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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我们拥撞在人群中,我们追逐各自的梦想,我们脉脉相关,我们息息相通,我们会踩到一些人的影子,我们会踩痛一些人的灵魂,也必然被踩痛,我们悲喜,我们沉默,我们混乱,我们逃离,我们挣扎,我们思索挣扎的意义,我们矜持,我们抵抗,我们妥协,我们迷惘,我们迷失,我们被人陷害,我们陷害别人,我们弱小,我们高大,我们浅薄,我们深刻,我们卑劣,我们高尚,我们憎恶和逃避世俗,我们又无时无刻不在构成世俗。
时光带我们去了一个高度,往后看,我们不认识了身后那个在跋涉的自己。
秋天。很好的好阳光。2000年的阳光。周光坐在床沿,低着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抽烟是男人单调的游戏,把恐惧、阴谋、窍喜、暗笑、欢乐、悲伤点燃,看着它们一点点燃尽,他们的眼神在烟雾虚构的世界里入定,身心一点点放松濡展开来,像童话里卖火柴的女孩,在火柴短暂明亮的火里看她的火炉烧鹅还有外婆,被温暖。周光在看他的火炉烧鹅还有外婆,看着它们随着烟雾升腾,看着它们随烟雾幻灭。
他应该去理理头发刮刮胡子了。
连漪下班的时候,在“时光脚步”陶吧门前流连了一会儿。她未曾注意到这条已非常熟悉的街上有这样一间古朴的陶吧。小时候他们在一堆稀泥里和啊和啊,然后在墙上或平坦的地上把泥巴摔硬,摔实,捏出一只碗,一条狗,一只鸡,手艺高超的还能捏出一朵花瓣复杂的花。她手拙得厉害,又没耐心,泥巴向来和得不好,也只会捏碗,破碗,总受嘲笑。
她领会不了那些游戏和把戏,对它们束手无策,在外面观望,心存敬畏,偶尔进去,迅速地抱头跑出。
想把那些游戏全都重新来过,现在她会一一做好。
迈脚进去时,周光突然出现了。眼睛周围弥漫着深深的疲倦,嘴角纹路的形状由欲望雕琢,更加深了,他的脸孔上写着幻灭,他口中吐出的字眼没有生命,一种极端的东西掠夺了那生命、才华、品格、精神,一切的好。
水手餐厅。中餐。
“那家陶吧里有我一件作品。”
“噢?是什么?”
“一只碗。很大。烧的时候碗沿不小心被碰掉了一块,成了个大破碗。小的时候和村里的那些小伙伴玩泥巴,也只会捏碗,也总是捏破碗……宿命吧。我对老板娘说:给我留着,说不定哪一天就用上了呢。她问我用它做什么?我说讨饭。当时是个玩笑,现在……”
“还是个玩笑。”连漪狡猾地接过话头。他们在某些方面宿命般相似。而她不愿听男人讲可怜楚楚的话,不喜欢男人在她面前暴露脆弱。伤感是她最无法对付的事。
周光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最近不错?”
新的领导班子运转得很好。他们坚定了在中高档上做文章的信念,决定只为有更高生活追求和生活品质的人服务。
“还好。你呢?”
“也不错。生活清闲,就是屋里乱得像狗窝。”
笑了笑就没话了。菜上来了。同时拿起筷子,同时夹起一块,同时放进嘴里,同时道好烫,同时笑了,如果一直这样多好。
“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有,我是一蹶不振的那种。这几天我惊觉许多事情,比如惊觉一无所有,惊觉自己已经
30岁了,惊觉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30岁的男人。没有根源,找不到方向。”
年龄在适当的时候唱主角,产生令人悲怆的效果。30岁从周光口里出来时,连漪忽然觉得他被赶出天庭贬到人间。她从未想过他的年龄,她只道他是年轻的,是她要对付的一个情节中的人物,和现实无关。Theend。周光饰周光。
红烧茄子上来,鲜红的粘稠的汤汁,像这时的空气。
“30年后你还是一条好汉。”
话一出口,发觉错了。周光不介意地淡然一笑:“我也这样安慰自己。”
“离开这里或许会好一点。”
“嗯,我也这样想。我手里还有一张牌,把它出了,就走。”
这是“下岗”后周光第一次找她,整个过程看起来没头没尾。什么意思呢?她有一种奇怪的感受,还从他那游移不定,刻意回避,又想专注于她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一种爱,一种无望的爱,男人对女人的爱。她意识到这是种爱,心里忽地充满对自我的谴责。
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虚浮、轻薄,一个人要在不属于他的城市立足,不能光顾着枝繁叶茂,把根扎实了才最重要。他为她提供了一个范本。她看着他走远,转身,向前方呼出一口气,她不会放任自己也有这一天。
这天晚上她做饭。不管多忙,家里坚持不请保姆,四个人轮流打扫卫生和做饭。今天的值日表写着父亲的名字。已经有几天没看见他了。母亲也失了精干的风度,失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失了雍容华贵的光彩,老了许多。她知道是事情发生了,她不想为此做什么,只希望早点结束。至于结束的形式,她有一些影影绰绰的想法:父亲带走卞铭菲,远离尘嚣,闲云野鹤去。
至于母亲,她会走出来的,有比爱情更令她着迷的信念,正如她说过的。
至少很平静,没有争吵。
连涓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倚在厨房门边,看连漪切西红柿。她像是在和它打赌玩:你会把我的汁弄得到处都是的!不,我不会,一滴也不会流出去!她看起来完全是个孩子,散下来的发丝垂着,眼睫毛很长,眼睛里有一种童稚的光彩。她还是她,我还是我,我们仍在继续各自的命运,只是换了种形式。她永远学不会和一个西红柿开玩笑,也没办法在高兴或痛苦时抱着一盆龟背竹或山茶茉莉之类的大叫大跳哎哎哟哟。
或许固守就是意义,不让梦醒是最好的选择。应该呆在梦里,别醒。别醒。
不用做我的,我要出去。有你一封信,我把它放在你桌上。
谢谢。我知道了。
不用。
很长时间没有收到信,看着连涓的背影想会是谁呢?岳今?她终于找我了?心里疑问着,有奔过去把它打开的冲动,又故意不去,忘掉它,然后给自己一个忽然的乐趣。眼前的光线忽然变成红色,她将头凑近窗玻璃,向西望,西天之际,大火烧云,难得一见的景象,很壮丽。
丁秋平也走进来看,被连漪快乐的样子感染,为她的年轻感喟。发卷再漂亮也敌不过她们随便拢起的一个马尾,她们什么时候长成了,有了力量,有了能量,她们什么时候颠覆了这世界。
“小涓,我一直没恭喜你。这一年来你做得不错。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让你一下子爆发了。”
连漪把火拧小了一点,她喜欢听别人对她的评价,尤其是好的评价。
“是老牛自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
“女儿在妈妈面前说老?唉,看来世道真是反了。今晚来个小宴,咱娘儿俩好好叙叙。”
“把连漪撇在一边?”
自然还有秦甡。
“我们找个理由?我想想,因为你是这次事件的局外人?怎么样?”
“好!”连漪应着,心里想我是这次事件的局外人。
一切准备就绪时发生了件扫兴的事:两个人轮番上阵,也打不开那瓶颈子细细的红葡萄酒。丁秋平拎鸡似的把酒拎到厨房,“砰”的一声。连漪一惊,不知为何心也仿佛随之碎裂。
红色液体倒进了高脚杯,溢出来,洒在白色的桌布上。
“第一杯暖胃。”丁秋平一饮而尽。“怎么样?为娘的是不是不像个女人?”
连漪笑着抿了一口酒,不知如何应答。丁秋平也不追究,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第二杯,祝贺你平步青云。”
一饮而尽。再满上。
“可是要吃菜啊,我辛辛苦苦做的,这盘西红柿应该不错。”
丁秋平夹了一块鸡蛋:“我女儿手艺不错。第三杯,你说我们祝什么?”
连漪现在头脑只是个头脑,没有想法,像个白痴。
“祝丁秋平万寿无疆!”丁秋平笑了。她开起了玩笑。她终于开始发泄了。这是好事,她即将破茧而出。连漪为她心酸也为她高兴,可心里有一丝不安,感觉里一片迷茫。
我可以承受一切,只是不能屈辱地活着;我可以失去一切,只是不能忍受失去你。这不知从哪里来的话,不知为什么,总在脑海中盘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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