍是忍不住暴笑出声,“我……呵呵……不是有意的……”

  不是才有鬼?我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猛地伸手按到正在“哗哗”流水的水龙头上,水流受阻,向四周激溅开来,我将那水柱恶意地对准安然,看着那片失控的水花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去。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恶意地笑着,得意地看到他全身比我湿得更为透彻,安然只怔了一下,立即就反应过来,冲过来掰我的手,企图关上水龙头,我死死地按住,一时之间,流水像失控的乱箭,四处溅射。

  女人终究不如男人有力气,纠缠半天,水龙头到底是被他关上了。这下子,两个人的受灾面积更大了,我的脸上挂满了水珠,我想伸手擦一下脸,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仍被安然捉在手里。我挣扎了一下,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看到安然的脸上也湿透了,几滴晶莹的水珠儿挂在他的眉毛和眼睫上,颤悠悠地轻晃着。

  “噗哧!”他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滑稽,我猛地低下头笑了,“这下子好了,全成了落汤鸡。”

  却没听见安然的笑声,我怔了怔,抬起眼,他的脸上果然没有一丝笑意,只垂着眼睫默默地凝望着我,深邃的黑眸光芒耀眼,仿佛燃着一团火焰。

  令人窒息般的沉默像是会尖叫一般,充斥着我的耳膜。我的心一悸,这气氛,太暧昧了,那奇异的沉默令我感到心虚。我顿时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压力,要发生什么了?我的脑子里有些混乱,有些压抑,有些震动,有些不安。我想掩饰,想挣扎,想抽出被他紧紧握着的双手,偏偏他握得死紧,我怎么也挣不开。我舔了舔唇,突然有些胆怯,“安然……”

  来不及说完整个句子,他的唇凶猛狂野地压下来,封住了我的唇。恍如身体的重量被骤然抽离,我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只睁着眼睛傻傻地瞪着他。完了!完了!我控制不了全身的轻颤,昏乱地想。完了!完了!什么完了?……我不知道……也许什么都完了!

  “骆琳——”

  哪来的蜜蜂在耳边“嗡嗡嗡”?我的头昏乱一片,开水房里怎么会有蜜蜂呢?

  安然松开我的唇,我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小庄像只狂怒的母狮向我冲过来:“骆琳!你在做什么?你答应过我什么?”

  “什么?”我仍是没有回过神来,原来刚才的“嗡嗡”是小庄的尖叫。

  “你……你在戏弄我吗?”小庄暴跳如雷地伸手向我抓来,“你忘了你昨天跟我说的话了吗?你怎么能骗我?”

  “你闹什么?”安然猛地抓住小庄的手,将她推开,挺身挡在我身前。我这才清醒过来,看到小庄又悲又愤的脸,顿时理屈词穷,昨儿个才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自己不会成为她的威胁,今天却和她的心上人吻在一起,叫我如何有办法为自己辩解其实我并无与她争夺恋人之心?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2:10:58

正文  第二十三章

  ①“我闹什么?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你们在做什么?”小庄狠狠地瞪着他,“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不管我们做了什么,又与你何干?”安然瞪着她,微怒。

  “安然!”小庄的脸色白了一白,眼眶中泛起了眼泪,“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那我就一定要接受吗?”安然皱了皱眉,“我并没有应允你什么。”

  “是,是我自作多情,你并没有应允我什么!可是——”小庄潸然泪下,她猛地转过头,瞪着我歇斯底里地尖叫,“你呢?你昨天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你不爱安然,你永远不会像我这样爱安然,你应允过我,不会成为我的威胁,骆琳!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我被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吓得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抓紧了安然的手臂,安然低下头看了我一眼,抬起头望着小庄,“你别找她麻烦,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吧。”

  “有什么不满?我敢有什么不满?”小庄凄然一笑,不顾一切地咆哮,“你们尽可以在一起,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没有好下场。骆琳,我诅咒你,我咒你不得好死。”说完,她掩面飞快地冲出门去。

  “小庄……”我想追出去,被安然一把拉住,“别追了,你还不知道她的脾气?追上她又能怎么样?”

  他的话没错,我顿时泄了气:“这可怎么办才好?这都怪你,你干嘛吻我……”

  我猛地收声,脸上有些辣辣作烧,顿时气馁起来,什么也说不出了,转身想离开,安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双眼灼灼地看着我:“我可不后悔吻了你。”

  “可是你已经伤害了小庄。”我心烦意乱,挣脱他的手,“我也是。”

  “你不能强迫我接受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安然紧紧地看着我,浓眉迅速聚拢。

  “同样,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就真的喜欢你!”我冷冷地看着他。

  “是……你对小庄信誓旦旦地说不爱我嘛。”他冷嘲地道,猛然再次抓紧我的双臂,唇角微微上扬,“再试一次,就知道了。”

  我的天!这男人疯了!我闭上眼睛,感受他柔软的唇。这个吻与刚才那个暴风骤雨似的吻完全不同,绵长而温柔,充满了感情,像永恒的深海,能埋藏所有的女人。呵,我的老天!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也不过如此,那样的珍视,那样的怜惜,那样的小心翼翼,我的心一颤,再也强硬不起来。

  “你还是不能确定么?”良久,感觉安然离开我的唇,“我却再也没有理由放开你。”

  就算是确定了,又如何?心中微微苦涩,我睁开眼睛,轻声一叹,“你——迟早都要放开我的。”

  安然一怔,“什么意思?”

  “别忘了——”我轻轻地低叹,凝进他沧桑的眼,“你还有妻子。”

  安然凝望着我,下意识的松开手,他的眼光复杂,他的神情复杂,他的感情也复杂。我看穿了他的矛盾,看穿了他的犹豫,看穿了他的挣扎,呵……看,你现在就已经放开我了,有没有理由,都不能改变什么。

  “回去吧,奶奶会担心的。”我转过身,不再看他,大步离开。

  回到老太太的病房,护理员已经来了,老太太一看我俩全身都湿了,立即嚷嚷起来,“你们两个怎么搞的?全身都湿透了,要是感冒了怎么办?赶快回去换衣服,要是你们两个也病倒了可怎么得了,可才真是麻烦了……”

  被老太太催促着离开病房,坐上车,我和安然都沉默着。空气沉闷得令人感到窒息,我滑下车窗,一股冷风吹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安然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我,我接过,不经意碰到他冰凉的指尖,他猛地捉住我的手指。

  我的全身一僵。

  “骆琳……”他低唤,那声音仿佛来自灵魂深处,“我并不想对你隐瞒我的过去?如果你想知道……”

  “呵不……”我瑟缩了一下,抽出自己的手,身体自然地抗拒着,往座椅一角缩了缩。波澜不惊的心好难得才得以平静,已经够了呵,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听故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安然再度沉默下来,汽车如箭般射出去。

  ②一片落叶在空中盘旋着,像一只金黄的蝶,缓缓飘落到地上,天地间已是一片深秋的意味,润湿的凉风令人的精神一振,仿佛积压在心中郁闷也会随着淡淡的云和轻轻的风消失无踪。

  喷出一口白色的烟雾,刚才激烈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纷乱的思绪却如麻般纠结。刚刚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一幕?换了衣服站在露台上,被这凉爽的秋风吹醒了头脑,这才惊惶起来,我怎么会放任自己到如斯地步?骆琳,你的冷静淡漠到哪里去了?难道……你那滚烫疯狂的热情并非像你所想的那般绝然消失,而是潜伏在你身体的某处,伺机蠢蠢欲动?

  手机在兜里响了,我心不在焉地接通电话,却意外地听到一个我做梦都没想到会听到的声音:“琳……”

  我怔住。没有震惊,只是意外,完全没有想到的意外。

  竟是——明杰!

  “是你?”我以为自己会哭,会抓狂,会痛苦。没想到听到他的声音时,心里只掠过淡淡的悲哀。

  “我只是……试试运气。”他顿了顿,“我没有去找晨晨,还担心你换了号码。”

  “看来我的运气差得很。”我吸了一口烟,讶异自己的声音是那么淡漠,对这个我曾经爱得发狂的男人。

  他的声音一窒,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才期期艾艾地开口,“琳……我想见你。”

  “你想?”我冷笑。

  “不不,我的意思是,我能不能见你一面?”他急忙改口。

  “有这必要吗?”我厌烦地皱眉,丢掉烟头,“大家都变了,何必狗尾续貂?”

  这番抢白令他语塞,我们都沉默下来。

  “以前的事——”半晌,他勉强地开口,“我很后悔。”

  “每个人这辈子都会做几件令自己后悔的事。”怎么这样看不开?我奇怪自己对这个男人除了厌烦还是厌烦,“这原是人生。”

  “我也——”明杰顿了顿,吸了口气,似乎有些羞于启齿,越说越低声,“抱歉……”

  抱歉?又能怎样?只不过替串缀着欢笑与泪水的生命里加一份惆怅,添一份沧桑。这抱歉——来得太迟了!

  明杰在电话那头嚷着他的痛苦和忏悔,我却有些恍神。我真的爱过他吗?他真的爱过我吗?说不定谁也不曾。

  怎样的男人才是一棵可靠、坚固的大树,千百年都不会改变?结束吧,这一切!为了这样一个男人痛苦这么多年是多么愚蠢!那么荒唐的一场梦,仿佛只是云烟过雨,我现在没有爱,亦没有恨。

  挂了电话,我又点了一支烟,转过身,迎上安然沧桑的眼睛。他看了多久呢?他看到多少呢?我望着他深沉的眼,却没有力气象以前一样气势汹汹的质问。

  “你……昨晚没睡吧?”我虚弱地微微一笑,不自在地咬了咬下唇,“不休息一会儿么?”

  “不用,我的工作经常熬夜,习惯了。”他慢慢走到我面前,低下头默默地看我。

  “哦……”他的身高令我感到有些压迫,我避开他的视线,点点头,转过脸,又吸了一口香烟,“那我把这支烟抽完了就去做饭。”

  “你抽了好几支了。”他伸手轻轻拿开我指间颤抖的香烟,沉声道,“别抽了,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

  “嗯……”我没有抢夺,顺从地任他拿走香烟。感觉心软软的,眼圈儿有些湿湿的,老天,这个时候别对我这么温柔,我会受不了,“那我现在就去……”

  一边仓促地说着,一边匆匆地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安然猛地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臂,才一接触,我整个人都崩溃了,随着那强而有力的手,我被他拥进了怀里,不受控制的泪就像泛滥的河水,破堤而出,濡湿了他刚换的衬衫。

  天地万物都随大地而静止,再没有挣扎,再没有回避,再没有掩饰,再没有虚伪,也再没有骄傲。我缩在他的怀里,心又乱又紧张,又感到莫名其妙的喜悦,又莫名其妙的觉得温暖,不痛也不再流血。

  沉默的哭泣渐渐停止,我冰冷而颤抖的手也温暖而稳定了。我慢慢站直了身体,慢慢抬起头,坦然无惧,勇敢坚定地凝视安然深沉的,却柔和温暖的脸。他沧桑的黑眸里盛满了一种令人心跳的温柔,紧抿的嘴唇泄漏出一种难言的情感,他的专注,他的凝肃,他的温柔,他的了解,他的怜惜,还有他义无反顾的坚定形成一种动人的力量,缓缓地将我的全身包裹起来。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如果我在这时死去,我也绝无丝毫遗憾。安然,这个男人中的男人,已经征服了我顽强,骄傲又固执的心,我感觉自己已经和他的感情,他的精神,他的心灵合二为一。

  我闭上眼睛,慢慢将脸贴到他的胸前,倾听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呵,这一刻心灵是那样平静而安适……人生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呢?我慢慢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腰,发出屈服于命运的轻叹。原来,心灵平静是那样快乐,那样舒畅,那样安详的一件事。

  “终于……还是没躲开……”那样舒适的胸膛,那样温暖的怀抱,我竟一直想逃。以往——我真是太傻了,我简直是在和自己过不去。原是早已发生的事,为什么任它错误到如今?幸好,这错误,还没有造成一辈子的遗憾。

  “有些事是注定的。”安然搂着我,下巴在我的头顶温柔地磨蹭,“躲又如何躲得开?”

  “我不太相信命中注定这种事。”我抬起眼,定定地凝望安然,呵老天,这男人长着一双多么温柔的眼睛。

  “第一次在献血站见到你,就被你哀戚迷离的眼神抓紧。”安然深深地望着我,声音充满了感情,“就是那一点触动,我才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你。直到我了解了你,我就再也放不开了。”

  我幽幽叹了一声,淡淡地微笑着,重新将脸贴到他怀里,“我就像一只束手待擒的兔子,是么?”

  “你可没有那般柔顺。”安然哑然失笑,伸手抚过我的头顶,“你是头张牙舞爪的小豹子。”

  我在他怀里轻笑出声:“那是因为,你总是带给我不安全的感觉,你的靠近让我感到危险,我其实是一头没有牙齿和爪子的豹子,因为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只能对着入侵者虚张声势。”

  “我真的,那么让你感到害怕么?”安然捧起我的脸,低下头问我。

  “嗯。”我垂下眼,坦白地点头,“我跟你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唐和塞和卡门,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安然微微一笑,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深深地望着我,像是要望进我的内心深处,我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赤裸着暴露在他的目光下,每根神经和每个细胞都被他研究得透透彻彻,“骆琳,其实最令你最抗拒我的原因,是我的妻子,对吗?”

  “你是个很可怕的男人。”我怯怯地望着他深邃的黑眸,可怜兮兮地说。

  “你这个傻女人……”他叹了口气,将我深深地拥进怀里,“骆琳,你现在,还想不想听故事?”

  ③我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听安然的故事。

  这才知道他的妻子名叫楚妍,是他大学时的同班同学。新生报到的第一天,这女子的美丽,便让全校的男生失了魂去,同样,她那无以伦比的清艳,也深深震憾了安然的心扉。他付出了整整四年的时间和心血,费尽心机,倾尽热情,击败了所有的对手,终于搏得了美人的芳心,大学毕业后,她成了他的妻子。婚后,安然进入电视台工作,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了一位有名的野生动物摄影师,彼此折服于对方的才气,他们成为了好友,以后,那位名叫顾尔杰的摄影师便经常在安然的家中出入。

  “我其实早就应该知道的,从第一次见面,楚妍抬头望着尔杰时,他的失神。到每次他来,楚妍两眼放光地听他讲那些惊险的野外工作经历,我就应该知道……他们彼此之间被对方深深地吸引着。”安然的头仰到沙发靠背上,声音低了下去,“美丽的女子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不管她有没有结婚。何况她不但美丽,而且活泼、纯真、热情、对一切新鲜神秘的事物充满了高昂的好奇心。只是我一直不肯,或者是不敢去怀疑,我的好朋友和我深爱的妻子。”

  “安然……”我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他低下头,深深地看着我,张开大手,反将我的手握紧。我怜惜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他感到心痛,“你是个善良的人。”

  “不,骆琳,你还不了解我。”安然闭上眼睛,脸有些痉挛,“我其实是个怯懦和自私的人,也许就是因为我的怯懦,因为我害怕承受失去楚妍的痛苦,所以在表面上,越发做出一种绝对信任妻子和朋友的好丈夫、好朋友的姿态,令三个人都痛苦不堪……”

  我叹了口气,抱紧这个男人,心中感到无比酸楚。安然的头缓缓地垂下来,轻轻放到我的大腿上,我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尔杰终于承受不了这样虚伪的氛围,放弃了电视台的工作,离开了重庆。他走之后,楚妍的心也跟着他一起走了。每天每夜,她的知觉都在沉睡,每日与我一起生活的,只是她的躯体,她的心灵飘浮在一个恍惚的世界里,仿佛永远都不可能从这种情况中醒过来。直到……”安然顿了顿,声音有些古怪的暗哑,“她有了琪琪。”

  我的手停在他的头上,一动不动,静了一会儿,安然接着说,“我欣喜若狂,以为有了孩子,就可以巩固我和她的感情,我刻意忽略她忧郁的眼神,她寂寞的情绪,她越来越瘦的身体,坚持要她把琪琪生下来。”安然笑了,不是欢笑,是苦笑,“骆琳,看我是个多自私的男人。”

  每个人,在争取自己的幸福时,都会不择手段吧?我又比你高尚多少呢?我又有什么权利,做别人的道德审判者?

  “琪琪出生后,我以为楚妍会从那种冬眠般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因为琪琪是一个那么美丽的孩子,任何人有了那样的孩子都会爱她爱得发狂,只要时间久了,楚妍一定会爱上这个孩子,忘了尔杰……可是我错了。”安然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她仍然生活在我们完全不能进驻的世界里,她的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在想念和等待一个人,而那人绝不是我或者琪琪。孩子引不起她的任何注意力,她像个梦游症的患者,用那种哀愁的、凄苦的、无告的柔弱折磨着她自己,折磨着我,也折磨着琪琪,那小小的孩子,长到三岁,都从来不敢去惊扰她那位整天发呆的母亲。”

  我的心脏痉挛地痛楚起来,每根神经都像被绞扭着,我却不知道是为了谁而痛楚,是为安然?为Angel?为楚妍?还是为我自己?

  “后来有一天,尔杰回来了。”安然的语气有丝颤抖,“楚妍……在见到他之后,像是从冬眠中苏醒了,她逐渐地丰满起来,面颊红润了,眼睛清亮了,她像是充满了生机和期盼地复活了。而尔杰……在最初见到她的憔悴,她的了无生气之后,恐怕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带她走了。”

  “骆琳,这就是我的故事。一个失败的男人的故事。”安然张着空洞无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你看,我是这么的可笑……和失败……”

  “不……不是……”我喉咙紧逼而僵硬,却说不出话。垂下头,我轻轻的用手抚摸他的面颊,深深地凝视着他疲惫的容颜,我对这个男人感到彻骨彻心地心疼,呵,安然,安然……你这些年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2:13:42

正文  第二十四章

  ①推开“静水楼台”的门,服务生训练有素地过来招呼,我一眼就看到在靠窗位置上等候的老涂,于是微笑着谢绝了服务生的引领。
  “来了很久?”老涂脸上忧戚的神色,令我知道她想跟我说什么。

  “啊……一会儿。”她心不在焉地笑着。

  “小庄让你来的?”我不想让她为难地寻找如何开口的机会,单刀直入。

  “呃?”她一怔,有些尴尬,“骆琳……”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很抱歉。”我歉然地说,“我并不想伤害小庄。”

  “我不是来追究谁对谁错的,你们的事我不清楚,根本没有发言权。只是……”老涂抬起眼,静静地看我,“你们俩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一个受伤害。”

  “小庄……没事吧?”我忐忑地问。

  “我倒不担心她。能哭,能发泄,伤口其实更容易痊愈。”老涂淡淡地一笑,“我反而比较担心你!”

  “我?”我怔了怔,“为何?”

  “你比小庄倔强,有伤痛也不肯表露在脸上,受再多的苦也只独自吞到肚子里默默忍受。”老涂顿了顿,“这样的你,去尝试一段充满危机的感情是很危险的,很容易受伤,也很容易爬不起来。”

  “你觉得我准备开始的这段感情充满危险吗?”我小心翼翼地确定。

  “最起码,是一件很冒险的事。”老涂凝眸看我。

  “可是……有哪段感情不是冒险呢?”我淡淡地一笑,有些无奈,“未来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预料。”

  “话是这么说,可是也有个相对的因素,你的感情,相对来说,危险系数更大吧。”老涂垂下眼睫,喝了一口茶。

  “我知道,我也不喜欢这种感受,我也希望能过稳定安适的生活。可是——”我低下头,看着茶杯,声音低了下去,“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已经——”老涂顿了顿,“那么爱他了吗?”

  “也许……是从最初见到他的时候吧,心里就已经有他了。”我难为情地微微一笑,“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

  “明白了。”老涂了悟地点点头,“只是,骆琳,记住我的话,爱情不是一个女人的全部,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全身心地投入下去了,否则,你再也站不起来。”

  我垂下眼,使劲儿地点点头,感觉眼眶里有什么东西拼命地向外挤压着。深吸了一口气,将泪逼回眼眶,我抬眼看她,“谢谢你,涂。”

  她微笑着摇头,伸出手来握紧了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我希望你幸福。”

  “嗯……”我点点头,喉咙有些发堵,“小庄那里,麻烦你多陪陪她。”

  “我会的。”她笑着点头,“你别担心,她比你爱自己得多。记住哦……爱情不是一个女人的全部。”

  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老涂,也有这么体贴和细心的一面,我为自己有这样的好朋友庆幸,我感谢她及时的提醒。爱情的确不是一个女人的全部,生活是由各种各样的事物组成的,可是,女人一旦有了爱情,就容易把它当成生活的全部。

  我不知道我这次会不会也犯同样的错误。女人是感性的动物,处理问题特别是感情的问题时,最容易缺乏理性的思考。杨在知道我决定和安然在一起时,也和老涂一样的不放心地问我,“你考虑清楚了吗?”

  “我很想……”我微笑着看他,“听从自己的心来过日子。”

  他静默不语,只是蹙着眉,深深地看我。我倚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腰,撒娇地嚷,“杨,你不为我高兴吗?”

  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温柔得有鸦片的余温,“如果……这是你要的。你知道我是不会反对的。”

  “呵杨……我爱你……”我抱紧他,没人知道杨的认同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从最初的相识至今,长长的十五年过去,杨像亲人一样,一直在我身后默默地支撑着我,每次我受伤的时候,他总是默默地张开双臂接纳我。呵我是那么爱他,那么爱他,“不是……那种爱,可是……我是真的爱你……”

  语言……为什么这么不真确?为什么不能表达我的情感于万一?我将脸偎在他瘦削的胸膛上,眼泪蜿蜒,“杨……”

  “我懂得……”杨捧起我的脸,粗糙的手指抹去我颊上的泪,他的掌心有我熟悉和喜欢的烟草味,“我懂……幺幺,我也爱你,永远爱你……”

  呵杨……

  我闭上眼睛,心底酸酸的,又有些发胀。靠着杨温暖的怀抱,我哭,然后开始笑。

  ②周末,是Angel的生日。

  一早就约好了一起去安然母亲那边,可是安然临时有工作,我只好带着Angel先过去。老太太早就出院了,在家里休养。她仍是固执地不愿离开学校,我白天只好抽出一些时间去陪她。老太太十分疼爱这个孙女儿,对Angel的生日十分看重,我们去的时候,她正在厨房自己给孙女儿做生日蛋糕。

  Angel对做生日蛋糕感觉十分稀奇,围着老太太转来转去,沾了一身的面粉,我把她拉出厨房,拍掉她身上的面粉,吩咐她在客厅自己看电视,然后进厨房帮老太太的忙。

  “我一直都希望,安然能从他那次失败的婚姻中走出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老太太看见Angel乖乖地坐到沙发上,看我给她放的动画影碟,笑咪咪地转过头来对我说,“看来我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了。”

  “奶奶……”我不好意思垂下头,不自在地揉着手里的面团。

  “傻孩子,这有什么可害羞的?”老太太拉起我的手,一脸慈详的微笑,“骆琳,我要感谢你。”

  “不,奶奶。”我望着老太太和蔼的面容,微微一笑,“是我要感谢安然和Angel,因为他们也同样改变了我。”

  “骆琳,我不会看错人的。”老太太笑咪咪地拍我的手,“你是能带给安然幸福的女孩。”

  “是我幸运吧?”我微微自嘲,隐去心中淡淡的不安,“其实,能带给安然幸福的女孩,应该不止我一个才对。”

  老太太眨了眨眼睛,脸上浮起一抹会心的微笑,“你说小庄?”

  我淡淡地一笑,不开口。老太太笑着摇摇头,对我肯定地说,“小庄不是那种女孩子。”

  “奶奶为什么不喜欢小庄?”我疑惑地问,虽然小庄任性泼辣了些,可是对安然却是一心一意的。

  “我有说过我不喜欢她吗?”老太太捉黠地看着我,笑了。

  “您就只剩没说了。”我微笑,不知道这老太太是怎么想的?

  “我不是不喜欢她。”老太太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她不适合安然。”

  “为什么?”适合或是不适合,其实不过都是外人的看法罢了。

  “小庄的性格,太像一个人。”老太太看着我眼里闪过的诧异,微笑着说,“但是这个人并没有给安然带来幸福。”

  我疑惑地望着安母,有些恍然,“楚妍?”

  老太太点点头,脸上呈现出一种微妙而复杂的神情,半晌,她叹了口气,眼睛定定地望着我,“你现在明白了?”

  我点点头,是明白了老太太对小庄的态度。可是,心里却升出一丝疑惑,楚妍的性格,竟会跟小庄相似?可是,为何我从安然那里听来的楚妍,却不似如此。如果老太太说的是真的,那么一直以来,是安然只看到了她的好她的美,却忽略了她的缺点?还是,他知道她的缺点,却无私地包容所有的一切?爱情,真的是如此盲目吗?我以为只有女人会感性地思考事物,可是没想到,即使是理性如安然,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与情感?

  不禁悚然一惊,我对安然,到底了解多少?对他的感情,到底了解多少?我所知的,只是安然的片面之辞,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以前的感情,放开了楚妍的时候,他对楚妍的维护,却悄无声息地在他的情感中扎根下来。也许我应该庆幸,一个男人可以善待他以前的女人,不说人是非,这个男人毫无疑问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可是,在了然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心为什么突然那么强烈地感到不安?他到底是清楚是非不说,还是分不清是非?这全不是我所能知道的。好人不代表不会给人造成伤害,不管他是多么不想多么无心,有时候,无心的伤害反而比有心的伤害更让人痛苦和难以承受。

  答应了老涂不要全身心地投入进去,表面上,我很清醒。我一如既往地住在安家,跟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仍然做着陪伴Angel的工作,准备一日三餐。安然工作不忙的时候,尽可能地回家,陪我和Angel一起安静地吃晚餐。餐后,我会给安然泡上一壶咖啡,给Angel一杯牛奶,大家围坐在一起聊天。Angel是个早熟的孩子,总是带着稚气,跟我们聊她的学校,聊她的老师和同学,聊她喜欢的动画。我则像是一千零一夜的新娘,夜夜说个有趣的神话给她,每当这个时候,安然总是跟Angel一样,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这样的日子是快乐的吧?安然和Angel都沉醉于这样的生活,或许沉醉的人比较幸福。然而因为清醒着,我却知道我的清醒带着一丝疼痛。安然肯跟我说他公司的事情,说自己的童年和少年,说自己失败的婚姻和失败的爱情,他是这样坦白认真,就像是在跟神父告解。他说他的过去与现在的一切,可是,就是不谈将来。

  他一直不肯与我一起构筑将来的生活,我也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也许他对自己的信心并不比我多。“将来”也许是头凶猛阴险的怪兽,躲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伺机而动,等你没有提防的时候,就扑上来啃噬你以为掌握到的幸福。

  心情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一点点变得沉重,那天安然没能赶回来给Angel庆祝生日,我们三个人从早上等到晚上,他也没有回来。Angel因为父亲没到场,一直闷闷不乐,我给安然打了几次电话,他的手机一直关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涌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数年前,那个一直传呼明杰不回的夜晚。我的心因此而漏跳了一拍,不!骆琳,安然是安然,明杰是明杰!你既然接受了他,就应该相信他!

  尽管心里感到强烈地不安,可是望着Angel期盼的眼神,我只好打起精神歉然地安抚她,“爸爸的工作很忙,不过我相信爸爸一定会记得今天是Angel的生日,他一定在心里给Angel唱过生日歌了,只要Angel心里想着爸爸,一定可以听到。”

  这样的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可是Angel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显得很理解父亲。老太太有些不高兴,认为他再忙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回来也太说不过去,我只好又为他打着圆场,“可能真是太忙了,也可能是电话收不到信号……”可是,她们不会知道,心里最忐忑的人,却是我。

  也许是因为明杰留给了我太多的阴影,我对任何不接电话的举动特别敏感。第二天晚上安然才回来,并没有太多的解释,显得十分疲惫,对Angel的抱怨他很歉意地道了对不起,然后把生日礼物补给她。Angel立即就兴高采烈了,对父亲昨天的未到场也忘了个干净,等她抱着礼物微笑着坠入梦乡后,我走到了安然的房间门口。

  我想跟他谈一谈,可是他疲惫的神情却令我有些犹豫。站了一会儿,我伸出手,轻轻敲了敲他房间的门。半晌,房中没有一丝动静,我叹了口气,转过身想离开,门却突然打开了。我回过头,安然站在门边,深深地凝视我。

  “安……”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把我拉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拥抱着我。我微微一怔,从他沉重的呼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我能感觉他情绪的激动,我的手缓缓地抬上来,忐忑不安地环抱住他的腰,故作轻松地:“怎么了?你被电视台炒了鱿鱼?”

  “我爱你!”他不理会我的话,像是在保证什么似的,“骆琳,我爱你!”

  我挣扎着抬起头,从他的语气里,我感觉到他的慌乱无措:“安然,发生什么事了?”

  他默默地凝视着我,嘴唇微微有些颤抖:“没事,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是真的爱你……”

  他的唇猛地落下来,覆在我柔软的唇上,我阖上眼睛,手又揽紧他的腰。一吻之后,我们都安静了,我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倾听他强健的心跳,“安然……”

  “嗯?”他温柔地,轻声地应我。

  “不管发生什么事,请你都不要瞒着我,好吗?”呵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我但愿自己不要那么敏锐,但愿那些不安只是我的胡思乱想。

  “呵骆琳……”他用嘴唇揉着我的头发,颤栗地回答我,“是的,我答应你……”

  “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吗?”可是,他的情绪为什么这么反常?

  “没有,我只是最近可能会比较忙,不能有很多时间陪你和琪琪……”他望着我,喃喃地说,“真对不起……”

  “别傻了!”我微笑着,让自己相信他的话,“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果然开始早出晚归了,他的神情一天比一天疲惫,他的情绪经常无端端地暴躁,好几次,他冲着我和Angel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事后又后悔不迭地道歉,甚至,他刻意地回避着我,回避着我与他身体上亲密的小接触,回避我的拥抱与亲吻。这些天的日子是难挨的,尽管他不肯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导致他情绪如此反常,我却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反常是和他一直避而不谈的,与我们的“将来”有关的。

  可是,不谈,是不是就不会存在?不管我们如何假装漠视它,“将来”却一定会来。我一直在等待着,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氛围当中,我坦然地,抛开心中的忐忑不安,屏息等待着一些不可预知的事情的发生。

  就算这样努力的告诉自己,可是,当小庄告诉我楚妍回来了的时候,我的四肢,还是冰冷了一下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2:16:05

正文  第二十五章

  ①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正望着电脑屏幕发呆,好多天了,安然的反常令我失去了写作的欲望。我的《珠子》停止了更新,尽管每天,我强迫自己坐在电脑旁边,将没办法写下去的故事硬逼出来,我写得那样痛苦,那样艰难,这种滋味是我开始写作以来第一次尝到的。如若在以前,我宁肯不写,也不愿意这样敷衍我的故事,可是现在我却强逼着自己勉强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凑出来,因为我不能让我的脑子有空闲的时间去胡思乱想。
  “小庄?”拿起感应器仍在拼命闪烁的手机,我看向来电,竟是小庄。疑惑地接起来,我小心翼翼地确定,有多长时间了?她没给我打过电话。

  “你在做什么?”小庄问。

  “上网。”我望了望屏幕,关了电脑。除了网上的朋友,我从来没跟我身边的任何人说过我在写小说。

  “上网?”小庄冷笑一声,“自己的男人都要跟别人跑了,你还有心思上网!”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皱了皱眉,“我不想跟你吵架。”

  “楚妍回来了?”小庄抛下一个炸弹,“你知道吗?”

  “呃?”我一怔,几乎以为她在开玩笑,“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小庄夸张地笑了一声,“哈,如我所料,这种事情总是你这样的女人最后一个得到消息,她回来有一个多星期了。”

  一个星期前……难道是Angel生日那天么?我回忆起那天晚上安然的反常,心开始抽搐。安然,你说过你不会瞒着我的呵……

  “你想说什么?”我淡淡地说,强迫自己冷静。小庄不过是想报复,用这个令我猝不及防的消息,来报复她在我这里所受到的挫折。

  “你竟然还是这么镇静?骆琳,你真是可怕。”小庄在电话那头兴灾乐祸地嘲笑,“你以为安然真的爱你吗?哈哈……你这个傻瓜,你比我还要傻,其实你在他心里什么也不是,知道吗?什么也不是……”

  我猛地挂了电话,掐断了小庄的嘲笑。安然,你真的有事瞒着我吗?楚妍真的回来了吗?你这段时间的反常,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呢?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忽略小庄的话在我心中造成的影响,我拨通了安然的电话:“你在哪里?现在有时间吗?”

  “在上班。”安然心不在焉地,“有事?”

  “嗯,我有点话想跟你谈。”我迫不及待地希望得到证实,证实小庄跟我说的一切,都是她为了打击我而瞎编出的假话。

  “谈话?关于什么的?琪琪有什么事吗?”安然的声音有丝诧异,顿了顿,他接着说,“骆琳,我现在很忙,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谈吧。”

  话筒里传来一些“悉悉疏疏”的声音,安然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我拿着听筒,措手不及地听着耳边只响着“嘟……嘟……”的盲音,心里不知怎么的冒出一股邪火。该死的!难道我跟你之间,只剩下Angel可以交谈吗?

  换了衣服出门,我径直乘车赶到电视台,我来不及等到安然下班,我要立即得到证实,否则,几个小时的胡思乱想一定会把我逼疯。

  却没有找到安然,门卫告诉我,他今天没有来上班,我倒抽了一口气,打了个电话到他的办公室,他的同事告诉我的话让我的心顿时坠入冰河,“安然?他都请了好几天假了,我也正要找他呢……”

  呆呆地挂了电话,我捂住脸,却没有泪。

  我这段爱情里面,到底包裹了多少谎言和欺骗?我跟安然的感情,是不是来得太快和太突然,以至于我们都忘了去了解对方。每个人都有过去,或许我不应该去追究,但是关键在于,那些过去是真的已经成为过去,还是尚未结束?

  来来往往的车辆在马路上飞驰而过,广场上的喷泉亮起了炫目的彩灯,行色匆匆的都市男女从绿幽幽的光束下走过,在夜幕下开始了精彩的夜生活。我抱着胳臂,听着音乐喷泉发出的悦耳的乐声,只感到身体泌骨的寒意。是的,是深秋的天气了,可是我的四季只剩下零下一度的寒冬,连融化的力气都没有。

  ②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是半夜了吧?四周是那么安静。城市的喧嚣在这一刻也蛰伏下来,我一步一步地,拖着疲惫的步伐机械地走回安然居住的小区,只感到满身彻骨彻心的疲惫。

  在楼下,我停住脚步,抬头望向三楼,客厅的灯光还亮着,这么说,客厅还有人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呵骆琳,你要呼吸,你要冷静,你要维护自己的骄傲!

  打开门,安然迎了上来:“骆琳,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对不起。”我淡淡地,从他的身边擦过,“你没必要替我等门的。”

  “你怎么了?”安然怔了怔,跟上我,“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谈吗?我今天专程提前回家的,哪知道你不在家里。”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提前下班。”我走进漱洗间,拧开面盆上的水龙头,抬起头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耽误你的工作了是吗?我很抱歉。”

  安然,跟我说实话!跟我说实话!只要你现在肯跟我说实话,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望着他,期待着,安然,请对我说实话!

  “也耽误不了多少。”他神色如常,没有一丝变化,“你想跟我谈什么?”

  呵……说谎说得连眼都不眨的男人,多可怕!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我猛地闭上双眼,将自己的脸迎上白花花的水柱。有股热辣辣的液体从眼眶中拼命地挤出,与冰凉的水柱混合着在我脸上纵横交错。我的肩膀颤抖着,颤抖着,呵上帝,我不能在他面前倒下去,请赐给我力量……

  “骆琳,你到底怎么了?”安然站在门外,语气有些不满,“你没有去接琪琪,不回家也不打一个电话,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不起。”他的声音听在我的耳朵里,感觉格外刺耳。我抬起脸,抹去脸上的水珠,睁开眼睛望着他,呵,老天,心为什么那么痛?痛得我几乎痉挛,“是我不好,我不是一个尽职的家教老师,所以——我准备跟你辞职。”

  安然一怔,一张脸骤然变色,他踏了进来,抓紧了我的双臂,“你说什么?”

  “我说,我明天就会搬出去。”我拿开他的手,淡淡地说,“请你另外为Angel找一个家教老师。”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安然盯着我的眼睛,沉声道,“琪琪惹你生气了吗?”

  “你误会了。”我摇摇头,冷冷地说,“跟Angel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叫她起来问清楚!”安然的声音里隐含着一丝怒意,他转过身,大步向Angel的房间走去,我急忙追上去,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你别这么冲动,不要去吵醒Angel,我说了跟她无关,是我烦了我不想再做小保姆了就是这样!”

  “骆琳?”安然低下头,吃惊地看着我,“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拿你当小保姆看待了……”

  “不是小保姆是什么?每天都是接孩子上学放学煮一日三餐不是小保姆又是什么?我好厌烦!整天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一个孩子身上让我觉得很累!我不能做自己的事,不能跟朋友出去玩,连看电视都只能看卡通片这让我觉得很累!我要有自己的生活,我想过一些正常的生活可不可以?”我打断他的话,一连声地抢白,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冷漠,“所以——请你另外替Angel找一位家教老师吧!”

  安然倒退一步,将脊背靠在墙上,他默默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才虚弱地、缓慢地求证:“骆琳,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的真心话!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安然,你为什么不肯对我讲真话呢?你答应过我,你不会对我隐瞒一切!难道你跟我之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吗?

  “是的。”眼眶里有些湿润,我别过脸,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明白了……”安然疲惫地闭上眼睛,将头靠到身后的墙上,“你去休息吧!明天……我会送琪琪上学的。”

  安然……你为什么不肯对我说真话?我的眼泪一涌而出。转过身,我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向自己的房间冲去。手伸向门把,还没有推开门,安然的声音在身后温柔地响起,“骆琳……”

  那样的温柔,像是要揉进我的内心深处,我的身子僵硬地背对着他,恍若雷击。停了一会儿,安然飘忽的声音又悠悠地传进我的耳朵:“你对我……也厌烦了吗?”

  泪在我的脸上放肆地奔流,从我的脸颊,滑到唇角,再悬在下巴上,一滴一滴地摔到地板上。四周是那么安静,我几乎能听见我的眼泪与地面碰撞时碎裂成片的声音。呵我绵软的泪滴,怎么有能力与那么坚硬的地板碰撞?它只会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没有转身,我背对着安然,狠狠,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③坐在地板上,我一夜无眠,睁着干涩的眼睛直到天亮。晨曦从窗帘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整个房间全是淡淡的金辉,一缕阳光射在我的脸上,晃得我眼睛发花,我从地上站起来,拉开窗帘,望着窗外的景色,我无法收得住那一声已经冲口而出的“啊——”,那发自心灵的轻呼。每天早晨都笼罩着一层薄雾的小区景观今天出奇的清晰,薄雾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溜走了,每一幢房屋,每一棵树,每一块草坪,都闪耀着太阳的金光。

  就这么结束了么?这段感情?这样也好,都市男女的爱情,本身就如同速食面,冲上沸水盖上盖子,三分钟后即可食用。呵,我是真的觉得累了!

  拖着行李走出房间,一抬眼,凝进那双略带着沧桑的眼睛。才过了一夜,他的眼眶已然深陷,失神又憔悴。可为什么这个时候,我竟没有一点其它的感觉,只感到满心的疲惫?

  “Angel上学了?”还是不与那孩子道别的好。

  “嗯。”安然淡淡地点点头,“我送你。”

  “不……”我退了一步,淡淡地笑,“不用了,我已经叫了出租车,请让我自己走。”

  安然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低下头,他从身上取出一个信封,递到我面前,“对了,这个给你。”

  是我这个月的工资吧?我点点头,微笑着接过,这样很好,不是吗?互不相欠,以后——各走各路,“谢谢。”

  他摇摇头,拎起我的行李,“我送你下楼。”

  坐上出租车,我转过头,与站在车外的安然沉默地对视,时间到了最后仿佛变得沉重,我滑下车窗,“Angel那里,请你不要告诉她实情……”

  “我知道。”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背着阳光,他的眼神显得有些莫测难懂,我心中一酸,回过头,努力掩饰心中那股浓重的怆恻之情,轻声对司机说,“开车吧。”

  车向前缓缓地驶出,我在倒后镜里看到安然仍然站在原处,他高大的身影一点点地变小、变小、变小……再见了,安然!我原以为干涸的眼泪突然又如同被钻开的泉眼,潺潺地向外奔流。再见了!安然!再见……

  泪眼蒙胧中,我突然看到那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人影猛地奔跑起来,向着我乘坐的出租车拼命地追过来、追过来……像是不知疲惫追赶着太阳的夸父!他追了上来?他竟然追了上来?在昨晚我对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之后,他怎么还肯追上来?我猛地转过身,从车窗探出头去,风舔着我的眼泪,在耳朵呼啸而过,哦安然,安然……我不是这么无所谓,我从来不舍得就这样离开……

  出租车猛地停在路边,我回过头,司机师傅对着我打趣地笑,“小姐,我看你还是跟他把话说完了再走吧!”

  呵,好心的司机,我想对他笑,可是又压抑不了眼中的泪水,捂着脸泣不成声。

  “骆琳……”安然气喘吁吁地扑上来,双手扶在车窗上。我坐在座椅上,全身控制不了地轻颤。看了我半晌,他才缓缓地,将手伸进车内,把一张浅米色的手帕递到我的面前,“骆琳……我不相信你昨晚对我说的那些是你的真心话,骆琳,到底是因为什么?”

  虽然他无法控制自己急促的呼吸,可是伸在我面前的这只手却稳定如山岳,若我不接受这手帕,那手一定永远不会缩回去,我差点忘了,这男人倔强得像一块钢。

  我咬着唇,任泪水一滴滴滑下脸颊,我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只不过是条手帕,只不过是条手帕——我伸出颤抖的手,我接受的只不过是条手帕——我的指尖刚刚才触及手帕的边,拿着手帕的大手一下子合拢来,把我冰冷颤抖的手紧紧地握在掌中。是我的颤抖传染了他?他的稳定到哪里去了?

  所有的混乱、震动、挣扎、压抑、掩饰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当他的手握住我的那一刻,我的人已被掏空,连灵魂也不知去向。

  “骆琳,告诉我为什么?”呵安然,你竟是那样的了解我吗?你竟然知道我是故意说那些伤人心的假话?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抬起带泪的眼睛,凝望着他,哽咽着不成声的句子,“为什么……不对我说真话?你答应过我,不会瞒着我……”

  他放开我的手,轻轻用手帕为我抹干眼泪,我没有挣扎,也没有退缩。呵我那么骄傲的眼泪啊,他应该深深了解它的价值。他温柔地托起我的脸,眼睛被痛苦灼烧着,“你知道了……”

  我凄然一笑,“如果小庄不告诉我,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对不起,骆琳!我不是想瞒你,我只是……不想你胡思乱想。”安然的脸色惨白,一迭声地说,“你没有见到楚妍,你不知道她变成了什么样子。她很可怜……骆琳,如果你看到她,你也会帮她的……”看到我凄楚的神色,他又慌又乱,“请你相信我,我对楚妍只剩下责任,我爱的人是……”

  “是我,是吗?”我不想再听下去,打断他的话惨笑,“可是,她现在还是你的妻子。”

  “我会尽快解决好这件事,骆琳,请给我一点时间。”安然急切地,脸色灰白地抓住我的肩膀,“我保证我会解决好这一切……”

  “可是……”我望着他,疲惫地靠到座椅上,“我累了……”

  “你……”他浑身一震,抓着我肩膀的手骤然捏紧,他的嘴唇紧抿着,嘴角的肌肉神经质的抖动,“要说什么?”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缓缓掰开他抓在我肩膀上的手,一字一字地说,“让我们都冷静一下,等你和楚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好吗?”

  他沉默了,默默地注视着我疲惫的眼睛。他懂我的意思吗?他现在没有资格向我许诺什么,他这时候没有权利给我任何保证和希望。他清楚地知道,刚刚他追上来的时候,所凭的只是一股激情,而不是理智。如果,他不能处理好他和楚妍的关系,他就没有权利搅乱我的生活,因为那只会给我带来伤害。

  “骆琳……”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深深地望着我的眼睛,他诚挚地、无奈地、凄楚地说,“我愿老天能对你公平一点。”

  他的声音里带着灵魂深处的震颤,一股怆恻的情绪涌了上来,酸酸楚楚的压在我的心上。他懂了,他懂得我的意思了。我的眼前浮动着浓浓的雾,可是,他的脸在雾的前面,那样清晰,那样生动!我望着他,微笑起来,我终于知道我为何会爱这个男人。安然,人生不是每件事都能公平,有的人生来为了享福,有的人却生来为了受苦。因为爱你,我愿意等待,不管我将来等待而来的那个结局是开始,还是结束!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2:19:11

正文  第二十六章

  ①我整整睡了三天两夜,才把精神恢复过来。
  直到第三天傍晚,饿得昏昏沉沉的我受不了肚子的“咕咕”乱叫从床上爬起来,才猛然想起,在我昏睡的这两天里,杨一直没有回来过。拨通了他的手机,我跟他撒娇:“你在哪里呢?我还等着你请我吃饭。”

  “幺幺?”杨诧异地问,“你在我家?”

  “对啊。”自从与安然正式开始恋爱,我再也没去过杨那里,难怪他诧异。

  “没事吗?”杨担忧地问。

  呵……这个男人实在是太了解我了。可是,我该长大了,怎么还能让他为我担心?“没事,我只是想你了,你快回来,我要吃泉水鸡。”

  “可是……”杨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我在上海呢。”

  “上海?”我一怔,“出差吗?你怎么没跟我说?”

  以前他无论要去哪里,总会在事先告诉我一声的。杨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下,说:“不是出差,老板让我开拓上海的市场,以后要常驻上海了。”

  “什么?”我跳起来,大吃一惊,“你不回来了吗?”

  “嗯,即使要回来,大概也是两三年后的事了。”杨的声音很平静,顿了顿,他淡淡地说,“当然,如果工作顺利,也可能不回来。”

  “那我怎么办?”我已经习惯了有杨在我身边,他以前也经常出差,可是不管去哪里,去多久,他总会回来。但是他这次却说有可能不回来,无比的惶恐猛烈的袭上心头,只要想到我有可能再也见不到杨,就足以令我强烈地不安,“你怎么可以这样,一声不响就离开,也不跟人说一声,也不想想人家的感受,也不想想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杨听了我孩子气的质问,轻笑出声。

  “电话费很贵啦。”我愤愤不平地嚷嚷,“你做这么大的决定之前为什么不跟人家商量一下?”

  “应该说,这次我是故意这样做的。”杨的语气温柔而平和。

  “故意?”我怔住了,“什么意思?”

  “幺幺,你太依赖我了,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杨沉声说,“在你心里,究竟把我当成什么呢?避风港吗?”

  “不……”我愕然,杨竟这样想吗?

  “不是吗?可是我却觉得是!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从来都是逃避,而不是去面对。”杨一针见血地指出我性格上的缺陷,“幺幺,我希望你有勇气面对挫折,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也有能力克服困难,这便是我这次离开的原因。”

  大家都要走了吗?

  到最后,谁都会离开我,安然会离开我,甚至,我曾经以为永远都会在我需要他的时候默默支持我的杨,也一样会离开。我怔怔地拿着听筒,一句话也说不出。杨说的话没有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偏偏觉得这个事实是那么的令我难以接受:“杨,我是你的包袱?”

  “你一定要这么想吗?”杨叹息一声,“幺幺,那么,我在你眼里,又算是什么呢?”

  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最重要的人……可是,又如何?即使是这样,也留不住你们离开的脚步,原来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永远这回事。我紧紧地握着听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人人都会离开,我觉得自己被遗弃了,就像被人剜掉了心脏,有种胸口空空的惶恐。

  更深露重。灰蒙蒙的城市天空,意外的有星光和月色闪烁。

  抱着双膝,蜷在软软的沙发里,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泄满一身,我一动不动,就这么默默的坐着。直到东方既白,我才缓缓地流下眼泪。

  ②——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永恒、永远”这样的词出现呢?

  ——什么?

  ——明明没有永恒和永远这样的事,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词出现呢?

  ——我想……即使没有永恒或者永远这样的事,但是它们却代表了人们一种美好的愿望。而且,你怎么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和永远这样的事呢?

  ——没有就是没有。比如说你吧,难保有一天不会突然从网络上消失,所以这世界上是没有永远这回事的。

  ——卡门,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感慨,世事无常。

  ——怎样的无常才令你的情绪如此失控?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只是觉得心灰意冷,就像你曾经放弃你的“很痛”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放弃了?

  ——没有吗?你的“很痛”不是已经离开你了吗?

  ——她离开我,或者是我离开她,这都不是主要的。

  ——为什么?

  ——有一种女孩儿像狍子,你知道狍子吗?

  ——知道,是一种动物。嘿嘿。

  ——倒,你真是的,呵呵。狍子是种非常机灵的动物,猎人追捕它们的时候,它们会用尽各种方法来逃避躲藏,再有劲儿的猎人也拿它没辄。可是,一旦猎人放弃追捕它们,它们又会好奇地跑到你面前来,故意在你眼前晃来晃去,挑逗你去追捕。所以,经验丰富的猎人都知道,捕狍子的时候,要佯装对猎物一点兴趣都没有,只需挖好陷阱,坐在不远处等候,看着狍子自投罗网。

  ——竟有这么稀奇的事?你是说,你的“很痛”,是一只狍子?

  ——其实比较一下,就会觉得她们的习性很相近。有些女孩儿会习惯性地逃避男人的好感和追求,对这样的女孩儿,你只能像那个挖好陷阱,装作不理她的猎人一样,安安静静地等,等着她自己去发现和了解男人的感情。

  ——有意思,你都挖了些什么陷阱?

  ——这可不能告诉你,呵呵。所以我说,不管是她离开我或是我离开她,都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关键是,我没有放弃。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就是在等候吗?

  ——是的。

  ——如果这中间出了意外呢?

  ——意外?

  ——是的,如果她爱上别人了,你不是后悔莫及?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不了解她的性格,怎么敢釜底抽薪?

  ——会不会是当局者迷呢?当你觉得自己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事实未必像你所想的那样。

  要去了解别人的内心,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我冷冷地一笑,像我这样的人,连自己的内心都无法了解,何况是隔着一层肚皮的别人的内心?

  ——我认识她十几年了。卡门。我了解她就像了解我自己。

  时间能代表什么?我与杨又何尝不是认识了十几年?可是我从来不敢说我了解他就像了解我自己这样的话,特别是昨天与他通过电话之后,我甚至觉得,我也许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而他,也不一定像我以前所自以为的那么了解我。

  ——十几年都没有办法令她爱上你,你还真失败。

  我坏心肠地嘲笑。

  ——拜托,留点口德。-_-!

  螺对我的嘲笑打出一个苦脸。

  ——我是好心提醒你,你不觉得你所做的太冒险了吗?如果那个“如果”成真了呢?

  ——最起码我爱过,只要爱过了,就不后悔。没有人能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但是只要你回忆起过去的日子曾经有爱过,你就会对人生充满希望。再美好的感情,也不一定全都串缀着欢笑,如果我们只看到泪水,又怎么能说自己真正理解过感情。

  多么纯真的话——只要爱过,就不后悔!这世间竟还有这么纯真的人?看来螺是相信永恒的,也许,只要人的内心一直拥有美好的希望,就都会相信永恒。所以这世上好人常常受骗,坏蛋却遗祸千年。我冷笑——只要爱过,就不后悔!——如果一段感情带给你的只是耻辱和伤害,说不会后悔,叫人如何能够相信那不是骗人的鬼话?

  ③我按响了田妮家的门铃,准备好了看她惊喜的表情。

  我是临时决定到深圳的,上午和螺聊过天后,百无聊赖地打开许久未曾登陆的邮箱,我在成堆的广告信中看到一个眼熟的名字,点开,田妮甜蜜的笑脸展现在我眼前。

  看样子她这几个月过得很不错,胖了些,脸色也比上次看到她的时候红润,我的视线停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欣慰地一笑,看来她已经过上了她一直希冀过上的生活。

  是不是每个女人都像田妮一样渴望做母亲?是不是每个母亲都会像她那样爱自己的孩子?我想起幼时,每天早上醒来,我总是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闭着眼睛,装成睡熟的样子,在心里期待着母亲轻轻的脚步声在我的屋里响起,听着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我房间的窗户,然后轻声唤我起床,而我却总是发出“唔唔”的赖床声,跟她撒娇。

  原来家是那么温暖的地方,如果时间不会流失,如果人不会长大,如果我们可以选择自己最喜欢的年龄来生活,这世界该是多么美好?有时候,我有些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些年经历的一切,全都是假的,我其实还活在年少时赖在床上听母亲唤我起床的时光里。这样想着,我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突然涌起的那股冲动,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当母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的那一刻,我的喉咙竟有些发堵:“妈……”

  “琳琳啊?”母亲的声音有丝诧异,“什么事?”

  “妈……”我紧紧地握着话筒,不让自己的手颤抖,“我很想您……”

  “你没事吧?”母亲疑惑地问,“无缘无故的打电话做什么?区话费很贵呢。”

  我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妈妈,我辞职了,想回家住几天。”

  “你又失业了?”母亲的声音扬高了,她还没有能适应我这一年来经常变换工作的状况,“琳琳,你怎么搞的?每份工作都做不长性……”

  “妈……”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每次与母亲的对话,到最后都会变成这样的结局,“您别说这些了好不好?我累了,我就想回家休息几天。”

  “可你这说回来就回来的……”母亲顿了顿,为难地说,“家里哪有住处……”

  “没有住处?”我微微一愕,父亲的生意也许没有早几年那么兴旺,但房产却还有好几处,市内的几套住宅虽然全都租给别人了,可是二老现在在郊县住的房子,楼上楼下加起来有两百多平米,八九个卧房,怎么会没有住处?

  “你跟琦琦常年累月都不在家,家里空着也是空着,我和你爸爸把空着的房间都租出去了。”母亲解释,顿了顿,又说,“骆琳,你回来做什么呢?既然辞了职,就应该马上去找工作。本来你就是不做事,我跟你爸爸也不是养不起你,可是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整天无所事事地混日子……”

  “行了妈妈,我知道了。”我再也听不进母亲那些冷漠的斥责,猛地挂了电话,心里骤然一酸,说来说去,就是害怕我回来吃闲饭吧?可是我在家里的时候,几时断过每月固定交纳的生活费了?想不到即便是如此,我仍然是二老心中甩不掉的包袱,自己竟也如此天真,还真以为家是个温暖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颤抖着手,点了一支烟,我望着窗外发呆。这个城市的天空总是蒙着污秽的烟雾,我前两天在报纸上看到,重庆城市上空笼罩着的灰蒙蒙的烟雾其实已经不再是早年间的雾,而是各种工业废尘,空气污染的程度已相当严重。可是,尽管如此,我仍然热爱着这个灰蒙蒙的城市,然而,这里却无我的容身之地。

  闭上眼睛,我深吸了一口气。田妮仍在浏览器上微笑着看我,我猛地站起来,丢了烟头,关上笔记本,开始收拾行李。到了机场我给晨晨打了个电话,说要去看田妮,请她过两天再跟我的双亲知会一声,我是再也不想给他们打电话了。

  ④我没有通知田妮,径直杀到了她家,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骆琳?你怎么来了?怎么不通知我去接你?”开门后见到是我,田妮惊是够惊了,却未必见得欢喜。

  “怎么?好像不太高兴看到我?”我踏进屋内,跌坐到沙发上,见她手里拿着皮包,“你要出去?”

  还没来得及回答我,田妮的电话响了。她听了电话后,神情忐忑地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电话那头说了声“知道了”,便匆忙收线。

  “有事?”我看了看她不太自然的表情,随口说,“你忙你的好了,我先睡一觉,等你晚上回来再说。”

  “骆琳……”她急忙叫住我,“先把行李放进去,你跟我走。”

  “去哪儿?”我皱了皱眉,伸了个懒腰,随手拿起一个抱枕,“你让我休息一下行不行?我累死了,哪儿都不想去。”

  “如果你不想以后再来后悔,还是跟我一起去吧。”田妮顿了顿,说出这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这件事是跟你有关的。”

  “什么事?”我愕然,在深圳,还有什么事会跟我有关?而且会有关到让我以后有可能后悔?

  “骆琳,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田妮犹豫了一下,坐到我身边,一脸严肃,“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不应该代替你来决定你自己的事……”

  “嗯?”我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有些好笑,“什么事这么严肃?你说好了……该不是你想找我借钱吧?”

  她“噗哧”一声笑了,又气得不行,转过头狠狠地白了我一眼,“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不是听着吗?”我看着她,似笑非笑地,“你说吧。”

  她看着我满不在乎的眼睛,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呃……是林,你不知道,林这两年一直在……”

  “他的事我不想知道。”我皱了皱眉,站了起来。田妮这是怎么了,她还不知道我不想再跟这孩子有什么牵扯了吗?

  “骆琳!”田妮拉住我的手,把我重新拉回沙发上,“你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我不认为你的话说完了能改变什么……”我气冲冲地说,望着田妮期待的眼神,顿时泄了气,无奈地叹道,“好了好了你说吧。”

  “林这两年一直在吸毒。”田妮一口气说完这句话,松开我的手。

  “吸毒?”我猛地笑了,“你开什么玩笑?”

  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我望着田妮的眼睛,想寻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可是没有,田妮只是用一种担忧的眼神默默地看着我,微笑从我的唇角逸去,我怔怔地看她:“真的?”

  “真的。”她点点头,垂下眼睫,“本来上次你过来的时候,就想告诉你了,可是看你对林的消息好像很淡漠的样子,我想……你也许不太喜欢再跟林有什么瓜葛,所以就忍着没说。”

  “那你现在又为何要说?”我气恼地瞪着她,“既然你知道我不喜欢再跟他有牵扯,你就该一直忍着。”

  “可是他这次有可能会死!”田妮见我脸色微变,急忙一迭声地说,“刚刚他的朋友打电话来,说他发作时拿着空针管往身上扎,现在送进医院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再怎么说,你们以前总也好过的……”

  “以前以前,以前的事,难道要我记一辈子不成?”我怒嚷,人的一生中总有些事是有意义,而有些事是无意义的,为什么老是有人跳出来强调我们必须随时随地记得那些我们一直想遗忘的无意义的事?

  “骆琳……”田妮知道我是真的怒了,抬起美丽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看了一眼她楚楚可怜的神情,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吧。”

  田妮骤然松了一口气。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2:22:16

正文  第二十七章

  ①在去医院的路上,田妮跟我说了林这几年的情况,于是知道他已经被家人扫地出门,他也早已不工作了,整日里跟着一群粉友厮混,为了买白粉他四处找亲友借钱,借不到了就偷,就骗,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亲友们看到他不是骂就是躲。我越听越心惊,头隐隐地痛了,我捂住额头,不敢相信林竟堕落到这般地步。
  到了医院,有个清瘦的男孩迎了上来:“田妮!”

  “喜成,林在哪里?”田妮抓住他的手,“有没有事?”

  “在里面,已经没事了。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钱,否则不会麻烦你……”那个叫喜成的男孩子红着脸对田妮嗫嚅,他的年龄不见得多大,神情羞涩,五官却是罕见的俊美,毫不亚于当年的林。

  “瞧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先带骆琳进去,我去交钱。”田妮把我推向那个男孩,自己急急忙忙地跑了。

  “骆琳?”男孩的脸骤然变色,抬起苍白的脸直勾勾地看着我,“你就是骆琳?”

  “你认识我?”我望着张年轻的脸,虽然苍白,但却并不憔悴,颓废,无精打采,看起来不应该是瘾君子。

  立即有些暗责自己的小人之心,难道林的朋友一定会是些瘾君子?

  “认识林的人,哪个不知道你骆琳的大名。”他冷哼一声,不再理我,径直向前走去。

  我怔了怔,诧异他恶劣的态度,却无暇理会,只紧跟在他身后。他走得很快,沉默着,像是发泄什么似的,脚步迈得很大,我得小跑着才跟得上他的速度,直到他在一张靠在走廊边的临时病床边停下脚步,我喘了口气,目光落到病床上,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把田妮以前对我说的“长高了,也长壮了”之类的话完全抛诸脑后,我仍是不敢相信,那个躺在雪白的被单下,脸色铁青,瘦得就像一具骷髅,毫无生命力的躯体,就是林。

  哪还有一丝当年的影子?记忆中那个年轻、倔强、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男孩子的脸,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缓缓浮到我的眼前,与面前这张紧闭着双眼,毫无生气的脸重叠,我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睡去的林,一动也不动。

  咬紧了嘴唇,我脊背发寒,却说不出一句话。喜成坐到床边,握着林苍白的手,定定地凝视着他。我微微一怔,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怪怪的感觉。他看林的眼神,太奇怪了,竟像是——燃着灼热的火苗儿。

  “喜成?”我站到他面前,犹豫了一下,“你是叫喜成没错吧?”

  他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哎……”我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肩膀,却被他猛地拂开,他站起来,一脸铁青地冲我低嚷,“你别碰我!”

  我吓得倒退一步,跌坐到林的病床上。

  “我讨厌女人,警告你最好别碰我!”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带着无比厌恶的神情,咬牙切齿地说,“你别坐在林的床上,起来!”

  我赶紧站起来,靠到墙角,这男孩显然不像在与我说笑。看我站起来,他不再理我,又坐回林的病床前,脸上的戾气骤然消失。

  他为何……这般讨厌我?如果仅仅是因为知道我和林之间的过去?这也太于理不合了。我疑惑地看着他温柔地注视着林的表情,那种温柔,就像是凝望着深爱的恋人,难道……我悚然一惊,为自己刚刚才涌上来的那个猜测感到震惊。

  “你到底是讨厌女人,还是讨厌我?”我紧紧地盯着他,发出试探。

  他蓦地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我,像是知道我心底的猜测,少年的眼里闪过一丝嘲弄,“你想知道什么?”

  我被他的态度惹火了,没人是生来受他的气的,我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你有什么是不能让人知道的?”

  他毫不动气,默默地看了我半晌,他俊朗的脸上居然带起了一抹微笑:“我讨厌女人,也讨厌你。”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我沉默,冷静地与他的眼睛对峙。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着一个人……而那个人爱你。”他的眼中出现疯狂而清醒的光芒,“以前我不明白林为什么那么爱你,看到你之后,我明白了。”

  我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你……你……喜成……”

  “对的,我爱林。”少年的眼睛澄澈黑亮,我从没见过比他的双眼更澄澈的眼睛,“如果这就是你要知道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不是没有见过同性恋者,交游广阔的晨晨有好几个有别于大多数人性别取向的朋友,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喜成这样的同性恋者。我仔细看着他俊朗却没有表情的脸,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这个少年的想法。

  他的眼光飘忽起来,我看着这个神情疯狂的少年,奇怪的,居然不害怕。不过是一个为了无望的爱而痛苦焚烧的少年,跟我们何尝又有两样?或许他反而比很多人更值得信任和依靠。

  “因为你可以帮林。”他凄然一笑,“惟有你才可以……才可以帮林。”

  “我能做什么?”我淡淡地看着他,“我并不是上帝。”

  “对林来说,你就是他的上帝。”喜成转过头,望着沉睡的林,“你是带给他信心和力量惟一的希望,只要你肯帮他,他就可以……”

  “对不起,我不可以。”我打断他的话,我不能轻易答应喜成的请求,我很清楚他的意思,也很清楚如果答应他帮助林,我必须付出什么。林要的是我的爱,我所剩无多的爱,可是那些爱,我从来不是留给他的。

  “你说什么……”喜成猛地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不可以?”

  “没有任何人能帮他,只有他自己。”我冷漠地说,“我们能帮的,只是替他联系一个好一点儿的戒毒所,如果他不戒毒,谁也帮不了他。”

  “你……你怎么会是这样绝情的女人?”喜成瞪着我,却无法反驳我的话。

  我沉默不语。喜成还想说什么,突然看到田妮匆匆忙忙地跑回来,立即住了口。到底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先前被拒之门外的林立即就被安排进了病房,喜成将田妮拉到一边,有些紧张又有些赧然:“林若醒了,你不要告诉他是我打电话来麻烦你的……”

  “我明白的,你放心好了。”田妮安抚地拍拍他的手。

  我诧异地看着二人:“为什么不要告诉他?”

  喜成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搬了凳子坐到病床边,望着林发呆,理也不理我。我疑惑地望了田妮一眼,田妮把我唤出病房,细声说:“林若知道喜成打电话叫我来付的钱,肯定会生他的气的。”

  “为何?找朋友帮忙,有什么不对的?”我更是不解,还有些气愤,“再说了他有什么权利对帮助他的朋友生气?这孩子怎么还是这样的脾气……”

  “骆琳!”田妮打断我,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对林总是如此苛责?”

  我呆住:“你说什么?”

  “你为何还不明白?”田妮定定地看着我,“林不肯麻烦我,就因为我是你的好朋友。他染上毒瘾这么久,找无数人借过钱,骗过钱,可是却从来没有向我开过口,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

  我怔怔地望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也许真的有许多许多的缺点,但是他也真的爱你。”田妮一针见血地道,“比起这个来,那些缺点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世上又有哪个人是完美无缺的呢?你可以不爱他,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对一个深爱你的男孩子宽容一点儿呢?还是你就是因为知道他爱你,所以才有恃无恐地践踏他的感情……”

  “住口!”我捂住耳朵,发出恐怖的尖叫,“你住口!”

  我是如此恐惧。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或是我潜意识里一直回避着不愿去想的问题,被田妮赤裸裸的揭开。人的劣根性竟是如此丑陋,是这样吗?真是这样吗?难道真是因为我潜意识里明白林对我的感情,所以才对他如此挑剔?

  “对不起……”田妮想是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我口不择言了……”

  “呵……你又何尝有说错?”我骆琳,从来都不若皮相伪装出的那般良善,我从来都是一个残忍的,善于利用和算计的女人。虽然我不乐于承认,可是我的所作所为,无不显示出我是那样容易嫉妒和精于报复。

  “趁这个机会好好解决你跟林之间的事。”田妮顿了顿,突然有些伤感,“骆琳,这个世界上真正爱我们的人,有多少呢?”

  我明白田妮的意思,可是我如何承受得起林的感情?

  “骆琳?”田妮看我发呆,推了推我,语气有些紧张,“你没事吧?”

  “没有。”我回过神,冷了神情,“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为我的事情竟一直在麻烦你。”

  “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田妮白了我一眼,“这里已经没事了,先回去吧,明天我们再过来。”

  我望向病房,喜成像刚才一样坐在林的床边痴望着。我对田妮点了点头。

  ②回到家里,田妮拿了一套备用的钥匙给我:“你短期内怕是也不会回重庆,我家的钥匙给你,出入会方便一点。”

  我虚弱地笑笑,接过钥匙,我无法拒绝田妮的好意。今天若不是有她,我还真有些头大,“谢谢你,田妮。”

  田妮摇摇头:“你打算怎么办?”

  “帮我联系戒毒所,尽快送林去戒毒。”我望着她,坚决地说,“我还有一些积蓄,不过不知道够不够,先跟你借一点儿,以后还你。”

  “行啦,钱的问题你别担心,林也算是我的朋友,别说这样的话。”田妮微微一笑,不无担忧地说,“只不过,林未必肯去。”

  “哪还依得他肯不肯?”我冷笑,“绑也绑了去。”

  “你的性格还是这么强硬。”田妮微笑着摇了摇头,“去冲凉换衣服,我老公在外面订了位子,替你接风。”

  “不用了,我不想吃东西。”今天的事让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我站起来,往洗漱间里走,“你跟你老公出去二人世界吧。”

  “不吃东西怎么行?”田妮拉住我,看到我疲倦的表情,她松开手,“好吧,那你冲完凉就好好休息。”

  洗完澡出来,田妮已经出去了。我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半天,我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笔记本。

  我像是突然有了许多灵感,一个又一个的片断接踵而至,就像一颗颗珠子,陆陆续续不间断地涌来,我只需要拿着针线就可以把它们穿起来,毫不费力,以前缺失的一些情节,仿佛也连贯了,我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地一口气写下去,到天亮的时候,竟写了三万字。

  我听到客厅有些轻微的声响,想是田妮已经起床了,果然,隔了一会儿,她就在外面敲门:“骆琳,起来了没有?吃早餐了。”

  “起来了。”保存了文稿,我关上笔记本,走出房间,只见到田妮一个人在客厅,“你先生上班了?”

  “嗯。”田妮走进餐厅,坐到餐桌旁,“尝尝我的手艺。”

  餐桌上有两份西式早餐,面包、火腿、煎蛋、牛奶,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

  “呵!长出息了。”我取笑,以前田妮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用叉子把煎蛋翻了翻,“不错嘛,练习了多久?”

  “得,你别笑我。”田妮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太喜欢吃西式的早餐,将就一下,我就只会做这些个现成的,热热就可以吃了。什么时候你做皮蛋瘦肉粥让我解解馋,你知道我有多久没吃了?外面卖的始终没你做的味道好,好怀念啊……”

  皮蛋瘦肉粥是我最爱吃的粥,也是我的拿手好活儿,田妮一直十分喜欢,我微笑着点头:“明天早上做给你吃。”

  “嗯。”田妮咬了一口面包,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已经联系了戒毒所,今天就可以把林送过去。”

  我点点头,将果酱抹在面包上,没有说话,田妮忐忑地看我:“骆琳,你有把握劝服林去吗?”

  我放下面包,抬起头望着田妮:“我对他没有义务。田妮,如果他自己都不愿意救自己,我们也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田妮怔了怔,不再说话。沉默地吃完早餐,我们赶到医院,林已经醒了,看到我的时候,他怔了怔:“我在做梦吗?”

  喜成和田妮退了出去,我坐下来,淡淡地笑:“你还没有睡够吗?”

  “不是做梦吗?”林轻轻伸出手,碰了碰我的手,像被惊吓住了似的飞快弹开,又小心翼翼地向前试探,“真的是你吗?”

  那样的惶恐和不确定,我的心蓦地一软,任他抓紧我的手:“是我。”

  “阿琳……”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狂喜,挣扎着抬起身子,一迭声地问,“你怎么会来?你怎么会来看我?你怎么知道我……”

  我望着他,不出声。他蓦然收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骤然苍白。垂下眼睫,林在我的注视下瑟缩了,“我让你失望了……”

  “你让很多人失望。”我淡淡地说,“不止是我。”

  “我……”林闭上眼睛,眼角滑出一行眼泪,“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我不想对他多作苛责,“你准备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能怎么办?”林睁开眼睛,垂头丧气地看着我,“我已经完了,我还能做什么?”

  “你是已经完了。”我冷笑,站起来甩开他的手,“连自己能做什么都不知道。”

  “阿琳……”他猛地抓住我,惶恐万状,“你别离开我,你别离开我,我爱你……”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低下头,抓住他的手臂,将衣袖往上一推,那条扎满密密麻麻针孔的手臂刺眼地横在我们眼前,我淡淡地嘲笑,“有能力爱我吗?”

  “我……”我的讥笑令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懒得理他又羞又愧的样子,我冷冷地说,“是男人的话,就别说空话,去戒毒吧!”

  “如果我去戒毒,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林抬起眼,紧紧地盯着我。

  “这是两回事。”真可笑,竟然跟我谈条件?

  “你答应不离开我,我就去。”林固执地,一点儿也没有查觉到自己的可笑,“不然我不去。”

  竟威胁我?这孩子真是一点也没摸到我的脾气,还说什么爱我?我几乎笑起来,真是滑稽透顶:“你去不去,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林,你不要搞错了,没人对你有义务,只有你才能对你自己负责。”

  嗤!跟我谈条件?你还不够筹码。我冷哼一声,毅然决然地拿开他的手,转身向门外走。手刚伸向门把,林就在身后慌张地大叫:“骆琳你别走,我去我去!”

  我停下脚步,冷冷地扯了一下唇角。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2:24:04

正文  第二十八章

  ①强制戒毒疗程的时间对于正常人来说,并不太久,可是对吸毒者来说,也许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我庆幸我没有看到林发作的样子,否则我可能会对他产生更多的厌恶。真的,这次见他,竟连一点儿美好的东西都回忆不起来,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足不出户,谢绝了田妮欲拉我四处散心的好意,每天都呆在屋里写《珠子》,我没有给安然打电话,我的手机一直关着,他也不能打给我,我答应了给他时间,我答应了等他,那么,下次再见到他的时候,就是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的时候。

  “骆琳,明天林就出院了。”田妮在我面前晃悠了半天,坐到我对面。

  “嗯。”我心不在焉地应她,手指继续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珠子》差不多到了结尾的时候了,可是那个结局我写了几次都不满意,每次都是写好了又删掉,仿佛在潜意识里,我根本不认同这样的结局。田妮拿开我的笔记本,不满地说,“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去接他吗?”

  “有必要吗?”我懒洋洋地靠到沙发上,“难道你以为我还会跟他有什么?”

  “话不是这样说,我觉得你跟林之间有很大的问题,你虽然对他没什么了,可是他还很爱你。”田妮望着我,“你准备怎么办?”

  “我没想过。”我老实地回答,田妮瞪大了眼,正准备开口,门铃响了,她站起来,走出我的房间,一边埋怨我,“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我微笑着拉过笔记本,继续打字,一会儿,田妮在客厅叫我,“骆琳,有客人找你。”

  找我?我怔了怔,谁会到田妮家里来找我?

  我一头雾水地走出房间,一个修长的男人站在客厅,正微笑着接过田妮递上的茶杯,放到茶几上。我站住了,有点反应不过来地扶住了门框,那男人闻声转过头来,静静地与我对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燃烧着火焰,我在那熊熊大火中看到自己也同样苍白的脸。谁也没有说话,天与地都在我们的对视中化为虚无,像是两个星球相撞的刹那,有惊天动地般的震撼与爆发!

  我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男人发现了,沙哑地呼唤出声:“骆琳!”

  我奔了过去,投进了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揽住了我,我的全身剧烈地颤抖,呵安然,这一见,才知道相思早已痛入骨髓,我的唇饥渴地寻着了他的,两唇相触的那一瞬间,眼泪迅速淹没了我的睫毛,向下滚落。他的脸触到我脸上的泪痕,浑身一颤,揽着我的手臂用力地箍紧:“骆琳,我来了,我来了……”

  “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田妮戏谑的语声从身旁传来,令我昏乱而沸腾的头脑猛地清醒。我回过头,看到田妮暧昧的微笑,哦老天,我把头埋进安然的怀里,脸上立即火辣辣地燃烧起来。

  “骆琳,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呀?”田妮的声音带着强忍的笑意,我回过头,白了她一眼,“去!”

  田妮得意洋洋地一笑,大模大样地坐到沙发上,对着安然招招手,“坐下来坐下来,抱得那么紧累不累啊?”

  我瞪了田妮一眼,安然却不以为忤,反而微笑着搂着我,神情自若地坐到沙发上,田妮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然后斜着眼睛打量安然,用那种老佛爷对小李子说话的语气开始盘问:“你叫什么来着?”

  “安然。”安然微微一笑,“安静的安,然后的然。”

  “嗯。”田妮点点头,继续拖长了声音,“多大啦?”

  “三十二。”安然居然坐得端端正正的,老老实实地回答田妮的问题。

  我狠狠的瞪着田妮,那变态女人却理都不理我,继续阴阳怪气地玩她的游戏:“做什么的?”

  “记者。”安然一本正经地配合着。

  “哦?”田妮点点头,又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家里有几口人啊……”

  不等安然回答,我“嗖”地一下站起来,一把端开田妮手里的茶杯,把她从沙发上拖起来:“你玩够了没有?出去出去,去找你老公玩儿去。”

  “喂喂喂,你别太过分啦……”田妮被我连拉带拖地推到门口,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我的家耶,你竟然赶我出门?”

  “没听过有个成语叫‘雀’占‘鸠’巢?”我毫不留情将她推出门外,“晚饭之前不准回来。”

  “喂,我是鸠还是你是鸠呀?有没有搞错?你这个女人,重色轻友不说还强辞夺理……”我不理她的聒噪,毫不犹豫地将门关上,田妮在门外把门拍得“怦怦”乱响,“死女人,我的包,把我的包拿出来啦……”

  安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微笑着看我和田妮的争吵,我对他不好意思地一笑,拿了田妮的包,迅速打开门塞到她手里,田妮趁机抵住门,低声取笑:“骆琳,你真不够意思,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诉我,看我晚上回来怎么收拾你。”

  “等你真的收拾了我再说吧。”我微微一笑,掰开她扶在门框上的手指。

  “怪不得你不肯接受林,原来是心有所属了?”田妮缩回手,做恍然状。

  “你错了,田妮,不管有没有他,我都不会接受林。”我淡淡一笑,推开田妮,“咔嚓”一声锁上门。

  ②转过身,我背靠着门,迎上安然沧桑的眼睛。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凝视对方,安然慢慢张开双臂,我走过去,轻轻靠在他的胸前,他揽紧我。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抬起头,望着他轻声喃喃。

  我知道他一定已经解决好他的事,不然他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安然没吭声,嘴唇轻轻落了下来,我闭上眼睛。他的唇在我的眼皮上轻轻一触就离开了,我睁开眼,安然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要想找到你,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我好像是怎么也翻不出你的五指山,是么?”我微笑着望他。

  “错了,翻不出五指山的人不是你——”安然温柔地揽着我,轻声反驳,“是我。”

  我的心突然就变得又绵又软,“奶奶和Angel好吗?”

  “好,她们都很想你。”安然轻轻点头。

  “呃……”我舔了舔唇,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骆琳,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安然抬起我的脸,温柔地凝视我,“你是想知道我是否已经解决楚妍的事,对吗?”

  难道不应该吗?害我伤心、担心了那么久,就不允许我早点放下心来吗?“那你到底说不说呢?”

  “我已经跟楚妍说好了。”安然拥紧我,透了一口气,“她同意离婚。”

  “是真的?”尽管已经能猜测到这样的结局,喜悦的眼泪仍是不听指挥、不受控制地泛滥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是真的!”安然凝望着我,突然紧紧地、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慎重地、肯定地大声说,“你知道吗?楚妍一点头,我立即迫不及待地飞来见你,骆琳,我要跟你结婚,我恨不得马上跟你结婚!”

  “安然……”我的声音发颤,心被莫名而来的巨大喜悦涨得满满的。安然,这值得我用全部感情去爱的男人,终于将成为我的丈夫,我的终身伴侣,我从未想过,“结婚”两个字原来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可以令一个人登上幸福的顶峰。

  我们下了楼,手牵着手在街头慢慢地闲逛,从福华三路走到福华四路,再从福华四路走到滨河大道,我的心都被那种叫做幸福的感觉塞得满满的,我感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事物都是那么美好,甚至觉得那些一路跟着我们扭着不放,要我们买花的小孩儿也没平时那么令人讨厌,安然甚至在他们那里买了几朵花给我。拿着那些焉头搭脑的玫瑰,我们微笑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时回过头来凝视对方,就这样傻乎乎地来来回回地走着,直到华灯初上。

  “饿了没有?”安然在一家酒楼外停下脚步,转过头看我,“吃了饭我再送你回去,你还得跟你的朋友交待‘罪行’。”

  “才不要理她。”我“噗哧”一声笑了,“今晚回去会不得安宁的,我不要回去。”

  “我要怎么理解你这句话?”他沧桑的眼中盛满了一种可以令人毫不犹豫跳下万丈深渊的柔情,我坦然地迎上他的视线,“你说呢?一个爱你而你又爱她的女人对你说晚上不要回家,你要怎么理解?”

  “你真的——决定了?”他沉声问。

  “是!”我坚定地,义无反顾地点头,“我决定了,在我的心准备好接受你的时候,就决定了。”

  “那么……”他舔舔嘴唇,慎重地点了点头,“就是今天,我们开始!”

  我掏出手机,给田妮打了一个电话,不理会她在电话那头叽哩呱啦如同连珠炮般的严重抗议,我捉黠地挂断电话,把她那些“老实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叫嚣掐断在耳边。

  抬起头,迎上安然温柔的眼睛,我微笑着,关机。

  是的,就是今天,我们开始!

  “这幸福,是不是来得太轻而易举了?”刚刚从令人晕眩的高潮下来,我贪婪地搂着安然光滑的身子,舍不得放开,我爱极了这种光洁的皮肤贴在一起的感觉,“太轻易得到的东西,人们总是不会珍惜。”

  “你觉得轻易?”安然笑着呵我的痒,“没良心的小东西,就知道折磨我,你可知道要赢得你这颗固执又骄傲的心我要花多少时间跟心血?”

  “这是值得的。”我笑着躲开,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把心血跟时间投资到我身上,你一定不会赔本。”

  “是吗?”安然的眼里闪烁着动情的光芒,“那我要再好好检查一下。”

  他笑着又想搂抱我,我敏捷地避开,被他猛扑过来,压在身下,在床上挣扎了半天,我的双腿裸露在被子外面,安然拉过被子帮我盖上,突然发现我大腿根部刺着一朵染成朱红色的玫瑰花,他伸出手好奇地抚摸了一下那朵花,我的身子紧张地一哆嗦,全身立即僵住了。

  “怎么做了朵刺青在这里?”安然感觉出我身体的僵硬,温柔地抱住我,轻轻舔吻着我雪白的颈脖。

  我的身体微微发颤,女人要在身上刺青自有她们的道理。曾几何时,这朵玫瑰是我错爱过的男人占有我的印鉴,但现在它已经失去了印鉴的作用,仅仅是一朵花而已。

  “关于这朵花,我并不打算作任何隐瞒。”我吸了口气,身体在安然的爱抚中慢慢放松下来,“它代表着一段无法消除的痛苦回忆,这朵玫瑰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只是一段耻辱回忆的标志。”

  过去的痛苦如同烙印一样难以消除,我们只能慢慢将它们忘却,而且,这种忘却不仅仅是忘记自己的过去,还包括忘却对方的,只有这样,今后我们才可能重新拥有新的生活。

  “每个人都有他们的过去,不用强迫自己把不愿意说的事告诉任何人。”安然没有刨根问底地追问这朵花的来历,凝望着我的深邃黑眸闪动着理解与信任的光芒,“等到你觉得说出来,自己不会再感到受伤的时候,我会洗耳恭听的,现在么……我的耳朵没空。”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他的理解反而让我觉得很难过,一种无法消除的标记竟然留在自己身上。我的额头轻轻靠在安然的胸前,刺青的玫瑰花随着身体的动作不断晃动,在我的两条腿之间闪着淡淡的光采。他的大手抚上我的腿,手指在即将触到那朵玫瑰的瞬间,我不自主地收回了双腿。安然知趣地抬起头,我闭上眼,寻上他的唇,两只舌尖碰在一起。

  “我想去掉它。”我的手抚摸着安然宽阔的肩头,发出轻轻的呻吟。

  “傻瓜,很难的……”他俯下头,轻轻地吻了吻我腿上的玫瑰,我的心一颤。我知道,他是想给我那痛苦的,如今又是两人共同需要忘却的过去一个安慰。

  “是呵,很难……”我无力地松开腿,朱红色的玫瑰刺青在淡淡的灯光下暴露无遗。

  ③我决定跟安然一起回重庆,第二天早上,安然送我回田妮家收拾东西。

  打开门,我愣住,林和喜成竟然在田妮家里。看到我进来,三个人的神色各异,林兴奋地站起来,冲到我面前:“阿琳,我出院了……”

  没想到林竟会到田妮家来找我,我压下心中的不悦,疑惑的眼神落到田妮身上,见田妮不自在地苦笑,恍然记起她昨天说过,林今天出院。他的脸比半个月之前胖了些,我淡淡地点头微笑,“恭喜你!”

  “我没有叫你失望……”他喜悦的声音突然顿住,疑惑地看着跟着我进门的安然,“这是……”

  是该彻底解决我和林之间的问题的时候了,我转过头看了安然一眼,微笑着把他介绍给林,“这是安然,我的男朋友。”

  林的脸在瞬间变得惨白,“男朋友?”

  “是的!”我淡淡地微笑着,保持着淡漠的语气,镇定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脸。

  “那林算什么?”喜成从沙发上猛地站起来,冲到我面前,他的脸竟也跟林一样苍白,“如果他是你的男朋友,那林算什么?你心里到底把林当成什么?……”

  “喜成!别说了!”林厉声喝止喜成对我的质问,他的脸惨白以后又涨红。喜成生气地转过头瞪着林,“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是为了她才去戒毒,为了她才能把戒毒疗程撑下来……”

  “住口!”林猛地推了喜成一掌,一张脸涨得通红,“我叫你住口。”

  “不说清楚她怎么会知道你有多爱她……”他狂怒的声音被林的一记措手不及的耳光打断,喜成不敢置信瞪着林,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掉头冲出门去。

  “喜成……”田妮失措地想追出去,被林唤住,“田妮,不用追他。”

  “我们回避一下好吗?”安然低下头轻声对我说,“你们好好谈谈。”

  “不用了。”我摇摇头,啼笑皆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林,你没有告诉喜成,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他所想的那么复杂么?”

  “对不起。”他垂着头,声音有一丝暗哑,“我代喜成跟你道歉。田妮,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我先走了。”

  不等我们出声,他立即就向门外走去,几年不见,他已经不复当年的纯真,可是任性自私,却是一点儿没变,我急忙唤住他,“林!”

  他转过头,一丝喜悦闪过他的眼睛,我吸了口气,应该跟他告别了,“我明天就回重庆了。”

  他的脸白了一下,立即恢复如常,像是一点也不意外地点点头,竟对我挤出一丝微笑,“一路顺风,我可能不来送你了。”

  “嗯。谢谢。”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面对他这样平静的反应,我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骆琳……”田妮看林关上门,轻声地说,“早上林和喜成过来,我本来想跟你说一声的,可是一直打不通你的手机……”

  “我没开机。”我在沙发上坐下来,转过头看着安然,歉然地说,“不好意思,让你看到这么可笑的事……”

  安然轻轻摇了摇头,坐到我身边,“我才要抱歉,你有事我却帮不上忙。”

  我微微一笑,靠在他怀里,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田妮走过来,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骆琳,明天真的要回去吗?”

  “嗯。”我点点头,抬起眼看了她一眼,正式将安然介绍给她,发生这样的事之后,田妮也丧失了戏弄我和安然的兴致,“那等会儿去逛逛商场,给家里人买点礼物回去。”

  我疲惫地点点头。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2:37:13

随着一声『玉皇大帝到』,从天上掉下一滴甘露正好落在你的嘴唇上!
你在恍惚中看见了1两黄金。

正文  第二十九章

  ①中午,竟意外地接到林打来的电话。
  田妮把话筒递给我,站在我身边忐忑不安,“有话好好说,别又说冲起来了。”

  我对她安抚地笑笑,接过电话,“林?有事?”

  “今天上午的事很抱歉。”林的声音含着一丝歉意,“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不是已经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我微微一笑,“没事了。”

  “阿琳……”林顿了顿,迟疑地说,“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怔了怔,没有出声,他接着说下去,“你别误会,我没有那种想法,我只是想我们还能不能做普通朋友……”

  我松了一口气,林终于想通了,“当然。”

  “你明天一走,也许以后很难再见了,阿琳,我想再见见你。好吗?”林的声音平静得出奇,透着诚恳,竟让我无力拒绝。

  “好吧,什么时候?”既然他已经想通了,再见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也许,大家还真能做普通朋友。

  “就现在吧,我在老地方等你。”林挂了电话。

  老地方?我怔了怔,想起原来公司附近的天桥,以前林经常坐在那里等我。挂了电话,迎上田妮和安然担心的眼神,我微笑着安抚他们,“没事,他只是想在我走之前见我一面,听他的语气,应该已经想通了。”

  “我们送你去。”田妮拉紧了我的手。

  我点点头,知道他们不放心我。驱车来到跟林约好的天桥底下,我下了车,低下头看向他俩,“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我自己上去。”

  一步一步地步上阶梯,我走上天桥,看见林手里捧着一大束黄玫瑰,低着头坐在天桥的栏杆上。我慢慢走到他面前,轻声招呼,“嗨。”

  “你来了?”他抬起脸,一脸温柔的微笑,“送给你的。”

  他把玫瑰递到我面前,我微笑着接过,捧到鼻子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花香,这孩子竟还记得我喜欢黄玫瑰,“谢谢。”

  “我知道你最喜欢黄玫瑰,可是以前却从来没有给你买过。”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这样任性的男孩子,怪不得没有女孩儿喜欢。”

  “谁说的?以前公司很多女同事喜欢你的。”我用玩笑带过他的话,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我还记得那个统计小姐阿柳,写了好多情书给你,每一封都用很漂亮的信纸和信封包起来,好有心思……”

  “你不要再说那个阿柳了,我被她吓得请了好几天假,连班都不敢上。”林笑起来,“还害得被大飞在老板面前告我一状……”

  我也微笑起来,“哎,说起大飞,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他说要节约用电,不准大家在宿舍煮东西吃,跑来把员工宿舍把所有的电饭煲都收走了,害我回去找不到……”

  “怎么不记得,你好厉害呀,一听说是大飞收走了电饭煲,就气势汹汹地跑去找他拿回来,哪知道他把门锁住,说钥匙在老板那里,你一听就火了,一脚把门踹开,拿了电饭煲就走,把大飞气得鼻子都歪了。你知道不知道,当时我们全都佩服得你五体投地。”林大笑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身子在栏杆上晃来晃去,动得很夸张。

  那时候的骆琳多么年少气盛,全身锋芒毕露,哪像现在,早已经被生活打磨得无棱无角,我微笑起来,拉了拉林的袖子,“你下来说吧,坐在栏杆上很危险的。”

  林顺势握住了我的手,有些动情地说,“阿琳,你还是很关心我的,是吗?”

  得寸进尺了,我有些不悦地抽出手,淡淡地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还有什么打算?你不在我身边,我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快乐。”林望着我,呼吸突然有丝急促,“阿琳,我们真的不可以重新来过吗?”

  我沉默了,目光落到天桥下面,我看见安然倚在田妮的车旁抬起头看着我,虽然隔得很远,但我似乎依然能看到他脸上的浅笑。太阳很大,照在汽车的窗玻璃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的金光。我对他微微一笑。

  “我们不可能了,林。”我望着桥下的安然,轻声说,“一段感情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人应该向前看,不能总是活在回忆里,何况当初,我们甚至谈不上是在恋爱。”

  “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如果给我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林的表情很诚恳,“我再不会像以前一样自私任性……”

  我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很累,是一种跟他纠缠不清的疲惫感,“林,你以后会遇到真心爱你的人的。”

  我突然想起了喜成,那个深爱着林的男孩子,不知道林知道不知道喜成对他的感情?林淡淡地一笑,有些不在意地说,“谁知道那会是哪一天?也许直到我死了,也不会遇到那样一个人。”

  我无法回答林的话,只是望着天桥底下沉默。林顺着我的目光,转过头看到站在天桥底下的安然,他回过头,猛地抓紧了我的手,“阿琳,我真的一点儿机会也没有了吗?我们以前不是也有过很多快乐的日子……”

  “是苦中作乐吧?”我皱了皱眉,挣扎着抽出被他捏得发疼的手,心里有些不快,“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你只是要跟我说这些,那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对不起。”林点了点头,忽地笑了,“阿琳,你一点儿都没变,你的性格还是那么强硬,只要是你决定了的事,谁都不能改变。哪怕你的决定错了,也只会强忍着,宁流血不流泪。”

  这孩子,也不能说不了解我,只是,了解和接受,和适应,是两回事。我微微一笑,“我一直是个固执的家伙,不值得你这么记挂着。”

  “你的确是个固执的家伙。”林的声音有一丝感伤,“我从来没有见你哭过,阿琳,你真的从来没有为你的决定后悔过吗?你真的宁肯流血,也不流泪吗?”

  我怔了怔,心突然有些不安,“说这些做什么?不早了,我应该回去了。”

  林轻轻点点头,伸出手,从我抱在怀里的那束花里掐下一朵玫瑰,望着它展开一抹奇怪的微笑,“阿琳,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我为流一滴眼泪?”

  我的心奇怪地一跳,心中那份不安的感觉迅速地扩大,“林?……”

  林望着我,微微一笑,松开手,那朵玫瑰掉到地上,我下意识地看向地上那朵沾上灰尘的黄玫瑰,听到耳边传来林温柔得有如耳语的声音,“骆琳,我爱你!”

  我抬起头,看见他张开手向后倒去,我看着他从天桥上慢慢滑落,坠向空中,他仰着脸,始终微笑着看着我,在行人惊惶失措的尖叫声和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中一点一点地向着地面下坠、下坠、下坠……

  “咚!”

  天桥下的马路轻尘飞扬,四溅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我的眼睛,我的眼前一黑,意识在顷刻间四分五裂。

  ②我躺了一下午,醒来时日薄西山,奇怪的,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绚烂晚霞烧红了半边的天空。

  我是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的,我没有立即睁开眼睛,只听到有人在房间外面尖声叫嚷着,“我要问她,我要问清楚……”然后又有个另外的声音,“你别这样,骆琳还在昏迷,她还没有醒……”

  我侧耳细听,分辩出是田妮和喜成的声音,一会儿,房间外面安静下来,大概喜成已经被田妮劝走。我睁开眼睛,看向四周,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被褥,是医院的病房。安然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绚丽的晚霞。

  像是感应到我的注视,安然猛地回过头,见我睁着眼睛看着他,安然惊喜地冲过来,抓住我的手,“骆琳,你醒了……”

  “林呢?”我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他……”安然迟疑地看着我,沉默了。我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问,“他死了?”

  “送到医院已经迟了。”安然忐忑地看着我,“骆琳,人死不能复生……”

  “知道了。”我闭上眼睛,将手从他手里抽出,“对不起,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骆琳,你没事吧?”安然看着我冷静的表情,担忧地问。

  “没事。”我翻了个身,“我很累,我还想睡。”

  “有两个警察在外面等着做笔录。”安然知道我不想再继续这场谈话。

  我睁开眼睛,“叫他们进来吧。”

  笔录问得很详细,甚至刨根问底地追问到了数年以前。回首前尘,宛如梦一场。呵……好长好长的噩梦,我差一点儿都醒不过来。我的眼前不断闪现着林坠下天桥的前一分钟浮在脸上的那一抹微笑,我难以理解他在那一刻奇怪的微笑,也许他就是在那一瞬间决定要往下坠,他把下坠,作为我们之间的一种结束。

  他在下坠之前,心里有没有经历过一番挣扎?这一场猎捕的游戏终于结束,原以为不爱的人才能得到胜利,原来不是。林才是最终的胜利者,尽管这胜利者,已经无法享受胜利的乐趣。我没有去火葬场看林最后一眼,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他脸上自始至终保持着的那抹古怪的微笑。林,竟然选择这样的方式,作为对我的报复,他要我永远都记得他下坠前的那一抹微笑。

  那是胜利者的微笑。

  我在医院的病床上睡过了最后的假期,然后和安然回到重庆。我没有住到安然的家里去,而是收拾了东西,住到了杨那里。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宛如一具行尸走肉,我不想上网,不想写小说,不想看电视,不想听音乐,不想上街,不想跟朋友见面。我没有情绪,没有脾气,甚至对安然离婚的事都不再担心、不再着急、不再紧张,仿佛这世界的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再跟我有关系。每天每天,我都躺在床上睡觉,从清晨睡到日暮,爬起来吃一碗泡面,然后再从日暮睡到清晨。

  “问题到底在哪里?”安然看着我颓废的样子,一次又一次心痛地追问,从我们回来之后,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神情一天比一天疲惫。

  问题在我身上!我只是微笑着,懒洋洋地望着他,却沉默不语。呵安然,我知道我对你很残忍、很不公平,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

  我的心仿佛没有跟我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把它遗失在了哪里,我找不着,也懒得花力气去找。晨晨来看过我,老涂来看过我,甚至连小庄也来看过我,我一味客气地微笑着,冷静、自制、理智,不管是晨晨和老涂的温柔劝慰或是小庄冷言嘲讽,都在心里激不起一丝涟漪。

  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女子的电话把我从梦中唤醒,我疑惑地拿着听筒,有些不明白自己听到了些什么,那个女子说,“我是楚妍。我可以见你吗?骆小姐。”

  约了见面,她穿了一身白,哀戚得像是丧服。但是却映得她肤白赛雪,唇若涂朱,虽然她根本没化妆。

  我刹那间无法呼吸,所谓清艳……原来清艳……就是这种样子。

  “我不能……跟安然离婚。”她带着凄楚的微笑,“我爱他。”

  “爱?”我冷笑,嘴角浮出残忍的嘲弄,“你不是更爱安然的好朋友吗?”

  我毫不诧异——我的心态竟然产生了如此冷酷的变化,我居然丧失了同情别人的能力!如果我可以对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那么残忍,更何况一个与我无关的女人!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爱他的。”楚妍的脸色苍白了一下,“我对尔杰,只是一种对梦想的崇拜,他的经历充满了传奇的色彩,可以令所有对那种神秘的生活充满向往的女人着迷,我一直以为我是爱他的。可是,梦想和现实,是两回事,那些传奇的经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也代表着艰苦的生活,恶劣的条件,危险的环境,那些,是我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它们就那么突然地摆在我的面前,让我措手不及……”

  “就是说,你受不了苦了,所以还是觉得能够提供给你安逸生活的男人更值得你去爱?”这世上竟然还有比我更自私的女人!我轻轻搅拌着咖啡杯里黑褐色的液体,唇角微微一扬。如果什么事都可以没有一点责任地做了就算了,这世上哪还会有令人后悔的事?当初你既然已经做了抉择,今天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就像——我得为林的死负责!他下坠前的那一抹微笑,是令我背负一生的十字架。我不知道我要用多少时间,才可以把自己被禁锢的心从牢笼里拯救出来。也许,这一生都不能。

  “骆小姐!”楚妍难堪地垂下头,“我不完全是因为这样,才回到安然身边,我是真的认清了自己的内心,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才知道我最爱的人其实是安然……”

  “安然也这样认为吗?”我淡淡地打断她。

  “所以,我才来找你。”她急切地,猛然抓紧我的手,“安然说他爱你,他要跟你结婚。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可是我们一家人也曾经有过很多快乐的日子,我们还有一个女儿……”

  “我以为你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了。”我冷淡地抽出自己的手,嘲笑。

  “我怎么会忘呢?我这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我到底是她的母亲啊。”楚妍脸上的尴尬飞快地一闪而逝,“我听安然说你很疼琪琪,那你忍心让琪琪没有妈妈吗?”

  “即使你跟安然离了婚,你依然是Angel的母亲,”我冷漠地打断她,“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可是我希望能跟我的女儿和丈夫一起生活,我真的很爱他们,没有他们我会活不下去。”楚妍哀求着,“骆小姐,安然一直催着我办离婚手续,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来找你……”

  “那是你的事,我帮不了你。”竟有这么难缠的女人,怪不得最近没有听安然再提起离婚的事,怪不得他的脸色那么苍白神色那么疲惫,我还以为那是因为我的关系,多么自以为是的女人!想来他要撇清跟楚妍的关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呵我可怜的安然,我不但一点儿忙也帮不上,还一味地给你添烦增乱。

  “你可以,只要你肯离开安然。”楚妍继续哀求着,“骆小姐,你行行好,你帮帮我,放了安然吧,你还年轻,你还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

  “即使我可以,我有什么理由帮你?我有什么理由为了你牺牲我的幸福!”我头痛地打断她,真好笑,这女人到底在说什么?她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来做这样的请求,当初她离开安然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天?

  “可是你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楚妍瞪大了眼睛,她的脸还是那么美丽,可是我却觉得那美丽的面具底下,隐藏着我和安然都触探不到的狰狞。

  “你又怎么不是把你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冷嗤,笑话!竟然恶人先告状?安奶奶果然是没有看错,楚妍的性格,岂止是与小庄相像?我或许能容忍小庄的胡闹,却无法容忍楚妍的无理!小庄予她,不过小巫而已!

  “看起来……”楚妍叹了口气,“我们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了,是吗?”

  我微微一笑,不语。并不是只有你才懂得捍卫自己的感情,每个女人在这方面都拥有天才般的资质。

  “那么,我告诉你,我死也不会离婚的。”楚妍带着坚定的神情,毅然绝决地说,“即使是我死了,我依然是安太太。”

  死?又是死?我忍不住笑起来,从心底不断涌生出的好笑的感觉,令我大笑出声。

  谁都来威胁我!林威胁我!现在竟然连这个丧失了立场的女人也来威胁我!我不停地笑,不停地笑,在楚妍惊诧的目光中,笑出眼泪。

  “那你就去死吧!”我站起来,微笑着,一字一字地说。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2:38:57

正文  第三十章

  ①我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来了精神,回家去洗了个澡,换了套漂亮的衣服,去超市买了些菜,然后我给安然打电话,叫他来超市门口接我。
  安然驱车而来时,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喜,“骆琳……”

  “我休息够了,今天给你和Angel做一顿好吃的。”我微笑着,举了举手里的菜。

  “你忘了今天是周六了?”安然微笑着接过我手里的袋子,“琪琪在她奶奶那边。”

  “那你还吃不吃呢?”我歪着头看他。

  “你别想赖啊,我们两个好难得才有时间单独在一起。”安然将菜放进车里,转过头看着我,“真的休息够了?”

  他是想问我,心底的伤痛是不是完全好了?我微微一笑。不、不,林的报复是一个可怕的噩梦,也许我以后的每天晚上仍会梦见他微笑着下坠的样子。可是,我的路,要自己走下去,不管前方是不是荆棘密布。

  “真的休息够了。”我环上他的腰,闭上眼睛,“安然,我爱你。”

  如果有什么,让我们一起来面对,如果我自己都过得不快乐,又怎么管得了别人快不快乐?这个世界,谁也救不了谁,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呵安然,抱紧我,让我窒息,帮我把痛苦的一切都忘记!只要我们相爱,这世上就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只要你心里有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将再不寂寞。

  乌黑的头发散在床单,雪白的裸身在他的臂弯。手指滑行过他结实的胸膛,我俯在安然的身上忘情地拥吻爱抚,仿佛只有这样激烈的爱怜才可以将这世界上令人痛苦的一切驱逐。呵安然,让我忘记一切!拜托你!所有的一切!很久很久以来,我仿佛都生活在地狱里,时刻忍受着痛苦的煎熬,直到如今也不能摆脱这种困境,而现在,沉浸在这令人癫狂的时刻,我才觉得自己重新获得了自由。

  “安然……”空气浑浊起来,两个人的呼吸像瞬间引爆炸弹的引信,我贪婪地感受着身体深处不断传来的那一团又一团令人发狂的爆炸,厚重的窗帘也掩不住我迷醉的呼喊。闭上眼睛,让感官全部张开,享受着肌肉痉挛时无比的快感。在这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我癫狂着,却也只能癫狂着。

  眼角滑出一滴眼泪,安然停下动作,大拇指轻柔地抚着我柔软的脸颊,替我拭过眼角的泪水,“我在这里。”

  我委屈地哭了起来,安然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却不再出声,只轻轻地啄吻着我的脸,像是怕弄碎了我,纤长的手指温柔的梳过我柔软的头发。我在他的怀里轻轻颤抖,他的怀抱像是天使张开的洁白羽翼,温暖了我的身与心。呵安然,抱紧我,请不要离开我,我其实并不坚强,我是那样敏感和容易受伤,既然你抓住了我,抱紧了我,就不要再松开!

  我的手机响起了“欢乐颂”,在床头柜上闪着五颜六色的光,我伏在安然身上,长发散在他的胸前,一动不动,安然抬了抬身子,立即被我压紧,“嗯……别动……”

  “你的电话。”他温柔的声音透着笑意。

  “别去管它。”我闭着眼睛跟他撒娇,“你别动……”

  “傻瓜……”安然的下巴揉着我头顶的发,“我又不会消失。”

  我抬起头,幽幽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睛,“我真怕眼前的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明天一觉醒来,什么都会消失,我甚至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

  “尽说傻话……”安然笑起来,伸手将床头柜上仍在不停聒噪的手机取过来,递到我的手里,“先接电话吧,这么不依不挠的,兴许是有急事儿。”

  黑暗中,感应器的灯光光怪陆离,我微笑着接通电话,“喂?”

  “骆小姐!”竟是楚妍?

  “是你?”我的全身一僵,诧异她竟然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今天有一句话,忘了告诉你。”楚妍的声音在黑暗里听来无比诡异。

  “你还想说什么?”感觉到我僵硬,安然有些诧异地轻拍我的背。

  “我想跟你说,即使安然口口声声说爱你,可是我敢说,他心里仍然有我,只要我有事,他一定会陪在我身边。”她不等我出声,猛地挂了电话,措手不及的我只听到耳边传来“嘟——嘟——”的盲音。

  “喂,喂喂……”我的心里莫名地感到一丝不安,为了她那种诡异的语气。

  “骆琳,什么事?”安然疑惑地看着我。

  应该告诉他吗?如果楚妍召唤他,他是不是真的会立即抛下我,飞奔而去?我望着他的眼睛,我怎么敢试?怎么敢?

  “没事。”我关机,将电话塞到枕头底下,“打错电话了。”

  “那睡觉吧,这么晚了……”他放松下来,一伸手,将我整个拥在怀里,一会儿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我靠着他的胸膛,倾听他稳健的心跳,思绪却纷乱如潮,没有一丝睡意。楚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抬起头,凝望着黑暗中安然安详的睡脸。安然,你对楚妍,真的完全放下了吗?我好不容易才从断垣残壁的生活里重建自己的一切,但我如今拥有的,会不会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不,我的心不能再陷落在从前那些恐怖的经历里,我不能让你知道楚妍找过我,我不允许有任何一丝可能会影响你决定的事情发生。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我翻到楚妍的电话,略一犹豫,将那个号码从手机里删除。

  ②辗转反侧半宿,我伏在安然身上渐渐睡去,却整晚做着稀奇古怪的梦,一直睡得不踏实,安然起床的时候我就醒了,却闭着眼睛,躺着不动,直到他猛地拉开窗帘,让清晨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爬满了整个房间。

  “懒猫,起床了。”他跳上床,呵我的痒。

  “不要啦。”我笑着躲他伸过来的手,“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有我这么一个大帅哥躺在你旁边,你怎么睡得着?”他瞪大眼,仿佛我问了一个极可笑的问题。

  我几欲绝倒,大笑出声,“你也算帅哥?拜托,让我笑一下。”

  “不准笑!”他眼里含着笑,手继续在我身上使坏,我笑得差一点喘不过气,“不笑了……呵呵,救命啊……拜托……你饶了我吧……”

  他停下动作,温柔地看着我,他的目光渐渐燃烧起来,深邃的眼睛里有赤裸的欲望。空气湿润起来,两个人的身体像瞬间相吸的磁铁,他缓缓地低下头,灼热的双唇印到我的唇上。

  呵安然……我闭上眼睛,手臂环绕上他脊背,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他炽热的唇下轻颤,我揽紧他,吻着他,似乎怕他会突然消失,在一种迷乱恍惚的状态下,我感觉我环绕的不再是一个躯体,而是整个世界。

  再起来时已是十点,我站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这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小鸟的叫声似乎特别嘹亮,云似乎特别的高,天似乎特别的蓝,阳光似乎也特别的耀眼。安然轻轻地走过来,从背后环住我的腰,把头埋进我的头发里,“饿了没有?我去给你弄东西吃。”

  “好饿。”我笑着点点头,在他的怀抱里回过身,双手揽上他的脖子,“你给我做?那我要吃两个煎蛋,两条火腿肠,三片面包,一个苹果,还要一大杯牛奶……”

  “呵,你吃得下那么多吗?”安然俯下脸,鼻尖亲昵地擦了擦我的鼻尖,“你不怕长成大肥婆?”

  “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我对他做了个鬼脸,顶着他的额头,“我长成大肥婆你是不是就嫌弃我?”

  “我巴不得能把你再养胖一点儿……”见我诧异的挑起了眉,安然笑着松开揽紧我腰的手,“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会有别的男人来把你抢走!”

  原来如此!我又好气又好笑地捶了他一下,“去,瞎说什么哪?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他笑着躲开,逃到客厅,我追出去揍他,被他抓紧了双手,一起跌到沙发上。“放开我……”我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笑着抬起眼与他四目相瞩。他的眼里含着笑,温柔地注视着我,随后,他的唇轻轻地落下来,在我的耳边移动,热热的气息像电流般通过我的全身,我颤抖着,浑身发热而悸动,他的头往上渐移,嘴唇和我胶合在一起。

  “老天……”良久良久,他抬起头来,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这样下去我们今天只好呆在床上度过了。”

  “噗哧!”我猛地笑出声,沙发旁边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我推推他,“别闹了,快去接电话。”

  他微笑着,轻轻啄了啄我的唇瓣,放开我,抓过电话,“喂?”

  对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听筒从他的手中滑落下去,他呆呆地坐着,像是傻了一般,眸中一片空白。

  “安然?”他的脸色好难看,我不安地蹲下身,“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语,不动,仿佛完全看不见我,脸色死灰。我疑惑地拿起掉在他身上的听筒,电话那头只剩下令人心慌的盲音。我挂了电话,担忧地握住他微微发颤的手,“安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别这样,你别吓我……”

  他的目光慢慢地转到我的脸上,静静地盯了我半天,竟好像认不得我。他的眼里是一片废墟残垣,完全没有光彩的死寂。我吓坏了,抓紧他冰冷的手,放柔了声音,“你到底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告诉我,让我们一起来面对和解决,好吗?”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嘴唇紧抿着,嘴角的肌肉神经质地抖动,“楚妍自杀了。”

  我屏住呼吸,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但我不敢相信,楚妍不该是那种女子,那样一个自私的,爱自己胜于爱其他任何人的女人,谁能想到她会自杀呢?我一直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己,“她死了?”

  他摇摇头,失去光彩的黑眸渐渐浮起水雾,“在——急救中心,她的家人说她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她想见琪琪。”

  急救中心?我疑惑地看着安然,既然楚妍已经脱离了危险,他为何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灵魂似的?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安然,你对楚妍,到底怀着一份什么样的感情?“没事了就好,你不用这么担心。”

  “你不知道。”他烦躁地打断我,“她最近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她家里人说她今天早上起来又哭又闹,吃了一大瓶安眠药。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为办手续的事经常催逼她。”

  又哭又闹,吃了一大瓶安眠药?我在心里冷笑,有些明白了,有哪个存心想死的人会当着别人吃安眠药?这出闹剧,不过是想阻挠安然离婚的手段罢了,楚妍也算是痴人了,竟然会用伤害自己的方法来挽救自己的婚姻,换成是我,绝对做不出来。

  连我都能醒觉的问题,安然竟然没有发现,他竟连——正常的思维能力都丧失了么?难道楚妍的影响力竟如此巨大,足以令他神不守舍、方寸俱乱?我迟疑着,“那——你不去医院看她吗?”

  他仿佛回过神来,抓了茶几上的钥匙就向门外冲去,我怔了怔,跟着他跑下楼,只见到他已经迅速关上车门,驱车离开。“安然,你没换睡衣……”我跟在车后追了几步,他却像是没有听见,车子如箭离弦般飞驰而去。

  我喘着粗气,凝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心中翻腾着难以忍受的疼痛。楚妍是对的,安然心里还有她,只要她有事,他一定会陪在她身边。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他的情绪却仍然被楚妍控制着,在接电话之前和之后,安然的反应完全像是两个人,我终于明白楚妍昨天晚上打电话来跟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问题不在楚妍那里,问题不在于楚妍耍了些什么手段,问题的症结,其实是在安然的身上,是在他根本就不可能放得下楚妍,是在他的心里,楚妍还是排在第一位,不管他在嘴上说是多么的爱我。

  明白这个事实的那一刹那,我无力地蹲下身,瞬间崩溃了最后的信赖。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2:40:33

正文  第三十一章

  ①捧着一束百合,倚着病房的门,我定定地站在那儿,望着房间里的情形。那是一幅很美的图画,Angel伏在床头仔细地看着她的母亲,那双与楚妍一模一样的美丽眼睛里充满好奇与倾慕。楚妍睡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脸微侧着向着房门口,依然那样美丽,那样动人,这个女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婚姻,是不是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她在做一场赌博,她用自己的生命来赌安然的心,真幸运,她赌赢了。我的目光滑向伏在床边显然是过度疲劳之后睡着了的安然,心微微一痛。-这里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丈夫、妻子,和孩子。我踉跄后退了两步,忽然间发现,我走不进这道门,永远走不进这道门,因为这道门里面,没有我可以立足的地方。
  我悄悄地后退,胜负已分,失败者实在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看着成功者享受她胜利的喜悦,我只需像一缕无人注意的轻烟,悄悄离开就好。

  “骆阿姨!”Angel发现了我,同时也把病房里睡着的两个人吵醒。安然惊跳起来,望着门口的我,“骆琳?”

  两个人都变了脸,楚妍从病床上支起身子,神情是意外兼有些幸灾乐祸,嘴角挂着一丝只有我能看出的得意的微笑,安然的情神却是又是复杂又不安。

  “骆阿姨!”只有Angel保持着孩子的纯真,向我跑过来,“你来看我妈妈吗?你快进来呀。”

  孩子是不会懂得大人之间的波涛暗涌的,我看着她发亮愉快的脸庞,知道她沉浸在与母亲重逢的喜悦里。比起尔虞我诈来,纯真有时候更是一种残酷,它让你在面对它的时候,连保卫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你就是琪琪的家教老师骆小姐吧?”楚妍的脸上带着温娴的微笑,像是根本不曾认识我,“我常听安提起你,说你是我们家琪琪最喜欢的家教老师。”

  她特别强调了“我们”两个字,带着骄傲的主妇口吻。我淡淡一笑,走进病房,将百合放到床头柜上,“送给你的。希望你早日康复。”

  “骆小姐你真是客气。”楚妍笑着,转过头轻声责备安然,“安,你怎么搞的?怎么不招呼骆小姐坐?……”

  我转过头,看着安然尴尬的表情,微微一笑,“不用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这么快就走?”楚妍扬了扬眉,“安,替我送送骆小姐。”

  楚妍,是真的胜券在握了?在我们见面的那一刹那,我与她心照不宣地达成了默契,我们不用再说什么,她已经明白了我的明白。我微笑着,摸摸Angel的头,“Angel,阿姨走了,你要好好照顾妈妈,知道吗?”

  “嗯。”Angel开心地点点头,“我会给妈妈讲故事,阿姨再见。”

  “再见。”我转过身,走出病房。再见,再见Angel,再见安然。不,不,不再见了,就在今天划上一个句号吧!

  “骆琳……”安然跟了出来,在走廊追上我,“我……对不起,离婚的事,可能要拖一拖……”

  我微笑着看他,奇怪的,看着他,我竟像是看着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今天早上跟他在一起时那种幸福和开心的感觉仿佛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了,“不用了,安然,你不用离婚。”

  “骆琳?”安然全身一震,抓住了我的手臂,“你别说这样的气话,我知道你是生气楚妍刚刚那些话,可是你看在她是个病人的份上不要跟她计较……”

  “我没有生气,安然。”我轻轻掰开他的手指,仍然微笑着,“我也没有计较什么,我做这个决定,是因为我明白,其实在你心里,真正爱的人依然是楚妍。”

  “你胡说什么,我爱的人是你。”安然注视着我,颤栗地喊。

  “安然,你不要骗我。”别人会醉,会睡,会骗自己,为何我学不会?我叹了一口气,坦然地迎上他的眼睛,平静地说,“也……不要再骗你自己了。”

  他的眼里充满了无奈的痛楚,深深地,静静地凝视我,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他就这样望着我,一句话也不说。良久良久,他缓缓地伸出手,替我拂过垂在额前的头发,拢到耳后,“你的眼睛又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

  我挑了挑眉,没有出声,安然沉寂的黑眸中光芒一闪,“那样清冷没有情绪,像是可以倒映一切的冰湖。”

  我微笑起来。安然,我跟你也算是心意相通,在这一瞬间,我相信我们的灵魂曾经相接过,我相信你真的曾经爱过我。

  “你可怪我?骆琳?”他的声音低沉暗哑。

  我笑着摇头,为什么要怪?我爱过,被爱过,付出过,得到过,感情这种事,实在是太复杂了,谁也不能凭自己的一己之力控制。没有人能预言将来,背后是路,前面却是谜。我在心里慢慢地播映着所有的过往——血站里的初识,酒吧里的轻狂,秀山牧场的争执,措手不及的相遇,坠入爱河的甜蜜,强忍分离的悲伤,深圳重逢的狂喜,以及这段时间的颓废和昨晚今晨的癫狂。

  呵不,安然,我感谢你!你医好了我对失去爱情的恐惧,一直以来,我对每一份感情的消失都倍感痛苦,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当爱情消失的时候,痛苦只是其中的一种表现方式。

  我似乎一直在离开,或是等着别人离开我的生命,这样的分合渐渐不再令我觉得感伤。最少,我们曾经相识过!这样就好,莫记此中纷争,不记恨爱相缠,就像螺说的——只要爱过,就不后悔!

  我微笑着,从安然身旁擦身而过。奇异的,我竟在这个时候想到了我的小说,想到了《珠子》,很自然的,一个结局就跳跃在脑子里,这样写——应该是合情合理的,不会前后格调不统一,不会有格格不入的怪异感觉,是的,就该这样写。

  我不再犹豫,坚定地向外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②“螺:在离开家乡起落无定的生活中,我很快如鱼得水。

  远离熟悉的人群,在野外最单纯最真切的身心体验,才能让人忘却阴影。那种苦行僧般的旅行过程牢牢地蛊惑着我,仿佛我的生命只有行走在路上,才感觉有意义。前路茫然的漂泊感和艰辛的充实引诱我不停地向着一个又一个未知的旅程走下去,从新疆到西藏,从敦煌到泸沽湖……这使我意外地发现,只有行走在路上,我才能够安抚自己的灵魂。

  旅行的过程中,有时我一个人上路,有时我会遇到许多萍水相逢的人。艰难的旅程让我们相互依赖,体验只有在恶劣的极限环境中才能体会的温暖,我们为了不同的理由在一起生活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再各自奔向自己的目标。每个人都像天涯的过客,在偶然的机缘中匆匆相遇又匆匆分手,谁也不必为谁改变自己的轨迹,谁也不会对生活产生长久的负累。

  孤独的旅行让我的经历深刻,却未必让我快乐,因为想要摆脱骨子里寂寞的宿命,我总是在寻找落根的感觉。这次我到了中甸,我先乘船过了金沙江,再经过常人难以想象的两小时艰难攀爬,最后站在哈巴雪山的公路上。看着对岸玉龙雪山苍茫的山崖,金沙江四处飞溅的浪花,真的有想掉眼泪的感觉。

  你应该来这里看一看,那种贴在万丈悬崖边的感觉实在无法言说,疾风、蓝天、涛声、死亡融合在一起,生命在这里随时会消失。地位、金钱、爱情,世俗的欲望都像《红楼梦》中‘好了歌’所唱的结局,你什么也抓不住。

  生命在这一刻变得泰然和纯粹。原以为只有感受艰苦孤独的旅行过程,我的生命才变得有意义,其实不是。这次,我不想再走了。生命总是应该行进在人生的旅程里,或许这条路太过漫长太过崎岖,或许我仍将承受孤独遭遇痛苦,可是我不会再逃避,因为,人活着有时是一种宿命,也是一种精神。

  对了,忘了告诉你,前段时间有家出版社找到我,跟我签定了《珠子》的出版合约。也许等我回家的时候,已经能看到它印成铅字摆在书店里,这件事让我有点儿意外,也有点儿微的欣喜。没有你的催促,没有你给予我的信心与支持,也许我已经放弃了这个故事,感谢你,我亲爱的朋友。

  祝你一切顺利!

  卡门“

  打完这封信,我将它发送到螺的E-mail,唇角浮出淡淡的微笑。转过头,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树干上已经冒出了淡淡的绿芽儿,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度过了萧瑟苍凉的冬天。

  我在春天到来的时候结束了数月的旅行,回到重庆。《珠子》的出版,让我似乎找到了人生所要努力的方向,旧的项链已经穿了太多的珠子,实在是太长也太沉重了,我应该重新开始,为以后的生命穿缀新的项链。谢绝了晨晨帮我找工作的好意,我每天安静地蛰伏在家里,整理自己在旅行中写下的故事。晨晨虽然对我的平静有些知觉,但是成熟的女人,并不硬去挖掘别人的心事。

  螺收到我的信之后,很为我高兴。

  ——太好了,终于可以买到书,不用再每次那么辛苦地打印你上传的章节。

  ——打印?

  我怔了怔,不知道螺竟这么有心。

  ——我有收藏好东西的习惯。好书、好影碟,甚至是美好的回忆。^______________^他打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忍不住笑起来。螺不是一个理性的的人,回忆总会存在,不管你收不收藏。我们不可能会忘掉过去,回忆像毒品一样有戒不掉的瘾,那些被甜蜜和伤害轮番啃啮过的温柔的痛,铺天盖地。

  ——你的习惯跟我的朋友很相像,他也喜欢收集你说的这些东西。

  我想起杨那一屋子的书和影碟,微微一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很荒唐的梦,梦到杨将一枚银白色的闪着细碎莹光的指环套到我的无名指上,温柔款款地向我求婚。我在梦里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皮,捉黠地扬起唇角,“那你要先去割双眼皮。”

  杨大笑起来,我轻轻地将手臂缠上他的颈子,微笑着,吻他。月光迳自默默。柔软的唇压着相互的震动,他的体温比常人还低,在夜里带着如羊脂白玉的沁凉。刚刚洗过澡,他的身上飘着淡淡的,刚清洗过一切的气味,我迷恋地闻着他干净的发,从梦中微笑着睁开眼睛,仿佛仍在枕被上闻到自他发间散发出的淡淡玫瑰花香。

  ——你的朋友一定是个很念旧的人。

  QQ上的“吱吱”声打断了我的沉思。可笑的你,怎会做这样一个梦?你竟如此耐不住寂寞么?骆琳?我回过神来,有些不敢触碰心中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目光锁在亮着荧光的电脑屏幕上,我点了一支烟,将身体放松在椅背里,想了想,笑了。

  ——的确。

  ③我没见过比杨更念旧的人,他对所有他用过的东西,都好像怀着一种感情。有次在他家里翻我们中学时的照片,我不小心把茶几上的咖啡杯打翻了,弄湿了相册,他心痛了好半天,说里面的照片全都是没有底片的绝版。幸好相册里面那几张杨和我在某次春游时一起拍的照片没被弄污,有时候想起来,我就觉得不可思议,我和杨认识了这么多年了,合影却只有那次春游那几张。

  说起来,我有好久都没有给杨打电话了,这几个月因为出门旅行的关系,停了手机,他也没办法打给我。前两天接到以前中学时的班长打来的电话,说半个月后有一个同学会,约我和杨一起参加。我当时意兴阑珊,再加上还在为杨调职的事跟他赌气,就以他远在上海为由代他拒绝了班长,不肯打电话告诉他。

  我不知道自己这次为什么这么任性,就因为杨没有把调职的事先告诉我,我就莫名其妙地对他发脾气。也许是因为在我心里他是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我对他才特别苛刻。其实我早就不生他的气了,可是却一直拉不下面子给他打电话。我习惯了在杨的面前肆无忌惮、任性妄为,尽管心里想他想得要命,甚至做出了那样荒唐可笑的梦,却仍是死都不肯低头。

  我突然来了兴趣,丢开笔记本,跑进杨的书房,想找到那本相册带到同学会上去。翻遍了他的书橱和书桌,也没找到那本相册,我皱了皱眉,又到杨的卧房把床头柜、衣橱翻了个遍,还是没有。奇怪,他会把相册放到哪里去?我的眼光在屋里扫视一圈,停到床上,猛地想起他床头的软包好像是可以拉开的,会不会放在那里?

  我扑上床,拉开软包,里面果然别有洞天,从右到左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书,全是他舍不得借出去的最喜欢的书,最左边却留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放着一个约一尺多长的藤编小箱子。我怔了怔,立即爱不释手地捧出来,箱子编织的手工非常精致,小巧可爱。杨从哪儿搞来的这么个好东西?我竟然不知道!

  藏得这么隐秘,这个箱子里装了些什么?这么宝贝?我知道杨有收藏的习惯,不知道杨在这箱子里面又收藏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艺儿?我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箱子,终于忍不住伸手拉开了箱子的绸结。

  却让我大失所望。箱子里并没有什么神秘的东西,我翻了翻,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娃娃呀,卡片呀。我拿出一张卡片,随手打开,却愣住了。卡片上画着一只胖胖的狐狸和一只胖胖的狗,正紧紧地挨坐在一起切蛋糕,图画旁边分明是我从前略带卡通的笔迹——“寿星爷,祝你生日快乐!哪,看到没有?画儿上这只狐狸是我,这只狗是你,我们是永远的狐朋狗友!幺幺,1993年7月3日”

  7月3日?不是杨的生日么?1993年7月3日?我蓦然想起,这是杨十八岁生日那天我亲手画给他的卡片,再仔细翻了翻箱子里的东西,这才发现里面装的全是我这些年送给杨的小东西——他每年生日我画给他的小卡片;一盒草蜢的录音磁带,是我工作后领了第一份薪水时买来送给他的,因为我知道他最喜欢听歌;一个陶瓷的亲嘴娃娃,是杨第一次谈恋爱时我送给他的,我还记得我当时传授了一套自己也似懂非懂的泡妞秘笈给他;一双蓝色的针织手套,是我学会织毛衣后替他织的;一个甩飞盘的橡胶恐龙娃娃,是我逛地摊时买来送给他的,因为我发现那只恐龙娃娃微笑的表情跟他一模一样……

  我一样一样地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摊在床上,怔怔出神。杨竟把我这些年送给他的东西完完整整地保存着,他竟这样细心地收藏着这些小东西,为什么?我把目光移向箱底,终于找到了我想找的相册,打开,映入眼底的是我捧着脸坐在学校门口的台阶上傻笑的样子。我翻了翻,里面除了我和杨的合影,全是我以前在学校时拍的照片。

  相册找到了,我却没有最初的兴奋,我忐忑地将相册放回藤箱,蓦地发现箱子底下还有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

  这是什么?这应该不是我送给他的,怎么会跟我的东西放在一起?我好奇地打开文件袋,抽出一叠打印纸,看到纸上的字,我的全身一震,是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作者: peacelife30    时间: 2006-2-17 02:42:48

正文  第三十二章

  ①半晌,我才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我七手八脚地翻了翻那叠打印纸,没错,我没有看错,真的是的,杨收藏着的那叠打印纸上,赫然打印着我在网上连载的小说——《珠子》。
  怎么会?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告诉过杨我在网上写小说的事。我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翻了翻页尾,稿子只打印到二十五章就结束了,我努力地回忆着,我在网上发二十五章的时候,应该是杨去上海的前两周。

  可是,可是杨怎么会把我的小说打印出来?杨怎么知道我在网上写小说的事?难道,难道……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螺的那一句——“太好了,终于可以买到书,不用再每次那么辛苦地打印你上传的章节。”——我的全身一软,难道……

  这个想法令我震惊到了极点,是巧合?还是事实?怎样——才能证明?我蓦地站起来,冲到杨的书房,打开他书桌上的电脑。因为自己有笔记本,我从来没有用过杨家里的电脑。屏幕亮起来,我的手颤抖着,点开桌面上的小企鹅,QQ上跳出来的登陆号码熟悉得让我微微有些目眩,我跌坐到椅子上,果然……果然是……

  螺,在网上与我最投契的朋友,竟然就是我身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竟然是——杨!一幕幕的片断在我的脑海里重叠,杨把我抱在他的膝盖上,握着我的手教我上网,“给你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好呢?”“就叫卡门啦!”“为什么要叫卡门?”“要你管,我喜欢叫卡门!”……

  我甩了甩头,又换成螺在电脑屏幕那边问——你呢?似乎很少提及自己。为什么要叫卡门?……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这突如其来的发现令我措手不及。可是,可是,等回过神来,我的心里竟充满了喜悦,如果螺就是杨,不是一件很好的事么?我早就应该想到的,除了杨,还有谁会那样了解我?如果不是杨,我怎么会对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产生出这样信赖的感觉?

  这个发现令我惊喜,我冲进杨的卧室,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拨通了千里之外的那个号码,电话通了,我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今天让我大吃了一惊,我也要吓他一跳。

  “幺幺?”杨温柔的语声从电话里传来。

  “不是。”我微笑着,想像着他诧异的样子,“我是卡门,我找螺。”

  “你……”我听出他在电话那头明显地吸了一口气,“怎么知道了?”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要一直瞒着我?”我半是埋怨半是撒娇,“为什么在网上装出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为什么要用陌生人的身份来找我聊天?”

  杨在电话那头沉默,久久不语,我疑惑地催促,“杨?”

  他幽幽地叹息,“幺幺,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关于狍子的故事?”

  怎么不记得?你说,有一种女孩儿像狍子,她们会习惯性地逃避男人的好感和追求,男人只好像装作不理狍子的猎人一样,挖好陷阱安安静静地等,等着她自己去发现和了解男人的感情。你还说你一直在等你的狍子幡然醒悟,我顿时好奇起来,“对了,你的狍子是谁?你好啊你,竟然还有瞒得我死紧的事,喂,哪个家伙那么不解风情?十几年都还无法了解你的感情?我认不认识?……”

  杨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幺幺,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我身边的女孩儿,有哪个认识的时间长得过你?”

  我怔了怔,蓦然想起螺说过,“我认识她十几年了。卡门。我了解她就像了解我自己。”眼光茫然地落在摊了满床的小东西上,心骤然一扯,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我顿时清楚了杨为什么会一直细心收藏着我送他的小东西,其实这十几年来,他收藏的不是这些小东西,他收藏的,是我与他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

  我的心顿时又慌又乱,是我?这头狍子竟然是我?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从他第一次流连花丛起至今,杨的身边易人无数,谁曾想……谁曾想——我竟是他最初的沙仑水仙。

  “不是吧?”我使劲儿吞了一口唾沫,费力地说。

  “是。”杨坚定地说,不给我退缩的机会,“我一直在等你发现,可是你好迟钝。”

  “我……”我怯怯地说,觉得对他好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要你的抱歉。”杨打断我,咄咄相逼,“幺幺,如果你无法认清自己的心,你的抱歉对我反而是一种伤害。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现在我问你,你准备好了吗?接受我?”

  “我……”他的语气是我不熟悉的强硬,仿佛与我决裂般的决绝,我惶恐了,如果我不接受他,他是不是就会离开我?不!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我就打了个寒噤。对我来说像亲人一样的杨呵,我无法容忍与他的决裂。眼有些涩,却流不出眼泪,我手足无措,紧张地拿起床上摊着的卡片,无意识地一张张翻下去……

  “‘猪’你生日快乐!你最近长胖啦,像这只猪这么丑,要记得减肥哟!幺幺,1989年7月3日”

  “杨,生日快乐!喂,我离开家三个月了,你想我没有?我想死你了。深圳的‘七一’放了好多烟花,漂亮得不得了,我把照片寄给你,让你羡慕我。嘿嘿!幺幺,1997年7月3日”

  “恭‘猪’你福寿与天齐!嘿嘿嘿!听说你最近发了一个大红包,我晚上要吃泉水鸡!记得七点来我家接我!幺幺,2000年7月3日”

  “生日快乐,杨。对不起呀,不能在家陪你过生日,九寨沟的水很漂亮,我多拍几张照片给你当补偿啦。幺幺,1995年7月3日”

  “杨,我今天糗大了,给你订蛋糕的时候发现钱包被人偷走了。最可气的是蛋糕房的师傅居然斜着眼睛看我,好像我想骗他的蛋糕似的,气死我了,希望没有蛋糕不会影响你过生日的心情。我画了个大蛋糕补偿你,嘿嘿。幺幺,1992年7月3日”

  ……

  往事一幕幕在我的眼前浮过,我和杨之间所有的片断都清晰起来。这些年来,杨一直都默默地陪在我身边,等待我失意时的召唤,当我紧拥着他的身体癫狂着忘记我感情的创痛的时候,我对他的依赖却也像一把尖刀,把他的心刺得血肉模糊。我顿时明白了杨为什么会不跟我说一声突然调到上海去,那个时间,正是我和安然在一起的时候。这了悟令我的心不可遏止地产生出一种酸楚歉疚的情绪,对于感情,我一向处理得这么糟糕,连自己的生活也一塌胡涂。我咬紧了唇,记起前次杨在电话里问我的话,“幺幺,我在你眼里,又算是什么呢?”我当时是那么伤心,认为他不应该不清楚他对我的重要性。呵老天,他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我竟那么残忍,那么自以为是地忽略他的感情,叫他情何以堪?

  “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我淡淡地微笑起来,发现刚刚堵得我心头发慌的感觉正在渐渐消失,“在中甸,有间叫Tibetan Cafe的咖啡店,用当地被誉为‘神山’的梅里雪山流下来的泉水煮咖啡。”

  “呃?”他像是没听明白,“什么?”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那里点一杯你最喜欢的拿铁。”我温柔地告诉他,心底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蓦然轻松了,“那里留住了我的脚步,是因为那间咖啡店的味道,像极了你指尖淡淡的烟味。”

  “哦?”他仿佛明白了,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咖啡好喝吗?”

  “好喝。”我扬起唇角,柔声说,“不过,我更想喝你煮的咖啡。”

  “等我忙完手里的事,就回来煮给你喝。”杨笑了。

  “不用。”想象着杨温暖的微笑,我心里一热,骤然下定决心,“我现在就过来。”

  “呃?”杨有些诧异我的急切。

  “我等不及了。”或者是——我不能让杨再等待?因为,他已经等得太久太久。心头滑过暖暖的情绪,我微笑着说,“你请我喝咖啡,我请你吃你最喜欢的酸梅蛋糕。就今天,好不好?”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一个人过生日的时候,我总会为自己买一个酸梅蛋糕,现在我才知道,只因为那是杨最喜欢吃的蛋糕。我跟杨之间的感情,就像酸梅蛋糕的味道,带着酸楚而甜蜜。到底,我们两个人,是他在默默的影响我?还是我在悄悄的影响他?我不知道。事实发生得太突然了,我其实还没有想好我跟杨之间的关系,但是没关系,我还有很多时间去想。

  “好。”他懂了我的意思,回答我的声音温柔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我等你。”

  ③挂了电话,我胡乱抓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塞进旅行袋,匆匆忙忙地奔下楼,这才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雨,我无暇上楼拿伞,径直奔进楼下的蛋糕店里,“给我一块酸梅蛋糕。”

  “小姐,没有酸梅蛋糕了。”卖蛋糕的小女孩儿抱歉地告诉我,“新蛋糕还要等十分钟才能出炉,你选其它的好吗?这种巧克力蛋糕也很不错的。”

  “不用了,我等一会儿好了。”我微笑着拒绝她的好意,杨的蛋糕,不能用其它任何一种来代替。转过头看向玻璃门外,雨是越下越大了,真是奇怪,在春天很少遇得到这么大的雨,天空暗沉晦涩,仿佛就快要塌下来似的。来来往往的出租车上都坐满了人,看来一会儿想拦车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我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的时候眼睛突然迎进一双充满怨毒的眸子,不禁一怔。

  蛋糕店的玻璃门外,站在一个披着黑色雨衣的少年,他俊美的五官奇异地扭曲着,凝望着我的眼睛像毒蛇牙齿里饱含的毒汁,在这样灰暗的天色笼罩下,这个脸色异常苍白的少年,看起来就像刚从地狱逃出的幽灵。

  喜成?我认出这个五官异常俊美的男孩子,他怎么会在这里?狐疑地想走出蛋糕店看个究竟,却被卖蛋糕的小女孩儿叫住:“小姐,您的酸梅蛋糕装好了。”

  “哦。”我回过头,急忙将钱付给她,抓过蛋糕盒子,“谢谢。”

  再回过头,玻璃门外却空无一人,我四下张望,仍是没有看到刚才的少年,我转过头问卖蛋糕的女孩儿,“你刚刚有没有看到外面站了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孩子?”

  女孩儿茫然地摇头,“男孩子?没有啊,什么男孩子?”

  我呼出一口气,一定是自己神经过敏了,喜成在千里之外的深圳,怎么会在重庆看到他呢?我对卖蛋糕的女孩儿歉意地一笑,“大概是我看错了。”

  提了蛋糕出门,雨是一点儿都没有小下来的迹象,茫茫的雨雾吞噬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我大步奔向前面的巴士站,风掀起了我的头发,雨水扑打在我的脸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一个人影突然拦在我的面前,我猝不及防撞到对方身上,鼻子被撞得生疼。

  “对不起……”我抬起头道歉,却全身一僵,站在我面前的,不正是刚才在蛋糕店门外消失的少年?

  “喜成?”

  “我等了你很久了……”雨水滴落在他雨衣的帽檐上,溅碎成细微的雨花,把他的脸分割得奇形怪状。

  “等我?”我诧异,“什么事?你怎会来重庆?……”

  少年俊美得无懈可击的脸上僵硬寒冷,眼神却闪着一丝奇异的火苗儿,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林一个人在下面太寂寞了,我要你下去陪他。”

  一道银亮的闪电从天际劈过,划亮了喜成苍白而扭曲的脸,也映亮了他手里闪着寒光的刀。我清楚地听到刀子划破皮肤、刺穿血肉的尖锐的声音,那寒冷的铁器像冰块一样,瞬间湮没了我身体的余温。

  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天地万物都是一片寂静,旅行袋和蛋糕无声地掉到地上,我的视线从喜成疯狂的脸上呆呆地移到自己的身上,望着插在胸口的刀子出神,真奇怪,我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我怎么一点儿痛的感觉都没有,只感到无法忍受的寒冷?

  喜成松开我,一步一步地退开,轻飘得仿佛一抹黑色的幽灵,掠过长街。我捂着胸口,缓缓地跪倒在地,人群从四周向我聚拢,他们满脸惊恐地围着我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可是我一句也听不见。

  身边发生着怎样的喧闹,我无力过问。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顺着脸颊滑落,我的视线模糊起来,软软地倒向地面。酸梅蛋糕泡在雨水里,在我的面前散发着湿湿的酸甜味。蛋糕……湿了……我吃力地伸出手,挡住落在蛋糕盒子上的冷雨。失去的听觉仿佛回来了,我的耳边清楚地回荡着杨温柔含笑的声音——“我等你。”

  呵对不起,杨,我要失约了。

  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刺骨的冰寒。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一直都觉得冷,为了获取那一点点不属于自己的温暖,我曾经走过怎样的狭路?现在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我微笑起来,放我走吧,杨,如果有来生,我再偿还我今世欠你的情……别为我难过,这世间的万物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叫卡门?我回答你我为毁灭而生!原来这个结局,是我一早就预料到的,这是卡门的宿命!卡门的结局!我知道我最终会被人刺穿心脏,直到冰冷的血流尽……

  这样很好,不是吗?属于我的世界一直下着无穷无尽的阴雨,过去的日子除了凄怆,再也没有什么。这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阴暗,阳光透不进我的世界,我的耳边永远回响着屋檐滴水的声音。让我走吧,让我回到我最初来的地方,那里万籁俱静,像是母亲温暖的子宫,我再也不会感觉到冷。我也许会在那里等你,也许不等。或许某天你亦会来,或许,你不来。

  我的眼前开始出现模糊的幻觉,时间在我的面前缓缓流动,将我推移向前或者向后,不断改变着我的模样,过去二十七年的记忆在时间透明的灰暗里滚滚而来,一个男孩儿微笑着走到我的面前,他洁静柔软的发在黑白的阳光下闪耀着一缕蓝调的金属光泽。时间定格在那里,厚重的灰暗开始消褪,颜色从他的发间漫延出来,重新渲染了这个世界。一切变得鲜艳,我的身下是松软的泥土和迎风起舞的青草,阳光清澈透明,温和地涂抹在我的身上,我第一次安全而又平静地进入睡眠,寂静无比的黑暗不再响起令我颤抖的滴水声……

  鲜艳的阳光如同洪水一般滚滚而来,将我的眼睛吞没,也吞没了一切。我紧绷而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这都市,仍在不停地下着灰暗沉默的雨,我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却嗅到远山传来的干净水气。

  ——完——2003年4月30日初稿2003年5月11日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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