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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来居伴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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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peacelife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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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珠子 作者:波波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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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7 02:10:58 |只看该作者
正文  第二十三章

  ①“我闹什么?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你们在做什么?”小庄狠狠地瞪着他,“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不管我们做了什么,又与你何干?”安然瞪着她,微怒。

  “安然!”小庄的脸色白了一白,眼眶中泛起了眼泪,“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那我就一定要接受吗?”安然皱了皱眉,“我并没有应允你什么。”

  “是,是我自作多情,你并没有应允我什么!可是——”小庄潸然泪下,她猛地转过头,瞪着我歇斯底里地尖叫,“你呢?你昨天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你不爱安然,你永远不会像我这样爱安然,你应允过我,不会成为我的威胁,骆琳!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我被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吓得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抓紧了安然的手臂,安然低下头看了我一眼,抬起头望着小庄,“你别找她麻烦,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吧。”

  “有什么不满?我敢有什么不满?”小庄凄然一笑,不顾一切地咆哮,“你们尽可以在一起,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没有好下场。骆琳,我诅咒你,我咒你不得好死。”说完,她掩面飞快地冲出门去。

  “小庄……”我想追出去,被安然一把拉住,“别追了,你还不知道她的脾气?追上她又能怎么样?”

  他的话没错,我顿时泄了气:“这可怎么办才好?这都怪你,你干嘛吻我……”

  我猛地收声,脸上有些辣辣作烧,顿时气馁起来,什么也说不出了,转身想离开,安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双眼灼灼地看着我:“我可不后悔吻了你。”

  “可是你已经伤害了小庄。”我心烦意乱,挣脱他的手,“我也是。”

  “你不能强迫我接受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安然紧紧地看着我,浓眉迅速聚拢。

  “同样,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就真的喜欢你!”我冷冷地看着他。

  “是……你对小庄信誓旦旦地说不爱我嘛。”他冷嘲地道,猛然再次抓紧我的双臂,唇角微微上扬,“再试一次,就知道了。”

  我的天!这男人疯了!我闭上眼睛,感受他柔软的唇。这个吻与刚才那个暴风骤雨似的吻完全不同,绵长而温柔,充满了感情,像永恒的深海,能埋藏所有的女人。呵,我的老天!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也不过如此,那样的珍视,那样的怜惜,那样的小心翼翼,我的心一颤,再也强硬不起来。

  “你还是不能确定么?”良久,感觉安然离开我的唇,“我却再也没有理由放开你。”

  就算是确定了,又如何?心中微微苦涩,我睁开眼睛,轻声一叹,“你——迟早都要放开我的。”

  安然一怔,“什么意思?”

  “别忘了——”我轻轻地低叹,凝进他沧桑的眼,“你还有妻子。”

  安然凝望着我,下意识的松开手,他的眼光复杂,他的神情复杂,他的感情也复杂。我看穿了他的矛盾,看穿了他的犹豫,看穿了他的挣扎,呵……看,你现在就已经放开我了,有没有理由,都不能改变什么。

  “回去吧,奶奶会担心的。”我转过身,不再看他,大步离开。

  回到老太太的病房,护理员已经来了,老太太一看我俩全身都湿了,立即嚷嚷起来,“你们两个怎么搞的?全身都湿透了,要是感冒了怎么办?赶快回去换衣服,要是你们两个也病倒了可怎么得了,可才真是麻烦了……”

  被老太太催促着离开病房,坐上车,我和安然都沉默着。空气沉闷得令人感到窒息,我滑下车窗,一股冷风吹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安然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我,我接过,不经意碰到他冰凉的指尖,他猛地捉住我的手指。

  我的全身一僵。

  “骆琳……”他低唤,那声音仿佛来自灵魂深处,“我并不想对你隐瞒我的过去?如果你想知道……”

  “呵不……”我瑟缩了一下,抽出自己的手,身体自然地抗拒着,往座椅一角缩了缩。波澜不惊的心好难得才得以平静,已经够了呵,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听故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安然再度沉默下来,汽车如箭般射出去。

  ②一片落叶在空中盘旋着,像一只金黄的蝶,缓缓飘落到地上,天地间已是一片深秋的意味,润湿的凉风令人的精神一振,仿佛积压在心中郁闷也会随着淡淡的云和轻轻的风消失无踪。

  喷出一口白色的烟雾,刚才激烈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纷乱的思绪却如麻般纠结。刚刚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一幕?换了衣服站在露台上,被这凉爽的秋风吹醒了头脑,这才惊惶起来,我怎么会放任自己到如斯地步?骆琳,你的冷静淡漠到哪里去了?难道……你那滚烫疯狂的热情并非像你所想的那般绝然消失,而是潜伏在你身体的某处,伺机蠢蠢欲动?

  手机在兜里响了,我心不在焉地接通电话,却意外地听到一个我做梦都没想到会听到的声音:“琳……”

  我怔住。没有震惊,只是意外,完全没有想到的意外。

  竟是——明杰!

  “是你?”我以为自己会哭,会抓狂,会痛苦。没想到听到他的声音时,心里只掠过淡淡的悲哀。

  “我只是……试试运气。”他顿了顿,“我没有去找晨晨,还担心你换了号码。”

  “看来我的运气差得很。”我吸了一口烟,讶异自己的声音是那么淡漠,对这个我曾经爱得发狂的男人。

  他的声音一窒,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才期期艾艾地开口,“琳……我想见你。”

  “你想?”我冷笑。

  “不不,我的意思是,我能不能见你一面?”他急忙改口。

  “有这必要吗?”我厌烦地皱眉,丢掉烟头,“大家都变了,何必狗尾续貂?”

  这番抢白令他语塞,我们都沉默下来。

  “以前的事——”半晌,他勉强地开口,“我很后悔。”

  “每个人这辈子都会做几件令自己后悔的事。”怎么这样看不开?我奇怪自己对这个男人除了厌烦还是厌烦,“这原是人生。”

  “我也——”明杰顿了顿,吸了口气,似乎有些羞于启齿,越说越低声,“抱歉……”

  抱歉?又能怎样?只不过替串缀着欢笑与泪水的生命里加一份惆怅,添一份沧桑。这抱歉——来得太迟了!

  明杰在电话那头嚷着他的痛苦和忏悔,我却有些恍神。我真的爱过他吗?他真的爱过我吗?说不定谁也不曾。

  怎样的男人才是一棵可靠、坚固的大树,千百年都不会改变?结束吧,这一切!为了这样一个男人痛苦这么多年是多么愚蠢!那么荒唐的一场梦,仿佛只是云烟过雨,我现在没有爱,亦没有恨。

  挂了电话,我又点了一支烟,转过身,迎上安然沧桑的眼睛。他看了多久呢?他看到多少呢?我望着他深沉的眼,却没有力气象以前一样气势汹汹的质问。

  “你……昨晚没睡吧?”我虚弱地微微一笑,不自在地咬了咬下唇,“不休息一会儿么?”

  “不用,我的工作经常熬夜,习惯了。”他慢慢走到我面前,低下头默默地看我。

  “哦……”他的身高令我感到有些压迫,我避开他的视线,点点头,转过脸,又吸了一口香烟,“那我把这支烟抽完了就去做饭。”

  “你抽了好几支了。”他伸手轻轻拿开我指间颤抖的香烟,沉声道,“别抽了,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

  “嗯……”我没有抢夺,顺从地任他拿走香烟。感觉心软软的,眼圈儿有些湿湿的,老天,这个时候别对我这么温柔,我会受不了,“那我现在就去……”

  一边仓促地说着,一边匆匆地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安然猛地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臂,才一接触,我整个人都崩溃了,随着那强而有力的手,我被他拥进了怀里,不受控制的泪就像泛滥的河水,破堤而出,濡湿了他刚换的衬衫。

  天地万物都随大地而静止,再没有挣扎,再没有回避,再没有掩饰,再没有虚伪,也再没有骄傲。我缩在他的怀里,心又乱又紧张,又感到莫名其妙的喜悦,又莫名其妙的觉得温暖,不痛也不再流血。

  沉默的哭泣渐渐停止,我冰冷而颤抖的手也温暖而稳定了。我慢慢站直了身体,慢慢抬起头,坦然无惧,勇敢坚定地凝视安然深沉的,却柔和温暖的脸。他沧桑的黑眸里盛满了一种令人心跳的温柔,紧抿的嘴唇泄漏出一种难言的情感,他的专注,他的凝肃,他的温柔,他的了解,他的怜惜,还有他义无反顾的坚定形成一种动人的力量,缓缓地将我的全身包裹起来。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如果我在这时死去,我也绝无丝毫遗憾。安然,这个男人中的男人,已经征服了我顽强,骄傲又固执的心,我感觉自己已经和他的感情,他的精神,他的心灵合二为一。

  我闭上眼睛,慢慢将脸贴到他的胸前,倾听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呵,这一刻心灵是那样平静而安适……人生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呢?我慢慢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腰,发出屈服于命运的轻叹。原来,心灵平静是那样快乐,那样舒畅,那样安详的一件事。

  “终于……还是没躲开……”那样舒适的胸膛,那样温暖的怀抱,我竟一直想逃。以往——我真是太傻了,我简直是在和自己过不去。原是早已发生的事,为什么任它错误到如今?幸好,这错误,还没有造成一辈子的遗憾。

  “有些事是注定的。”安然搂着我,下巴在我的头顶温柔地磨蹭,“躲又如何躲得开?”

  “我不太相信命中注定这种事。”我抬起眼,定定地凝望安然,呵老天,这男人长着一双多么温柔的眼睛。

  “第一次在献血站见到你,就被你哀戚迷离的眼神抓紧。”安然深深地望着我,声音充满了感情,“就是那一点触动,我才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你。直到我了解了你,我就再也放不开了。”

  我幽幽叹了一声,淡淡地微笑着,重新将脸贴到他怀里,“我就像一只束手待擒的兔子,是么?”

  “你可没有那般柔顺。”安然哑然失笑,伸手抚过我的头顶,“你是头张牙舞爪的小豹子。”

  我在他怀里轻笑出声:“那是因为,你总是带给我不安全的感觉,你的靠近让我感到危险,我其实是一头没有牙齿和爪子的豹子,因为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只能对着入侵者虚张声势。”

  “我真的,那么让你感到害怕么?”安然捧起我的脸,低下头问我。

  “嗯。”我垂下眼,坦白地点头,“我跟你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唐和塞和卡门,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安然微微一笑,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深深地望着我,像是要望进我的内心深处,我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赤裸着暴露在他的目光下,每根神经和每个细胞都被他研究得透透彻彻,“骆琳,其实最令你最抗拒我的原因,是我的妻子,对吗?”

  “你是个很可怕的男人。”我怯怯地望着他深邃的黑眸,可怜兮兮地说。

  “你这个傻女人……”他叹了口气,将我深深地拥进怀里,“骆琳,你现在,还想不想听故事?”

  ③我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听安然的故事。

  这才知道他的妻子名叫楚妍,是他大学时的同班同学。新生报到的第一天,这女子的美丽,便让全校的男生失了魂去,同样,她那无以伦比的清艳,也深深震憾了安然的心扉。他付出了整整四年的时间和心血,费尽心机,倾尽热情,击败了所有的对手,终于搏得了美人的芳心,大学毕业后,她成了他的妻子。婚后,安然进入电视台工作,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了一位有名的野生动物摄影师,彼此折服于对方的才气,他们成为了好友,以后,那位名叫顾尔杰的摄影师便经常在安然的家中出入。

  “我其实早就应该知道的,从第一次见面,楚妍抬头望着尔杰时,他的失神。到每次他来,楚妍两眼放光地听他讲那些惊险的野外工作经历,我就应该知道……他们彼此之间被对方深深地吸引着。”安然的头仰到沙发靠背上,声音低了下去,“美丽的女子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不管她有没有结婚。何况她不但美丽,而且活泼、纯真、热情、对一切新鲜神秘的事物充满了高昂的好奇心。只是我一直不肯,或者是不敢去怀疑,我的好朋友和我深爱的妻子。”

  “安然……”我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他低下头,深深地看着我,张开大手,反将我的手握紧。我怜惜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他感到心痛,“你是个善良的人。”

  “不,骆琳,你还不了解我。”安然闭上眼睛,脸有些痉挛,“我其实是个怯懦和自私的人,也许就是因为我的怯懦,因为我害怕承受失去楚妍的痛苦,所以在表面上,越发做出一种绝对信任妻子和朋友的好丈夫、好朋友的姿态,令三个人都痛苦不堪……”

  我叹了口气,抱紧这个男人,心中感到无比酸楚。安然的头缓缓地垂下来,轻轻放到我的大腿上,我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尔杰终于承受不了这样虚伪的氛围,放弃了电视台的工作,离开了重庆。他走之后,楚妍的心也跟着他一起走了。每天每夜,她的知觉都在沉睡,每日与我一起生活的,只是她的躯体,她的心灵飘浮在一个恍惚的世界里,仿佛永远都不可能从这种情况中醒过来。直到……”安然顿了顿,声音有些古怪的暗哑,“她有了琪琪。”

  我的手停在他的头上,一动不动,静了一会儿,安然接着说,“我欣喜若狂,以为有了孩子,就可以巩固我和她的感情,我刻意忽略她忧郁的眼神,她寂寞的情绪,她越来越瘦的身体,坚持要她把琪琪生下来。”安然笑了,不是欢笑,是苦笑,“骆琳,看我是个多自私的男人。”

  每个人,在争取自己的幸福时,都会不择手段吧?我又比你高尚多少呢?我又有什么权利,做别人的道德审判者?

  “琪琪出生后,我以为楚妍会从那种冬眠般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因为琪琪是一个那么美丽的孩子,任何人有了那样的孩子都会爱她爱得发狂,只要时间久了,楚妍一定会爱上这个孩子,忘了尔杰……可是我错了。”安然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她仍然生活在我们完全不能进驻的世界里,她的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在想念和等待一个人,而那人绝不是我或者琪琪。孩子引不起她的任何注意力,她像个梦游症的患者,用那种哀愁的、凄苦的、无告的柔弱折磨着她自己,折磨着我,也折磨着琪琪,那小小的孩子,长到三岁,都从来不敢去惊扰她那位整天发呆的母亲。”

  我的心脏痉挛地痛楚起来,每根神经都像被绞扭着,我却不知道是为了谁而痛楚,是为安然?为Angel?为楚妍?还是为我自己?

  “后来有一天,尔杰回来了。”安然的语气有丝颤抖,“楚妍……在见到他之后,像是从冬眠中苏醒了,她逐渐地丰满起来,面颊红润了,眼睛清亮了,她像是充满了生机和期盼地复活了。而尔杰……在最初见到她的憔悴,她的了无生气之后,恐怕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带她走了。”

  “骆琳,这就是我的故事。一个失败的男人的故事。”安然张着空洞无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你看,我是这么的可笑……和失败……”

  “不……不是……”我喉咙紧逼而僵硬,却说不出话。垂下头,我轻轻的用手抚摸他的面颊,深深地凝视着他疲惫的容颜,我对这个男人感到彻骨彻心地心疼,呵,安然,安然……你这些年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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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7 02:06:52 |只看该作者
正文  第二十二章

  ①“我不爱他。”思绪千回百转,说出这句话,我突然有些虚弱的轻松,“我不像你这样爱他。”
  我对安然,只是有些迷惑,有些心动,有些惶恐,但是那些都不是我所理解的爱情。小庄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像是相信了我的话,脸上绷得紧紧的皮肤一点一点地慢慢松驰了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你觉得我很傻,是不是?”她捧着茶杯苦笑。

  “是。”我点点头,为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男人吃苦,多不值得。然那样的痴傻,却由不得我取笑,因为,我和田妮,都曾经那样痴傻过许多年,许多年。

  “一个人一辈子,总会做几件傻事的吧?”小庄的脸上现出一股坚持的神色。

  “安然,不是有妻子吗?”我摇摇头,尽管我并不重视规矩,但我也不漠视它,说到底,我骨子里还是有着标准的传统思想。

  “是的。”小庄心中想必尴尬,却不愿表露,“而且到现在安然仍然爱她。尽管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可我自己知道,我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他的心。他的沉默寡言,他的落落寡欢,他的客气疏远,还有他的冷漠阴沉,都是有原因的,那个原因就是他的太太,这些我都知道。”

  心里有一点深沉的痛,渐渐扩大,我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疼痛。

  “只是,知道又如何?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想得到他,抓住他,只要能成为他的妻子,我会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改变他的心意,和——”小庄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坚持,“他的感情。”

  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呵,看我竟把令人癫狂的爱情比作了虎,那般令人恐惧的动物。是不是每段感情的获得,都如此危险艰难?如同带着剧毒,花朵却异常美丽的夹竹桃。

  可即便如此,这世间总是不乏情痴,我摇摇头,忽略心间那股异样的疼痛:“既是别人的丈夫,你——犯不着……”

  “如果他的妻子爱他,我又岂敢作此非份之想?”小庄古怪的一笑,“骆琳,你有没有见过安然的太太?”

  “看过照片。”那样的美丽,足以令人过目难忘。

  “照片哪里拍得出真人的神韵?看起来那么清纯的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女子,骨子里却比哪一个女人都狂野和叛逆。”小庄的眼神有些冷,嘴角却挂着一种暧昧的微笑,“如果我是男人,遇上她那样的女子,也可以不顾一切地爱上,甚至可以为她去死。骆琳,她根本不爱安然,否则又怎么会跟别的男人跑了?”

  我顿时反感起小庄的嘲讽的语气和鄙夷的神态,每次都是这样,小庄只能偶尔地唤起别人的同情,却不能令人对她持续长久地保持好感。我心里清楚,不管安然有没有那位美如天仙的妻子,他也绝不可能爱上她。小庄以为摒除了我就可以实现她成为安太太的梦想,未免天真了些。

  “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我假意看了看表,不想再听小庄说刻薄话,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出了茶楼,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秋风从我穿的薄毛衣的缝隙里毫不留情地贯进来,冻得我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才拦了辆出租车,刚钻进去,手机就在包里响个不停,我手忙脚乱地翻出电话,是我不熟悉的号码。

  “骆阿姨……”疑惑地接了电话,Angel在电话那头哭。

  “Angel?”我微微一惊,诧异地道,“你怎么了?怎么在哭?”

  “奶奶……奶奶晕倒了……”Angel的哭声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慌,“阿姨你快来,我好害怕……”

  “阿姨马上过来。”我赶紧对司机说了地址,又接着问她,“Angel,你爸爸没跟你在一起吗?”

  “爸爸昨天去永川出差了。”Angel在电话那头呜咽着,“我打不通他的电话。”

  “Angel你别担心,阿姨很快就到了。你呆在屋里哪里也别去,知道吗?”我挂了电话,立即给急救中心打了个电话,然后拨安然的手机,果然打不通。

  “师傅麻烦你开快一点好吗?我有急事儿。”我焦急地望着车窗外的大雨,额头浸出密密的细汗。

  听说Angel的奶奶有高血压,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我只见过安奶奶几次,那是个和蔼慈详的老太太,安然的父亲早逝,是母亲独力将他抚养成人,她是一所中学的校长,现在仍住在学校的家属楼里。每到周末的时候,安然都会带Angel去母亲那里团聚,与母亲享受天伦之乐,有时候遇到安然周末没有时间,就由我代他送Angel过去。安然多次劝母亲搬来跟他一起住,都被老太太拒绝了,老太太觉得安然的家离学校太远,不方便她工作。而且她喜欢在校园里转悠,即使是不上班的周末和假日,她也总是呆在学校里不愿离开。也许这已经成了她精神上的一种寄托,只有留在校园里,她才感到幸福。

  不知道急救中心的人赶到了没有?我抹了抹汗,再一次催促司机把车开快一点儿,心急火燎。

  ②望着躺在白被单下的安母,只有点滴的声音微微的破除寂静。

  幸好抢救及时,否则老太太还真有可能度不过危险期。Angel明天还要上学,我把她送回家,好不容易才哄睡她,然后又急冲冲地赶到了医院。这期间我给安然打了无数次电话,终于接通了,安然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过了。

  “骆琳……”他气喘吁吁地冲入病房,“我母亲怎么样了?”

  “嘘……”我伸出食指放到嘴边,小声地道,“小声点儿,别把奶奶吵醒了。你别担心,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他一下子瘫倒在病床边的凳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没请到护理员吗?”

  “说是明天早上才能替我们安排过来。”我望着他疲惫的神情,轻声道,“你很累吧?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别担心,我在这里守着。”

  “哦不,我想留在这里……”他凝望着母亲的睡容,又是伤感又是愧疚,神情很复杂,“骆琳,连累你星期天也不能休假,真的很抱歉。”

  “记得给我算加班费。”我淡淡地一笑。

  安然一下子笑了,转过头来看我,神情已然松驰下来:“你这个势利女人……”

  我扬了扬眉,毫不在意他的嗔怪:“你留下来,那我就先回去。Angel明天还要上学,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里,明天我送她去了学校就过来医院替你。”

  他点点头,我转身离开,安然突然在背后叫我:“骆琳……”

  “嗯?”我转过头,他凝望着我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谢谢你!”

  我笑着摇摇头,转过头,大步踏出病房。

  一晚上都睡得不踏实,翌日,我起了个大早,去市场买了些材料煲汤,然后不理会Angel的抗议,将她送到学校,再匆匆忙忙赶到医院,踏进病房,看到安然伏在他母亲的床边,像是睡着了。老太太已经醒了,半躺在床上,正默默地注视着沉睡中的儿子。

  见我进来,老太太微笑着伸出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不要出声的动作。我微微一笑,了然地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进病房,将保温壶放到床头柜上。

  “奶奶,您觉得怎么样?”我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压低了声音问她。

  “没事了,昨天把你们吓坏了吧?”老太太微笑地看着我,叹了口气,“唉……老了,不中用了……”

  “您可别这样说。”我打开保温壶,微笑着轻声打断她的话,“没准我上了年纪还不如您呢。”

  汤的香味飘出来,老太太吸了吸鼻子,惊喜地笑了,“是蕃茄炖排骨啊?骆琳,你怎么知道我爱喝这个的?”

  “Angel以前说过你们全家都爱喝这个,您别嫌弃我做得差就好。”我盛出汤来,递到老太太手上,“您当心,别烫着了。”

  “怎么会嫌弃呢?”老太太接过碗,喝了一口汤,笑咪咪地看着我,“骆琳,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这两天真是麻烦你了……”

  “看您说到哪里去了。”我嗔怪地打断老太太的话,玩笑地道,“您要觉得过意不去,叫安然给我涨工资好了。”

  老太太脸上闪过一丝暧昧的表情,“呵呵”地笑了,她放下汤匙,一脸认真地看着我,“好啊,叫他把工资全部交给你好不好?”

  “奶奶?”我怔了怔,有些顿悟她意味深长的微笑,不禁脸涨得通红,“您可别开这样的玩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老太太笑咪咪地看着我,“你看,琪琪叫我奶奶,却叫你阿姨呢,你怎么能跟着她叫我奶奶呢?”

  我简直没法儿跟这老太太说清楚,又好笑又好气,正尴尬着,安然被吵醒了,“什么味道?好香!”

  “你醒了?”老太太转过头看儿子,把汤碗递给他,“骆琳炖了蕃茄排骨汤,你也喝点吧?”

  “好啊,我还真饿了。”安然揉了揉脸,接过汤喝了一口,赞道,“就是比外面放了味精的汤好喝。”

  “是啊,我是托了你的福,才有这样的好汤喝。”老太太含着暧昧的微笑打趣着,“不知道我是不是一直有这样的福气哟……”

  这老太太,还真能扯,我顿时感到有些无可奈何。安然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微愠地瞪他一眼,转过头对老太太说,“奶奶,瞧您这话说的,难道你还想留在医院不出去不成?”

  “我就是想不进医院也能喝到呀……”这老太太还真来劲了,我赶紧站起来,正想寻个借口溜出病房,门却突然被推开了,小庄抱着鲜花和果篮冲了进来,“安妈妈您事吧?早上安然打电话到电视台请假,我听说您进了医院,可把我担心死了……”

  安妈妈?我忍住笑,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小庄也算是煞费苦心。见我也在病房,小庄怔了怔:“骆琳你这么早就来啦?”

  “是啊,真是辛苦这孩子了,昨天就是骆琳把我送到医院的,今天又起个大早专程煲了汤送过来。”老太太拉着我的手,无比感激地道,“昨天幸亏有你在啊,要不然我哪里还能见到你们呀……”

  “您又来了。”我抽出自己的手,暗地里觉得有些不妙,老太太这些话我怎么总感觉像是故意说给小庄听的?这样的话听到小庄耳里,必定会惹得她不太高兴。果然,小庄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那我可真要代安然谢谢你了,骆琳。”

  这句话可谓绵里藏针,把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动声色地强调得清清楚楚,小庄果然厉害。我淡淡一笑,突然有了看戏的兴致。只见小庄打开果篮,取出一个苹果,转过头对老太太笑道:“安妈妈,我帮你削一个苹果吃。”

  “不用了,我还没有喝完汤呢。”老太太摇摇头,转过脸看我,“骆琳,再帮我盛碗汤。”

  我看着小庄瞬间阴沉的脸,在心里暗暗叫苦,盛了一碗汤递给老太太,老太太一口气喝完了,微笑着将空碗递给我:“骆琳啊,你煲这汤真是好喝,我们安然以后可真是有福气了……”

  我简直怀疑这老太太是故意添乱了。人人都能看出,安然的母亲显然不太喜欢小庄,可是,没也理由把我扯进去,作为你对付“敌人”的武器吧?抬眼看了看安然,从小庄进来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淡淡地微笑着,看他母亲的表演。这该死的?我斜着眼看了看小庄越来越阴沉的脸,不自在地舔了舔唇,觉得自己还是避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好:“奶奶您不喝汤了吧?我先把碗拿出去洗了……”

  “呵呵,好啊,叫安然陪你去洗吧?”老太太不怀好意地笑着,转过头支派儿子,“安然,快去帮骆琳拿碗。”

  “不用了奶奶。”我吓了一跳,几乎是从病房里落荒而逃,平时跟这老太太接触得少,没想到她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竟然这么“厉害”。

  怪不得人们总说,姜是老的辣,果然是没错。

  ③“跑那么快干嘛?”安然追上我,我听出他话里强忍的笑意。

  “你妈妈,是个很‘可怕’的老太太。”我停下来,凝望他的脸,又好气又好笑。

  “我妈妈是个诚实的老太太。”他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我的脸有些辣辣的,气结地瞪了他一眼,气冲冲地走进开水房,“真是跟你母亲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所以,我说的也是真心话。”安然倚着房门,看我涨得通红的脸,唇角慢慢地扬了起来。

  我气急败坏,不再理他,泄愤似地使劲擦着手里的碗,流水在碗里打了个转儿,激溅起白花花的水柱,尽数飞溅到我的身上,我惊叫一声,退后一步,胸前的薄毛衣已经被溅湿一大片。

  我又气又急地放下碗,快速地拂去沾在毛衣上的水珠,嘴里低声诅咒着。安然看到我手忙脚乱的狼狈样子,猛地大笑出声,我恼羞成怒地瞪着他,“你笑什么?不准笑!”

  “对不起……我……我……哈哈哈……”安然扶着门框,想严肃一下表情,可是仍是忍不住暴笑出声,“我……呵呵……不是有意的……”

  不是才有鬼?我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猛地伸手按到正在“哗哗”流水的水龙头上,水流受阻,向四周激溅开来,我将那水柱恶意地对准安然,看着那片失控的水花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去。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恶意地笑着,得意地看到他全身比我湿得更为透彻,安然只怔了一下,立即就反应过来,冲过来掰我的手,企图关上水龙头,我死死地按住,一时之间,流水像失控的乱箭,四处溅射。

  女人终究不如男人有力气,纠缠半天,水龙头到底是被他关上了。这下子,两个人的受灾面积更大了,我的脸上挂满了水珠,我想伸手擦一下脸,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仍被安然捉在手里。我挣扎了一下,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看到安然的脸上也湿透了,几滴晶莹的水珠儿挂在他的眉毛和眼睫上,颤悠悠地轻晃着。

  “噗哧!”他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滑稽,我猛地低下头笑了,“这下子好了,全成了落汤鸡。”

  却没听见安然的笑声,我怔了怔,抬起眼,他的脸上果然没有一丝笑意,只垂着眼睫默默地凝望着我,深邃的黑眸光芒耀眼,仿佛燃着一团火焰。

  令人窒息般的沉默像是会尖叫一般,充斥着我的耳膜。我的心一悸,这气氛,太暧昧了,那奇异的沉默令我感到心虚。我顿时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压力,要发生什么了?我的脑子里有些混乱,有些压抑,有些震动,有些不安。我想掩饰,想挣扎,想抽出被他紧紧握着的双手,偏偏他握得死紧,我怎么也挣不开。我舔了舔唇,突然有些胆怯,“安然……”

  来不及说完整个句子,他的唇凶猛狂野地压下来,封住了我的唇。恍如身体的重量被骤然抽离,我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只睁着眼睛傻傻地瞪着他。完了!完了!我控制不了全身的轻颤,昏乱地想。完了!完了!什么完了?……我不知道……也许什么都完了!

  “骆琳——”

  哪来的蜜蜂在耳边“嗡嗡嗡”?我的头昏乱一片,开水房里怎么会有蜜蜂呢?

  安然松开我的唇,我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小庄像只狂怒的母狮向我冲过来:“骆琳!你在做什么?你答应过我什么?”

  “什么?”我仍是没有回过神来,原来刚才的“嗡嗡”是小庄的尖叫。

  “你……你在戏弄我吗?”小庄暴跳如雷地伸手向我抓来,“你忘了你昨天跟我说的话了吗?你怎么能骗我?”

  “你闹什么?”安然猛地抓住小庄的手,将她推开,挺身挡在我身前。我这才清醒过来,看到小庄又悲又愤的脸,顿时理屈词穷,昨儿个才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自己不会成为她的威胁,今天却和她的心上人吻在一起,叫我如何有办法为自己辩解其实我并无与她争夺恋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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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7 02:04:35 |只看该作者
正文  第二十一章

  ①夜里,我又开始做噩梦。
  总是这样子,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夜里,我都被各种各样不同的噩梦缠绕着包围着,像是被一条条的狰狞的爪痕抓过残破不堪的睡眠。

  仿佛元神出窍,我看到自己在一条狭长黑暗的隧道中仓皇地奔逃。四周是一团黑漆漆的迷雾,我看不到光亮,也不知道隧道的终点。身后有一种神秘的,我看不清的令人恐惧的力量在不停地追赶着我,我频频回头,却看不到那逼得我透不过气的东西是什么,只清楚地看到自己恐惧惊惶的脸。

  黑暗中有一丝沉重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刮过我的皮肤,我的鞋子不知道掉到了哪里,赤裸的足踩在砂砾的地面,被割出一条条新鲜的伤口,腥红的血味四散,那怪异如野兽般的呼吸仿佛更沉重了。前方终于有了一丝光亮,我欣喜若狂地向前狂奔,光亮的尽头是一座闪着蓝光的电梯。我无暇去想这电梯的来历,飞快地关上门,抱着双臂颤抖着蹲到一角,想,终于好了,终于摆脱了那可怕的追捕。

  “丁铃——”毫无预警地,电梯的门突然打开了,我惊恐地抬起眼向门外看去,门外什么东西都没有,那古怪的呼吸却仿佛贴着我的耳朵舔过,无处可逃的我崩溃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紧紧的抓住被单,用力睁开眼睛。

  “丁铃铃……”

  冷汗潸潸,我松了一口气,听出那只是电话的铃声。

  我想起这是那个经常在半夜而至的电话,想伸手去接,铃声却戛然而止。我没听到田妮讲电话的声音,却听到她轻手轻脚地关了门,离开了屋子。

  我爬下床,掀开窗帘。月亮从窗户照进来,满室通亮。窗外,天空是极深蓝的天鹅绒色。田妮和一个男人站在这样的夜色下。

  从七楼看下去,我虽然看不清男人的脸,但知道他决不会是准新郎,那身形,倒有些像是那个曾豢养田妮的男人。两人在楼下站了约十来分钟,彼此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当然我也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然后男人开车走了,田妮打开门,看到我坐在沙发上,一怔:“吵醒你了?”

  “我本来就容易惊醒。”我微微一笑,“何况是半夜的电话。”

  “放心吧,再不会有这样的电话来了。”田妮顿了顿,涩涩的微笑,“我已经跟他谈好了。”

  “他还找你做什么?”我皱了皱眉,田妮不语,我叹了口气,“算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田妮坐到沙发上,神情有丝异样,“他说,他愿意跟他妻子离婚,要我先给他一点儿时间。”

  “他来给你企盼,给你希望了。”我冷笑,“你呢?答应他了?”

  “不。”田妮凄楚地笑了,“我说过,我已经决定不再绝望了。”

  我默默地看着她,听着,田妮接着道:“知道我是为何下定决心离开他的吗?我想要一个孩子,虽然他说他不能让我拥有他的孩子,可是我真的很想要,即使我不能完全拥有他,最起码,让我完全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停止服避孕药,终于如愿以偿。”

  我诧异地看向田妮的小腹,那里平坦如初,完全看不出有一个孩子在里面孕育着。田妮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别看了,没有了。”

  “他让你堕胎?”尽管愤怒,但我毫不意外。

  “没有,还来不及。”田妮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的妻子带了亲友来找我,我……从楼梯顶跌下来,孩子……保不住了。”

  “竟然?”我愤怒了,“为何不告她?为何不告诉我们?”

  “当时那种情况,她们可以推说是意外……”田妮喃喃地,眼泪涌了出来,“他请我不要告她,而且,到底是我不是在先,她是他的妻啊。”

  “你……”我嘴唇发抖,气得口不择言,“你的心里只有他,他值得你用你孩子的生命来维护吗?”

  我一语击中要害,田妮痛哭失声,哽咽着模糊不可或辨的声音,我的心骤然一软,心疼地抱住她,让她靠在我的胸口呜咽:“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流产,我连哭叫也不能……”

  我能体验她那种从喜悦安详的天堂跌落,复入深渊之中的痛苦,怪不得,怪不得在短短的时间内,田妮竟苍老至此:“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不,不会过去……骆琳……当我摔到楼下时,像是听到凄厉的儿啼声……”田妮“呜呜”的哭着,泣不成声,“那是我的孩子……绝望的哭喊的声音……”

  “不要再说了……”我把她抱紧,不让她往下说,“再说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田妮哭得几乎瘫掉,软软的倚在我的身上。我默默地看着她,心跟着她一起疼痛抽搐。我知道,伤害田妮的不是害她流产的那个男人的太太。真正伤害她的,是那个男人对她的请求。

  这就是促使她下定决心离开那个男人的原因了,没有令她痛彻心肺的理由,还有谁能扼止她那种不要命的,凶猛的爱?

  “他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在我已经对他死心的时候?”田妮抬起泪眼滂沱的脸,一脸凄楚,“骆琳,如果他以前肯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真的是宁肯把心都掏出来给他的啊……”

  “很多人都是这样吧?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后悔。不过,我怀疑,他真的爱上你了吗?他真的愿意为你放弃他的家庭吗?还是只是一种迷惑?”我看着田妮恸哭的表情,残忍地提醒她,“像你这样视爱情如生命的女人,要诱惑任何人都是容易的。”

  “所以,我拒绝他了。”田妮止住眼泪,神情无比清醒,“我已经想通了,骆琳,一个女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将自己的两只手全放到对方的手上,我不能再让别人掌握自己的命运。”

  芙蓉仍旧是芙蓉,只不过被雪冻了几年,沾着霜花而僵硬。

  我微笑起来,握住田妮的手,“你会幸福的。”

  一切都会磨灭,都会在时间中磨灭,不管当初是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这条崎岖漫长的人生路程,还有太长一段要走。不管我们与谁同行,其实都是孤独一个人。

  每天的早晨的清醒都是一场旅程的开始。不管有谁陪着,都只是同方向的旅人。谁也不知道对方会突然从哪个转弯处消失。末了,等你回过头来,你会发现,当初的那些颠狂不过是一场可笑而荒唐的梦。也许到了那天,你还会为曾经的那些轻狂笑出眼泪。

  ②那个电话果然没有再来过,田妮的婚礼,到底还是如期举行了。

  婚礼简单而庄重,穿着婚纱的田妮看上去雍容而美丽,有几个瞬间,我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如雅典娜般的田妮。

  婚礼过后,我执意要走,坚决不肯参加她与新郎的丽江蜜月旅行做电灯泡,田妮和新郎无奈地送我到机场,一路上田妮仍不停地说服我,希望我改变主意,我只是微笑着,不说话,听她喋喋不休的抱怨。

  新郎是个好人,想来不至于不堪忍受田妮的唠叨,我坏心肠地笑。不是不明白田妮的好意的,只是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即使是要旅行,我也只想一个人上路。

  临进候机厅的时候,我一改嬉笑的态度,牵着田妮的手慎重地放到新郎的手上,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我把我最好的朋友交给你,请你给她幸福。”

  田妮的眼圈儿立即红了,狠狠咬着下唇不让泪珠儿滚出,新郎握紧了她的手,望着我认真地承诺:“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我微笑着,拖着行李走向登机口的候机厅,田妮在身后哭骂:“死女人,你有空的时候一定要来看我。”

  真搞笑,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可是喉咙竟然有点堵,我吸了吸鼻子,没有回头,大步向前走去。

  到底是钱能通神,才一个多小时,我便从千里之外的深圳回到了我熟悉的城市。忆起多年前那次深圳之行,我背着大包在充斥着各种异味的火车上挤了两天两夜,到被洪水般的人流挤下车的时候,两条腿都浮肿起来,几乎不能承受自身的体重。

  过江的时候在长江大桥上看到渝中半岛和南滨都掩在茫茫的白雾之间,重庆是山城,是火炉,也是雾都。我在这一刻突然这么喜爱这个城市,这个就在昨天对我来说还是什么都无所谓的城市,重庆呵,它是平民的城市,我属于这里,这里也属于我。

  我给安然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愿意做Angel的家教,请他来晨晨家接我。

  自从拒绝了姑父的好意,双亲对我的意见很大。我可以想象得到回家去会面临怎样的情形,必定又是摔锅砸碗丢盘子,然后叫来三亲六戚劝服我要珍惜工作机会,宁杀错,不放过。我不想再勉强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更不想回去惹他俩生气,晨晨虽然不会介意我拒绝了她父亲的“好意”,但是在她这里再住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必竟没有在她那区工作了。朋友倒是不少,可是大都已经成家,哪里好意思去叨扰人家一大家子。我还可以去找杨,但是我又不想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太复杂,想来想去,竟然是安然给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让无家可归的我突然有了一份工作和一个安身之所。

  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品,门铃就响了,我打开门,安然带着Angel站在门外。

  “骆阿姨!”Angel高兴地扑进我怀里,“你终于回来啦,我好想你啊。”

  “真的吗?”我笑着抱起她,“Angel这些天在家乖不乖呀?”

  “我好乖的,不信阿姨可以问爸爸。”Angel转过头看向父亲,“爸爸你说是不是呀?”

  安然微微一笑,并不答她,我把他让进屋内:“进来坐吧。”

  “阿姨,深圳好不好玩?”Angel好奇地问我,“新娘子漂不漂亮?”

  我笑了:“要不要看新娘子的照片?”

  “好呀。”Angel乐了,我拿出相薄,翻出田妮的相片给她看,Angel啧啧称赞着,对田妮精致的头饰和漂亮的婚纱喜爱得不得了,拿着相薄爱不释手。我抬起眼,看向安然,从进门到现在,他还没有说一句话,这有些不太像他的作风。

  我突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呃……我给Angel做家教这件事,小庄不反对吧?”

  安然淡淡地一笑,我却看出他笑容里包含着嘲讽的意味儿:“骆琳,你又在自以为是了。”

  当着Angel的面,我不好反驳他,心里却颇不以为然。若只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为何又让小庄包揽着自家的事务?难道你不清楚,对女人来讲,这等于默许了对方的地位,给对方以承诺?

  ③杨知道我回来,却没有去找他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宠溺地拢过我的头发叹气:“你这个女人,总是这样的倔。”

  杨是最明白我的,这个男人清楚地知道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施舍。虽然我进他的屋上他的床用他的浴缸,虽然他也给我做饭给我洗内衣给我做全身按摩,我们之间却不存在着施与受。这样很好,这样的关系。杨有时候也会买花送给我,但是从没有买过玫瑰,尽管他知道我最喜欢的花就是玫瑰,仅仅这一点就让我相信杨是最明白我的。

  “我一直觉得你的眼睛太小。”难得的周末,说那些扫兴的话作什么?我蜷在杨的怀里,抚着他的眼睛嬉笑,扯开话题,“去割割双眼皮应该好看些。”

  “别乱动。”杨拉下我调皮的手,被我的话逗笑了,“我不知道你也这么重皮相。”

  “我一直都是重皮相的,你不知道?”如果不是如此,林真能得逞?明杰真能伤我至深?安然又岂能一再撩拨我的情绪,而杨,我又怎么肯和你保持这份关系?

  原来,我在所有的男人身上证明的不是爱情,而是虚荣。

  冷汗潸潸,我被自己的内心吓住。骆琳,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再面对安然的时候,因为有了了悟自身的坦然,反倒显得从容。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我竟能如此平静地和安然相处,如此和睦地和Angel相处,相互之间居然相安无事。其实我虽然住在安然的家里,但是真正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却没有多少,安然的工作非常忙,我见他的时间,并没有我最初想像的那么多。说是家教,实际上我的工作性质更像是保姆,所不同的是,我一周只工作五天,从周一到周五。Angel已经开学了,我要接送她上下学,除了她在学校的日子,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是陪她度过的。虽然安然请有钟点工做家务,但是我白天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会为自己找些事来做,不知不觉就把做饭的活儿包揽下来了。就这么安静地生活在安家,从喧嚣的盛夏到到飘叶的初秋,心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因为心态的平适,我在网上连载的小说《珠子》,也写得很顺畅,我保持着每天最少五百字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我对这样的成绩很满意,因为我投下了比平日更多的精神和感情,稍不满意立刻就整段废弃,重新写,务求得到最好效果。

  这样挺好,不是吗?活下来是多么艰辛的事情,这世界的喜悦已经太少,能这样的安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感受活着的喜悦,让我以前极易暴躁的性格,变得没有攻击性。

  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事,在我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是不能忍耐的,但是没想到,小庄却无法忍耐了。

  原本只是奇怪,像她那样美丽的,心高气傲的女子,脸上应该总带着高人一等的神情,不想应约而往,意外地看到她惹火的容颜竟抹着淡淡的哀伤。

  茶楼的灯光幽暗,我和她默默地对坐,一句话都没有说。半晌,我抬起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茶楼的布置,心里感到有些滑稽,这样安静的环境和幽暗的灯光最适合恋爱的男女喁喁情话,而我和小庄,什么也不是。

  “如果我要你离开安然的家,不做Angel的家教,你一定会觉得我欺人太甚吧?”小庄笑了起来,惨然的。

  我沉默不语,小庄明白自己的唐突就好,敢情她仍把我当成她的假想敌,但她显然高估了安然在我心里的位置,我并不是因为安然的关系,才接受他给予我的这份工作。

  “不管你怎么想,我没法控制自己。”她接着说下去,“我爱他,骆琳,他是惟一的一个令我渴望抓牢的男人,从来没有任何人像他一样令我充满占有欲。曾经有一段日子我以为我得到他了,可是直到最近我才发现,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永远探不到他的内心世界……”

  “我从没想过要成为别人的威胁。”我淡淡地,打断小庄的急切,“小庄,你不觉得,你找我是没有意义的么?”

  “可是你对安然是有意义的。”小庄瞪着我,气苦地道,“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安然很喜欢你。”

  “你也说了,只是喜欢罢了。”我刻意做出不理解的表情,罢了罢了,何苦让这个为情所困的女人提心吊胆,谁也没有破坏别人追求幸福的权利,“我还喜欢刘德华呢,按你的说法我岂非有性命之忧?”

  “骆琳,你真的不爱他吗?”小庄有些迷惑地看着我,兴许真是有些不可思议,那样一个男人中的男人。

  爱他?我的身体有些僵硬。

  我真的有爱过谁吗?爱情到底是一样什么样的物什?它可有形态?可有颜色?可有声音?可有滋味?可有期限?为什么这个词只让我感觉到虚无飘渺和不可触摸?

  究竟……什么才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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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7 01:44:23 |只看该作者
正文  第二十章

  ①晚上在田妮的家里,终于见到了准新郎。
  新郎是个小公司的小老板,家境还是不错的。跟我猜想的一样,并没有多出众的外表,胖而憨厚,面对我连珠炮似的刁钻问题不停地冒冷汗,害得田妮一个劲儿地嚷:“你别吓坏人家?”

  我笑,终于安心,为受够了苦的田妮还可以拥有自己幸福。只是,每天夜里,总会有来历不明的电话,划破黑夜的宁静,我有时候接到,电话那里却一片寂静,追问半晌,对方才“叭”地挂线。

  问田妮,她总是诧异,“竟有这样的事?我却是没有接到。”

  我却不太相信,因为有时见田妮接到电脑,她却总是一脸凄楚的,沉默不语。

  我隐隐约约猜到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却不揭破田妮的谎言。我一直没有问她为何会离开那个男人?为何为突然决定结婚?如果田妮肯告诉我,她自己会说的。

  在这样有些紧张,有些不安的气氛中,田妮的婚期一天天逼近。

  周末,陪田妮逛街购物。逛了几家商场出来,我跟田妮手里都提满了大包小包。华灯初上,被淡淡的暮色笼罩着的深圳像一朵初绽的芙蓉,散发出温润而华贵的韵味。

  “我就是离不开这座城市。”田妮仰起头,一边走一边道,“骆琳,还记得以前我们逛街最爱逛哪里么?”

  我笑了:“当然记得。”

  那时候,我们逛得最多的地方是东门,因为那里的东西便宜。那时候的田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像这样大包小包地买名牌,逛名店。那时候的田妮和骆琳,都还很年轻。

  “要不我们一会儿去东门逛逛。”田妮来了兴致,“带你重温一下当年的感觉。”

  “你还能走啊。”我忍着脚痛跟在她身后,苦笑,“逛了整整一天了,你这女人的脚是铁打的吗?”

  “开玩笑!”田妮打开车门,把东西丢进后座,“我还怀疑你是不是女人呢?哪有女人像你这样不爱逛街的?”

  “谁说的?”我坐进车里,把脚从皮鞋里解放出来,“我不是经常逛书店……”

  我突然收声,目光落到车后镜上,看到里面映出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我的呼吸顿住,全身的血液几乎从身体里抽离。

  怎么可能?我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了的颤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拜托?逛书店是逛街吗……”田妮的唠叨忽地变成诧异的叫喊,“骆琳,你去哪儿?哎……你要去哪儿……”

  要去哪里呢?我冲出停车场,用自己也不相信的速度飞奔。那个背影,我只是要找那个背影。是他吗?是他吗?那种波涛汹涌,那种排山倒海,那种慌乱无措,哦,明杰,明杰,明杰……

  泪涌了出来,我的视线模糊一片,那个背影在车水马龙的人流中消失,我发疯一般地在街上奔跑、四顾、张望,哦,明杰,明杰,明杰……

  “叭!”地一声脆响。

  我一个趔趄,踉跄倒地,断裂的鞋跟摔在我的腿边,我的喉咙发痛,大口大口的喘气,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得几乎爆裂。明杰……慌张地从地上爬上,从脚上传来的刺痛令我再次跌倒,我低下头,这才看到脚踝处已经迅速地红肿。

  明杰……眼看着他再次从我眼中消失的恐惧演变成绝望的无力感迅速漫延,令我窒息,蒙住自己的脸,我发出了尖锐的哭声,眼泪汹涌而出,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投来诧异的眼神,我毫不理会。

  “骆琳……”田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忙脚乱地扑到我面前,“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止住哭声,怔怔地坐着,田妮忐忑不安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想拉我起来:“没事吧?咱们先回家去好吗?人家都在看我们呢……”

  疲倦和厌烦席卷而来,我木然地点头。

  ②认识明杰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男人产生这样强烈的感情。

  他是晨晨的朋友,因为跟晨晨住在一起的关系,见过他几次。我最初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他的外表并不特别出众,只是那双眼睛,很特别,深邃、黝黑、深不可测,似乎可以穿透人心。

  所以,当晨晨来为他作媒,我着实有些意外,一直以来,我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不想他竟如此注意我。

  心莫名的一动,听着晨晨说他细数我的种种,不知为何头脑一热,竟轻易地应了。那时候我完全没有想过,要去求证晨晨所说的内容。

  与明杰交往的过程其实是平凡的。总是我下班了,去他家里,两个人一起动手烧饭,然后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最喜欢把头枕在我的大腿上,让我帮他掏耳朵。这些亲昵的小动作让我享受到久违的像家庭般温情。现在回忆与他在一起的生活细节,感觉那时候我们就像一对幸福的小夫妻。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

  但这样的日子,也并不是一点风浪都没有的。在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恋爱时间里,我们就有过三次冷战。我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我当初跟明杰之间的感情潜伏的危机是多么昭然若揭,而愚蠢的我不但没有发现,处理感情的方式还那么幼稚。

  明杰最大的问题是出门不爱知会人一声,而我偏偏跟绝大多数女人一样,最在意便是这个。头两次冷战都是跟他在一起时,他突然不说一声地离开,剩我一个人在家里一等就是几个小时不见人影,又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我当时才跟他交往没多久,不好意思学晨晨一样,动不动就打电话追查男友的下落。尽管我把这种事看得很严重,觉得这是一个男人不尊重人和不负责任的表现,但是性格的倔强也不允许我主动打电话去追问,可是心里的不满却不会因为不追问而消失,于是聚积起来,到最后一齐爆发。

  这种事发生一次,我便几天不去他那边,也没有一个电话。明杰也怪,从来不在事后给予我一个解释,我不给他打电话,他也不给我打电话。我有时会忍不住怒气向晨晨抱怨,翌时晨晨就会给我一个解释说,他头天是去了哪里哪里,上了船了才想起来给你打电话,可是又忘了你的电话号码了。这样的说法更让我怒不可遏,多可笑,有多少恋爱中的男人会连女友的电话号码都记不住?

  但这怎么也算得上一个解释吧?尽管是由晨晨转达的。气归气,气了几天,又会牵挂这个男人,于是又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照旧过去他那边,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似乎前两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我心里的结却越打越紧,而我深谙自己的个性,这种勉强自己,放下自尊求来的和睦,根本维护不了这段感情多久。

  积怨终于在明杰第三次“失踪”之后爆发了。那是新千年的第一天,我满心愉悦地给他打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明杰在电话里应了。下午下班,我提着从菜市场买来的大包小包的蔬菜赶到他家的时候,却吃了一个闭门羹,铁门紧紧地锁着,家里根本没人。邻居在听见我敲门的声音后打开门来对我说,明杰下午就出去了,说有事给他打电话。

  我赶紧打他的手机,接通后一直没有人接,响了七八声,那边把电话挂断了,我怔了怔,又拨,仍是一样的情形,一连四次皆是如此,第五次电话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这令我勃然大怒,心里冒起一股邪火,不依不挠的犟劲上来了,于是改拨他的CALL机,从下午六点一直拨到晚上九点钟,他一个电话也没有回。

  天黑了,街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从广场上传来的礼炮声震得楼房微微地颤动。人人都在外面庆祝新千年,而我却孤伶伶地坐在明杰家门口的楼梯上为这个男人牵肠挂肚,我从愤怒,到绝望,到伤心,到感到莫大的耻辱。我为他找了无数个理由,之后又一个又一个地将它们推翻。无论他在做些什么,他真的忙到接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么?就算一个普通人要来做客都好,作为礼节,如果主人回来不了,最起码也应该向客人知会一声的罢?你毕竟不是一个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小孩子啊。我的自尊受伤了,我怀疑自己在他心目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不是我的一贯忍让才让他觉得有恃无恐?

  再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我的自尊,我的骄傲,都不允许我再为他寻找借口。我收起自怜自艾的情绪,强忍住眼泪,从包里翻出纸笔,写了一张纸条:“本人今晚遗失男友一名,从今日起宣告作废,请捡到者自行处理。”

  将纸条贴到他家的铁门上,如果这段感情并不值得你珍惜,那就结束吧,拖拖拉拉从来不是我骆琳的作风。

  那个寒冷的冬夜,铁门上那张惨白的纸条在风里瑟瑟,我看着那张纸条,想笑,可是眼泪却先涌出。

  ③脸上凝着干涸的泪痕,我怔怔的望着漆黑的夜色。

  那个让我倍感耻辱,倍受伤害的夜晚,也像这样灯火通明,热闹喧哗。尽管我当时那样毅然决绝,可是心里不是没有一点期盼的,我期盼着第二天明杰会给我一个解释,只要他肯给我一个解释,我都会原谅他,可是没有,第二天、第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都没有,不但没有解释,连他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明杰,是真真正正地失踪了。

  我有时候怀疑,我是真的因为爱明杰,所以才一直忘不了他?还是因为,只因为他带给我的伤害最深,所以我才一直这么记着他?如果把那天的事随便换成一个人,或者是林,或者是杨,我会不会仍是这样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我突然心虚了,自己都不敢给自己答案。

  如果放在今天,我一定会追问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绝不会让它成为这几年横在我心间的一根刺,刺得我千疮百孔,满身伤痕,对感情充满绝望。

  “骆琳……”田妮小心翼翼地唤我,刚才我一定把她吓坏了。

  我转过头,对她虚弱地笑。

  是不是一定得像田妮这样,先放弃所有的希望,才不会绝望?

  我突然下定决心,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晨晨的电话:“你告诉我,明杰在哪里?”

  “呃?”晨晨怔住了,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向她问起那个曾在我心脏插上致命的一刀,让我拒绝一切的男人。

  “姐……”晨晨吱唔着,只有她才知道明杰伤我有多深,那些充满哀戚的日子,她陪我拒绝一切,怀疑一切,恐惧一切。

  “他在深圳吗?我在深圳看到他了!”我相信晨晨一定知道明杰的下落,可是我从来不问,最初因为自尊和骄傲不肯问,最后因为麻木和疲惫不想问。可是直到刚才看到那个背影,龟裂的心底有着盐巴抹过伤口的剧烈疼痛。我才知道,以为好了的伤口依然存在。那把刀原来还继续插在我的心口上,碰一碰就流血不止。不拔出那把刀子,我的伤口永远不会好,骆琳,你是那么自私的人,你怎么肯虐待自己这么多年?

  “深圳?他怎么可能会在深圳?”晨晨诧异地惊呼出声,“他……”

  “他在哪里?”晨晨果然知道他的下落,那个酷似明杰的背影,是他吗?

  “姐……”晨晨为难地,又有些担忧地叹气,“你一定要知道吗?你忘了他不行吗?”

  “晨晨,你有责任告诉我。”我残忍地提醒她,我今天的痛苦,有一半是她造成的,“有些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姐……”晨晨听出了我的坚持,犹豫半晌,才道,“好吧,这件事情也不可能永远瞒着你,本来你们分手后我一直担心你向我问他的下落,可是你却一直都没问,日子久了,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个人了,没想到你现在又突然问起,不过这件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告诉你对你的打击应该也不像最初那么大……”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的呼吸一窒,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阴影。

  “姐,明杰他……”她顿了顿,“在坐牢。”

  我倒抽一口气,完全呆住了。

  “姐?姐?你没事吧……”晨晨在电话里焦急地唤我,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说明杰在坐牢。”晨晨重复了一遍,“所以你在深圳看到的人绝不会是他。”

  “为什么?”我犹未从震惊中缓过气儿来,“为什么事坐牢?”

  晨晨又犹豫了。半晌过后给我的答案让我想笑,我挂了电话,呆呆地望着车窗外一幢幢飞速倒退的摩天大厦。车后镜映出我的脸,我逼上前,从眼角看见自己的面容在幽暗的镜片里露出狰狞,像是戴着恶魔的面具,充满了怨恨和痛苦地扭曲着。

  “呵呵……”我控制不住自己地尖笑出声,声音古怪而沙哑,田妮吓了一跳,将车停到路边,“骆琳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你怎么了?你表妹跟你说了啥?”

  厌恶的感觉涌上来,我滑下车窗呕吐,可即使这样,仍止不住那疯狂想笑的冲动。我的样子完全把田妮吓倒了,她拍着我的背连声嚷嚷,“你别吓我,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脸上蛇行着温热,我才知道这么多年干涸的自己,又哭了。呵不!我怎么可以为这样的男人再流一滴眼泪,我缩回座椅上,看到田妮担忧的脸,她的眼中映出我狰狞的面容。

  那样的狰狞底下,有着怎样的悲痛和绝望?哦不!我再不愿意再看到第二次。

  “你知道吗?”我笑,又笑,止不住恶心,“那个男人,犯的是强奸罪。”

  什么都可以解释了,关于那个夜晚的一切。真相是这么的令人作呕,而我竟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差点活不下去!我竟这样堕落!封闭自己!拒绝一切!再也不相信什么!呵骆琳,你简直愚不可及!

  田妮叹息了一声,怜悯地抱着我,轻轻拍我的背。

  “你一定瞧不起我了,对不对?”我木然地望着前方,眼中没有焦距。

  “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田妮的声音很遥远,“女人输在总是把爱情当信仰,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光……”她低低地一叹,“我花了许多时间才摆脱这种信仰……”

  我闭上眼睛,非常疲惫地:“真的能摆脱吗?”

  “如何不能?我不企盼,也不希望。没有希望,就没有绝望。很久以前,我就决定不再绝望了。”田妮的声音很安定,“骆琳,连我都可以摆脱,你那凶猛的生命力,怎么可以为这样的男人枯竭?”

  我看了她很久,又流出了眼泪,我一直以为田妮在感情上是软弱的,其实,软弱的人是我,她比我想象的更坚强。

  是呵,一切都会过去,伤心或悲哀,痛苦或绝望,愤怒或耻辱,都会过去。

  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死于伤心,结果伤心只会让心结上更深的疤痕。

  不也一样好端端的活过来了吗?

  我知道我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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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7 01:37:47 |只看该作者
正文  第十九章

  ①哄睡了Angel,我踏入客厅,安然和小庄各自坐在沙发的一端,男人见我出来,站了起来,女人却是阴沉着脸,神情莫测地看着我。
  “Angel睡着了?”安然走到我面前。

  “嗯,她今天玩得太累,很容易睡着的。”我笑了笑,看到小庄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Angel好像很喜欢你嘛?骆琳,这可真难得。”

  “和孩子相处要花点心思的。”我淡淡地一笑,算是好心提醒小庄,至于她能不能领悟,却不在我的理会范围之内了。

  “恐怕要花心思的不仅仅是与孩子相处吧?”小庄冷笑一声,怪声怪气地道。

  “这几天麻烦你了,谢谢你帮我照顾Angel.”安然的眼里浮出温暖的微笑,我在他眼睛里看出抱歉,不禁微微一笑。其实他完全不必为小庄的无礼感到难堪的,我完全能够理解小庄不悦的感受,根本没将她的态度放在心上。

  “你要付钱的。”小庄插进话来,眼里的不悦加深了,像是要证明什么,她从包里掏出钱夹,拿出几张大钞,“我一开始就跟骆琳说好了,人家才肯来的。”

  “小庄?”安然有些尴尬,但已经阻止不及小庄把钞票塞到我的手上,还未等我出声,小庄立即又开了口,“谢谢你照顾了Angel这几天,骆琳,这是你应得的,不要客气。”

  我望着小庄的眼睛,她眼里充满了一个女人捍卫自己的爱情的警惕,以及——以为挫伤了对手的得意。

  好生可爱的女人,我几乎大笑起来,为了忍住笑意,让小庄误解了。

  “真的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她按住我的手,越发得意,嘴里却假言劝慰着,我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安然,他的脸色因为难堪,一阵青一阵白,让我越发忍不住,打从心里愉快的笑了起来,“呵,怎会,谢谢你啊小庄。”

  我接过她手里的钞票,还特意当着她的面数了数,啧啧地道:“到底是在电视台做主持的,跟我们小老百姓就是不一样,出手好大方。”

  小庄沉了脸,没有看到意料中受辱后的暴跳和受伤后的无助,我粗俗的反应超乎了她的想象。我怎可一点儿在意的神情也没?怎可一丝丝也没有?我微笑着看她微微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神,呵,好有趣,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居然可以让人这么不安,而且,是让这么漂亮的女人感到不安。坏心肠地笑着,我从来就不是个仁慈的女人,既然挑起我玩游戏的兴趣,就要玩得起,只是让你受一受被反噬的痛苦,也太无趣了些。

  “我把Angel完整交还给你了。”我转过头,对安然微笑,男人深沉地看我,他当然看得穿我的小把戏,不过又若何?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把钞票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我拎起放在客厅的行李袋,“任务完成,我也该走了。”

  “我送你。”安然接过我的行李。

  “安,我累了,你先送我回去好不好?”小庄慌了手脚,想必也明白刚才不理智的举动已经惹怒了安然。

  “先送小庄回去吧,我自己打车。”我伸手去拿他手里的行李袋。

  “一起。我先送小庄回去,再送你。”安然避开我的手,不再多言,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

  “安……”小庄急忙跟出去,“我其实没那么累,我跟你一起送骆琳回家。”

  “别闹了。”安然不理她的急切,“在成都忙了这几天怎么会不累,先送你回去。”

  我跟着他们后面,对把他俩的争执视若无睹,就像看电影一般,将自己置身事外。我自然明白小庄的那点小心眼,想是为了断绝安然与我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可是,我真是不明白,我怎么会成为她的威胁?小庄,实在不如她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聪慧。

  小庄显然没有拗过安然,愤愤地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坐了上去,我坐到了后座上,安然专注地开车,不发一言,小庄今晚频频受挫,也不再出声,只将头斜看向窗外。我这个看戏的,自然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车内沉默得有些令人觉得紧张。

  到了小庄家楼下,安然停下车,小庄没有立即起身,我从后镜中看到愤怒的挫败充盈着小庄的眼睛,我知道,从今天起,她已经把我当成了她的敌人。尽管,这敌人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我理解她心里翻腾着的忌妒和被冷落的痛楚。

  我突然觉得不怎么好玩了,不过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女人,想保全她不确定的感情,再怎么的可恨,也令人同情。看着她下车,重重地摔上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转过头,我看向安然,他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是启动了汽车,我的眼神有些冷:“你一向如此么?”

  “什么?”车子向前驶去,安然从车后镜中看了我一眼。

  “一向如此么?”我对安然露出微笑。恍惚的,冷冷的微笑,“让你身边的人生活在恐慌里,无法给她们以安全感。”

  ②我在浴室里就听到电话震耳欲聋地响了,裹了浴巾出来,抓起电话,田妮在电话里不满地嚷,“死女人,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在洗澡。”我拢了拢垂到眼前的湿发,坐到沙发上,“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啊?”她顿了顿,突然很伤感,“骆琳,好像我真的是有事才给你来电话的。”

  我笑了笑,不作声。曲起手指,无意识地玩弄自己的指甲,等她的下文。

  “我下个月初就结婚了。”田妮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了。

  我的电话差点惊得掉到地上去,那个男人,竟然肯娶她?短短数月,田妮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可以逼得顽石点头?

  “他怎么肯?”因为不可置信,我竟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他怎么肯……”电话那头的田妮笑了,可是语声却是凄楚的,“是不是连你也认为,此生我再不可能离得开他?”

  我无语,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像田妮这样为爱痴狂的女子,很难想像她离了爱情会怎么生存。

  “不是他。”田妮顿了顿,似乎也没想要我的答案,“我是说新郎。”

  “呃?”我更惊讶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天,我才缓过神来,“新郎是谁?”

  “你不认识的。”田妮的语气有些微妙的上扬,“结婚的时候不就知道了,你会来参加婚礼的吧?”

  “当然。”我听出她情绪的变化,微笑起来,看来新郎应该是合她的心意的,“田妮,你爱他吗?”

  “爱?”田妮笑了,“哦当然,我喜欢他。”

  喜欢?我咬了咬唇,田妮可能真的是心力交瘁了,若是我,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理由,如若不然,杨会是我最好的选择。

  “你呢?骆琳?”田妮突然道,她的话触动了我心间一些柔软的部分,“我曾经以为你一定会比我先结婚的,没想到现在我反而走在你前面,你就一直没有遇上合意的人吗?”

  合意的人?明杰?还是……安然?

  我怔了怔,想起今晚讥讽安然时他痉挛的脸,他直勾勾地注视着前方的表情,从齿缝里挤出的一个个字:“你指什么?”

  “你会不明白?”我当时的表情微嘲,颇不以为然。

  “别对我妄下定论。”他的脸色蓦地苍白,眼光飘忽起来,“骆琳,你对我公平一点。”

  “我对你的评价根本无关紧要。”我淡淡地说,唇角勾起一抹弧,似笑非笑地,“严格地说来,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他铁青着脸,却不发一言,眼睛几乎喷出火,死死地注视着前方,将车开得飞快。我看着他惊险万分地躲过川流不息的车辆,骇得差点叫出声,有那么一瞬,我几乎以为他要带着我冲向未知的黑暗,冲向毁灭。

  我知道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更远了。也许我误会他了?不过又如何呢?他和我都不是单纯的人,无论从背景到个性,到底,是我们之间的鸿沟太宽了,难以逾越。

  我的头开始旋转了,几乎透不过气,我用力甩甩头,想把晕眩的感觉甩掉。可是没用,连胸口也恶心起来,我滑下车窗,把头伸出窗外,开始呕吐。

  风刮得我的皮肤有些刺痛,眼泪和鼻涕齐来,状态汹涌。该死!还是极小的时候有晕车的经历,拜他所赐,今天又受了一回罪。

  车骤然停到路边,安然抽出纸巾递给我,我没有回头,一把抓过,胡乱地往脸上擦。

  “对不起。”他在我身后道歉。

  好半天我才有力气缩回座椅,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看我,只是望着前方,我只看到他少少的一部分侧脸,在车窗外透进的微弱而幽暗的路灯光线的照射下,他的脸色阴沉。

  “希望你别把这样阴冷的情绪带回家里,影响到Angel.”我平静地提醒他,脸上维持着冷淡的表情,“你知道么?她很爱你,但是也很怕你。”

  “Angel?”安然抬起头望了我一眼。

  “那孩子非常寂寞。”我毫不客气地斥责他,“不管你多忙,都应该多抽一些时间来陪陪她。”

  安然的脸色微微一变,嘴唇轻轻张开,似乎想说什么,但立即又转过头去。他重新启动了汽车,车缓缓地向前开去,静了半晌,他终于出声,“我很少看到琪琪和人相处得这么好,你知道吗?她并不是个很容易跟人相处的孩子。”

  “原来你知道啊?”我笑了,“初次见面,差点被她震住。”

  “哦?”安然感兴趣地追问,我们都刻意回避着刚才那个尖锐而敏感的问题,只围绕着Angel谈着不会让双方受伤的话题,末了,安然突然很认真地问我,“骆琳,我可不可以请你做琪琪的家教老师?”

  我怔了怔,突然沉默了。安然误会了我的沉默,有些紧张又有些着急地解释:“我没有其它的意思,骆琳,我只是想,Angel很难得会不排斥一个人,你们相处得这么好,她一定会听你的话,再说这也是Angel的愿望……”

  “我到了。”我突然开口,提醒继续向前开车的安然。

  “哦,对不起。”安然转了个弯,将车开进小区,有些不好意思,“我没留意。”

  车停在晨晨家楼下,我微微一笑,打开车门下车。安然的目光一直停在我身上,怎样的患得患失才会令他这样的男子如此心神不属?心底竟有些得意的虚荣,骆琳,你原来也不过是个如此庸俗的女子。低下头,我望着他忐忑的神情,叹了口气,“我考虑一下,过几天给你答复。”

  他沉甸甸的眉头,骤然舒展开来。

  ③田妮来机场接我。

  乍一见她,我着实吃了一惊。

  五年不见,她像是老了十岁。二十八九的年纪,看上去竟像是年逾不惑的妇人。纵使身上昂贵合宜的套装与脸上厚重的脂粉,也遮不住她满脸憔悴的疲态。

  面对我的瞠目结舌,田妮苦笑,“怎么?我变得这么厉害么?”

  我无言以对。

  当年田妮,可是梅香镇里锋头最劲的美女,追求她的男子犹如过江之鲫,关于她的一切,都是那个小小的镇子里的三姑六婆们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的新闻。

  去深圳之前,我与田妮并不熟悉。我所知的关于她的一切,基本上都是从那些传闻里总结出来的:这个女子如何如何的泼辣;这个女子如何如何的傲慢;这个女子如何如何的轻浮。在那些暧昧的流言蜚语中,田妮的名声并不好。

  对田妮有了具体的印象,是在深圳。我通过小学同学穆南平的关系,经常与几个同是梅香镇出来的老乡聚会,这才算正式认识了田妮。通过接触,把以前所听到的流言删删减减,再把我所看到的事实增增添添,直到田妮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我才算把这个女人形象化起来。

  那真是一次令人难忘的生日聚会,这个女人周旋在十几个宾客之间,笑靥如花,妙语如珠,令人如沐春风。酒过三巡,一个平时就对田妮有点儿意思的男同事,仗着酒胆,单膝跪地,对她大书爱慕之情,露骨地说出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田妮巧妙地应答着,十分得体。我那时即使涉世不深,也看得出那男人分明是在借酒装疯,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男人的胆子越发大了,竟发展成动手动脚。田妮笑盈盈地,毫不动怒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犹以为得计的得意笑脸,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猝不及防的举动——她举起手里的红酒杯,将那原本甜美的暗红色酒汁,缓缓地倒在男人喷满发胶的头顶上。

  我当时几乎暴笑出声,这个女人的泼辣一览无遗,男人狼狈地跳起,拂去头顶的酒珠,怒不可遏。田妮娇笑着,好生过意不去地道歉:“哎呀,真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要不您先回去换套衫可好?”

  谁都看得出她是故意的,可是她的表情偏偏无辜得很,本来稍微识趣儿的人看到这么个台阶,即使心里忿忿,也知道借机下的,毕竟大家都是同事,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真要有人说起来还可以推说是因为酒喝多了。哪知那男人不知道是因为脸上挂不住,还是因为其他的缘故,竟非要田妮给他一个答复,闹闹嚷嚷的,吵得不可开交,最后竟爬到窗台上威胁田妮:“你今儿个要是不同意做我的女人,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这般无赖的行为让我们大跌眼镜,也把田妮真的惹怒了,她大步走到窗前,“呼”地一声将窗户猛然拉开,对着那男人冷笑道:“这儿这么多人都给你我做个见证,你今儿个若真是从这里跳下去,摔死了,我嫁给你的牌位,若摔不死,只摔成个瘫子跛子的,我侍侯你一辈子。我田妮说话算话,绝不食言,现在你可以跳了。”

  她当时的表情,像极了战斗中的雅典娜,冷漠、高贵而傲慢。在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中,男人脸色铁青地从窗台上爬下来,重重地摔上门走了。

  据说那男人第二天便给老板递交了辞职信,离开了与田妮一同共事的公司,我后来不无后怕地对她道:“你也真敢说,万一他真的跳下去了,看你怎么办?那里可是七楼啊。”

  她满不在乎地笑:“傻瓜,你不知道他是哪种人才担心。我跟他同事已久,什么人是什么性格,还不清楚?我是料准了他不敢往下跳,才敢那样说的啊。”

  她笑的时候,满眼的慧黠。

  那个如女神般的田妮,那个灵慧的田妮,跟眼前这个苍老的田妮在我的眼前重叠,我的心像被刺刀狠狠地划过,痛得一阵阵抽搐。

  如果田妮当年没有遭遇那场车祸,没有选择那样一条生活的路,今天的情形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呢?我不敢保证,谁也不是预言家,能对未来发生的不幸提前做出判断。

  “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准新郎?”我急于想见到田妮托付终生的男子,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可以把她从那个男人身边拉开。

  “你急什么?”田妮发动车子,笑着瞥我一眼,“婚礼当天不就看到了。”

  “那怎么成?”我白了她一眼,“如果他不能通过质检,我怎么能放心让你嫁给一个伪劣品?”

  “噗嗤!”田妮忍俊不禁,笑得差点收不住,“骆琳,你的嘴还是那么刁毒。”

  我笑,不说话,望着车窗外一幢幢飞快向后倒退着的摩天大厦,深圳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城市,许多年以前,那个扎着马尾,穿着棉布T恤和牛仔裤的女孩,背着一个巨大的蓝色帆布包,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挤出万头攒动的车站,黑压压的人群像蝗虫一样扑天盖地,令人窒息的热浪和噪音令她想呕吐。她像一颗投入洪流中的石子,瞬间便被巨大的,不可抗争的力量吞没,于是,这个刚下汽车的女孩儿立即就明白,自己永远不会属于这个充满挤压感的城市。

  “在看什么?”

  我回过头,淡淡一笑,“深圳好像没变多少。”

  “没变?”田妮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笑道,“那些城建部门听到你这样的话可要跳起来了?”

  “我是说,它带给人的压迫感,永远都不会改变。”我摇摇头,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田妮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骆琳,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嗯?”我懒洋洋地哼哼一声,表示在听。

  “你跟林有联系吗?”田妮的表情不太自然。

  “有必要吗?你还不知道我跟他之间的瓜葛?”我诧异地看着田妮,见她的表情,疑惑地道,“那孩子有找你?”

  “嗯……”田妮直视着前方,回避我的视线,“有时候会来找我问问你的消息。”

  “他过得怎么样?”和田妮聊起林,像聊着一个与我无关的陌生人,我的心竟连一点涟漪都没有。

  “还好吧……”见我反应冷淡,田妮也不再多说,“长高了,也长壮了。”

  知道他过得不错,我点点头。

  也就是这么多了,我实在没办法做出更多更好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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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①电话在这个时候又响了起来,Angel抓住我的小手又猛地攥紧,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接起了电话。
  “琳琳……”母亲的声音有些无力。

  “说吧,我在听。”我几乎能预见到母亲的表情。

  “每月五百,不包食宿。”母亲这次的话格外简洁。

  “哦?”我不置可否,母亲的简洁下面,必定不会如此简单的。

  “我跟你父亲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还是应该去。”果然,顿了一会儿,母亲终于说出她的本意。

  “为什么?”我淡淡地笑,毫不动气,“妈妈,您没算过账吗?五百元如果不包食宿,我能在市区撑多久?”

  “这只是暂时的,你姑父答应了会帮你想办法的。”母亲试图劝服我。

  “是吗?”我微嘲地笑,他只要能把我支开,果然舍得淘神费力。

  Angel那双小小柔软的手在我的掌中不安地动了动,我垂下头,迎上她盈盈如水的大眼睛,楚楚的神情,定定的望着我,我的心一颤,竟有人生得如此美丽的眼睛。

  “阿姨……”Angel轻轻拉着我的衣袖,怯怯的。

  心骤然一软,竟听不清母亲在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我恍惚地望着这个眉目如画的小女孩儿,听到母亲在电话里催促的唤我,“琳琳……”

  “代我谢谢姑父的好意,妈妈。”竟容不得母亲再次出声,我匆匆地挂断电话,略一迟疑,我将拇指压到关机键上,紧紧地按下去。

  “回家吧。”我牵着Angel的手站起来。

  “阿姨……”Angel忐忑地看着我,有些紧张。

  “你不是说要听《天方夜谭》的故事?”我对她展开一抹微笑。

  Angel怔了怔,在明白我的意思后,咧开嘴惊喜地笑了。就像一朵芙蓉在她的脸上绽开,我顿时失了神去,那样的娇俏,哪里像是一个才七岁的孩子?

  “为什么你讲的这个故事跟我爸爸讲的不一样?”听完了我讲的《一千零一夜之死神》,Angel歪着头看我,神情如她的名字一般可爱。

  “哦?你爸爸怎么讲的?”我笑着问她,感叹造物的神奇,对她双亲的容貌也越发好奇起来。

  “他不会讲故事,只会照着书念。”Angel眨了眨眼睛,突然站起来,一溜烟儿地向书房跑去,“我去拿那本书给你看。”

  我没有阻止她。却明白我所讲的故事自然是与她父亲照书所念的不同的,我这个故事是从网上看来的改编神话,跟正规出版的《一千零一夜》相比,早已经面目全非了。

  一会儿,我听到从书房里传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玻璃摔碎的声音和Angel的哭声,我急忙冲进书房。在Angel家呆了几天,这还是我初次踏入她家的书房,我无暇去看这房间的陈设,因为Angel正坐在地板上哭泣,她身旁有一张躺倒在地上的椅子,一个砸碎的相架和几本厚厚的书。

  “Angel?”我扶起她,“摔痛了没有?我不知道你要拿的书放那么高,为什么不叫阿姨帮你拿呢?”

  她像是没听到我的话,只看着地上的相框,“碎了……”

  “碎了就碎了。”我毫不在意,只顾着检查她的全身,“有没有摔到哪里?有没有哪里痛?”

  “碎了……”Angel怔怔地看着我,咬了咬唇,眼泪又潸然滑落,“爸爸会骂我……”

  “一个相架罢了。”我安慰她的惊惶失措,“爸爸不会为这样的小事怪你。”

  “会……”小小的人儿在我的怀里瑟缩了一下,“我把妈妈的相架打碎了……”

  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惊惶,想来她的父亲是爱惨了她的母亲,所以才如此珍视妻子留下的东西,但大人的情绪不能影响到孩子的正常成长,不管他怎么爱自己的妻子,令Angel如此惧怕,这个父亲就做得有些失职。我一边捡起那个相架,一边对Angel道,“别担心,等会儿阿姨出去帮你买个一模一样的……”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光停在那个破碎的相架上,竟再也移不开视线。照片上有一男一女,女子明眸皓齿,眉目依稀跟Angel有几分相似,但Angel是小女孩儿,无论模样怎么出众,也抵不上照片中的少女芙蓉初绽的粉嫩,清亮的眸中自有宝光流转。雪白不足以形容她的娇细,晶莹也不仅仅是晶莹。

  那样好模样,那样好气质。

  然吸引我的却不是她,绝不是,不管她长得有多么美丽,可与她身旁紧紧簇拥着她的男子相比……是我看错了吗?老天……我闭上眼睛。相片上那个笑意盈盈,一脸幸福,年轻而单纯的男人,竟是……竟是安然!

  我的手微颤着,竟拿不稳那个轻巧的相架,指着照片中的男子,我的声音有些发抖,呼吸也费力起来,“Angel,这个人是……?”

  “是我爸爸。”

  相架从我的手中滑到地上,我的脑中一片空白。骆琳,骆琳,你竟然迟钝如斯?一个个人影在我面前轮番出现,安然、老涂、小庄、Angel,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莫怪得电视台会注意到我们公司的这个小案子,我竟一直忘了小庄与老涂的关系,我竟忘了小庄也是在电视台工作,我竟忘了安然的女儿名叫“琪琪”,我竟忘了……Angel,天使,Angel,也叫做“安琪”。

  我在Angel的呼唤声中惊惶回神,Angel一脸担忧的表情望着我,这个楚楚可人的小女孩儿……竟然是安然的女儿。我抚上她粉嫩的脸颊,苦笑。原来,现实是我逃不开的,命运也亦然。我万万不曾想到,我竟然躲到自己避之不及的人的家里来了。

  ②哄睡了Angel,我心神恍惚地出门帮她买相架,几乎跑遍了全城的精品店,可是皆寻不到这种古旧的款式,几乎所有的店主都摇着头劝我:“好几年前的款式了,早就不卖了,为你挑选另一款可好?”

  不好,不好,为什么人总是这般自以为是?为什么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喜恶强加予人?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这般喜新厌旧?好几年前的款式又若何?就不由得人钟情不成?

  明知是强词夺理,心里仍是无端端地为店主的好意气苦。我微愠地转身离开,寻了一家又一家,终于有家店的店主告诉我:“‘意趣斋’可能还会有这样的相架,不过路极远,坐车要四十分钟。”

  心中一喜,问清了地址,好不容易寻到这家小店,店中果然有货,店主帮我把相片从碎相架里取出来,装到新相架上,一边赞道:“好一对金童玉女。”

  我虚弱地一笑。是呵,好一对金童玉女。我以为我已忘记,我已平静,我已波澜不惊,哪知不是,那扼止的情感,仅仅是一张照片,就可以令我自认为坚固的堡垒瘫塌。

  拿着包好的相架,茫然地在大街上穿行,在得悉了不久之前那个令我六神无主的消息之后,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要逃避,我怎么能放任自己与安然再有交集?

  天已然黑尽。神不守舍地穿过大街,一辆的士险些把我撞倒。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大骂:“小姐,走路不长眼睛啊?不要命了?”

  “对不起……”我连声道歉,赶紧行上人行道。这才惊觉,自己走的竟不是回Angel家的方向,我该如何?回去,还是不回?安然明晚就会回来了,若回去,我势必不可避免与他碰头,若是不回,我可以叫老涂把相架给Angel送去,我只能做到这样了,可是……Angel怯怯的眼神浮上我的眼睛。我的心一颤,Angel,我不想食言,可是……

  站在街头,我心乱如麻,左右为难。无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街边有个网吧,我怔了怔,踏了进去。

  隐身上线,QQ上有许多彩色的头像不停地闪动,却没有找到我最想看到的那一个。我点了一根烟,望着浏览器发呆,直到那支烟燃尽,螺也没有出现。掐灭烟头,把QQ一直翻到最后,螺灰色的头像映到我的眼中,我犹豫了一下,点出了他的QQ.我记得他有捆绑自己的手机到QQ上,果然。

  几乎是从最初上网的时候就认识螺了,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他是谁?是什么地方的人?是做什么的?我们保持着一种很好的默契,从不过问对方网下的生活,但这样并不防碍我们相互的了解与信任,螺是我在网上最知心的朋友。

  ——现在有空上线么?我……不知道去哪里。

  我给他发了一条手机短信。不到两分钟,便有了回复,他用手机回过来的。

  ——卡门?怎么了?

  ——我想跟你聊聊,你如果没时间就算了。

  ——傻了。等我十分钟,我现在在街上。

  我能感觉到他微嗔的语气,心底有些感动,为着有如此在乎自己的朋友。每次跟螺聊过之后,心情都会好很多,这次螺是不是也能跟以前一样帮我解决我的烦恼呢?无意识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我望着QQ发呆,直到被“吱吱”的声音打断沉思,一抬眼,螺已经上线了。

  ——遇到什么事了?似乎有些郁闷?

  ——男人,别这么敏锐。

  ——笑……我以为你需要一个听众。

  ——自以为是的家伙……好吧,我的确需要。

  ——我洗好耳朵了。^_^他打出一个微笑的脸,我涩涩地一笑。习惯性地又点了一支烟,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对他讲起。他也不催我,只静静地等。半晌,我掐灭烟头,开始打字。

  ——我遇到一个男人。

  ——嗯。

  ——我承认被他吸引着,可是我又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每次跟他接触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想要逃离。

  ——为什么想逃?

  ——因为……他有妻女。

  ——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他的妻子离开他了,走掉了,你明不明白?我……哦,螺,我怎么办?

  ——你自己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哪有?

  ——有,只是你不自知。

  ——那你告诉我,答案是什么?

  ——你先问自己的心,爱他么?

  爱?多么可笑的字眼,我几曾还能相信爱情?自从明杰离开,我再不可能爱得起来。人一旦经历过伤痛,就会变得越发谨慎。这些年来,我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不轻易触碰爱情,因为越是自私的人,越怕受到伤害。

  安然或许令我心动,但那种异样的感觉还没有强烈到可以为之不顾一切,我不该轻易就乱了分寸。我想我有些明白了螺的用意,我微笑着,拿出烟盒,如释重负。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真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从来没有,你真是个非常吝啬的女人。

  我大笑,引来众人侧目,仍是止不住笑出眼泪。

  ——对不起,我现在说,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岂止,我还是你忠实的读者。《珠子》什么时候有更新?你实在不是个勤快的作者。

  ——写故事是兴趣,我不想把它变得复杂了。

  ——我一直好奇你为何会给小说取了这个名字?意喻字字珠玑?

  ——笑……我可像是这般自大的人?你觉不觉得,你人生中经历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像是一颗颗珠子,只有把它们串起来,才会成为一条项链,差了其中一颗,这条项链也将不完整,这就像人生。

  ——由众多的人和事组成,丧失了其中的一些片断,人生也将不完整?

  ——不错。

  ——笑……一个很有趣的比喻。

  ——所以,人生是不能逃避的。谢谢你,螺。

  ——^_^,要走了么?

  ——是的,我要去面对自己的人生。

  ——祝你好运。

  ——谢谢,你也一样。

  ③第二天一早,我就开始收拾我的东西,Angel跟在我身后,撇着小嘴,一脸委屈地看着我,我硬起心肠,忽略她难过的表情。

  收拾完东西,我转过头看Angel怯怯的表情,微笑着从茶几上拿过一个盒子,对她招招手:“阿姨昨天已经出去帮你买了一个新相架,Angel,过来看看,是不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Angel慢吞吞地走过来,我打开盒子,把相架交到她手里:“哪,拿进书房去放在原处,我保证你爸爸一定看不出来。”

  Angel低头望着那个相架,沉默着不说话,我轻声唤她:“Angel?怎么还是不高兴?”

  “阿姨……”Angel抬起粉嫩的小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你不喜欢Angel吗?”

  “怎么会呢?”我怔了怔,然后微笑,“Angel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那你为什么要走?”Angel扑到我的怀里,声音开始哽咽,“是不是因为Angel以前不听话?所以阿姨才不喜欢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咬人打人,再也不会拿打火机烧人,再也不会不听话,阿姨,你不要走好不好?”

  “Angel……”我无力地呻吟,“你别这样……”

  “阿姨你答应我好不好?”Angel抬起那双盈盈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哀求。

  如果你不是安然的女儿该有多好?那一刻我几乎心软,尽管我已经作好了面对安然的准备,尽管我知道,我将不再惶恐,也不再茫然。可是,那不等于我可以和他整日相处而泰然自若。

  “Angel,这得你爸爸同意才成的呀。”我有些惭愧,我竟然把成人之间虚以委蛇的那一套用来对付一个孩子。

  “我爸爸绝对不会反对的。”Angel开心地笑了,“不信阿姨等我爸爸回来了之后可以马上问他……”

  我实在是不想再看到这孩子失望的表情,只好什么都不说,敷衍地微笑。Angel却高兴起来,把刚才的担忧抛诸脑后,一会儿还嚷嚷着要我陪她去动物园。

  到底是小孩儿心性!反正是最后一天了,我索性也将那些恼人的事抛开,陪着那孩子在动物园里尽情地疯了一整天,当我们筋疲力尽地回到家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打开房门,我一怔,屋内竟亮着灯,还没等我回过神来,Angel便向着客厅飞奔过去:“爸爸……”

  安然竟回来了,他抱起Angel,有些恼怒地责问:“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让爸爸担心死了……”

  “跟骆阿姨去动物园了。”Angel兴奋地勾着父亲的脖子,将脸贴到他的肩膀上,“爸爸我好想你啊。”

  “骆阿姨?”安然疑惑地问,小庄刚好从洗漱间里走出来,接过话头,“是我朋友啊,我跟你说过的。”

  然后她向我走过来,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骆琳,站在门口干嘛?还不快进来?”

  “骆琳?”安然这才转过头看我,见到他的一脸震惊,我平静地微笑。

  “你们认识?”小庄回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乍一见到我的震惊渐渐地消失,安然失了魂魄的站着,竟忘了说话。

  “你忘了?我们公司那件案子,是安先生跟进的。”我微笑着为他解围,捕捉到小庄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悦。呵,恋爱中的女子,好生敏感。

  “原来,你就是小庄所说的,涂小姐的朋友。”安然仿佛回过神来。

  “意外?”我微笑。

  “有些。”他恢复了常态,脸上有了笑意。Angel搂着她父亲的脖子打了个呵欠,“爸爸,你请骆阿姨当我的家教老师好不好?我好喜欢骆阿姨呀……”

  “哦?”安然微笑着看她,“是吗?”

  小庄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走上前去,想把Angel抱下来,“这事儿以后再说吧,Angel你累了,阿姨带你去洗澡睡觉。”

  Angel挣开她的双手,嚷着,“我不要你帮我洗澡,我要骆阿姨帮我洗。”

  小庄缩回手,尴尬地站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走上去,把Angel从安然手里抱过来:“我来吧,你们刚回来一定很累,先休息一会儿。”

  我没有忽略小庄难堪的表情和眼里的不快,以她的条件,身边当然乏追求者的,年轻貌美的女子,几时受过这等闲气?做一个不太容易与人相处的孩子的继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使是为了她喜欢的男子,这种事也不免令她觉得委屈。如果男友细心,知道抚慰女友的情绪,想来还不至影响到两人的感情,若是遇上个粗心大意的男人,女人可免不了怨气冲天了,再说了小庄的脾气可一直都算不上好。

  不知道安然是不是个细心的男人?我怔忡出神。

  “阿姨,你把泡沫抹到我鼻子上啦……”Angel细声细气抗议,我回过神来,赶紧擦掉她鼻子上的泡沫,“对不起……”

  安然是不是个细心的男人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小庄绝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女人。经过Angel这一闹,小庄免不了把我当成她的假想敌,我叹了一口气,真要是这样,这往后的日子,可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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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7 01:33:04 |只看该作者
正文  第十七章

  ①我大吃一惊,急忙冲上去,一把拍开女孩儿手里的打火机,把她推到一边儿,然后手忙脚乱地帮老涂拍打身上的火苗儿,老涂像是吓呆了,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惊叫着跳起来,七手八脚地在裙上拍着,火苗儿很快就被扑灭,老涂的长裙已经被烧破了一个大洞,腿上也被灼伤了几处。见到我俩狼狈的样子,小女孩开心起来,笑嘻嘻地嚷,“火烧野猪啦,火烧野猪啦……”
  “你这孩子,竟然敢放火烧人?你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我看到老涂腿上的灼伤,怒不可遏。老涂何辜?新婚之夜竟来跑来受这样的欺侮?而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竟如此霸道凶狠,欺侮了人居然还这么兴高采烈?

  小女孩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我这个陌生人会出言喝骂她,平日里想必也没有什么人喝骂过她,她恼羞成怒地看了我一眼,尖锐地叫,“你管我,我就烧,我高兴烧,我还要烧你……”

  小女孩径直向我冲过来,打着了火苗儿,我本能地一伸手,夺过她手里的打火机,“你简直太无法无天了,小时候就这样,长大了还得了?我今天就替你爸爸好好教训你。”

  “放开我,我不要你管,你凭什么管我?”小女孩大声嚷着,却无法挣脱我的掌握,她提高了噪子,高声尖叫,“放开我,你这个臭女人,坏女人,我不要你管,我爸爸都没骂过我,你凭什么骂我,你滚蛋,滚出去,滚出我家去……”

  我被这孩子触怒了,心里那股狠劲儿也跟着被触动,我紧紧地钳制住小女孩儿的手臂,严厉地喝斥,“我凭什么?我就是你爸爸请来专门管教你的。”

  “我不要你管!”女孩儿低下头,对着我的左手咬下来,我心里早就提防着她这一招,急忙松开左手,那女孩见没有咬中我,便撒赖般往地上躺下去,在地上滚将起来,刷子似的发辫儿早就散开了,质地极好的粉红色碎花连衣裙弄得又脏又皱。

  我又惊又气,从地上拖起那女孩儿,但她在地上翻来滚去,双脚乱蹬,双手狂舞,一面从嘴里发出杀猪般的狂叫,“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我要烧死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你……”

  我的腿被她踢中了好几下,那女孩发蛮时的蛮力还挺大,踢得我生生地痛,我倒吸一口气,腿部的负痛令我的怒气到了忍耐的极限,“你再这么不听话,信不信我会揍你!”

  “你敢。”女孩儿大声地说,“我会杀了你,我爸爸也会杀了你!”

  “我不敢吗?”我怒不可遏,老爸果然没有说错的,黄荆棍下才会出好人。我抓住在地上不停翻滚的Angel,把她的身子反扣在地上,死死地按住她,在她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几巴掌。

  Angel惊天动地地嚎叫起来,在地上拼命挣扎,老涂见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急忙过来拉我,“骆琳,算了,她到底是个孩子。”

  “她是个魔鬼一样的孩子。”我气冲冲地说,“我现在真的后悔答应小庄。”

  “要不我们走吧。”老涂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我会走的,但不是现在。”我得让这孩子知道我绝不可能像她以前的那些阿姨那样跟她妥协,Angel在我的手下滚动挣扎,我的手背突然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只见刚刚和老涂说话分神的一会儿功夫,手背已经被她死死地咬住,我吃痛松手,一见手背上那两排深深的牙印,已经慢慢地渗出血来。这一怒非同小可,Angel见我松手,立即从地上爬起,准备向门外跑,我拦腰从背后把她一把抱住,用手臂死死的箍住了她,“你又咬人,你这头小豹子,老涂,给我找条毛巾来,堵住她的嘴。”

  “不要,不要……”Angel发现情况不妙,尖声怪叫。

  “骆琳……”老涂犹豫着没动,“这样不太好吧……”

  “不给她点苦头吃,她不会珍惜陪伴她的人。”我充耳不闻Angel杀猪般的乱叫乱嚷,她听到我的话,在我的手里拼命挣扎,又蹦又跳,我差点抱不住她,忍不住对老涂厉声喝道,“别站在那儿磨磨蹭蹭的,给我找条绳子,把她绑起来。”

  “哦……”老涂被我的语气吓了一跳,不再说什么,转身出去找绳子,Angel害怕了,在我的手底下拼命挣扎,“放开我,不要绑我,不要绑我……”

  “不绑你?让你继续咬人踢人放火烧人吗?”我厉声喝斥,“你这样的坏孩子,就是要把你绑起来丢到老鼠窝里,让老鼠来咬你,你知不知道?老鼠专门咬你这样不听话的孩子。”

  “不要不要……”Angel在我怀里尖声哭起来,小小的身子软软地缩成一团,不再乱踢乱蹦了,“我不咬人了,不踢人了,我不敢了,不要放老鼠来咬我……”

  惧意和怯意明显地抖动在她的哭声里,她怕了,她终于知道害怕了,我松开手,她立即跌坐到地上“呜呜”地哭,老涂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眼前这一幕,吃惊地张大了嘴,“骆琳……”

  “没事了。”我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是干净的吗?”

  “嗯,是Angel的洗脸巾。”老涂担心地看着坐在地板上呜呜抽泣的小女孩儿,“你怎么把她弄哭了?”

  “小孩子哭哭笑笑不是很平常的事么?”我不以为然,看到老涂惊异的表情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从来没见她哭过,这孩子平常很倔的。”老涂解释。

  岂止是倔,这孩子简直就是野蛮粗鲁。我摇摇头,“哭对她来说没准儿是件好事。”转过身蹲到Angel面前,我轻轻托起她的脸,那孩子看到我手中的毛巾瑟缩了一下,眼神慌乱而戒备地盯着我,“阿姨……”

  “不是堵你的嘴巴,阿姨帮你把脸擦干净。”我擦掉她脸上的眼泪,那孩子抬起头来看着我,嘴唇瘪了瘪,又想哭。

  “起来,坐到床边去。”我牵起孩子的手,那只细细的小手在我的手里轻轻抽动了一下,我捏紧了那只小手,Angel不再挣扎,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了,孩子安静下来,我回过头,对站在门边发呆的老涂说,“你先回去吧,你家里还有客人呢。”

  “可是……”老涂看了Angel一眼,欲言又止。

  “没事了,你别担心。”我知道老涂担心什么,“你快回去吧,再不回去你老公怕是要报警寻人了。”

  “看你说的。”老涂被我逗笑了,“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打电话给我。”

  “知道啦。”我微笑着推她出门,把她担心的唠叨关在门外。锁上门,我靠在门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的心情并不若表现给老涂看的那般轻松,尽管那孩子暂时安静下来,可是她看着我那对眼睛里充满了敌意和反叛,还有五天,不知道怎样才能平平安安地度过。

  我走到浴室,搓洗了Angel的洗脸巾,拿了一把梳子,走到她的房间。那孩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她小小的身子挤在一床堆得乱七八糟的毛毛玩具中,瑟缩地抱着小小的膝头,头发零乱地披散在脸上,不复刚才的蛮横粗野,失去了那层粗鲁作掩护,那孩子瘦小的身子反而显得孤独无助。

  到底是个孩子。我的心蓦地一软,伸手抚摸她的肩膀,“Angel.”

  那孩子抬起头看我,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看着我的眼神却是倔强而倨傲的,我叹了口气,解开她的发辫,帮她梳头。

  孩子沉默着,我也沉默。帮她梳好头,我牵她到浴室洗漱,然后从她的衣柜里翻出睡衣,帮她换上,这才发现,这孩子瘦得厉害,全身上下就像是皮包骨头。脑子里突然想到老涂说过的,孩子的妈妈跟人私奔了……这是个没有母亲关爱的孩子,我心里的同情油然而生,对这小女孩的反感也减轻了不少。

  “好了,现在你好好睡一觉。”我拉过被子,盖到一直安静得有些反常的Angel身上,“如果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我们明天再说。”

  说完,我转过身,准备离开,手却突然被她抓住了,回过头,Angel坐了起来,明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怎么了?”

  那孩子撇了撇嘴,不说话。我凝视着她清澈的眼睛,耐住性子问,“还有事吗?”

  那孩子摇了摇头,手却紧紧地拉住我的手,我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没事就睡觉吧,我先出去了。”

  “阿姨……”Angel细声细气地轻轻叫了我一声,“你别走……”

  我的心怦然一动,没有了刚才的蛮横,眼前的小女孩儿的这声呼唤显得那么温柔,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柔软了,我蹲下身,微笑着看着Angel,轻声问,“为什么?”

  “我怕……”恐惧和求助明显地写在她的脸上,孩子的眼中有泪光,她嗫嗫嚅嚅地说,“老鼠会来咬我……”

  我长叹一声,抱紧了眼前这个孩子,不禁为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开始内疚了,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孩子,我不该这么吓唬她的。

  “阿姨不会走的,我会一直陪在你旁边,你放心睡觉吧。”我拍拍她的背,把她放回床上。

  Angel惊惶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许是方才那番激烈的挣扎耗尽了那孩子的体力,不一会儿她的眼皮就耷拉下来了,但是却仍然不肯松开紧抓着我的小手,在坠入沉睡之际那孩子恍恍惚惚地轻声咕哝了一句,“阿姨,对不起……”

  我微微一怔,笑了。这孩子,其实并非真的那么不可救药吧?也许在那些蛮横粗鲁的外衣下面,裹着一颗小小的,脆弱敏感的心。我望着她熟睡的小脸,睡梦中的小女孩蹙着眉头,显得忧郁温柔。这孩子,只要对她尽点心,应该是可以变得乖巧起来的。

  可是,对她尽心,却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了,那是她父亲的责任。我揉了揉额头,从白天的伴娘到晚上的保姆,今天一天经历的事已经太多太多了,我觉得很累,可是却偏偏一点睡意都无。抬起眼,我打量着Angel的卧室,精致的儿童家俱,可爱的床褥被套,漂亮的新款童装,散落一地的洋娃娃和毛茸茸的公仔。我微嘲地一笑,这个父亲,也不能说没对孩子尽过心哪。

  ②我本来以为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一定会与Angel水火不容,哪知道我却和她相处得奇异的融洽,她没有再摆出一副撒野撒赖的样子对我张牙舞爪,大概也知道自己那天闯了祸,所以特别的柔顺乖巧。到了吃饭的时间她就乖乖地吃,到了做作业的时间她就乖乖地做,其它的时间陪她散散步,看看电视,讲讲故事,我发现这孩子不太喜欢听童话故事,反倒是我从网上看来的科幻故事和奇幻故事让她听得津津有味,当然,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仍是要我陪她,大概是怕我一走老鼠就会去找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这几天这么乖的真正原因,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对我来说却是一件好事,让我觉得这几天的日子没有预想的那么难过。老涂第二天就打了个电话,当我告之Angel的情况她啧啧称奇,“骆琳,我真是服了你了,那么调皮的孩子你也有办法收服。”

  从Angel家楼下的竹林穿下去,就到了湖边。这座“Y”形的湖泊算是这个高台小区最动人的一处景致了,从高处看下去,湖水昏黄,并不出色,但到了近处,这湖水倒也显出几分青绿来,并非远观的那般不堪。

  在游船码头,看到两个头发花白却精神抖擞的老大爷,在对面的湖边坐着钓鱼,于是带着Angel沿着湖边的小路向他们走去。看着近在咫尺,但却要绕一个大弯才能到达那里。待走近,见一个大爷只用细线绑了钩,没有鱼竿,桶里倒也有三、四条小鱼苗。另一个阵仗颇大,甩着一根大竿,却是一条也没钓着,末了还被水草缠住,损失一个鱼钩,铩羽而归。

  Angel似乎对那两个老人从事的活动非常感兴趣,一会儿围着两个大爷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一会儿又用手逗着老大爷桶里的几条小鱼苗,玩得兴高采烈。我望着在湖边跑来跑去的Angel,有些怔忡。那孩子听话的时候果真如她的名字一样,像个纯洁无暇的天使。可是,即使是如此,她却没能让我产生留下来的念头,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我看护她的任务也将结束,以后,再也不会跟她有什么瓜葛。

  坐在湖边看夕阳,夕阳便无限美了。它落在一截不长的湖坝上,呈现出咸蛋黄一般纯厚的金黄色,美丽但不咄咄逼人,光线异常柔和。想来平常欣赏它的人也是不多的,如今见我如此喜欢,便份外妖娆地把满身的金光洒落在一侧的湖岸上,把其中一段湖岸连同树林也染成了金黄色,招摇得很。夕阳暖暖地照在身上,我感觉眼前的一切,甚至是Angel的笑声,都被它染成了金色。

  我的手机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是母亲。

  “琳琳?”母亲的声音急冲冲的。

  “是的。妈妈,什么事?”我心不在焉地问。

  “你姑父给你找了份工作,你快点收拾东西跟他去市区。”母亲说。

  “工作?”我皱了皱眉,“做什么?”

  姑父几曾这么热心了?我冷笑,还是想利用这个作借口,把我这个眼中钉从他的眼前拔走?

  “在市区一家美食城做收银员。”母亲似乎很高兴,“你快点回去收拾东西。”

  “现在不行,妈妈,我明天晚上才能回去。”我看了Angel一眼,她正抬起一对漂亮的眼睛偷偷看我,我对她微微一笑。

  “为什么?”母亲怔了怔,立即命令道,“不行,你一定要今天上去,明天人家就不要人了。”

  我顿了顿,突然很反感母亲说话的语气,“不要就算了,有什么了不起?”

  “琳琳,现在工作不好找。”母亲似乎也听出我语气里的不快,蓦地转了口气,“你要抓住机会。”

  机会?几曾一个美食城的收银员也算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了?我冷笑,“姑父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它的?工资?食宿?福利?”

  “问那些做什么?”母亲的语气有些愕然,“你姑父还会害你吗?”

  他会不会害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想我再呆在本城,巴不得把我送得越远越好,我岂能让他如此轻松就称心如意。

  “妈,你问清楚再给我来电话。”我毅然地挂机,突然觉得心里那口怨气正在快速飚升。问那些做什么?母亲竟也如此天真,那些不是衡量取舍一份工作最基本的条件么?

  闭上眼睛,努力抚平自己的情绪,突然觉得有双小手在轻轻拉我的衣摆,然后,我听到Angel细声细气地叫我,“骆阿姨……”

  睁开眼,Angel怯怯地望着我,那怯怯的模样,轻易就可以唤醒女性所有温柔的本能,即使是一直不怎么喜欢孩子的我。我不由自主地对她展开一个微笑,“什么事?”

  “你要走了吗?”Angel抓住我的手,表情有些惶恐。

  “阿姨答应过要陪你等到你爸爸回来。”我拍拍她的肩膀,“你不用担心。”

  “那我爸爸回来了,你就要走了吗?”我的手被Angel的小手攥紧,那孩子的语气有些发慌。

  “阿姨还有自己的事情,不可能永远陪着你的。”我微笑着抚摸她柔顺的头发,“Angel是不是怕老鼠会来咬你?你不用怕,只要你不再咬人踢人,做个乖孩子,老鼠就不会来咬你。”

  Angel点了点头,睫毛闪了闪,又摇了摇头,眼中似乎有泪,却又努力地忍住,“阿姨,你不要走好不好?我爸爸回来了你也别走,我好喜欢你呀……”

  她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像一根线从我的心上抽过去,我望着那孩子倔强的拼命想忍住眼泪的大眼睛,怔住了。在这一刻,这孩子的身上似乎又体现出了我最初所看到的那种倔强的本质,我本以为这孩子会讨厌我的,毕竟我一见面就打了她,可是我断然没有想到会从她嘴里吐出“我好喜欢你呀”这样的话来。

  缝得密密实实的心被她把线抽走了,心软软的,突然没有了坚持的力气。我无力地看着Angel,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说服她或是自己,几曾是我收服了这孩子?反过来,这孩子又何尝不是收服了我?骆琳,你是一个那么不喜欢孩子的人,怎么竟无法拒绝那孩子的一句“喜欢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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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①第三支烟在我的指尖燃尽,天终于完全地黑下来。
  就在刚才,天边还有一小团淡淡的晚霞,既不红彤如火,也不灿烂似金,但因为天色是灰雾雾的缘故,那一小团彩色便特别扎眼的美丽了。霞光照在田边的池塘里,潭水反映了霞光,像刚出鞘的宝剑闪出的光芒。只是刀剑的光泽过于冰寒,而那潭水的金光却有些暖洋洋的。

  站在别人家新房的阳台上,看着夕阳渐渐西沉,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酸酸的感觉。丢了烟蒂,再抬起头,那道霞光便不见了踪迹。美丽的事物总是稍纵即逝,这世上的许多其它的事也一样,错过了便错过了,永远都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重头再来。就像此刻这般,这个世界永远都不可能再有一个同样的晚霞给我看了,即便是有相似的,也仅仅只是相似。它回不到这个时间,回不到这个地点,而我能做的,惟一能做到的,只有把这一刻的它放在脑海里,有机会的时候再拿出来细细回味了。只是,连我也不清楚,它鲜亮的颜色,可以在我的心底保存多久。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这才发现,站在这个高度,竟可以看到白天完全不能看见的景色——市区的夜景。平日里想是“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缘故,没觉得这个城市有多么美丽,可此时它展露在我面前,竟然气象万千,闪闪烁烁的五彩的灯光在夜色中把这个城市点缀得璀灿生辉,像是被哪个神仙一不小心打翻了的珠宝箱子。

  想来,是夜色能掩盖一切罪恶,一切不美好和一切丑陋的缘故吧?呵……我如何能够不喜爱这座城市?如何能够不被它勾引?它闪烁着妖艳的光采,就像伊甸园中的夏娃,明知道那蛇引诱她吃下去的是罪恶之源,仍是无法抵挡那邪恶的魅惑。

  阳台的门突然被推开,同时传来庄羽的声音:“帮帮忙吧,老涂,我是真不知道找谁了,我也不知道老总叫我们今天突然出外景……”

  “你真是想得出来,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我拜托你帮帮我好不好?”老涂踏出阳台,一脸头大的表情,“我可不敢答应你,你自己去跟我老公说……”

  “他不把我杀了才怪……”庄羽紧跟着出来,“我会被千刀万剐。”

  “你也知道呀?”老涂白了她一眼,“那你还提这么无礼的请求?”

  不知道小庄又有什么事要为难她的死党了。吃过晚饭,就看到庄羽把新娘子拉到一边,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什么,只看到老涂皱着眉头,头摇得像拨郎鼓似的。

  她俩都没有注意到我,我突然有些尴尬,我可没有偷听别人隐私的嗜好。顿时全身都不自在起来,忍不住出声轻咳一声。

  “我是真的没办法……”庄羽听到声音,转头看到我,怔了怔,“骆琳你在这里啊?”

  “我不想让人以为我是偷窥狂。”我微笑。

  “瞧你说的。”老涂白了我一眼,道,“骆琳,你帮帮忙,求她饶了我吧?这姑奶奶想要了我的命呀。”

  “要你的命这么容易啊?”我微笑着打趣。

  “不是要她的命,只不过想让她帮我照看我朋友的小孩儿几天,我们今天晚上要去成都出差,实在是不放心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庄羽苦着脸,可怜兮兮地哀声道,“老涂……”

  朋友的小孩儿?可是老涂口中那个名叫“天使”的“小恶魔”?

  “你别叫我。”老涂把脸扭到一边,不去看她的低声下气,“若是平时倒也罢了,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而且你这一去还要五天,你也太……”

  “我知道我是很过份,我知道我知道。”庄羽连声道,“可是你忍心看Angel一个人呆在家里吗?她还那么小,她会害怕的……”

  果然是那孩子,怪不得老涂不愿意去了,何况,要她在新婚之夜跑到别人家去看孩子,庄羽的要求也实在是过分了些。

  “我可不这样认为。”老涂打断了庄羽,皱着眉道,“小庄,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了,这小女孩儿并不像你所说的那么柔弱。”

  “她会乖的,我保证,这次她一定会很听话。”庄羽一味地使用哀兵政策,“我保证……”

  “你哪次的保证生效过?”老涂有些微怒了,“不行,这次绝对不行,如果你不想我离婚,你就找别人吧?”

  “你叫我现在到哪里去找人啊,又不是个个都有时间……”庄羽猛地顿住声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过头看我,“骆琳?对了,我怎么没想起你?”

  我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干嘛?”

  “你去好不好?帮帮我的忙。”庄羽兴奋地拉住我的手,如释重负地道,“我怎么把你给忘记了。”

  “我?”我啼笑皆非地看她,“你没搞错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庄羽的表情得意极了,“你想想,你现在又没上班,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现在不正好找个事情来做,我朋友出的工资可不低呢。”

  我有些反感地看着庄羽的志得意满的表情,凭什么她就以为我一定会答应?求人帮忙却是一副施恩的口吻。我现在是失业了,可是我并不是急需一份工作不可。而且,在听闻了那位“小天使”的可怕之后,我也心有余悸,“我天天在家上网呢,怎么会没事做?”

  “你就当作帮我的忙好不好?老涂你也帮忙劝劝嘛,这本来是你的责任,如果骆琳答应了,你不就不用去了?”庄羽又开始使出缠功了,真不知道她死缠烂打的功夫是从哪里学来的,我跟她不过是点头之交,这样的黏乎劲儿,未免过余了。

  我有些好笑地抬头看老涂,她一脸为难的表情,我知道她是因为知道那小女孩儿的底细,所以并不希望我也卷进去,但是,庄羽又是她的好朋友,她又不忍心看她这么求人而无动于衷。

  罢了罢了,就当是帮老涂一个忙,我叹了口气,“行了,我答应你。”

  “耶!”庄羽一下子抱住我,一迭声儿地大叫,“谢谢!谢谢!”

  “不过我只答应帮你照顾这几天,等你们出差回来,就另外请人吧。”我拉下她的胳膊,“你到时候可别又跟我说没办法什么的……”

  “好的好的,一定没问题。”庄羽高兴地道,低下头在皮包里掏出一把钥匙,塞进我手里,“Angel的爸爸和其他同事已经出门了,我没有时间了,得赶回家收拾几件行李跟他会合,所以没时间带你过去,一会儿老涂带你过去吧。老涂,没问题吧?”

  “是——大小姐。”老涂有些无奈地叹气,“我会事无巨细地交代骆琳的,你就放心地走吧。”

  庄羽嫣然一笑,转过身急急忙忙地走了,我看着她风姿绰约的背影,轻声道,“女人都是这样吗?”

  “什么?”老涂微微一怔。

  “把男人当成了自己的全部。”我不以为然地玩着手里那把光秃秃的钥匙,淡淡地道,“甚至爱屋及乌。”

  “听起来像在嘲讽我。”老涂笑,有些歉然地,“小庄有时候说的话是不怎么中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呵怎会。”我的嘴角噙起一抹微嘲,“你以为在看过前公司那些官僚的嘴脸之后,我还会跟什么人生气?”

  我没有那么富余的时间做这种无聊的事,小庄于我,泛泛之交而已,何况,我从来不为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老涂微微一愕,纵声大笑,待她笑过,我淡笑道,“只是,感觉像上了贼船。”

  “你本来就是上了贼船。”老涂苦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实在不该答应她的。”

  “我不想你为难。”我淡淡地道,“反正也只不过是这几天,忍忍就过去了。”

  老涂满脸担忧地望着我,唇微微张开,又合上,顿了一会儿,才轻声发出叹气一般的声音,“希望如此。”

  ②收拾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老涂带着我来到了那小女孩儿的家门口。

  这里是高台住宅区,位于本城的北部。道路两旁都砌有高大的石墙,夜间很少有人在这一带行走。一看而知,这里住的都是大户。所幸Angel的家不是那些单门独院的小别墅,而是在这个住宅区里的其中一幢居家楼上,不然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还真是有些吓人。不过能住在这里的人,主人的经济环境多半不坏。那孩子家的楼层不高,只到三楼,不过因为这个小区的位置本身比较高,所以能看到比较不错景观。

  老涂看了我一眼,伸手按响了门铃。我突然有些紧张,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我的心跳快了起来,仿佛铁门后面潜藏着一头恐怖的怪兽。有钱人家的孩子,多半被宠得无法无天,这点认知我还是有的,但是由于老涂的警告,我不免仍有些忐忑。

  在还未到达这里之前,老涂已经在路上慎重地警告过我了,“反正你也只是去呆几天,我也不多说什么,只要那女孩儿发浑的时候,你防备着躲开就行了。”

  “这么可怕?”我不以为然地笑了,“不至于吧。”

  “你别不当回事儿。”老涂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到时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至于其它,老涂也解释得很详细,Angel家的清洁和三餐有钟点工负责,我的工作只是陪伴她,帮她梳洗,检查她每天的作业,因为已经放署假了,所以不用再接送她上学放学,但是不管她去哪里,都得跟在一起。

  听起来,跟别的保姆也没什么区别。门铃响了数声,无人出来应门,老涂皱了皱眉,又按了一下门铃。

  过了半晌,门内终于传来一些细微的门锁声,然后,铁门上的小窗子拉开了一条小缝儿,传出一个小女孩儿细声细气的声音:“是谁?”

  “Angel,是我,涂阿姨。”老涂轻轻拍了一下门,“你开下门好吗?”

  “你来干什么?我不是叫你不要再来了吗?”小女孩儿的声音骤然尖锐,“你上次害我被爸爸骂,我不要你再到我们家里来,你快走。”

  “Angel,是你爸爸让我过来的。”老涂贴着门道,“你开开门,你爸爸另外请了一位阿姨来陪你,我只是带她来,我不会进来的。”

  “我不管,你走,我才不要你……”女孩儿的声音由近而远,然后,半天都没有回音,老涂有些急了,“Angel?Angel……”

  “你不是有钥匙吗?”我提醒老涂,“怎么这么糊涂?开门进去不就行了?”

  “可是,Angel会不高兴的……”老涂有些为难。

  “怪不得那孩子这么无法无天。”我有些恍然,“还不都是你们迁就出来的。钥匙在哪里?给我。”

  老涂从挎包里拿出钥匙,我一把抓过,打开铁门,屋子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静得有丝不同寻常,老涂按下电灯的开关,屋内刹时灯火通明。

  “Angel?”从玄关进了客厅,仍是不见小女孩儿的踪影,倒是让我有空稍微打量一下房间的陈设,褐色的木地板,褐色的电视柜和茶几,电视柜后墙的博古架也是褐色的,摆着些零碎的装饰品,蓝白条纹的布艺沙发,上面甩着几个黄黄绿绿的靠垫,沙发背后的墙上有三个凹槽,各自整齐地码着一排书,沙发右侧提了一级约两米宽的台阶,台阶上摆着一张低矮精巧的围棋桌,两侧甩着靠垫,再向外,就是一整面的落地窗,没有拉上窗帘,窗外,山城璀灿的夜色尽收眼底。

  “Angel?”老涂却是与我的心情不同,急急地走到一扇紧关着的卧室门前,轻轻拍门,“Angel?你在不在里面?你回答阿姨一声好吗?”

  门猛地打开,迎面飞出一个抱抱熊,紧接着又是一只斑点狗,“出去,我不喜欢你,我不要你来我家。”

  “Angel……”老涂七手八脚地接住两个绒毛玩具,狼狈地道,“别胡闹了,我带了新阿姨来陪你。”

  “我不要人陪。”说话间,又一只充气乌龟被甩了出来。

  我有些瞠舌了。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跟小孩子接触过,我天性喜静,不喜欢小孩子的闹腾,普通的磨人已经够烦了,何况这样爱发脾气的孩子。怎样的纵容才“造就”出这样的孩子?我忆起我幼时,稍稍犯错就会被父亲揍得鼻青脸肿,父亲管束孩子的信条是“黄荆棍下出好人”,若是敢像这孩子一样没大没小,怕是早就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了。

  “Angel,别这样,新阿姨会笑话的。”老涂抵挡住那孩子的玩具攻势,避开甩落一地的公仔,踏进屋内,我赶紧跟进去,这么霸道的小孩,究竟长了怎样的三头六臂?

  倒令我大大地吃惊了,那孩子漂亮得不似真人,全身上下都像是上帝偏心造出来的,五官精巧得像是中国版的芭比娃娃,我一时差点忘了眼前的状况,竟有些怔忡。怎样漂亮的父母才能生得出这么漂亮的孩子?她的模样,倒真是应了她的名字,像是一个遗落在凡间的天使,只是,眼前这天使的神情却是恼怒的,像一头发狂的小狮子,就连头上一对刷子似的小辫儿也跟着她说话的语气变得硬邦邦的,“你说你不进来的。”

  “对不起。”老涂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阿姨担心你出事。”

  “我没事,你可以走了。”小女孩蛮横地叫嚣,拼命地想将老涂推出门去。

  “我就走。”老涂蹲下来,抓住孩子的双肩,“我把事情交代完了就走,好不好?”

  “不,我要你现在就走。”女孩挣扎着,尖声大叫,死命想要挣脱老涂的手,“你放开我,不要你来管我,你滚出去,滚……”

  “Angel,这是骆琳阿姨,你爸爸出差这几天请她来陪你……”老涂攥住她不放,任她在那儿又扭又打又叫又挣扎。

  “不听,我不听,你快滚出去。”女孩儿尖锐地嚷着,拼命地挣扎,仍是挣不开老涂的事,于是一低头,狠狠地向老涂的手腕咬去。

  我倒抽一口气,算是明白老涂前段时间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调皮的孩子倒也见过几个,但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蛮横粗野的孩子,小女孩狂燥地瞪着老涂的眼睛里有愤恨,有仇视,有恼怒,甚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我突然觉得有些冷。天知道,我有些后悔答应了庄羽看护这个孩子了。

  “呀!”老涂痛叫着松开手,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气得双唇都在哆嗦,“你,你又咬我?你这个坏孩子,谁愿意来管你,你这个小魔鬼,以后再也没人愿意理你……”

  “你骂我?你竟敢骂我?我烧死你、烧死你……”那小女孩儿向着老涂直冲过去,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啪”地打出火苗儿,还未等我俩反应过来,就往老涂的长裙点去,老涂穿的长裙竟是极易着火的面料,一下子,火势就在裙摆上漫延开来,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臭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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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17 01:28:48 |只看该作者
正文  第十五章

  ①安然轻轻地踩住刹车,车正好停在我家楼下的一条小道上。透过汽车的挡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前方的几盏路灯,才晚上十点过,大街上依然车水马龙,小区内却安静许多,夜间很少有人在小区内行走活动,小道两旁的树林稀稀落落,路灯的光线很暗。
  “到了?”我有些恍惚地抬起头。

  “嗯。”安然轻声应着,打开车门,走到车尾取出我的行李箱。我跟着出来,想接过他手里的行李,“我自己拿。”

  “我送你上去。”他格开我的手。

  “不要。”我固执地拖着自己的行李,“我自己上去。”

  今晚已经够了,我被这男人看尽了狼狈的可笑的一面,现在我要回家,回到我仅有的,惟一的领地。没人能够妄图占有这一块隐秘的空间,我不需要一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侵略我仅余的地盘。

  “你还是这么固执?”男人有些微恼。

  “我没有邀请你。”我闭上眼睛,突然觉得很累,如果再跟这男人争辩下去肯定会崩溃,“请你让我自己上去。”

  安然微微一怔。

  远处突然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稀疏的树林间隐约传来一丝亮光,我仔细一看,是车灯。

  车同样停到我家楼下,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我看清那车里的人,突然松了一口气。呵谁会料到我会今天回家呢?不知道是我的运气好?杨的运气好?还是我们的运气都好?

  我松开了紧紧拖着的行李袋,扑进刚刚下车的男人怀里,他向我伸出滚烫的双臂,突如其来的温暖令我的全身忍不住微微颤栗着,男人抱紧我,语气有些微微的讶异,“幺幺?怎么了?”

  “我累了,送我回去。”杨温暖的怀抱是安全的,我不用再担心什么。

  杨抬起头,看了对面的安然一眼,低下头问我,“你朋友?”

  “啊?安然。”我转过头,微笑着对安然道,“这是杨。”

  “你好。”两个男人的眼神在空中交会,伸手互握。

  “不打扰你,我先回去了。”安然望着我的目光深沉,无喜无怒。

  我轻轻颔首,看着他发动汽车绝尘而过。杨低下头轻声问我,“没事吧?”

  “没有。”我淡淡地微笑,能有什么事呢?我和安然,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再有交集,“我们上去吧。”

  ②拥抱。紧紧地抱住杨,就像一个在荒凉的海中溺水的人紧紧地抱住了一根残桅断桁。我的脑子感到晕眩、颓丧,仿佛被束缚在一团漆黑里,失去了光明。甩下T恤,蹬掉长裤,就像蛇脱皮一样一层一层除掉身上重重的束缚。不,我不能再被束缚,我渴望着那柔滑的,壮健的,充满生命力的钥匙,开启我身体尽头那道关闭已久的黑暗的门。

  “幺幺……”杨微微有些疑惑,欲望的火焰如此凶猛,这是他以前从未发现的主动。

  “嘘……”我一脚踢开自己刚刚甩落在门厅的衣物,抬头望他的眼睛,里面的宠溺依然如故,我的胳臂绕在他的身上,开始急切地清除他身上阻止我欲望前进的障碍,“什么都不要说……”

  只需要身体来感受,感受我柔软的身躯,感觉一个女人在与命运搏斗的那种令人发狂和令人气恼的紧张轻颤,哦上帝,如果我不肯屈服于那谜一般的命运,那种女人的命运,你会怎样报复我呢?

  就像火山暴虐的喷发,我浑身的细胞都在一个个炸裂,我身体里滚动着翻腾着飞溅着挤压着奔流着燃烧着喷涌着疯狂的熔岩。我想自己一定是快要死了,快被那滚烫的拱动的热烈的坚定的无法承载的熔岩灼焦淹没吞噬。

  花洒冰凉如柱的水珠,似乎想把那逼得人发疯的灼热从身体里驱逐出去,它痛快淋漓地冲刷着那疯狂的热烈的粗暴的熔岩,激溅起每一团掉到地上的岩浆,都燃着一团团小小的火焰。起飞了……我神智不清地想,是的,这就是起飞了……就像青蛇与白蛇纠结着缠绕在竹林顶端的最初,两片云在空中相遇相撞,雨水也像这花洒的水柱自空中滂沱而下,两条巨蟒紧紧缠绕,分不清彼此……巨大的雷声交织成惊天的闪电,狠狠地刺穿我的身体,白蛇像一根绷紧的弦忽然断裂,失控地滑下竹枝,向地面坠落,在接触到黏湿泥泞的地面的那一刻突然炸裂,粉碎,飘散……我忘乎所以地尖叫,所有的颜色渐趋暗淡,然后变成了灰色,终于完全消失……消失……

  “醒了?”

  我转过头,看向杨,他的眼中有一丝隐约可见的疲倦,我的头仍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几时醒的?”

  “一直都没怎么睡。”杨用胳臂搂过我,面颊贴着我柔软的长发。

  “对不起。”我轻轻吻了吻他的下颔,歉然地,“昨晚你的手一直这么枕着吗?”

  “没事。”杨微笑着,伸手撩过胡乱搭在我脸上的一缕头发。

  阳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缝儿里偷偷爬进室内,地板上有些斑斑点点的亮光。空气中有一道光柱,我和杨的呼吸像微尘在阳光里飞扬,屋子里充满了暧昧的汗水味儿,混和着淡淡的烟味,散发着一种叫做温情的味道。我淡淡地微笑,即使并不爱对方,但是和他呆在一起的每一秒却都是享受。

  我喜欢这样的气味,让我觉得在孤独的房间里吸进一口空气的时候,不再那么阴冷。抓住杨的手,一下一下地捏着他温厚的掌心,纤长的手指,粗砺的茧子,然后,我突然冒出一句令我们俩都措手不及的话,“杨,我们结婚吧?”

  我怔住了,然后,感觉杨的身体也微微一僵,搂着我头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

  “幺幺,你爱我吗?”杨低下头,平静地望着我。

  我小心地侧过身子,凝视着杨的眼睛。爱他吗?他温柔的眼睛,温柔的唇,温柔的手,温柔的拥抱和爱抚。我可以肯定地回答,我是喜欢他的。可是,爱他吗?

  我在他的凝视下有些瑟缩了,“对不起。”

  杨亲吻我的额头,托起我的脸,“幺幺,我不要你在内心彷惶茫然的时候下任何决定,我不是你的浮木。我更愿意你在清楚地认定你自己要什么的情况下说这句话。请原谅。”

  不用再多说什么,杨其实什么都明白。我抬起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为自己感到羞愧。

  杨的双臂痉挛地抱住了我的后背,他低下头,温柔地吻我有些干裂的唇,就像一条游曳在水草之间动作优雅的鱼,“丢了这份工作,有什么打算?”

  “没有。”我闭着眼睛,专心地体会他的唇。

  “要不,你到我公司来……”

  “不要。”我猛地睁开眼打断他的话,我不需要这种好意,即使是杨也一样,恼怒地瞪着他说话的唇,“你就不能用心点儿吗?”

  杨从喉腔里发出低哑沉闷的笑声,拥抱着我的双手像一把铁箝将我箍紧。

  ③接到老涂的喜帖,才恍然时间在流逝。

  又过了一个月,因为整天窝居在自己小小的领地里足不出户,竟也忘了时日。所幸的,许是因为杨的出现,安然竟然没有再来烦过我。心情是平静的,前段时间的恍惚,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了,那些不安,那些忐忑,就像是做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可笑的梦。

  “我不管,你这次一定要做我的伴娘。”老涂的电话里嚷嚷,声音满是幸福的甜蜜。

  “你换一个年轻的女孩儿行不行?”我无奈地低叹,“几曾见到我这么老的伴娘?”

  听说给人家做过三次以上的伴娘,就很难嫁得出去。如果算上这次,我都是第七次做伴娘了。老天!这样的伴娘会不会影响新娘的姻缘呢?得去翻翻相书才行。

  “不行。”老涂的声音严肃起来,“我不信任她们。拜托啦骆琳,我一辈子才结一次婚,你这都不帮我?你真不够朋友……”

  “行啦行啦,再说下去我都成千古罪人了。”我打断她,苦笑,“这个月十八号对吧,放心啦我会准时到的。”

  “不准迟到。”老涂心满意足地叮嘱,“早上七点,在‘钟爱一生’化妆,要是误了我的时辰看我饶不饶你……”

  “知道啦……”是不是每个新娘子都是这么罗嗦?还是沉浸于这样的罗嗦,才觉得幸福?

  “钟爱一生”是本市最有名的一家婚纱店,经营着婚纱出售、出租、化妆等全套的新娘妆饰服务,从那里走出来的新娘子,一个个都美得赛过天仙。

  但是,洗尽铅华,回复本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觉得那一刻不过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凌晨六点三十,闹钟很尽责地把我叫醒,我打着呵欠掐断了它的叫嚣,起床洗澡,洗头,换上昨晚我就准备好的服饰,水蓝色的吊带曳地长裙,水蓝色的绢花鞋面高跟拖鞋,我一直很喜欢各种各样性感的高跟拖鞋,穿在脚上,给人一种很容易脱下来的联想。

  只淡淡地化了眉,涂上唇膏,我从来不用那些繁琐的眼影腮红眼线睫毛膏之类,也从来不用粉底,皮肤的质感一直很好,使我看上去比我的实际年龄年轻一些。

  长发简单地挽了一个髻,用一支景泰蓝的发簪固定,一看钟,已是七点过十分。匆匆赶到“钟爱一生”,老涂已经在化妆了。

  “你迟到啦。”见我进来,老涂“哇哇”怪叫,一点也没有身为新娘子应该有的娇媚羞怯的自觉性。

  还没来得及理她,一个小摄相机就举到我的面前来了,“美女!笑一个笑一个……”

  不用想也知道举着摄相机的人是谁,我又站又坐又转圈儿地摆了好几个动作,才被她饶过去,放下摄影机的女子扬起一张性感成熟的脸,果然,除了老涂的死党还会有谁?我市最漂亮的女主持人之一——庄羽。

  “骆琳,你怎么化妆啦?”庄羽看我坐下来,愣了一下,“不是跟你说了,伴娘妆要到这里来化么?是赠送的……”

  “不用啦,那么浓的妆,我不习惯。”我平时是根本不化妆的,若非是遇到今天这种场合,我才懒得蹂躏自己的皮肤。

  “那就小庄化吧。”老涂插了一句嘴,“反正由你主持婚礼,妆浓一点也没什么。”

  于是小庄手里的摄相机落到了我的手上,新娘子化妆的花絮是不能错过的。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脸上的妆才化好,化妆师开始给老涂盘头发。新娘子此刻的脸像个精雕细琢的面具,千篇一律的大眼睛长睫毛柳叶眉樱桃嘴,脸像剥壳的鸡蛋,上面堆着那层厚厚的白粉看不出皮肤上的任何暇疵,我有时很担心,怕她一说话那些粉就“扑扑”地往下掉。

  漫长的化妆时间终于过去,当老涂从化妆镜前站起来的时候,不能不叫人眼前一亮,怎么说也是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功夫雕琢出来的美丽,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美女作坊”。新娘子身上的婚纱是“钟爱一生”最新的款式,抹胸露肩,腰间和裙摆的珠片璀灿生辉。妆是无懈可击的,头顶上的三支洁白的香水百合散发着浓郁的幽香,撩人心脾。

  “真漂亮。”我和坐在化妆镜前的小庄一同发出不由自主的赞叹。

  “漂亮?”老涂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小心翼翼地确定。

  “保证把新郎倌迷死。”我帮她理了理长长的头纱,打趣道。

  老涂这才有了一点娇羞的模样,斜着眼睛白了我一眼,笑道,“羡慕吧?”

  “为什么要羡慕?”我装作不解。

  “骆琳,你也应该搞快些了。”老涂拿起了手套,调笑道,“到时候也可以跟我一样漂亮啦。”

  “算了吧。我才不干呢。”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加思索地反驳,“你不知道吗?这就是引诱夏娃走向罪恶深渊的那只苹果。”

  “噗嗤!”小庄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化妆师的口红刷子立即把她的下巴也刷得通红。

  “拜托,我结婚呢,说得好听点儿行不行。”看着化妆师和小庄手忙脚乱的惊呼,老涂又好气又好笑地轻轻捶了我一拳。

  我淡淡地笑。难道我有说错吗?我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虽然这实话不怎么中听。一切美好的事物,不过是过眼云烟的幻觉,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罢了。

  “老实说,骆琳,我真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老涂开始细声数落我,“你真的是打算做个独身主义者?”

  “有什么不好?”我淡淡地道。

  “那就体会不到被人需要和被人关怀的滋味了呀。”老涂不以为然地白了我一眼,“感觉自己和对方在彼此的心目中都是最重要的人,很幸福呢,你体会过吗?”

  我体会过吗?体会过吗?……明杰,你说呢?即便是当初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我放弃所有的自我,我也没有过你有需要我或关怀过我的体会,那么?幸福吗?不,不幸福。我是一个贪心的人,不求回报的爱情是男人的童话,曾经以为,我没有你会不行,我会再也活不下去,可是,从跌倒,到爬起,再一路蹒跚走到至今,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脸上好痒。”老涂的皱眉打断了我的沉思,一抬眼,见她正伸手向自己脸上抓。

  “别动。”我、小庄、化妆师全都齐声大喝,吓得老涂的手悬在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一抓就完了。脸上就留下一条印子。”化妆师叮嘱她,“痒也只能忍着。”

  “天……”老涂发出一声悲鸣,“给我想想办法,真的是很痒。”

  不痒才怪,大热的天儿,脸上罩着这么厚一个面具,我微笑着取笑,“那你是要漂亮,还是要抓痒?”

  呵呵,施了诅咒的苹果,这么快就显示出它的本性来了。怪不得人们常说,最美丽的事物通常也掺杂着一点儿邪恶。

  接下来是冗长累人的一天,先是接送的种种步骤,然后是喜宴之前繁琐的仪式,再就是喧闹嘈杂的的喜宴……到下午三点多钟,才有时间返回新郎家,等着吃完晚饭后的闹洞房,看看吧,结婚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

  太累了,这一天对我来说。何况,向来不太喜欢这么多人这么闹腾还有这么浑浊的空气,我拿了自己的包,悄无声息地避到阳台上。

  七点过十分了,天还是异常地亮。老涂的新居在市郊,地点在现在看来还是挺偏僻,但据说这个地区是未来二十年的发展方向,所以到处都可以看到施工的工程队。阳台外面就是大片的农田,不间断地传来阵阵蛙鸣,这是在市区内绝对无法听到的声音,说实在的,我并不觉得好听,只感到聒噪。

  低下头,从皮包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支香烟。没有立即点上,我抬起头,望着阳台外的田地出神,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松林,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牛粪味儿,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耳边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最为甚的还是蛙鸣。还是这里的空气好些,刚刚在屋里闷得就快窒息了,众人呼出的废气加上烟味儿、酒味儿和女人们的香水味儿混在一起,引得我的胃一阵接一阵地痉挛。

  我好像天生就不喜欢热闹。从幼时开始,就不喜欢各种各样的庆典活动,包括婚葬庆典、祭典,节日的各种各样的活动,家族间的聚餐,同学间的聚会,每一件,都令我感到无法言喻的厌烦。明明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偏偏总是逃不开,从小到大,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不喜欢的地方与人强颜欢笑。我厌烦那种热闹的气氛,厌烦那些或欢笑或悲泣的噪音,厌烦那些聒噪的音乐,在这样的气氛里呆的时间稍微久一点儿,我就会觉得耳鸣头晕。安然没有说错,我是不喜欢酒吧、迪厅一类的场合,在去“泡吧”帮忙之前,我鲜少涉足这类地方,虽然后来习惯了那里尖锐的噪音,可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那里。

  怎会又想起安然?骆琳,难道这名字还没有从你的心底驱逐,反而潜藏更深?我怔了怔,拿着香烟的手指微微一抖。不行!骆琳。绝对不行!

  手忙脚乱地翻出打火机,哆嗦着点燃了指尖的烟,雪白的烟雾谜一般地在空中漫延。靠在阳台的墙角,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闪的火星不再在指尖轻颤。

  骆琳,你应该是一个耐得住寂寞,也会享受寂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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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①今晨还是阳光明媚,晌午的时候老天就沉了脸,吃过午饭,雨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雨下得并不太大,但也不是稀稀疏疏的蒙蒙细雨,秀山牧场的雨景有个特点,便是一下雨就会起漫天大雾,远处的景是看不着了,天地间只余了白茫茫的一片,即便是在咫尺之间,物体也只有个隐约的轮廓,行走在这里的环境里,仿若来到了九重天般的令人恍恍。到下午的时候,雨势开始狂暴,浓重的白雾才略散了些,推开我办公桌左手边的窗户往外看,正好可以看到江对面的景色,不由有些怔了。前两天天气很好,江那边的山水也看得很透彻,那是我见惯的风景,也觉得没什么稀奇。今天却有些不一样了,因为下雨的缘故,山下的长江已经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当中,江对面的山连绵起伏,俨然一幅泼墨山水的势头,绿是见不着了,只余了黑白灰:黑山、白云、灰雾。深深浅浅的黑,深深浅浅的白,深深浅浅的灰,却素得让人再也移不开视线,水墨画的耐看,便在于此了。
  我倒是很想就这样开着窗户看风景的,可惜冷风乍起,只得避着风头关上窗户,继续埋头在我的库存报表里。工作是日复一日的千篇一律,偶尔的点缀是我与着那目光邪邪的男子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在这方面我早就具备了动物一般的机警与敏税,那源自女人最原始的一种本能。我乐于见到男人们一次次猎捕失败后的沮丧与垂头丧气,那种由我对那些高高在上的男人们制造出的挫败时常令我产生出莫可名状的快感,在这样的快感中,我全身的四肢百骸都会产生出一种类似打摆子的妙不可言的轻颤!呵骆琳,看你是多么变态的女人。

  如此,接到男人恼恨的电话似乎早在我的意料当中,因为这种沮丧和挫败终会有不耐和到头的时候。

  “骆小姐,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声音听起来倒是彬彬有礼,只是那搁电话的粗暴令我知道,今次要摆脱他绝非如此容易。

  搁下电话,我若无其事站起来往外走。从总经办到于副总的办公室,得走出短短的走廊,从大堂上二楼,再走到走廊的尽头。当然这其间我会遇到很多人,所以我故意走得很招摇,幸好我今天穿了高跟鞋,细细的鞋跟敲击在大堂黑漆漆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夸张的“嗒嗒”声。

  敲开于副总的办公室,我站在门口,冷静地看着伫立在窗前的男人。

  “坐。”他望着窗外,并不回头,指间的烟雾缭绕而上。

  我关上门,坐到了沙发上。不说话,沉默地打量着宽大的办公室,三人组的米色真皮沙发,茶几上摆着一套精致小巧的功夫茶具,一个大玻璃烟缸。沙发的一边立着一台饮水机,另一边立着一个奢侈的柜式空调。我忍住笑,空调相对房间来说显得太大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冻上一天,骨头缝儿里都降了温,晚上回家就把自家的电全省下了。

  沙发对面几米处是一张气派的办公桌,配有舒适的真皮软椅,桌上办公用品一应俱全,软椅后是一溜儿的文件橱,侧面的墙上一幅龙飞凤舞的书法,颇具神韵。另一侧是巨大的玻璃墙,从头到脚嵌了一整面儿,窗明几净,若不是玻璃与玻璃之间的支撑,几乎会让人产生那一边没有墙的错觉。窗外的风景和从我办公室的窗外看过去略有不同,连绵起伏的大山全被白雾笼了,只见到小小的两处山尖,像是汪洋中的两座孤岛,只是那洋变成了乳汁般的白色,更显得那岛与众不同的神秘。就像是一个乳汁丰盈的女人,被白花花的奶水淹了身子,徒留了两座乳峰。

  略矮处那座山上有一座塔,是我一来秀山牧场就发现了的,只是平时没发觉有何吸引之处,今天它笼罩在白茫茫迷雾里,便显出它的美来了,我这才发现,那塔竟也是白色的。

  最后,我的眼光落回窗前那个男人的脸上。这样说不太准确,因为从我这个位置,基本上只能看到他一小部分侧脸,表情自是看不清楚了,只感觉神情莫测。

  男人抽完了烟,把烟蒂直接甩到了地上,用光可鉴人的皮鞋狠狠地揉碎。我的沉默令他感到有些恼怒,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的某些特性,这种令人反感的镇静和冷漠是多数人难以对付的,即使是这位位高权重的于副总也一样。

  “你说!”他转过头,狠狠地盯着我,声音十分刺耳,“要怎样才可以得到你?”

  我的唇边噙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早知道这男人已经忍不下去,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单刀直入,“我不明白,于总可是要炒我的鱿鱼?”

  “炒你?呵不……”他的目光犀利起来,带着一丝微怒,“也许我可以调你过来做我的秘书。”

  “我是王总经理的秘书。”我淡淡地提醒,“于副总!”

  他笑,看着我的眼睛带着细玩慢赏的神态,“如果我要你成为我的秘书,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倒是真的,只是,若他以为这样便能战胜我,便错了。

  “我似乎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冷冷地望着他,眼光像是蒙了一层薄霜,我微笑着嘲讽。

  “似乎……只能如此。”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和一个男人做无力的抗衡是件愚蠢的事,何况这个男人是你的上司。”

  难道他就没想过我会辞职吗?我愕然,竟会有如此自以为是的人。也许他以为我十分迫切地需要这份工作吧?不然不会对一份才三百五十元工资的工作甘之若饴。可他不知道的是,拜我的好习惯所赐,即使是把我立即丢到马路上,我还是能够心平气和地过上好几年衣食无忧的日子。

  “和上司关系不好,将来会很不顺利唷。”看来他误会了我愕然的表情,语气听起来有些自得,“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如何权衡。”

  这头自以为是的猪!我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眼波流转间,尽是轻蔑,面上却带着嘲讽的微笑,“那我只好等调令了。我可以走了吗?”

  他耸耸肩,自以为潇洒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式。

  回到办公室,我不动声色地坐下来,开始写辞呈。终于无法再敷衍拖延了,来秀山隐居的目的只是为了避开安然,绝不是把自己推进一个得不偿失的陷阱,隐居若失去了隐居的单纯,则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

  办公室里很安静,除了窗外的蛙鸣,就只剩下我手中的圆珠笔划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我突然闻到一股很浓郁的栀子花的香味,是月华今天早上起床后在山坡上摘的野栀子花,拿回办公室来每人的桌上插了一支。我抬起头看那花儿的花瓣儿已经有些发黄,想来这便是野花与家花的区别吧,野花是有些清高与傲气的,没有家花那么驯服,即便是被禁锢在瓶子,失了泥土的滋润也能活得娇娇艳艳。但野花就不同了,离开了广阔的原野和山林,失去了自由,它们便马上摆出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酷样,很有些慷慨成仁的意味儿。但那泌人心脾的花香却丝毫没有褪色,有时候我感觉它们有些像烈士,令人不由自主地发出“留得清白在人间”的感叹。

  连花都这般桀傲,那你呢?骆琳?我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思一下极其纯净。等调令一到,我就可以把这张辞呈丢到那头老公猪得意洋洋的脸上了。我想。

  把辞呈装进信封,我转头望向窗外,雨已经停了,花圃中处处可见被中午开始的疾风骤雨肆虐的痕迹,到处都是被风刮倒的柏树,足见其雨势的惊人。太阳已经探出了云层,雨后的傍晚令人惊艳,碧空如洗,云雾缭绕,翠绿的草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太阳灿烂得叫人睁不开视线,我急忙低下头,放弃了与它的对峙,仍是忍不住被刺得掉下泪来。

  ②我没想到我的辞呈会递得那么快,因为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再一次遇到安然。

  命运之神是个玩捉迷藏的高手,永不给机会让你揣测它下一步的举动,当你费尽心机去妄图了解它的游戏规则的时候,它又顺着你想像不到的轨道快速地滑动。总之,命运是你无法掌控的,也许你觉得委屈,也许你觉得不公平,但它就是这样存在的,别妄图去改变命运,改变诸神的游戏规则,那是不智的,因为神们并若人们想像的那么宽宏大量那么超凡入圣,若是他们一旦觉得自己的尊严遭到了冒犯,那就得留心诸神可怕的报复。

  当天晚上,我没有加班,躺在宿舍的床上看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翻了几页,有种不过如此的感觉,我想我大概是不会再有兴趣再去翻它的,外间如火如荼的宣传未免过于托大。合上书,甩在枕头边上,我开始怔怔发呆,正百无聊赖之际,销售部的李婧打电话过来:“骆小姐,我们要拍一个宣传片儿,想请您帮忙。”

  “说吧。”我简单地答复。

  “是这样的,因为白天下雨,只到傍晚的时候拍了一点片子,王总说这样不够,叫我们加一段儿晚上在夜总会的镜头,可是夜总会都没有客人,我们需要一些人来夜总会假扮一下。”她一口气道,“您看看帮我们安排没上班的员工来可好?”

  “就这样?”很简单的事。

  “是的,因为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拍这个片子,所以不能等。”李婧笑道,“好在把夜总会这段儿拍完了就收工,王总答应我们今晚收工后开放夜总会的大厅让员工们玩。”

  “有这种好事?”我淡淡地取笑,“可把你乐坏了吧?”

  年轻女孩儿,有几个受得了这深山的寂寞,跟我同宿舍的室友,有几个不是天天往山下跑,没公交车了就打摩的,每月花下来的车费比工资还高。

  “别取笑人了。”她在电话那边笑,“请帮忙,叫他们快一些吧。”

  “好。”我放下手里的书,开始换衣服。扮客人?那不就是托儿?我摇了摇头。反正现在这世道,做什么都得有托儿,卖衣服的有衣托儿,开酒楼的有饭托儿,不知这夜总会的托儿该安个什么名儿才好?夜托儿?我忍不住笑起来,对着镜子做了一个鬼脸。

  通知员工去玩儿当然比通知他们加班的工作好做,当然是不会听到什么怨气冲天的抱怨的,尽管知道玩儿也只是干玩,老总是不可能豪爽地拿出酒水来招待人的,无非就是在摄像机面前做做样子,可这好歹也是在这闷得出个鸟来的度假村难得的娱乐机会,自是没人愿意错过。当然,我没忘了叫他们都换上便装,既然是装腔作势,就要装得似模似样。

  然无法保持镇定的人竟然是我,那个令我可以在顷刻间丧失思考能力的男人,安然!

  我怎么会弱智地以为,不过是销售部策划的一次宣传片儿,哪会跟电视台扯上什么关系呢?然,的的确确是电视台的人,因为那跟在摄影师后面的人里有我熟悉的人影,那个眼神沧桑的男子。

  我感觉脑子轰然作响,安然似笑非笑的表情令我觉得太阳穴也一扯一扯地跳起来,他跟他的同事低声说着什么,眼神却似有若无地飘过来,像影子一样一直跟随着我,我转过身,感觉那目光如针一般落在我的背上,穿过薄薄的T恤,一根一根扎透我的后背,弄得我坐立难安。

  快逃!

  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来,我发现我已经冲出夜总会的大厅,离我最近的通道是包房四通八达的走廊,它的尽头是洗手间和杂物间,我得先去躲一躲。安然一定会追出来的,不过不用担心,只要我走得够快,一定能够甩掉他,这么多间包房,他不可能找得到我。

  因为脑子里充满算计,未曾留意到前方行来的人影。

  “骆小姐。”

  “啊。”我随意地应了一声,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继续加紧步子向前冲。

  “骆琳。”来人不可思议地叫出声,一把伸手拉住我的胳膊,“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愕然回头,望上于副总恼羞成怒的脸,“你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安然快追上来了,我着急地想挣脱被钳制的手臂,这头猪的力气真大,捏得我生疼。我又急又气地瞪着这个自以为是的于副总,脑袋一下子涨得大大的,心里刹时有一股邪火儿冒出来,“放手,你这头猪!”

  “你说什么?”于副总的嘴张得大大的,一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你听好了,我说你是一头猪!”完蛋了,我已经看到安然了,都怪这头愚蠢的猪。

  “你太目中无人了。”于副总的脸就像顷刻来袭的沙尘暴,他薄薄的嘴唇阴沉地抿了抿,就暴怒地把我推到墙上,从唇缝里透出字,“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我要你这样的女人轻而易举!”

  他的嘴来得猝不及防,紧紧地压在我冰凉的唇上,一股难闻的口气冲进鼻腔,我浑身刷地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挣扎着躲闪他散发着酸腥气味的嘴。怎么可以被安然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心里顿时觉得一阵恶心,胃在我的胸口剧烈地蠕动,又蓦地纠结成一团,在这样翻江倒海的恶心中,一股酸臭的液体冲口而出,尽数喷洒在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上。

  “你……”男人猛地松开我,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已经被冲到眼前的安然一拳击倒在地,捂着肚子蜷在地上呻吟。

  “跟我走。”安然阴沉着脸,一把拉起仍弯下腰干呕的我。

  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身后,就像围困在汪洋中的人紧紧地抱着一块浮木,可是这块浮木看起来也并非那么安全无虞,我不能触动它,一旦触动,它就会裂开,就会爆炸,就会粉碎。

  一直把我拖出了别墅区,拖进了浓密的松柏林,他才猛地放开我的手,我一个踉跄,猛地跌坐到地上。下午的大雨把地面浇得透湿,肮脏的稀泥顿时浸湿了我的裤子。

  “你这个女人,你到底在做些什么?”他生气了,我垂下头,不敢动,也不敢看他的表情,光从声音就听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为什么不说话?”他的声音仍是冷冷的,却没有刚才那么尖锐了。

  “我在这里上班。”不争气的,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丝怯怯。

  “刚才我所见到的,也是你上班的内容吗?”他粗暴地打断我,发出一声冷笑。

  那声冷笑像一件坚硬而冰凉的利器,划破了我的皮肤,却没有一丝疼痛感。我想开口反驳,可是我的嘴唇像被粘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一定觉得我是在自我蹂躏自我作践自甘堕落,我满脑子热火沸腾可是却无法张嘴为自己辩驳。

  为什么总是会被安然看到我最狼狈的一幕?一个女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还得向她避之不及的人求助,我顿时满心悲怆。

  眼泪突然涌上来,一滴一滴无声地滑落,心底似有一个泉眼被凿穿了,随后泪水滂沱。我咬紧了下唇,双肩在晚风中微微颤抖。安然蹲下来,抬起我的脸,我隐约看到他咄咄的目光含着一丝懊恼,“别哭,我并不是想让你哭。”

  他的声音异常温柔,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撩了一下,猛然哭出了声,起初是嘤嘤地抽泣,泪水一阵猛似一阵,继而汹涌滂沱,安然无奈地低叹,一把将我拥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对不起,我不是想骂你。”

  “我也不想的……”我的头轻轻靠在安然的胸前,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难过。

  “我知道,我知道……”他温柔地望着我,宁静的眼神如星星般明澈。

  黏湿的晚风有了寒意,他均匀的呼吸温暖地吹拂着我的头发,空气中萦绕着他的气息。有什么要发生了?我隐约地觉得。可是,一直到他把我从秀山牧场送回家,我预感着该发生的什么,终究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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