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小姐：傻瓜都会灭绝

雨靴和荷叶帽

傻瓜都会灭绝  
文/不二小姐  

1.  
      别说这世间人人皆长得相似，最清澈的不过是皮囊之下的灵魂。  
      真不公平，我们注意的，先是那造物主之作，同学你的瘦高，薄薄一片身材。胡桃般瞳仁，黑色温度。毛茸茸的头发，面容像大海一般深蓝色孤独，抿紧嘴唇，线条触感。  
      孤独将你吞溺，至海沟，取一瓢银供人欣赏。你到来之时，未与任何人讲话，你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你周身布满安静，那使我转身望去，有了一种可怕的错觉。  
      安静和你那么匹配，仿佛与生俱来，甘之如饴，用之泰然，轻便，不屑一顾。  
      这使你升华而出，或者说，恰对了我的胃口。   
2.  
      你是个转学生。  
      全世界五亿人在同经纬度邂逅。全中国三百万人口天天在流动，全厦门，全厦门有多少所中学，班级，所有小说里电光火石的瞬间，除非跳闸短路，若摆放在现实里，都是一个长长的空镜头。  
      坐在第一排的我回头看着你，如果这是小说，开门见山要口人心弦，情节在世俗一些好吗？欢迎你的来到，作为最佳男主角，你可以成为我的后桌，前桌，与我一见钟情或日久生情。而不是作为成绩不好的寄读生，来到这所学校是，被安排在最后一排，无所事事，在老师点名时无所谓地应一声。你颓唐在座位上，若不是面容好看，还不足以使人注意。  
      但我始终认为，我喜欢上你是，不是因为你的好看，而是你看起来那么安静，少年淡金色的面容沉静，像个小孩子。
3.  
      即便同在一个班，我也对你无话可说。  
      我只是随口说说，你长得很好看啊。大家也热烈响应，是啊是啊。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并不是花痴达人，偶像剧尖叫配角。你也不是那独一无二的玫瑰花，被小王子念念不忘。所罗也门的大宝藏，天下无双，弥足珍惜，人人夺之。  
      面容这回事，校草这回事，还有黄金比例，终究还有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所以也有人说，你长得还好啊，一般啊。于是我就可以很快乐地与之争吵，你没品！你眼睛不好！很开心！你不会成为我的情敌！  
      说实话，我也没想过要成为你的某某，你是生活调剂，是光阴尘埃，课供娱乐消遣，八卦是参考彼此审美观落差，再心血澎湃，不过时我回头看时钟时，顺便偷偷看看你，你把头蜷缩在肩膀里睡觉，一起一伏，呼吸稳定。你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一个寄读生的所作所为，不怎么读书，考试成绩一塌糊涂。  
      但好歹你不嚣张跋扈，不打架，不与老师争吵，不与女生搭讪，也不与你的同班同学说话。你总是在睡觉，一个懒洋洋的姿态，毫不上进，跟那些健康向上吵闹激【百度】情的男生相比，困顿寂寞，怀内敛于心。夹杂着淡淡的流离，被好奇者一饮而尽。  
      而我还不知道，那是砒霜，还是蜜糖，那叫我晕厥，还是叫我复活。   
   
4.  
      我知道，接近一千字的时候，还没有我们的对话，实在不像话。  
      真正的校园生活是，大家都发育不良，不搞选美，出风头的少之又少。校服好像制衣厂的工作服，直条条地没有收腰处。每天要做早操，和对面二小的程序一样。学习优等生都像哈姆太郎，最次的也露出光洁的额头，在写题时蒙上一层细汗。  
      这是局限性，我相貌不佳成绩不好，断没有贸然搭讪的机会。而你人缘不好，也少了旁敲侧击的渠道。我跟你，隔着一排。两排，三排，乃至四排座位，距离之远。像隔着一条苍茫的银河系，我对你的喜爱，千里迢迢传过去，已在光年之外，好做作。  
      但是我仍旧可以因为相处于宇宙之间，而渐渐了解你。那些心怀温柔刻下的笔调，一个少年的轮廓，嚣张地肆意在心头，那是每个暗恋的孩子都会做的程序，相当矫情地为喜欢的人取个代号。  
      我为你取的代号是。A'。  
      A'，二十四个字母的开头。但又略微不同。那是一念之差，我情动一场。   
   
      A'。你非常喜爱迟到，懒散就是你的style。  
      可根据班规，迟到之人要被罚唱歌。  
      多年后，我还记得你急急忙忙在班会上站起来的样子。有点尴尬有点急忙，抓着别人写的歌词，一股脑唱下去，没有停顿声线模糊。那是一个普通乏味的下午，你唱的也不算难听，若非要添加注释，好像是香樟投下浓密冠英，飞鸟黑色的翅膀嗡嗡作响，荒原瓦解，尖锐地刺破心脏，靡靡之音灌入胸腔，就叫我热泪盈眶。  
      而不应该是我一边忙着赶晚上的数学作业，一边转笔一边微微停顿，在那短小的五分钟里极其冷静地竖起耳朵，而后全班都笑了起来，好像还鼓了掌。我稀拉地拍两下手臂，一边要他们把歌词传上来，真有品，是五月的歌呢！我说。  
      我至今还喜欢那句歌词，因为曾经反复地吟唱。  
      那被你拖了尾音，微微颤抖的——  
      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6.  
      诸位已经觉得不耐了，因为男女主角至今未说得上话。这是情节张力的设置问题，所以我应该表示歉意，尽快切入主题。但是我也无奈，因为若太早陈情表意，由于双方的性格，收尾奇快，将会变成一个苍白无力的半成品。  
      暗恋这回事，本身就是个体。我好害怕说出来，残缺成全圆满，也就游戏结束了。  
      而我也的确曾经和你说过话的，还是主动形式。  
      那是文理分科的最后一天，整个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苍凉的味。分离使我们醉，开始有人被怂恿上黑板，歪歪扭扭地写某某我爱你，或是某某我要和你在一起，那是我们班情深意重的俩情侣，后来他们分了，这是后话，姑且不表。  
      总之那个下午有点燥热，人群鼎沸，蠢蠢欲动。  
      我于是也穿过那些人流，走到你的面前，我还记得那是冬天，我穿了一件灰色的外套，头发潦草，因为是心血来潮所以也没有准备。我几乎是认真严谨的哈出一口温度，问你：“我——你作业借我一下可好？”  
      各位别笑，这是真事。  
      A’。你眉间跳了一下，几分诧异，然后开始找寻，而后作罢。——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描写这段，若小说源于生活，情节之惊心动魄涂鸦，勾勒上白纸，安之若素，满眼碳墨，那么苍白无力的底蕴，却至今让我惊鸿。  
      在长久之后隐隐疼痛地提醒着我，生之平淡，荒诞无稽，多么可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你说话。   
   
7.  
      没再和你说话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分科之后，你在理我在文，好像电影里都会出现的镜头，拉长，淡出，一栋楼上下层，两颗星球，遥遥相望，以观动静。  
      距离美，距离产生想念，想念因积累而磅礴，因稀薄而显得珍重，因免费而显得矜贵。  
      真的，若要概括我的17岁，那就是暗恋你。  
      除此之外，我无事可做，无事想做。  
      我也跟着迟到，天天快跑，希冀遇着你，但终究是没有。校园不大，但全神贯注，你也不见踪影，我最常遇见你的地方，莫非小卖部与体育课，那是多么奢侈的时候啊。  
      得不到，而愈发美好。我站在二楼走廊上，看着你体育课打羽毛球，沉默而简单的少年，被狭窄在可以掌控的范围内，容身之所，寸土之内，云朵纤细，盈满眼静好。外加那颗小小的不停飞舞的羽毛球，在空气里一晃一荡。  
      我迟到时被检查老师大声地责骂。内心是被讽刺的尴尬及翘掉连续几节体育课后的心虚和空虚，更多的时候在心里装一个沉甸甸的秘密，被摩擦得通体透亮，长着一根根尖利的小刺向外突起，却有着粉红色的外壳。  
      请相信，都是因为喜欢你。A’。非常喜欢你。   
   
8.  
      这世间所有的事都是因为喜欢，所以乐意，极尽全力而不知疲惫。  
      叫你A’。写日志给你看。频繁更换签名档。去你的空间。和别人表扬你。看着你，热切地看着你。期许你也看到我，看着我，最好还能冲着我笑。  
      但有时觉得难过，因为明白得不到回报。走着走着，笑容绚烂。心里却有一股细小的悲伤，像湿漉漉的下雨天，厕所的瓷砖地板，来不及烘干，还有点潮湿，就那样蒸腾起水汽，又空空荡荡。  
      这是无法言喻的，私历如同秘密，不能同任何人分享。除非你也和我干过一样的事。  
      暗恋的事。  
      有时，常常能看到你的时候，是考试的时候。因为你总会提前交卷。那次在考物理，我从窗外看到你，很安宁地走出来，抓着考卷，旁边有一些翠绿的草星罗棋布，你的白校服，有点晕光，我那时正被一道选择题搞得神经错乱，我看了看表，才过了20分钟。  
      那时瞬时速率，牛顿第一定律一瞬间昏沉模糊，我心扑通扑通地跳，在内心里涌过一个大胆的念头，那肆意之为，缚上了我绷紧的脊椎骨，几乎是在一瞬间鼓起的勇气，我看了看老师，突然飞快地跳起来。  
      交卷走人。  
那次走在你身后，能满足地看着你的代价是，我的物理没写完。只考了19分。连带家长会被痛骂一场。

9.  
      你看，小说的高潮来了，那是——你交了女朋友。  
      我至今还记得那前因，那时已经接近夏天，炎热在空气里嚣张扩散，柏油路上好似有热气蒸腾——而你走在上面，看上去清凉依旧，不同以往的是，你旁边有一个娇小的影，叠叠交映在一起。  
      真的，我没想过那是你什么人，你们男女授受不亲，在大马路什么越轨之事也没做。但是我远远看着，心里却有了淡淡的恐慌和不详——这个预感下午在八卦风行的文科班得到了证实。  
      那的确是你女朋友。  
      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女生。  
      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  
      我还能说什么呢？真正的反应通常是，被巨大的难过吞噬了，爱而不得，无法懂得。  
      那堂英语课，我什么也听不进去，什么语法结构同位语定语从句，在黑板上华丽的连笔，都模糊成清晰的中文翻译，那就是你有女朋友了。  
      你终究没有注意过我。  
      不是每一场羞涩肿胀都能被接收，不是每一个女孩洁白的心思男孩都注意涂鸦的。更多的时候世间许我以现实，世间赠我以薄凉，蜕壳卸甲，一把拔出哀伤的自己冷静地看。  
      我坐在英语课上，课很漫长，容得下我左思右想，矫情地滴下两滴晶莹眼泪，叭啦叭啦，晕开了笔迹。小熊坐在旁边不说话，而我在英语报纸上慢慢地写：小熊，我难过得快死掉了。  
      小熊于是凑过来看看，微微笑，用她的爱笔添加见解——那你就死掉好了。  
      我再写，看着单选，写一道限定性定语从句，选A。A’，你知道吗？我想要变强。   
   
10.  
      真的，我想要变强。或许还有其他的方式。  
      我开始想写小说。我构思了许多故事，那些与我无关的情节，在未发酵之前，犹如树予我心沉默奇异地扎下根来，我期待着把它酿成果实，给你品。  
      但是，理所当然，却又没有道理的，我依旧干着那些事。迟到，每天希望也在迟到名单里看到你，每节课后都去小卖部，希望看到你。在每节体育课之前心跳加快。希望在下楼时看到你，拐角处看到你，无时无刻看到你，哪怕你从未看过我。  
      五月天还尝过另外一首歌，里面唱，知足的快乐叫我忍受心痛。  
      喻之骈体唐诗宋体，日本绯句罗马史诗，如此单薄文字，构造泵裂而出，却只是席卷微凉，苍灰安静。喻之民族大义家庭伦理，心心相印休戚以共，生离死别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不过是暗恋。喻之恢宏相较于渺小，如此不瓷实，一碰就碎，一说就痛，概括全文，一言得知。  
      当我写下那些小说之时，常常被人说，情节单薄又无能为力，男女主角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故事已完结。或满怀心意却不被接受，却最终也没有转折，我无法解释这现实主义，即使生活在别处。  
      但我知道，偌大校园里，一定曾有人同我一样，只和喜欢的人说过一句话，一步之遥却至此天涯。  
      一定有人同我一样，在夜里怀着温柔入睡，执行这爱慕的方式成长。  










  一定有人同我一样。   
11.  
    你和你的女朋友相处得不错，相当匹配相当美满，我已经学会走过去时若无其事，神色镇定。  
      如若有人聊天时说到你们，我也可以插诨打岔，品头论足，事不关己。  
      我已经在不熟之人前学会说，他啊，他以前是我们班的。我觉得他还好啊。  
      ——还好啊，哪怕我曾经爱慕过你。  
      在你成绩太烂，被这所学校退学之后的两个月，我们开始进行第一轮月考。  
      那天大雨磅礴，叫人措手不及。打在芭蕉叶上抽戳碧绿，雾气一袭一袭，从眼中腾起，所有生物都挣脱黑暗，吞噬新鲜，天空没有容器承接藏蓝，只能转手给我，好仓促的记忆。  
      那种看着窗外无法言语的彷徨，是因为喜欢的人突然离开。是因为再也看不到你的身影，一早醒来，你办了手续很快离开，你无所谓反正你没有未来。所以你也不知道，你不会知道，以后，校园之大，我再也看不到喜爱的。  
      原来啊，生活终比小说跌宕起伏。  
      现在让我回头看当年的自己，骤然懂得离别之惨烈，如此莫名其妙，兀自醉笑三千场，君已散天涯。  
      但，在你走后的那场月考里，我发挥得很不错，莫名其妙考进了年段前50，接下来的家长会，让爸爸妈妈欣喜若狂。以至于因为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已经没有人让我挥霍时间，我的成绩真的就慢慢变好了，成绩单上几次好漂亮的痕迹。  
      而我还是养成了迟到的习惯，一个人懒懒散散，闲庭漫步，却心无旁骛。  
      在2007年的暑假，在你走后不久，我开始第一次写小说，在那一时期我写了三篇小说，一个公车少年的故事，一个手砸玻璃男孩的故事，还有一个话剧演员的故事。现在那些看来，也像粗糙的冷铁，未曾打磨，暗沉无光。  
      但我仍旧喜欢。那手砸玻璃男孩的故事被发表了，在年末的时候红彤彤的封面，朋友看了说，像生活小事呢。  
      ——像生活小事，好现实。  
      即使他们多少都有你的影子，被落笔时缓慢注入心情，旁人不曾挖掘到真实的意义。   

12.  
      退学之后，你和那女孩分手了。  
      你走之后，我的确再没看见过你。
完.  
      现在，有一天，我跟一个朋友聊天，他讲到了你。  
      由旁观者另一个角度出发，抵达我所无法预料的终点，少年单薄的身影，斜斜映上铅字荡漾，有不少的女朋友，也会打台球抽烟，这样组合起来，却是另外一种光景。  
      我记得他说，你觉得他清淡吗？我觉得你眼睛有问题。  
      再后来，我的另外一个朋友后来曾跟你委婉提起我，你态度很冷地说，过去那么久了谁还记得啊。  
      过去那么久了，我还记得——我像傻瓜一样爱过你。  
      这就够了。  
      继之今年11月，水仙开始洁白芳香的时候，灯火通明，我将满18岁。而水仙已乘鲤鱼去，连绮贞一把甜腻的声线都晃悠，她唱，一步一步走过昨天我的孩子气，我的孩子气给我勇气。  
      是的，18岁之后，我学会圆滑和进退，好感安放心里，暧昧都司空见惯。男孩都一模一样。而最最亲爱的少年已经在那年死掉了——连同那玻璃花田，飞蛾扑火，盛大而微弱，华丽而潮湿，一具青春幻像之体。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