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懂得困住她

看《今生今世》不全是因为张爱玲。胡兰成无论在政治上或是在感情上，都不为人称道，例如不守节，本性薄凉等等，却又说他的文章是才子散文，引我好奇。自然，最先翻看的，还是《民国女子》。


　　真正甜腻妩媚而又绝代风华，没有想到一个男子笔下会有如许风情。但看到后面，的确凉薄如冰，那层冰又不洁净，被泼了不知翻炒多少次的油，腻腻答答地浸进薄冰中，说不尽的污秽。一个人于国失节，于人失义，纵然不齿，也不应如此猥琐，教人从心底厌恶了去。


　　心疼女子，更心疼了女子。她们向往爱情，渴望被人怜惜，她们“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暮与朝”，而不论那一顾的成份是什么。她们总是想有人能懂得自己，自己的好自己的娇弱柔媚，因此总是寻寻觅觅。其实寂寞又算什么呢，懂得和不懂得又算什么，倘若有一人，从心里懂得了她们的好，而又用这层懂得去束缚她们，那真是灾难。


　　有位朋友，良善优柔，她丈夫看似忠厚实诚，偏有外遇，铁了心要离婚。这事真正老套，但让我瞠目的不是这件事，而是那个实诚的男人。女子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从那个家搬离时，把钥匙放桌上，说：“从今往后，互不相欠。”男子则要求她把新居的钥匙留一把，说得情深款款：“想你时，我可以去看你。”女子自然不同意：“万一我新交了男友，你突然出现，怎么解释？”男子一听此语，立即泪流满面，跪在她身前，求她不要和别的男人有瓜葛。女子心一软，应承下来。又说到财产，离婚时双方同意把两人共同财产若干留给儿子，儿子已判归女方，财产自然也由女主代管。男子心生想法：“担心他长大认为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义务，把钱交我保管，等他长大后由我交给他。”而他要尽的义务还多，外面的相好肚里已有他的骨肉。女子不同意，男子再次长跪不起，再次泪流如注。女子无法，只得同意。因为懂得她的好，所以吃定她，多么可怕。


　　胡兰成就是太懂得女人的好而又更明白如何运用这份“懂得”的一个人。他懂得张爱玲，又甘愿俯小，从相貌学识文章为人一一欣赏赞美了去，任是聪慧如张者，也不得不着道，其实那时张不过二十余岁，而他已在世上滚打近四十年，仅是这一层，张就不是对手。当然我愿意相信他们之间有爱存在，至少张曾经爱过快乐过。可是，用懂得，获取一个女人的爱情、身体乃至钱财，最后，还要利用她来卖自己的书，真正让人叹为观止。张如此，何况周训德又何况范秀美。 文才好又如何，懂得女人的好又如何。“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只是事情的一个层面，另一个层面却是，运用懂得，去困住她，纵是多年后，也出不得声。


　　当然得承认《民国女子》写得好，百般柔情，万种旖旎，男女相悦也就那个境界了。但看完全书，把书中女子相对照，才知远远不是那回事。待人情深或情薄，相守时似专注离别后即别恋，纵有千个理由，心底也没有半分尊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只是玩文弄字，和心中情意半点无关，更不是承诺。那些文章记录的，只是风流韵事，离爱情还差得远。因而就是把张比天仙，也还是替她不值。只是，这么喜爱她，不忍说她半句，就是为她怨半句也不舍。想着整件事，不过是这个水晶心肝人，照出一些小来让我们看。


　　《今生今世》出来时，张已历经世事，因此只写信给人，说不认同，不再有其它文字辩解。此举婉转又决绝，已是大智慧， 正是懂得后，爱惜了自己的做法。纵然冷清，却高贵。那懂得她的男子，哪及其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