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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欲不是相亲相爱,是相依,温暖,缭乱,深深。
――题记
上部玫瑰
1.卞铭菲在穿衣镜前前前后后地端量着,对刚买的紫色纱质职业裙装和自己的身材满意极了。父亲在厨房与楼下的棚屋间进进出出,今天要多烤十屉面包,一个爱吃面包的旅行团明天早晨抵达这里,是那个常买他面包的导游提供的福音,他转了三次车,跑去和旅行社老总蘑菇了一下午,才得到这批珍贵的订单,心情好极了,每侧身经过一次都会嘿嘿笑着说一声,挺好,挺好,不用照了。是啊,明天才去面试,现在着什么急?卞铭菲却像离开镜子就会离开美丽似地照个不休,对父亲的忙碌和欢欣视若无睹。
一九九八年夏末。黄昏。天气闷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败气息和面包粉发酵的味道,外面乱糟糟的,各种各样的争吵、叫卖和谈笑加重了空气密度,越发惹人烦躁。卞铭菲摆着各种姿势照了一会儿,热了,头灌了铅似的沉重,回到自己屋里,把房门关上,小心翼翼地脱下被汗洇得半湿的新衣服,换上露出屁股牙儿的牛仔短裤和白棉布T恤,仰躺床上。窗外的榆树叶子模样滑稽,越看越像大张着嘴巴哈哈喘粗气的毛毛虫。眼前又晃起早晨父亲递给她300 元钱时的模样,他是想慷慨大方的,伸出的手却哆嗦着,笑着说“这次买件像样的”,表情那样令人酸楚。领救济金的特困户,公主的心态和生活,这事实像根荨麻搓成的粗绳子一样在她心上来回蹭着。
在时尚信息买衣服时,看到在婚纱卖场旖旖旎旎的武杰和牟莉莉。三年前不就是他吗,突然地低下身去,为她系好松开的鞋带,在她看书时,将品客薯片送入她的口中,骑士般地站起身,穿过人群,走到哭泣的她面前,递一块白色手帕,这些情节回忆起来依然动人,像陈百强的歌声。暑假或寒假,背上大背包陪她叛逆和行走,悄然后退的泰山山脉,秦岭山脉,呼号奔驰的华北平原,灯火辉煌的城市,在火车上抱亲爱的猫咪样地抱她入睡,信誓旦旦说非她不娶……像温柔的风,经过她就不愿走了,缭着她的头发,拂她的衣巾,吻她的眼睛和嘴唇,将她刮起来让她飘然欲仙,可还是摇头摆尾地离开她了,高中一毕业激情便像啤酒泡沫一样破灭平息了,实际的感情只有小半杯,这小半杯也被时间风干了,他要结婚,他娶牟莉莉。这个用浓眉大眼和温情脉脉勾引女人的男人。她走过去,笑眯眯地打招呼,然后挥手一耳光,将杯子也打翻。
明天面试,这是几个星期来得到的唯一一次面试机会。经理助理,21到23岁之间,懂电脑,会英语,相貌姣好。她都适合。虽说电脑和英语只会皮毛,但最后一条是关键呀,那些俗人,俗经理们,不过想要个美人在身边装璜门面。在这个城市里,她没见过比她生得美的人。哦,不一定,连漪就是例外。要和连漪相处一会儿才能觉出那与众不同的美来,那张脸上的表情总像个十岁的孩子,惊奇,无辜,茫然,还有嗔怒时噘起的嘴巴,永远长不大的纯真类型。她们明天有个约会。她喜欢她们之间的约会,两个泅渡者,在茫茫的跋涉中偶尔浮出水面交流一下凫水经验,憧憬一下对岸风光,获得鼓励和动力后,相视一笑,再一个猛子扎下去。她已从她的口气中猜到她要说什么,狡黠地笑笑,又拿起镜子照开了。镜子里变幻起了各种笑容,最后定格在踌躇满志这一种上,这次她会把机会牢牢抓住,将它撕开,抬脚进入它后面的天地。
在这个闷热的夜晚,连涓一时兴起,在“地中海”二层开了个毫无意义的party,狐朋狗友倾城而出,前来助兴。这么多“朋友”又让连漪觉出自己的无力、渺小和不合时宜。他们像镶金的纽扣,华丽、圆润、不动声色,粘附于虚华的外衣,在迷离的灯光下散发着俗气的光泽。她看不起他们,她一定要看不起他们才能得到心理平衡。
米黄色及膝长裙,麻质,看似轻松随意,一朵枝茎从腰部向上攀爬在肩部盛开的张扬的红玫瑰暴露了她的心思。第一次参加Party. 在她的脑袋里Party是神秘的,是衍生浪漫的地方。她在角落里左顾右盼,眼神在超越现场之上的虚无里张望,脸上维持着一开始的那丝勉强笑意,裸露的瘦削的小腿不住地前后交换,落寞而不安。只有几个有心人偶尔朝她这边递递目光,笑一下。没有人在意她。她不过是个背景,是个道具,凸显着连涓,任由她倚在上面,即使被压弯了腰,即使被压得爆炸了,也笑着。没人要求她这么做,是一种充满挑衅色彩的自我要求。
连涓是浮雕,你是镶嵌。
不,我不是镶嵌。我比连涓优秀,如果他们了解,就不会只围着她转。
孤傲像腹部的红色印记,甩不掉,抹不煞,有着重量,带来痛苦。有人过来请她跳舞,程式化的语言,市侩的面孔。她的目光游离别处,她的声音冰冷生硬:“抱歉,我不会。”那人耸肩离开,她的泪水也流下来。也没有王子和灰姑娘。童话都是骗人的,是人生没有奇迹的庸人的聊以自慰。她在人丛中磨磨蹭蹭,退到门边,将门拉开,逃掉了。
半年前随父亲第一次来豪门酒店顶层一那个三十平米的房间时,她惊觉这个文化空气稀薄的城市竟滋生着这许多诗人。她确信找到了一片净土,羞涩地坐着,像捧起向往已久的经书的小和尚,不知该横着读还是竖着读,不知该坐下看还是站起来看才不会亵渎神明。几个星期后她的印象就天翻地覆了。诗人们几乎从不谈诗,大都是有关时事的拾人牙慧的话,李鹏的眉毛8 点20啦,朱镕基的眉毛10点10分啦。他们领着女朋友来了,大多漂亮。不管诗歌萧条到何种地步,不管把时间大把大把花费在化妆品和服饰上的女人如何不懂诗,只要对她们念一首最浅薄的情诗也能让她们心旌摇曳,这就是女人对诗歌莫名其妙的情结。这些或许只在晚报发表了两三首歌颂早市、街道、大山,或者每逢节日写首颂歌的所谓诗人,用那些寒碜的诗歌取得了诗人沙龙的入场券,又在这些女人面前晃了晃,取得了她们的芳心。他们甚至完全可能借拜伦的情诗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滑稽地背诵了一遍。看着他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相拥而舞的情景,她就禁不住想到这番景象。
人员史无前例地多,盛世高潮。连漪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在角落里找个位置坐下。几个自以为认识她父亲就取得了她青睐的小子不断地朝她看,笑,做着讨人嫌的妩媚的姿势。她视而不见。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渐渐驱走Party气氛的困扰,搅得她心慌意乱。她把玩着手中盛着清水的玻璃杯,表情寥落,预感今晚会发生点什么。
这里又增添了一类人,也许是乞丐,也许是有着高雅称呼的犬儒主义者。他们坐在角落里吃免费提供的香蕉和桔子,小心翼翼地喝茶水,垂眉垂眼,偶尔抬起眼皮迅速地绕场扫一圈。一个犬儒主义抬头看了她几眼,她也盯着他,他就过来坐到她对面,他们谈了谈诗歌。
喜欢诗吗?
可以。
发表过吗?
不多。
发表过就表示有水平,不错。喜欢谁的诗?
这个问题连漪没想过。她不了解现代诗,不知道20世纪中国有哪些诗人。其实只要愿意她会忆起的,高中那阵子不都为诗歌忙活去了吗。我将长眠地下,拒绝发芽。她15岁时写这样的句子。她创造了许多句子,包括精美的五律和七律,都忘了,却在别人的本子上看到,发现自己悄悄地流行一时。她那悬而未决的大家风范不正缘于此吗?可太遥远了,时光飞迁,恍若前尘。她也常忘记父亲是个诗人,至少在局部范围著名并有了相当的社会地位。几天前还有一群人在文联正儿八经地为他开了个研讨会。她不屑一顾。即使研讨出一个学术成果又如何呢?他的诗在现实面前是无力的,与现实脱节,一些有关历史的回顾,一些有关人性的感悟,用晦涩难懂的语言表达出来,谁有那份闲心体会?那些轰隆隆辗轧着世间的嗓音才是时代的音乐,谁还能听见父亲委婉深沉的歌唱?即使有人听见,譬如连漪,充其量只会略有感触,风拂过,水面起了一层淡淡的水纹,深层,是静止的。
“秦甡. ”她报出父亲的名字。
“无名小卒,他的诗看不看无所谓。中国的看就看北岛顾城,或者干脆谁也别看,就看英国诗人艾略特的那首《荒原》,八十年代以来中国所有非抒情类现代诗都有它的影子。”
连漪羞涩的态度激发了一个行家里手,这个人语间陡然多了些京腔。连漪向来认为这种京腔痞气十足,听着很不舒服。
你看过秦甡的诗?
诗,倒没看,不过一些评论家对他评价不高。
什么评论家,专靠攻击别人赚稿费的鼠辈罢了。人云亦云是中国人最大的弊病。你是谁?你也是诗人吗?一个连自己都收拾不好的人也配谈诗吗?走开!
平生第一次挥出无礼和霸道,这无礼和霸道才与连家二小姐的身份相称,一些看客冲这番情景干笑了几声。犬儒主义者灰溜溜地走到刚才呆着的角落,对着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咧着嘴笑了笑,摇了摇头,红的脸很快黄了下去。
这是唯一一次交流。如果不是太冲动他们或许可以深入地谈谈,说不定他是个修养挺高的人物哩。他的退出是出于修养吗?连漪尽量不这么想。
10点钟刚过,豪门经理王东带着一脸谦卑和歉意走进来,“宣布一件事”。这件事就是解散由他一手创办,一月两次,维持了一年之久的诗人沙龙。大快人心。尽管鼓掌的只连漪一个可她丝毫不觉得尴尬。王东把解散理由归结为资金、财力不足,当然他对诗歌的热爱不会因此终结,“相信众位也是。但愿我们这些诗歌的朝圣者都能坚定不移地朝诗歌的殿堂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多么商业气十足的讲演。当他带着失望的表情站在门外望着这些诗人的行径,当长长的烟雾随叹息而出,当他带着自嘲的笑意转身而去,连漪以为他会,他必将会有了不起的动作,会说出了不起的话,会把这些伪诗人的面具毫不客气地撕掉。这些蝼蚁败坏了诗歌的名声。她怀着激动又渴望的心情期待这一刻到来。谁知在这一刻,王东指天指地指心地说了这么一通屁话。“来,让我们为缪斯再次举杯!”他们配朝缪斯举杯吗?
服务生端来了葡萄酒,连漪不喝,还是拿了一杯。
尴尬的脸孔,尴尬的觥筹交错,尴尬的王东和连漪相遇的目光。绵软无力。结局不好,它应该是残酷的,起码该再残酷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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