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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来居伴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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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闪亮的日子 作者:刘猛 军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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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9 19:32:2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第一章 1


  林秋叶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和男人发脾气了,因为结婚20年来,她和男人就没有发过几次脾气,也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她这样的女人,就是到了40岁这样的年纪,也是那种性格,谁让她的祖籍是江南水乡呢?即便在北方长大,她也还是继承了家族女性如水的性格。


  但是今天她发脾气了。


  不仅是发脾气,还摔东西了。


  而她的男人,那个一向脾气暴躁的男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把茶壶和茶杯的碎片悄悄的扫到一起,清理干净。然后象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还是那么默默的站在了林秋叶的面前。


  男人的那种姿态,和20多年前当林秋叶知道他要离开自己远行是一样的。


  只不过那时候,男人穿的不是这种毛料军装,是的确良的军装,肩膀上也没有亮闪闪的上校肩章,那个时候没有军衔。


  那个时候的男人还不能说是男人,只能说是一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男孩。


  那个时候的男人还不能说是男人,只能说是一个让林秋叶又疼又恨的小哥哥。


  可是那个时候的男人也真的就是男人,一声不吭的在林秋叶的窗户下面站了一夜。


  然后林秋叶从梦中醒来,当她拉开窗帘。


  她就看见了这个日后陪着她度过到现在这20多年的男人。


  “秋叶!我走了!”


  那个时候的男人喊。


  “你去哪儿啊?”那个时候的秋叶还是个高中刚刚毕业的小女孩,她的睡眼还没有张开。


  “我当兵了!”


  那个时候的男人——男孩兴奋的脸都涨红了。


  那个时候的秋叶张开嘴,又闭上了,想喊,又不好意思喊。


  是啊,他当兵有什么奇怪的呢?他不是一直就等着当兵吗?他不是一直就穿着他的父亲留下的老军装吗?他不是一直就对自己说,他会把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留在祖国的边疆,害的自己的心跳的厉害还崇拜的不得了吗?


  所以,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呢?


  “我会给你写信的!”


  那个时候的男人喊,然后调头跑了。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的稚气未脱的歌声就在寂静的凌晨6点半的家属院响起。然后就是被吵醒的居民的暴骂:“谁啊?大早上的抽什么风啊?”


  然后那个时候的男人就兔子一样跑的更快了。


  一会儿,就消失在那个时候的秋叶的视野。


  越来越远,真的就看不见了。


  秋叶只能默默的看着,秋叶还能干些什么?


  一直到看不见,一滴眼泪才慢慢滑过那个时候的秋叶的脸颊。


  “死鬼,也不提前说一声。”


  秋叶只能这么埋怨一句,秋叶还能作些什么。


  ……


  “秋叶,我走了。”


  10分钟前,男人再次这么说。


  这一回秋叶没有眼泪了,挥手就把正在擦拭的茶壶摔在地板上,然后又拿起茶杯,狠狠的摔在地板上。


  男人跟那个时候一样,一句话也不多说。


  收拾好地板上的残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秋叶看着自己的男人默默的走到了门口,转身对着自己:“秋叶,我走了。”


  秋叶什么也没说,秋叶还能说什么?


  男人从门口的衣架上拿下自己的军帽,戴在自己的头上,抵着头跟个新兵一样沉思许久。


  最后还是走了。


  门,轻轻的关上了。


  男人熟悉的脚步在楼道再次响起,渐渐的远去了。


  秋叶突然想起来,这个死鬼居然忘记了带药。她急忙站起来冲到阳台上,打开窗户。


  但是男人刚刚上车。


  秋叶抬起手却已经失声,和20多年前的秋叶一样。


  那辆迷彩色的三菱吉普已经开走了。


  “这个死鬼,怎么会忘记带药呢?”


  秋叶只能埋怨一句,秋叶不能不埋怨。


  但是,也只能埋怨。


  她还能怎么样呢?


  他是她的男人啊。


  她不了解他吗?


  是啊,她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秋叶默默的回到屋子里面坐下。


  她看见墙上的日历。


  今年,是1990年。

[ Last edited by peacelife30 on 2006-2-9 at 2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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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9 19:49:1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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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0年,是林秋叶和她的男人结婚20周年。


  1990年,对于林秋叶和她的男人来讲,都是特殊的一年,也是关键的一年。


  她的男人叫何志军。


  是的,何志军,一个在中国的男人里面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也是一个在中国军队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军官。


  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他居然在正团级别上校军衔踏步六年。


  六年,对于一个职业军官来讲意味着什么?


  就是已经被遗忘了。


  或者说,已经被淘汰了。


  17岁参军,18岁入党,19岁提干,21岁成为那个号称“万岁军”的王牌野战军里面当时最年轻的连长,还是侦察连长,接着被送到军校学习……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战后回防军区组建侦察大队,他再次入选,第二次走上战场……铁血青春,戎马生涯,伴随着最后一枪的消散,把一等功臣的勋章放在烈士的墓前,含泪挥别南疆。然后跟着英模报告团在全国作了巡回报告,最后默默的回到这个驻扎在大城市的军区司令部。


  然后就是等到了他的第六个正团的年头。


  是的,他被遗忘了。


  直接一点说,就是被淘汰了。


  这就是事实。


  何志军被他深深热爱的军队淘汰了。


  于是就准备转业,这没有什么好说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干部也是流水的,能熬到扛上将星的毕竟是凤毛麟角,他自己都清楚。何况他在机关里面不是那么招人待见的人物,不会来事,更不会跑首长家。首长那么忙,你就再是一等功臣战斗英雄又能记得你多久?谁让你自己不争取呢?


  何况你是战斗英雄,现在不打仗了留着你又有什么用呢?


  你那一口一个的妈拉个巴子,哪个上级——不要说上级,哪个同事忍受的了呢?


  谁让你被军区副司令亲自挑到机关里面来了呢?


  他老人家那么忙,顾的上你吗?


  再说,你好意思开这个口吗?


  何志军啊何志军,你不被遗忘谁被遗忘?你不被淘汰谁被淘汰?你不转业还想让谁转业?


  何志军很多次面对军区司令部那幢古典庄严的苏式建筑,那土黄色的墙壁上麦穗和齿轮捍卫的军徽默默的感叹。心里真的是酸酸的,不是个滋味。


  就这么走了吗?


  不这么走你还能去哪儿呢?


  最后一次,何志军凝视完那幢古典庄严的苏式建筑,下定决心转身走向自己的车的时候,有人在他的身后喊他。


  “何中队!”


  声音陌生,但是那种热情是不能被忽略的。


  何志军转过头,黑脸上一下子绽开了笑容:


  “妈拉个巴子,是你小子啊!”


  很多回忆都被眼前这张比他年轻很多的脸呼唤回来了。


  而这张年轻的多的脸,肩膀上已经是和他一样的三颗星星了。


  还是心里一酸,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耿辉——当年的小兵,现在的某野战军侦察大队上校政委利落的向何志军这个老上级,现在的军区某部上校参谋敬礼。


  何志军笑笑,还礼。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何志军笑问——如果是开会,他不可能不知道,作为主官侦察业务的部门骨干,他还不至于消息闭塞到这个程度。


  耿辉笑笑:“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怎么会知道呢?”何志军笑着反问——这个反问就是有含义的了。


  是啊,我怎么会知道呢?我都要滚蛋了我怎么会知道呢?!


  耿辉听出来了,但是他还是那样笑着:“我上午刚刚过来,这回跟你一起共事,我还真的有点紧张呢!咱们俩以后可真的要好好搭把手啊!”


  ——何志军这回是真的蒙了。


  “什么共事?”他不得不问,虽然可能很丢面子。


  “怎么?你真的不知道吗?”耿辉这回是真的诧异了。


  “我知道个鸟啊我?”何志军的脾气真的憋不住了,“我都要滚蛋了我还知道个鸟啊我?!”


  耿辉还没有回过味道来。


  何志军发了两句脾气,突然明白了。


  他真的明白了。


  他的目光投向三楼那扇宽大的窗户——那扇窗户永远是拉着厚厚的红色绒布的窗帘。


  这个时候正是中午时分,阳光洒在那扇窗户上。


  有反光。


  刺眼,何志军眯上了眼镜。


  他这几年没有几次单独进过那个房间,也没有单独和那个房间的主人说过几句话。


  但是他现在明白了。


  那个房间的主人,并没有遗忘他。


  只是,时间久了一点。


  何志军辛酸的心底暖和起来。


  “军区特种大队,我们是搭档。”耿辉诧异的说,“怎么会不跟你说呢?”


  但是何志军知道为什么不跟自己说。


  他的转业报告前天刚刚递交上去,转业的单位是这个大城市的一个公安分局,工作在此之前已经联系好了,他去了就是副局长。当然是找了关系的,他不擅长这个,但是秋叶却跑断了腿,只要转业,一下子很多问题都可以解决了,很多自然都会解决的问题全部解决了。


  他更知道,为什么让耿辉告诉自己——耿辉再会演戏,毕竟是他何志军一手带出来的兵。


  这就是那个老爷子的一个圈套。


  或者说,是一步棋。


  他何志军必然会中招——不然他还是何志军吗?


  组建军区级别的特种大队对于何志军不是什么秘密,他这个部门的干部不可能不知道,他也想过那些热血的念头——但是毕竟不年轻了啊!他在正团的位置上已经整整六年,六年啊!他再也耗不起了!特种大队也是正团编制,还是正团上校大队长啊!他还有几个三年?!何况,把一支特种部队从无到有带出来,是三年可以完成的吗?别人敢吹这个牛,他何志军敢吗?他是行家,他难道不知道是什么难度吗?


  干部部门怎么讨论的,他不知道具体的,但是知道他是候选人之一,而且希望很大。


  他在矛盾中挣扎过。


  但是转业报告还是递上去了。


  很多原因,当然是现实的原因,他不能再让妻子和女儿跟着他受罪了。


  多简单的道理,换了谁不琢磨呢?


  老爷子什么也不说,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何志军心里打着什么小九九。于是就先给你架起来,你可以不干,但是不是我对不起你——这个机会你等了多久,只有你自己知道。你不干是你的事情,我不让你干是我的事情,你不干我就换人,这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何志军心中一股悲凉的豪情油然而生。


  耿辉还在装傻:“何中队,不,何大队!怎么了?”


  何志军恶狠狠的蹬他一眼:“妈拉个巴子,你跟我玩,还嫩点儿!”


  久违的凶光一下子从他的眼中显现出来。


  耿辉不由的打了个寒战,自然立正。在前线的时候,随后就是一个耳刮子。他也确实习惯了,被眼前这个大黑脸打的兵,绝对是被器重的兵。于是他没有少挨打。


  但是没有耳刮子,现在的何志军不是当年的何中队了。


  军区机关可没有人让他打耳刮子,他也不敢打。


  “我下来再收拾你!”


  何志军戴上军帽大步走上台阶。


  “首长!”司机就喊,“阿姨还等着你呢!她不是说约好了市局政治部的主任什么的吃饭吗?”


  “不吃了!”


  何志军大步走上台阶,利落的对哨兵还礼。


  然后,他的背影就消失在大门里面了。


  耿辉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司机诧异的看着何志军的背影消失,又看耿辉。


  耿辉就笑:“你看我干啥啊?”


  司机就不敢看了:“首长,车上坐吧。”


  耿辉就上车。


  何志军从那幢苏式建筑里面再出来,已经是一小时以后了。


  他对耿辉在自己的车里并不意外,径直上了自己的车:“开车!”


  司机就说:“是!首长,阿姨早就等急了!”


  何志军这才反应过来。


  坏了,这事儿,怎么跟秋叶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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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吵架对于何小雨来说不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是也不是没有见过。甚至父亲动手打母亲也见过几次,她当然是站在母亲一边,大骂父亲“军阀作风”,然后父亲就傻了,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一点脾气都没有——他能有什么脾气?这个女儿从小到大,自己都没有好好照顾过,先是打仗,然后又是忙着军区机关那点子破事,每次晚上喝多了回家生闷气的时候,都是这个宝贝女儿给他找乐子,小的时候就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边唱边跳;大了就是给自己热毛巾,然后捏着自己的鼻子把自己推进浴室,当妈的就在一边乐。


  都说女儿跟妈亲,但是这个女儿确实是跟爸爸亲。


  所以何小雨在何志军这个糙人面前是绝对有地位的,不敢说一句顶一万句,但是一句是顶一句的。执行起女儿的命令来何志军也是不折不扣的,关键是心甘情愿,非执行不可。一次从前线回军区汇报工作,真的是恍若隔世的感觉,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心情沉甸甸的,再上去的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在前线的时候感觉不到,因为都在打仗,顾不上个人的生死。但是一旦回了后方,再上去的时候,就会被这些问题挂累了。


  送他上火车的时候,还在呀呀学语的女儿在秋叶的怀里对他的大黑脸伸出手,说出了她自出生以来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爸爸,你要回来,我想你。”


  很清晰,都不象一个还在学说话的孩子——当然不是天才或者奇迹,这个何志军也不傻,肯定是秋叶教了无数次了,就等着今天说。但是何志军还是哭了,大黑脸上的眼泪真的是潸然泪下。


  操!还有啥可以说的呢?回来!一定要回来!


  就回来了。


  ——女儿在何志军心里的地位,就是那时候奠定的。天大地大女儿最大,他就再是一等功臣战斗英雄,女儿就是女儿,这个谁也比不过。在前线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出生入死那么多次,怎么熬过来的?最后的最后,就是俩人——秋叶和女儿,再最后——当然是女儿。


  一次从前线下来探亲的时候,六岁的女儿喜欢上了一种铁皮铅笔盒——那个时候就要10块多啊!那是八几年,工资水平都不高,两个都是军人的家庭就更是可想而知了。秋叶埋怨女儿不懂事,但是小时候的小雨就跟大了一样懂事,听妈妈一说就不说话了。


  但是等小雨放学回家,那个铁皮铅笔盒就放在她的小桌子上,全新的。妈妈不在家,去医院上班了;家里只有爸爸在睡觉,小雨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这个女孩从小就爱哭,遇到感动的时候就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就跑到爸爸跟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拉着爸爸的手:“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装睡的何志军不敢睁眼,一睁眼眼泪就一定会哗啦啦下来。


  他心里发酸,一阵阵的发酸——傻闺女啊,我是你啥人啊?我能不对你好吗?


  但是没说,后来也没有说。


  于是女儿和爸爸的感情一直好的不行不行的,好的都让秋叶忌妒。


  所以,军阀作风严重的何志军在偶尔打老婆的时候,面对何小雨的冷目相对,一点脾气都没有,还得赶紧道歉,表示下次绝对不会军阀作风了,在家好好做人。


  其实哪家能有锅碗不碰瓢盆的时候呢?但是每次吵架,何小雨是理所当然的站在秋叶一边——一半是对妈妈的心疼,一半是对女性的天然反应。


  “不许欺负妇女儿童!”


  小的时候何小雨就这么喊,17了还会这么喊。


  每次喊都好使,何志军这个战场血杀出来的硬汉立即就软蛋了,赶紧道歉不算还要下保证下次不再欺负妇女儿童……


  这就是何小雨,何志军的女儿。


  不管谁对谁错,何小雨绝对是站在秋叶一边,毫不犹豫。秋叶有时候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小雨简直就是个小人精,亏的她爸爸对她那么好,从来都不会帮她爸爸说话。于是由于女儿跟何志军亲而产生的忌妒心理就会淡去很多。


  但是这次吵架出现奇迹了。


  就是何小雨站在了何志军一边。


  “妈,爸没错。”


  秋叶一听就怒了:“怎么没错?!”


  “他不是当兵的吗?带兵有什么错?”何小雨不耐烦的说,“你不是从小就跟我说,爸爸是战斗英雄,是真正的当兵的吗?他不过就是去带兵,至于吗?”


  “你啊你啊!”秋叶气的脸都白了,“你是要气死我啊?你这么聪明怎么就那么不明白道理呢?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你不是老跟我说现在是商品经济社会了吗?”


  “商品经济也得有人带兵啊?”何小雨嘟囔一句。


  “你也不看看,我这是为了谁啊?”秋叶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眼看今年就要上大学了,现在的大学多贵啊!你说说我这不是为了你,还为了谁啊?”


  “我不要你们管我!我自己勤工俭学!”


  何小雨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个,好像自己是家里的累赘一样。


  “你,你……”秋叶的眼泪真的就下来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跟泄气了的皮球一样呜呜呜的哭,“你们爷俩合起来欺负我一个……”


  何志军就哭笑不得了,谁欺负谁啊?


  当然自己是不对的,这个是肯定的——他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自己对不起的是谁。一把年纪了,逞能干什么?过几年就是作外公抱外孙了,干吗还跟自己这么叫劲呢?


  但是,理想——或者说梦想,是可以放弃的吗?


  多少次彻夜未眠的报告,多少次论证会议上的发言,多少次坐在资料室看着资料录像作笔记……都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呢?


  “请军区首长放心!我一定带出来一支第一流的中国陆军特种部队!不辱使命,不辱光荣!”


  他最后离开那个办公室的时候,在敬礼的同时,掷地有声的说的就是这句话。


  这句话,他曾经在心里演练过上千次。


  但是终于真的在那个老爷子面前说出来的时候,心情的激动还是难以言表的。


  当他转身离开,皮鞋在红色地毯上擦出静电的噼啪声。


  那一声,也是他心底的声音。


  豪情,久违的豪情就这么出来了。


  还能说什么呢?机会来了,干吧!


  他等了多久呢?只有那些不眠的夜晚知道了。


  但是,在秋叶和小雨面前,他是有罪的——这一点也是他心知肚明的。


  只是,谁让他是军人呢?或者说,谁让他何志军就是这么一个人呢?


  他的愧疚不是一点半点的,面对秋叶,其实他是心虚的。


  这个时候女儿站出来了。


  都说女儿是当妈的小棉袄,谁说不是当爸的小棉袄呢?


  这场架,就这么以何志军的胜利而不了了之。


  何志军离开的时候,小雨在上课,高三了,马上就要高考了,周末也是补课。


  小雨回来的时候,对于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母亲,心里一阵阵的发酸——其实母亲是真的不容易……


  她把书包放下,走到母亲面前:“妈,爸走了?”


  秋叶点点头,嘴里还念叨着:“他怎么就忘了带药了呢?”


  眼泪就下来了,女人是泪作的,一点都不假。


  小雨就抱住母亲的肩膀:“没事,会有人照顾他的,他好赖也是个大队长啊?”


  “那帮小当兵的,会照顾人吗?”


  秋叶深深的叹口气。


  “不说这个了,我忘了给你作夜宵了,你去看书,我这就去给你作。”


  秋叶起身去厨房了。


  小雨还坐在沙发上,想着什么。


  她在想什么呢?


  脸蛋红扑扑的小雨,一个17岁的女孩,她在想什么呢?


  那张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还真的没看出来,那个毛小子还会写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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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队在盘山公路上走着,一圈一圈的转悠。


  雾色逐渐升腾在车队的旁边,渐渐的,车队进入了那团解不开的雾色。


  两辆三菱吉普车,几辆解放卡车,再加上几辆辅助后勤车辆,就是何志军的全部家当。


  何志军在沉思着。


  耿辉也在沉思着。


  他们坐在一辆车里面,本来说正好在路上谈谈工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渐渐的谁都不说话了。


  何志军终于忍不住了,伸出手:“烟。”


  司机就说:“首长,你已经抽了今天规定的量了。”


  何志军就板下脸:“烟!”


  司机不说话,就是不给。


  耿辉就笑了:“给一颗吧,不然看样子何大队就得挠车顶了。”


  “不给。”司机头也不回。


  “妈拉个巴子找我收拾你是吧?!”


  何志军又发火了。


  “阿姨专门叮嘱过我,你一天五颗烟,不能过量。”司机还是那么平静,“我要是不完成任务,阿姨就要收拾我。”


  “那你就不怕我收拾你是吧?”


  “不怕。”司机还是那个语气,“我是被你收拾出来的,多一次两次无所谓。”


  何志军没脾气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耿辉乐了:“你从哪儿找这么个活宝?”


  何志军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你问他自己!”


  “我自愿来的。”司机还是那么平稳。


  “广东那边的?”耿辉问。


  “是,政委。”司机就说。


  耿辉仔细看看后视镜里面的司机那张黝黑的脸,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李力强什么人?”


  耿辉的语气变得沉重。


  “我叫李力刚,是他弟弟。”


  耿辉就不说话了。


  沉甸甸的往事就那么从他的心里泛出来,然后赶紧压下去。耿辉擦擦眼角,还真的湿了。耿辉怎么会忘记呢?李力强,南拳世家的后代,参军后就在何志军手下,后来跟着进了军区侦察大队,几次出生入死。最后为了掩护分队撤退,一人对搜索队数百人,宁死不屈,拉响了光荣弹。当时耿辉也在场,不仅如此,他和李力强还是住过上下铺的,虽然不是一个部队抽上来的,但是还是亲如兄弟——生死交情是什么概念,只有上过前线的人才体会的到。


  没想到他弟弟也当兵了,还就在何志军身边。


  赶紧压下去,不能想了,现在不是回想往事的时候。


  耿辉缓缓心情,还是拿出自己的烟,递给何志军一颗,对李力刚说:“小李,今天特殊情况,这是我给的,你就别记在何大队的账上了。”


  小李就没说话。


  耿辉给何志军点着,自己也抽上一颗。


  “经费的事情,还得靠你多跑。”何志军低沉的说,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耿辉点点头:“你就抓你的军事,其余的我来吧。你也不擅长这个,我去跟那些衙门磨牙吧。”


  何志军没说话,抽烟抽的很没有味道。


  车队到达了深山里面的一个废弃的营盘。有一个排长带几个小兵在把守这个原先的炮兵教导团驻地,大门都已经是铁锈了。很久没有来过车,他们炊事员买菜也是骑个三轮车就行了,从来不走大门。所以大门就是现在这个操性了。


  那个小排长看见俩上校激动的不得了,赶紧出来敬礼。


  看门的小兵开锁,怎么也打不开大锁。


  何志军心情不是很好,一挥手,小李拿着一把老虎钳子就下车了,直接把门上的铁链子卡断。然后上来几个兵,这才使劲把大门打开。


  接着就看见一院子的荒草,几只大老鼠蹭蹭蹭的跑过去,一点都不怕这些陌生的来客。


  废弃许久的兵楼满目疮痍,一块完整的玻璃都没有。


  院子里面担任看守任务的小兵们正在打牌,穿着短裤背心,也有赤膊的。


  车队进去了,那些后勤系统的小兵们才注意到来了一支野战部队。


  何志军和耿辉在荒草密布的路上走,居然踢出几个用过的避孕套。


  “办一下交接,你们就可以走了。”


  何志军对那个一直跟着的小少尉说,他也不想说什么,一直孤零零的在大山里面守着一个废弃的营盘,还想指望这些小兵们怎么样呢?自己被遗忘,难道他们不是被遗忘吗?


  小少尉激动的敬礼,转身去跟后面的军官办交接去了。


  车队在原来的观礼台前整齐的一辆接一辆一字停好,在何志军和耿辉的面前荒草丛生的操场上摆成一道绿色的风景线。


  这个时候何志军的心情才算好了一些。


  然后车上的干部和志愿兵们纷纷下车了,在车前迅速的列队。


  戴着80钢盔,穿着制式迷彩服和胶鞋,背着81自动步的精悍的士兵们在齐膝盖的荒草中整齐的站成一个小小的方阵。


  一百三十一个,加上自己和耿辉,一百三十三个。


  这就是军区特种大队的全部家当。


  时间紧迫,连自己的军旗都来不及作。


  何志军站在这一百多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官兵面前,半天没有说话。心里是悲凉的,这就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中国陆军特种部队,有多少人在以后会知道,当年的中国陆军特种部队是怎么出来的呢?经费,全军都在闹经费紧张,海湾战争以后,上级把经费把的更紧了——转轨时期的军队,还没有确定下一步的重点投资是什么地方,当然要把的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组建正式的特种部队,也是海湾战争的直接后果之一,但是该怎么搞,上级心里是没有底的。特种部队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对于习惯了大兵团作战,一直是准备大战的中国军队来说,局部战争的研究也是刚刚开始。还能要求什么呢?


  不管怎么讲,不是还是有了吗?


  在中国军队的序列里面,不是终于有了正规建制的特种部队了吗?


  1990年,一个平凡的年份。


  这一年,中国将举办亚运会。


  这一年,在遥远的阿拉伯半岛,打了一场高技术的局部战争。


  还有什么呢?


  当这一百三十三个战士向破旧的旗杆上无声升起的一面崭新的五星红旗敬礼的时候,伴随着旗杆上多年积累的铁锈渣子哗啦啦被撕下来的沙沙声,何志军知道,这一年还有什么。


  对于世界,微不足道。


  对于他和他的这一百三十二个兵,却是新的开始。


  他们在创造自己的历史。


  甚至,对于整个中国军队都可以说,他们正在创造中国军队的新的历史。


  而这个新的历史,就是在这片荒草丛生的废弃的营盘里面创造的。


  何志军和他的部下向着缓缓升起的五星红旗敬礼。


  1990年的晚春,在这个大山的深处。


  新的历史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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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还是和从前一样,何小雨在刘晓飞的“护送”下,在晚自习结束以后骑着她的那辆小坤车回家。高一的时候,她就已经习惯了。那时候刘晓飞还没有搬家,他的父亲还是军区后勤系统的一个干部,在军区大院里面,他们是不多的依靠自己的努力考上这个城市最好的重点高中师大附中的军人子弟之一;而且,是同年的同龄人。


  从师大附中回军区大院,有一段路没有路灯。这个事情也真的比较邪性,其实市政是安了路灯的,但是总是被好事者用气枪或者别的什么把这里重新变得一片漆黑。这段路位于护城河边,改革开放以后修了河边公园,白天看上去一片翠绿,加上怀抱老城穿越新城的那条清澈的河流,想都不用想会成为一条蕴育浪漫和爱情的河流。在这样的公园旁边的路上安路灯,不是找损坏是什么?当然该安还得安,被损坏也就是一晚上的事情。你也不能说损坏路灯的一代代青年错,谁都不喜欢被明晃晃的路灯照的连个地儿都没有不是吗?


  当然,因此而带来的自然会有治安事件的不断发生。


  于是何小雨每次走这条路总是挺害怕的。


  好在有刘晓飞。


  在所有的同学眼里,他就是她的保护神。


  其实他们俩在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了,军区大院就那么大点地儿,孩子们怎么可能互相不认识呢?那时候何志军刚刚调到军区工作,林秋叶也是刚刚来到军区总院,都很忙,都是工作狂,小雨自然就总是和军区大院的孩子们在一起。


  军区大院的孩子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男孩子们好战是自然的事情。老子们都是干这个的,从小就被这种职业的老子和这帮子老兵油子抱大的,不好战才怪呢!从会走路开始就玩打仗,到了会跑步的时候就开始打架,当然打仗也继续玩,不过已经是蛮有章法了。


  刘晓飞就是一代军区大院长大的子弟的典型人物,好战成性,当然打架也是成性的,为此没有少挨老子揍,但是屡教不改。渐渐的,好战和好斗在这一带的孩子里面是出了名的,上初中以后甚至发展到和大院外面的小混混们群殴。


  何小雨这些女孩们不好这个,她们喜欢跳皮筋丢沙包,喜欢玩过家家。刘晓飞这个鸟孩子就经常带他的娃娃兵们去搞破坏,犹如一群脱缰的小野马就那么冲杀过去了,把女孩们的游戏现场踩的乱七八糟。然后女孩们就哭,他们就跑,因为紧接着就是告诉他们的家长。


  那时候谈不上什么交情的,开玩笑,刘晓飞是大院里面女孩们的天敌,哪个女孩会跟他套交情?


  何小雨?更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何小雨也成为军区大院女孩们的核心。这个核心不是好战,说起来蛮奇怪的——有个你说不清楚的规律,但是绝对是真理,就是官儿越大的女儿越丑。当然也有特例,但是普遍规律就是这样。而何志军这样的上校在军区大院绝对是成把抓的,于是何小雨就出落的水灵的不得了。和她妈妈也有关系,当年她妈妈刚刚参军的时候就是当时新兵连最漂亮的女兵。何小雨也确实争气,学习好体育好性情好又勤劳,家务活从小就会干,还会电子琴参加省里比赛拿过奖。一句话就是懂事的不得了,她就成为林秋叶最大的骄傲。——那个老何曾经是她的骄傲,但是在军区大院他算个屁啊?但是谁能培养出这么出色的女儿呢?于是军区大院的女儿的母亲们都羡慕她,甚至是忌妒她。


  军区大院是个很特殊的家属院,很多事情你说不清楚。譬如孩子的学习问题,绝对是这些职业军人和他们的家属们头疼的不得了的问题。怎么这些孩子们都不喜欢学习呢?他们的父亲可都是脑筋好使的不得了的人精啊,遗传出了问题了吗?但是头疼归头疼,现实归现实。于是军区大院的孩子们到了年龄甚至没有到年龄就被套上军装送上闷罐车天南海北去当兵就差不多是唯一的选择,或者拖关系提干到时候转业回来找个工作,或者真的是天生就是当兵的材料自己干出来不靠老子。一般就是这个结果。


  刘晓飞又成了特例了。


  完全是被他老子打出来的,他老子是后勤系统的,一直就不得志,当然不是自己不能干,不得志是某种说不出来的原因。其实他老子过的真的挺郁闷的,加上后勤系统经常喝二两,对孩子就比较简单用事了——你怎么也不给老子争气呢?!


  司政后三大系统里面,军区机关的最被人损的就是后勤的干部。当时就开始流传一个笑话,其实是不对的,不过也说明他老子的那种郁闷也有别的因素——军区机关年终总结,要吃一顿。司令部的关心去什么地方吃,看看是否需要事前侦察一番;政治部的关心都是什么人出席;后勤的呢?关心的是吃完了还干什么。


  这个笑话是够损的,不过也一直流传到今天。


  他老子可不是这种人,也是希望能够在军队干一番事业的。不过确实是没有机会,就把人生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希望儿子好好学习,以后上个好大学,最好出国留学拿个洋博士,一辈子别再趟军队这汪混水。但是儿子就是不争气,不好好学习的后果就是当兵,还有什么?


  于是就打,但是打的多了刘晓飞这个鸟孩子也皮实了。


  初一的时候刘晓飞又逃学去偷西瓜,这回被他老子抓了个现行——他老子正好在农场检查军区大院的蔬菜供给情况,哨兵就把以刘晓飞为首的一群“偷瓜现行犯”——其实就是军区大院的一帮子鸟孩子,给带到他老子跟前,他老子当时眼睛就冒火了。


  打!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拿起棍子就打!


  都傻了,拦都拦不住。


  这回刘晓飞给打老实了——其实还不是因为打,那个很难打服他这种货色。是他老子哭了,边打边哭:“你为甚不好好学习啊?你为甚不好好学习啊?”


  刘晓飞可从来没见他老子哭过,平时有意见归有意见,闹矛盾是闹矛盾,但是老子毕竟是老子,儿子对老子的感情是不会变的,矛盾再大也是父子情深。


  那次以后刘晓飞就改了。


  然后就上重点高中了,和何小雨一个班。


  他刚刚见了何小雨还挺不好意思的,因为小时候自己办的那点子鸟事还记忆犹新。不过何小雨倒是不介意,她天生就是如水的性格,很难记恨什么人,何况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俩人初中不是一块的,在大院见的也不多,但是在高中就天天见了。


  当时刘晓飞的父亲还没有转业,俩孩子一起上下学是正常的事情。


  刘晓飞在重点高中学习是出色,但是还是鸟的厉害,历史和政治课经常和老师们发生辩论。而实话实说,那些师范本科毕业的年轻老师还真的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老教师稍微好点,但是挡不住刘晓飞下去就请教军区司令部或者政治部的哪个参谋或者秘书,当然也请教过何志军这种鸟人——再回到课堂,你说哪个老师是他的对手?老师学识再渊博,毕竟是中学老师讲基础知识的,怎么可能比得过那些混军区机关的老兵油子和老官油子?于是刘晓飞在高中也是鸟的厉害,最后入团问题居然也没有解决,一下子到了高三也没有解决。


  这个他老子就不过问了,为什么也不知道。


  他也不关心。


  但是何小雨是佩服他的,不光何小雨,很多小女生都佩服他。这种风云人物在校园很容易成为小女生的偶像的,更何况他还是学校体育尖子,运动会的时候从短跑到长跑,从田赛到径赛都是一把刷子,篮球也打的好足球也踢的好,他不是小女生们的偶像谁是?


  但是他就会对何小雨多看一眼。


  俩人其实话不多,那时候高中没有那么多早恋的,他们也不敢越雷池。


  就是一起上下学,周末可能会在一起研究一下学习问题。


  然后呢?没了。


  除了跳集体舞,手都没有拉过。


  后来刘晓飞的父亲转业到了一个大集团当副总,就搬出军区大院了。


  但是他还是送小雨回家。


  理由是路上黑。


  这倒是个理由,但是想送小雨回家的男生多的是。


  不过小雨也只会让他送。


  就这样,送小雨回家以后,晓飞再穿越大半个城市回家。


  没别的了。


  一直到一次模拟考试完了,晓飞送小雨回家的时候,终于给了她一张纸条。


  小雨在楼道偷偷的看了,哪儿敢回家看啊?


  “我希望 飞翔在你的小雨中


  我的翅膀上面


  最沉重的 就是你的一滴眼泪”


  小雨的脸就红了。


  到底什么意思呢?


  她的心就开始扑腾了。


  但是这个死刘晓飞什么都不说,还是那么送她回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是何小雨的心,不再那么平静。


  是啊,怎么可能平静呢?


  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喜欢晓飞的。


  只是,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但是,该怎么办呢?


  小雨又怎么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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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初上的时候,何志军和他的兵们终于给自己刨出个窝睡觉。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对情况确实估计不足,因为没有想到环境如此恶劣,当时是听说了一些的,但是还是都吃了一惊。


  粮食问题成为困扰何志军和耿辉的头等问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但是现在兵马动了,粮草的准备是不足的。


  还是体制的问题,经费迟迟没有到位,但是都等不得了,必须先干起来再说,不然又敢一年出去了,这种事情不稀奇——当时估计的很好,上山后很快第一笔安家经费全部落实,但是下午和军区联系后的结果是不容乐观的。


  放下电话的耿辉是一脸沉重,何志军不问也知道怎么了。


  “拆东墙补西墙,这回好了,没砖头补了。”


  耿辉苦笑一声,淡淡的说。


  何志军张嘴想骂,但是没有骂出来——骂人能解决问题的话,什么都给解决了。刚刚批准成立的特种大队是个独立大队,到处都得求人,连这兵跟武器都是求来的——精英尖子哪个部队愿意放?要不是副司令不得不出面下了死命令,还真的连这一百多个兵都抽不出来。你说特种部队是未来战争的需要,迫切的需要,问题是官僚体制本身就有问题,滞后就不说了,还真敢把你的经费挪到什么地方先用了。譬如盖个办公楼之类的淡事儿,说是马上就给你补上——但是现在,就是补不上了。


  说的急了那个部长就不乐意了。


  就给你挂了。


  你还得再打电话好好说,就不是为了经费了,是为了以后的工作需要拉拉关系,别把关系搞砸了。不然以后你还想不想跟管银子的部长接触了?是银子就得从他那儿下来,那么容易就给你啊?


  何况“特种大队”是个什么东西,1990的中国军队官僚机构有几个人知道的?你重要,都重要!战争少了那个部门都不行,凭什么我就给你优先解决啊?


  要为了这种事情骂人,就没法子干工作了。


  在中国某个单位当个领导,其实更多的不是干实事儿,是走平衡。哪儿象小说上写的那么容易啊?改革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就是把天给捅破了,也就这个结果,县官不如现管嘛!——何况冲动的后果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一点好处都没有。


  何志军黑着脸,在蚊虫肆虐的草丛里面慢慢的走。


  不远处野战炊事车旁,干部和兵们在开饭。


  后天怎么办?


  他在想。


  耿辉也在想。


  两个中国陆军上校,某军区特种大队的开山鼻祖,在1990年,为了粮食问题在发愁。


  岗哨已经布上了,看到大队长和政委过来,利索的一个立志敬礼:“首长好!”


  “稍息。”


  何志军还礼,淡淡的说了一句。


  士兵的钢盔下面的眼镜炯炯有神。


  “哪年兵?”何志军问。


  “85年。”士兵回答。


  “上过前线?”


  “是。”士兵回答,“老山,者阴山,法卡山,我都去过。”


  何志军点点头,没说什么。


  这就是希望,这就是种子。


  中国陆军特种部队的种子。


  士兵就立志,再敬礼。


  耿辉看着何志军的眼睛在暗夜里面变得渐渐明亮起来。


  “集合全队开会。”


  他说。


  耿辉点头:“内容呢?”


  “你主讲,讲一下南泥湾。”何志军说,语气苦涩起来。


  “这附近有几个兄弟部队,是不是可以求助一下?”耿辉小心的问。


  何志军半天没说话。


  丢人不?


  耿辉就没有再说话。


  “实在不行就这样吧,我去要军区一号线。”


  何志军苦涩的说。


  耿辉知道是找谁,耿辉也知道何志军实在不愿意这么作。这么作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何志军就会得罪一帮子人。很多人在他未来的军人生涯里面是会有影响的。


  但是何志军顾不上了。


  断粮……多么可怕的事情?


  在20世纪90年代,哪个现代化军队在和平时期遇到过?


  但是,他们就遇到了。


  何志军沉默半天,说了一句跟他现在的位置不相关的话:


  “有些事情,不改革,不要说打仗,不打仗,这支军队都要垮了。”


  耿辉一愣,但是没有说话。


  何志军叹口气,走向充作大队部的原来的小排长住的房间。


  耿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也是酸酸的。


  “你去通知参谋长,饭后集合,全队开会。”


  耿辉对那个哨兵说。


  “是!”哨兵敬礼。


  “你叫什么名字?”耿辉突然问。


  “陈勇,某军某师部侦察营的。”哨兵说。


  “城市兵?什么文化?”


  “是,青岛的。高中毕业。”陈勇说。


  “怎么不上军校?”耿辉有点意外,城市来的士兵当志愿兵的不多,尤其是高中文化的。


  “考过两次陆院,都过线了,但是被挤下来了。”陈勇淡淡的说,显然他已经习惯了。


  耿辉点点头:“去吧。”


  陈勇敬礼,转身去了。


  耿辉叹口气,看看天上的星星。


  都不说话,都默默的看着他。


  他看了半天,也没明白老婆总是说他是典型的狮子座的男人是什么意思。老婆是外企的,喜欢整这种洋事儿。他也是大学毕业,不过对这个是没有研究,学会看星星就是为了找个方向。


  他笑笑,没法子跟老婆说要断粮这事儿,要不又该跟自己说外企的办事效率怎么高,自己听了就是承认有道理,也不是个滋味——毕竟被讽刺的是自己的军队啊。这种神事儿也不是那个政委都能遇上的,算是一个挑战吧。只是,比较苦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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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9 19:59:15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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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0年的夏天来的早,好像和当时流行的太阳黑子爆炸有点关系。还没有结束晚春,五月还在中旬,这个北方大城市的温度已经是热的不得了。空调还在很多家庭属于奢侈品,更何况林秋叶家里了。


  何小雨复习的时候,林秋叶就在边上给她扇扇子,不敢使劲扇,轻柔的缓慢的,不知道疲倦的给她扇扇子。那种轻柔的风是轻易感觉不到的,但是却会给女儿送去丝丝凉意。


  林秋叶看着女儿额头的刘海被风轻轻的扇起,心里涌起的,是歉疚。


  还能有什么呢?


  当妈的当到这个分上,除了歉疚还有什么呢?


  自己吃苦就算了,干吗还要孩子吃苦呢?林秋叶每次想到这句话就想掉泪,但是总是不敢。老何不在,家里大人就剩下自己,再那么喜欢掉泪,女儿可怎么办?


  买了个电扇,还是前苏联造的,真不知道这个老何是怎么想的,放着那么多的日本的进口的不买,非要买个苏联造的。


  “苏联的东西,跟坦克似的,皮实!坏不了!”


  老何就是这么说的。


  是皮实,是坏不了——可是那声音呢?那是电扇的声音吗?那整个就是个直升飞机啊!跟家里用都跟打仗似的,老何这个死人倒是睡的踏实,是,他能不踏实吗?他就喜欢听这口啊!也难为他了,一个带兵的给窝到机关这么多年,每天泡办公室看文件写报告,他想听听直升飞机的声音也不过分——当然秋叶知道老何也不知道苏联造的电扇用的时间长了会是这个音像效果,这是个苦涩的笑话。她总是这么数落老何,老何也就只能哈哈一乐过去了。


  但是女儿怎么办呢?


  高考在夏天,女儿能没有电扇吗?


  想来想去,还是不敢买。不是不相信女儿,是怕万一——万一女儿高考发挥不好怎么办?要读自费怎么办?总得让女儿上学啊!省下来防备万一吧,自己苦点就苦点吧,还能怎么办呢?


  1990年的林秋叶,就在操心这些问题。


  心乱如麻是肯定的,在医院忙活了一天,回来还得忙女儿。好在女儿是争气的,不是吗?不用家长叮嘱,就好好学习,懂事的不得了。问女儿准备报什么大学,女儿总是笑,说:“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就不问了,在女儿跟前,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好像不象个妈了。还是因为太心疼女儿了,从小就心疼的不得了。女儿心高,这是她看的出来的,她总是劝女儿不要心太高,万一第一志愿没有录取怎么办?打到第二批还得了?


  女儿就笑,不说话了,接着看书,嘴里还念念有词。


  她就不敢多问了,更不敢瞎出主意。


  看着女儿聚精会神的学习。


  女儿把长发扎成马尾巴,天热,出汗多。


  于是长长的脖子就露出来了。


  真好看。


  秋叶就笑,偷偷笑。


  为什么还用问吗?小雨长得象谁呢?还能象那个老何?那还得了啊?以后怎么嫁人呢?——当然是象自己了,当然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从侧面看象,从正面看象,从后面看,也象。


  难怪当时那么多男生老围着自己转,非要自己参加他们各自的红卫兵组织。可是自己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性,什么组织都不愿意参加,就愿意跟老何到处跑到处玩。当然那时候老何也不象现在这么黑这么糙,那时候还真的蛮白净的,也没有那么多脏话。没事还喜欢胡诌几句诗什么的,都是禁书上背下来的。其实是什么禁书啊,就是几本老诗集而已啊!郭小川的《一个和八个》,就是老何最爱看的,也最爱背给她听的。


  老三届,最后的老三届,就是这么单纯。


  没有高考的机会,就是下去修理地球。


  最好的出路就是参军。


  老何参军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是烈士的后代,他的父亲是功勋卓著的军人,解放后因为心脏病牺牲在青藏高原的雪线上——然后妈妈就因为伤心过度早逝了。老何就是国家和军队养大的,他要当兵,没有人会不愿意。


  于是老何就当兵了。


  自己呢?想起来就想笑,居然也是因为老何。


  那时候不讲什么关系,但是还真的起了作用了。


  老何到了部队,野战军的军长是老何父亲的生死战友——当然会看望烈士的遗孤,再问你有什么要求没有?老何这个看上去憨厚的不得了的傻小子居然冒出来一句——“我想让我对象参军。”——天!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他的对象了?!——那个老军长就哈哈笑:“你小子人小鬼大!照片我看看!”就看照片,老军长就让把姓名什么的写在照片背面,交给参谋了。老何那个傻小子居然还想要回来,老军长就拍拍他的脑门——“小子,你给我记住了!今天我要你一张照片,明天我给你变回一个活人!但是这是看你老子的面子!我跟你老子打了半辈子仗,这个忙我是要帮的!——但是你要不好好干,给我丢脸,我就把这个人再给你变飞了!”老何就懵懂的听着。


  那时候自己在干吗?准备下乡?去哪儿都记不清了,反正东西都准备好了。俩军官就来了,直截了当就找秋叶,把秋叶的父母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招惹专政机关了。结果俩军官彬彬有礼说明来意,原来是想让小秋叶参军——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啊!父母都蒙了,秋叶也蒙了。


  于是就参军了。


  稀里糊涂的一下火车来到那个山沟,就看见一片新兵蛋子在训练。那么多的人,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看见了老何——他的鼻子都冻红了,拿着杆木头步枪高喊——“杀!”新来的女兵们就哈哈笑,新兵蛋子们就都紧张了。


  干部就喊何志军过来!


  何志军就跑步过来。


  没戴帽子,拿着杆木头步枪,头上都冒着白气。


  鼻子还是红的。


  秋叶脸就红了。


  干部就说:“林秋叶出列!”


  秋叶还蒙着呢,就被姐妹们推出去了。


  何志军就傻眼了。


  秋叶就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在冰地上泡个坑埋了算了。


  男兵女兵就嘿嘿乐。


  干部一脸严肃,把照片塞给老何:“照片还你,人也当兵了。”


  就都哄笑。


  老何也脸红了,那时候他脸白,还能看出红来。


  “回去吧!”


  “是!”老何用力喊,嘿嘿冲秋叶一乐调头就跑了。


  然后又是杀啊杀啊!更起劲了。


  自己呢?记不清了,反正蒙了。


  就这么成了这个傻小子的对象了……


  秋叶想着想着,笑了。


  “妈,你笑什么啊?”


  秋叶反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掩饰:“没什么啊?我笑了吗?”


  小雨就鬼笑:“你想爸爸了吧?”


  “那个死鬼,我才不想他呢!”秋叶说。


  小雨这个丫头鬼机灵,光笑,不说话。


  “怎么了?”秋叶有点紧张。


  “其实啊,”小雨笑着说,“爱情中的女人是最美丽的!”


  秋叶就脸红了,随即就拿扇子佯装抽打小雨——其实她哪儿舍得啊?母女俩从小闹习惯了,跟姐妹似的。


  “胡说什么呢!一把年纪了什么爱情不爱情的!”


  小雨就格格乐:“还不承认还不承认!那你脸红什么?”


  “我精神焕发!”秋叶嘴硬说完,自己也噗哧乐了。


  “说真的,爸都走了一个礼拜了,你什么时候去看看爸啊?”


  小雨就说。


  “我哪儿走得了啊?你这儿都要高考了。”


  “我没事,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小雨说,“也不远,你要不放心,一天不就回来了吗?”


  秋叶想想,又叹气:“再说吧,人家在干事业,我去了还不给他添乱?”


  小雨就说:“他敢!我收拾他!”


  秋叶就笑:“你这个丫头啊,连你爸都能收拾,看以后你怎么嫁人?”


  小雨就脸红了,喊:“我才不嫁人呢!我自己过!我是新女性!”


  秋叶笑的直不起腰来:“好好!你是新女性!妈是老观念!”


  小雨嘴硬,也噗哧乐了。


  她想跟妈说什么,想想,又算了。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不然,天不得塌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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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9 20:02:2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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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正团级别的政工干部里面,耿辉算是年轻的。35岁,又立过战功,兢兢业业从基层连队的指导员位置上干起来,在政治学院进修过两次,由此可见不是善碴子了。军区干部部门这么搭配军事主官和政治主官是有道理的,甚至可以说是高明了。


  何志军那样强烈个性的干部,在军区机关都是那个鸟样,六年了也没有给他磨出来——磨他的性子,是那个办公室的主人的一个考虑,这种火爆性子必须磨,不磨不能成大器——你何志军满足作一个野战部队的基层主官,那我还不满足呢!必须磨你,不磨不行。


  但是还是没有彻底磨出来,他还是不会跟官僚部门打交道。恨铁不成钢也罢,痛心疾首也罢,但是还是有改善的。不过真的给他放虎归山,还是必须给他配一个合适的搭档。这个人的资历不能太深,不然部队要起内耗,尤其是刚刚组建的部队,容易发生这种事情,很多事情坏就坏在内耗上;这个人的资历又不能太浅,不然就会成为摆设,他何志军还是照他的鸟性子为所欲为。


  于是最后敲定的就是耿辉。


  合适吗?


  何志军的老部下,一起出生入死过,又长期在基层部队担任政治主官,还是在“万岁军”的军直侦察大队担任政委,你说他能不熟悉怎么在这种鸟部队担任政治主官吗?正团到正团,看上去是平级调动,其实不然——能够在军区直属的正团单位担任政治主官的含义是什么呢?尤其是这种老爷子认定了肯定会在未来成为这个军区甚至全军的宝贝的特种大队,那就是穿上了黄马甲啊!特种大队看上去还不成气候,但是懂行的人都知道,以后要成为什么地位。军区司令部直属的这么多团级部队,哪个是真的要成为尖刀的?军犬基地?防化团?还是哪个仓库?——当然不是,唯有特种大队,是军区首长们要直接掌握的尖刀的刀刃!是要在战争和非战争情况下都准备随时动用的战略利器!


  是机会,更是考验。


  是信任,更是压力。


  耿辉不傻,耿辉比谁都清楚。


  他要没有想过这些就不是耿辉了,这么多年的基层政治主官资历白熬了?为了什么?不是为了仕途进身吗?


  但是他要时刻都这么想也就不是耿辉了,有些东西可以是官面文章,但是有些东西不是官面文章。


  那就是感情。


  对军队的感情不是官面文章。


  再落后也是自己的祖国,再落后也是自己的军队。


  耿辉这种想法支撑了他很多年。


  他是战场下来的,那场特工战对他记忆犹新——一等功臣军区侦察大队出了十几个,也有他一个,那是吹不出来的,是真的杀出来的。他对“特种部队”到底是个什么概念不是特别明白,但是隐约知道和侦察大队是有区别的。临行前他看了很多资料,算是特战基础知识的普及,连这个老侦察兵都要看很多资料的话,他就知道组建这支部队把它带成形的难度有多大。特种部队是人的因素为第一位的部队,但是科技含量之高也是别的一般侦察部队和步兵部队没有的,不光在装备上,最主要还是在思维上——特战思维不是一般的战争思维。把这样一支部队带出来,而且是从无到有,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作为政委,他只能竭尽全力支持何大队的工作,不光因为何大队是老上级,最关键的是他知道,何大队是懂行的。


  1990年,想在国内军内找一两个特战行家,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很多事情都是刚刚开始,大量翻译过来的资料和录像配音都是错误百出,很多都成为流传很久的笑话。至于市面上老百姓都能看到买到的那种小说似的读物就更不可信了,难道军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吃的吗?要看小说?扯淡!


  1990年的耿辉就是这么起步他的特战政工干部的生涯的。


  南泥湾,扯破了嗓子讲南泥湾。一边讲一边心里悲凉的想掉泪,但是还是讲,每天讲,掰碎了讲。然后组织战士们唱《南泥湾》,唱《红米饭南瓜汤》,唱《团结就是力量》。


  每天都是这样,他必须顶在前面。


  干活,就是在干活。


  清理场地,拔草铺路——部队总得有个部队的样子啊?


  于是就干活,第一批中国陆军特种部队的种子队员来到新营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土木基建。这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干部战士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强将,不仅军事素质好,政治素质也是第一流的,吃苦吃惯了的。人民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中国的基层干部和战士都淳朴的要命,一点都没有觉得委屈,还是干的嗷嗷叫。


  苦可以吃,再多的苦都不怕。


  当兵不就是来吃苦的吗?


  但是饿呢?


  这个是精神力量可以解决的吗?


  电话打了无数次,终于老爷子忍不住发火了。


  于是就解决了。


  但是解决归解决,粮食的调拨、组织运输不需要时间吗?


  这几天怎么过呢?


  最最困难的时候,令何志军和耿辉一生难忘的事情发生了。


  “何大队!政委!”


  陈勇高叫着。


  他们就过去。


  一群干部和老兵们围着陈勇看热闹。


  “有肉吃了!”


  陈勇就笑。


  果然有肉香。


  就看,陈勇拿着一把铁锹,在一堆火上铐。


  白花花的跟小兔子似的一个小动物。


  “真有你的啊?怎么抓住的?”何志军就笑。


  “我设了个夹子!”陈勇就笑,“果然好使。”


  夹子?!


  耿辉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肉香就变的恶心了。


  何志军也明白过来了。


  “老鼠肉?”


  何志军就问。


  “对。”陈勇就说。


  何志军的眉头也皱起来了。


  小李就说:“在广东,老鼠肉也是可以吃的。”


  很多干部和战士们都皱眉,慢慢往后退。


  “我们浙江很多地方也是。”


  一个浙江兵说,“还作成老鼠干吃。”


  还没有吃,一个战士已经跑到一边开始吐了。


  何志军也在皱眉。


  耿辉问陈勇:“熟了吗?”


  “应该熟了。”


  耿辉就一把抓起那只被烤熟的大老鼠,撕下一条肉放到嘴里嚼起来:“不错,蛮香的嘛!”


  假话,就算不恶心,连盐都没有,能香吗?


  但是耿辉还是吃的很香,至少看上去是。


  何志军半天没说话,粮食还要三天,这三天怎么过?


  他也开始吃老鼠肉。


  大家都看着。


  不用什么口号,不用什么动员。


  参谋长就组织战士们去设夹子抓老鼠。


  耿辉看到一个年龄不大的小战士闭着眼睛夹着鼻子把老鼠肉吃下去忍住不吐出来,赶紧低下头。真的难受。


  1990年,这一百三十三个最精锐最强悍的士兵,中国陆军特种部队的种子队员。


  就是吃连盐都没有的老鼠肉过来的。


  连着三天。


  没有一个人不吃,没有一个人叫苦。


  ——南泥湾精神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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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9 20:04:16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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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晓飞和父亲的战争升级是在二次模拟考试以后,本来父子俩就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冷战状态。都是牛人,老刘老牛,小刘小牛,互相都没有服过软。搞得当妈的在中间不知道怎么办是好,这种父子关系比较少见,但是不是没有。


  老刘现在是华明集团的副总,当然是牛的不可一世的角色。在部队的转业干部中,他绝对是混的不错的,甚至很多级别比他高的干部都远远不如他,那些早年在机关整过他的很多干部对他都换了个嘴脸,这是多少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没有想到老刘会有今天,那个原先在军区后勤唯唯诺诺的小人物一个中校副团干部,今天就成了大集团的副总掌握数以亿计的资金流动和数以千计的人员生计。作生意的是围着官场转悠的,但是生意作的大了就是官场围着他转——从古至今从全球到中国都是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老刘牛也是正常的,这才几年的功夫?


  小刘现在是高三的学生,牛不是因为资本,是因为天性。在老子跟前牛的原因说不清楚,跟逆反有关系,但是又不全是。反正他在老子跟前就是牛,搞得在外面牛的老子回到家里见到儿子总是有点不自在。但是小刘为什么对老刘总是不冷不热的态度,这个就很难说清楚了,也许就因为老刘是他老子吧。骨子里面他是跟老子亲的,但是老子实在太忙,他也天生就是个牛小子,见面机会不多的情况下还来不及跟老子混熟老子就又出去了。于是就是那幅嘴脸见老子了。


  那就牛对牛了,对牛是个什么概念就在再次见面的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


  都不多说话。


  老刘好不容易开次口:“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好。”小刘就说一句。


  当妈的赶紧说这次又是班里第几家长会的时候老师是怎么夸小刘聪明的什么的一大堆。


  老刘就不问了,半天想不起来什么话题。


  小刘就不说话,一会儿自己回屋看书或者出去打球了。


  老刘就有点悻悻,但是也说不出来什么。


  父子关系比较微妙大致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牛归牛,都还保持在一个礼数上。


  但是今天,就不那么简单了。


  小刘被老刘罚站。


  在中午的毒太阳下面,一站就是俩小时。


  还是光着膀子。


  小刘一声不吭,肩膀和脖子上晒脱了皮。


  还是不吭声。


  当妈的急得左跑右窜,劝了这个劝那个,还赶紧拉儿子回来,儿子就是不回来,在院子里面站着。当妈的没辙了,就只能抹着眼泪给儿子抹防晒霜什么的。


  “怨家啊,你们怎么就是一对怨家呢?”


  老刘不吭气,就那么站在屋檐底下,看着在小花园里面罚站的儿子。


  俩牛人,谁都不说话。


  半天,老刘问一句:“主意改了没有?”


  “没改。”


  小刘就闷闷的说。


  “接着站吧。”


  就接着站。


  半天,老刘又问一句:“准备报哪儿?”


  “陆院。”还是闷闷的。


  老刘就不说话。


  于是又接着在毒太阳底下罚站。


  俩小时左右的时候,儿子中暑了。


  当妈的赶紧招呼老刘,老刘鼻子里面哼了一句:“就这个熊样子,还报陆院?”


  老刘当兵出来的,站军姿中暑算什么事情啊?太正常了,还没有要求他军姿的基本要点呢!


  但是儿子还是儿子,赶紧给背回去。


  缓过来以后,老刘又问:“准备报哪儿?”


  “陆院,侦察指挥。”


  闷闷的,就是虚弱也不肯服软。


  老刘叹口气:“为什么你就死盯着军校呢?你爸当了半辈子兵,难道会害你吗?”


  “就是,”当妈的赶紧插嘴,“有什么话咱们都好好说,不行吗?何必一个顶一个呢?多大的仇啊,不是父子吗?”


  “我喜欢。”


  小刘就闷闷的。


  “你喜欢?”老刘的眼睛里面闪过年轻时代的自己,新兵连里面的意气风发,但是随即又黯淡下去了,“军队是个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小刘不吭气。


  其实,他是憋着一口气的。


  这口气,不是为别人憋的。


  是为了自己的老子。


  老刘在军区大院被看成什么角色,小刘怎么会不知道呢?


  于是小刘很小的时候就憋着这口气。为老子出气是最原始的冲动,当然铁血的梦想是根本原因。什么时代都不缺少热血青年的,小刘就是热血青年中的一个。


  但是不说,说出来就不是刘晓飞了。


  老刘叹口气,又叹口气。


  随即挥挥手:“随便你吧——记住,后悔的时候不要怪我。”


  小刘本来想顶一句,但是话到嘴边又算了。


  老刘眼中的黯淡,是很少见到的。


  于是,84年大阅兵的时候,陆军方阵的大海报就名正言顺的贴在了小刘的床头。


  每次复习到了一个临界的时候,小刘就抬起眼看看海报。


  就又热血沸腾了。


  接着复习。


  他的心中,就是一个陆军侦察英雄的梦。


  这个梦,和何小雨的一家是有关系的。


  在他的心中,何志军是他精神上的偶像,何小雨是他最理想的爱人。从小时候就是这样的,一直就没有变过。


  只是他从来没有说过而已。


  当然他不是为了这个要报考军校的,只是这个梦比较具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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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9 20:06:2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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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子终于发火了。


  没有几个人见过这个老爷子发火,尤其是在战士面前——但是这回老爷子是真的发火了。


  发火的原因就是因为战士饿肚子。


  谁也没有想到老爷子会来,而且是带着军区后勤部长和他的一群主管干部。当车队在盘山公路上出现的时候,哨兵还以为看花了眼。这个鬼地方什么时候来过这么多的高级轿车?那个时候还没有规定军队高级干部不能坐进口车,所以老爷子坐的就是奔驰。从野战军抽调上来的小当兵的哪儿见过这个啊?定睛再一看,我操!再笨蛋的兵也能知道那个牌照的车属于什么级别的首长啊?


  马上就报告大队部。


  正是中午开饭,当然还是老鼠肉。


  第三天,一百多个干部战士,每天两顿的话,要吃多少老鼠?再这样下去,连老鼠都没有的吃了!每天还在大体力的劳动,整理营区,除草平地,体力严重透支,喝的水都是含碱分很重的井水。


  都瘦了,三天,原本就是黝黑精瘦的战士们都又瘦了。


  在阴暗潮湿的旧兵楼里面打地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要检查内务,豆腐块叠的非常标准。检查的时候何志军鼻头都发酸,但是还是要坚持检查,坚持标准——任何情况下部队的精气神不能散,非战状态下你松容易,再紧起来就很难了。多年在基层带兵的经验就是这个,打仗在奇不在正,带兵在正不在奇。越是特种部队越要严格要求,不然还得了?这些都是一般的小兵吗?一大半是战场下来的老侦察兵啊!其余的也都是各个野战部队的精英,挑他们出来跟挖部队主官的心头肉一样,这样的兵是好带的——你开个头的话,以后就别想顺畅了。


  精气神对一支部队意味着什么?


  就是灵魂!就是支柱!


  一支部队能不能打仗,最关键的就是精气神!


  战争年代的部队,精气神是打出来的,和平年代呢?——严出来的!


  所以,再困难的条件下,也要坚持严。


  内务、早操、队列什么的,都不能少。


  就这么三天。


  晾在操场边上的灰色老鼠皮一天天多了起来,远远望去有点恐怖。但是还真的舍不得扔,那毕竟是皮毛啊!冬天来了怎么办?不是最好的最节约的护膝护肘吗?


  怎一个穷字了得!


  何志军的心里是酸酸的。


  经费,经费批是一回事,什么时候到位是另外一回事。1990年,中国军队的很多积累下来的问题都到了一个临界点——遥远的阿拉伯半岛的那场战争不异于给中国军队提了一个醒,这是实话实说,也是给全世界的军队提了一个醒,就是高科技局部战争是什么。——不承认都不行,知耻而后勇,中国军队必须迎头赶上,不然你怎么办?


  于是开始艰难的转轨,但是不是一帆风顺的。


  譬如官僚主义的严重,这是制约中国军队的一个要害。


  尤其反应到经费问题上,在1990年是最严重的。什么东西一跟经济挂钩就比较复杂了——很多问题何志军知道,但是他管不着,也不该他管,换句话说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军队就是一个在什么位置说什么话的地方,你一个小小的正团干部能过问这些事情吗?你是那颗葱啊?你是纪委的还是检察院的?都不是,你何志军就干自己分内的事儿得了。


  对你左右不了的事情抱怨、埋怨甚至是攻击,就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他何志军可不是军校刚刚毕业的毛头小伙子了——心里是不是藏的住事儿,就是你是不是成熟的一个重要特征。六年的机关干部生涯,何志军还能不明白这些道理?白混了?


  成熟的人从来不抱怨,只是去作自己可以作的分内的事情。


  你热爱这支军队吗?


  是的。


  那么,就去作你可以为这支军队作的分内的工作。


  何志军在最烦躁的时候,就这么对自己说。


  但是,连自己分内的事情都做不了了。


  他的心里,真的是酸酸的。


  再这样下去,只能破坏枪支弹药的管理规定——上山打兔子了。


  我操!那不跟土匪一样了吗?


  绝对不行。何志军心里很清楚,那也属于埋怨,就压下去了。


  借粮。


  只有这一条路了。


  何志军苦笑——“同志,我是军区特种大队的大队长,没粮食了,跟你借点粮食。”


  这种感觉,是“丢人”俩字可以涵盖的吗?


  一个堂堂的特种部队上校部队长,要去借粮?


  兄弟部队还不得笑死?日后还不成为传唱的段子?


  但是那是唯一的一条可行的路了。


  打定主意,下午就去借粮。


  然后老爷子就来了。


  老爷子下了车就说不出话来了。


  全体官兵在军区首长们的面前列队。


  老爷子看着这些消瘦黝黑的战士,血红眼丝密布的眼睛,迷彩服上的汗碱,半天什么话都没有说。


  操场上的草已经被除光了。


  院子里面也干净多了。


  但是,满目的萧条还是不可能在三天就发生变化的。


  老爷子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走向野战炊事车。


  然后就看见老鼠汤。


  还有没有杀掉的活老鼠,吱吱的叫着,声音不寒而栗。


  老爷子的手开始发抖。


  他转向后面的后勤部门的主官们。


  后勤部长低下了头:“首长,是我的工作没有作好。”


  “看见了?”老爷子颤抖着声音问。


  “看见了。”


  一片低沉的声音。


  “都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老爷子发火了,终于吼了出来。


  赶紧都立志。


  “今天,就给我留在这儿吃饭!”老爷子的声音就低下来,“我也在这儿吃。”


  “首长,您……”


  秘书赶紧说话。


  “战士能吃的,我也能吃!”老爷子又吼了。


  就都不敢说话了。


  何志军和耿辉的眼角都发湿了。


  战士们就有不少掉泪的,干部也有。


  “首长,我们吃没关系,您就算了。”后勤部长小心的说。


  “不行!”老爷子的拧劲上来了,“我就跟这儿吃!”


  后勤部长转向自己的部下:“粮食副食什么时候可以调拨过来?”


  主管的二级部长急忙说:“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后勤部长就怒了,“三天你们去干什么了?!”


  那个二级部长不知道怎么说。


  “一小时,从附近的部队先给调拨过来今天的,回头补过去!”后勤部长下令。


  “是!”那个二级部长急忙转身就跑步去自己的车,大校跑起步来跟新兵一样,见过的人不多。


  “首长,稍等一下,一会开饭。”后勤部长小心的说。


  老爷子不说话了,看着那片老鼠皮:“那是干什么用的?”


  “冬天的时候给战士们作护膝护肘。”何志军只能老实的说。


  “能不能解决?”老爷子就问后勤部长。


  “能。”后勤部长立正。


  “走!去营房看看。”老爷子就说。


  从没有玻璃没有门没有电没有自来水的兵楼里面一出来,营房部长不等老爷子说话就赶紧说:


  “三天之内,施工队上山。我今天下午就把野战帐篷调拨过来,发电车也开过来。”


  老爷子看他一眼,没说话,也没有什么满意的表示。


  有什么可以满意的?这是应该作的啊?


  早干吗去了?!


  但是还是没有说,很多事情,他可以过问一下,但是不能过问深了——能爬到这个位置的后勤干部,都不会是愣头青,背后都是有人物的。这种网往往是你看不见的很多东西维系起来的,往往还不是那么简单的老部下的关系。什么事情都是只能慢慢来,火开的旺了,这菜可就糊了。


  所以,不要问总部和军区拨给特种大队的经费都干什么去了。


  落实了就行了。


  然后就是在等待炊事班重新开饭的时候,老爷子检阅了自己手下的这支还没有真正诞生的部队。


  一样也不能少,虽然没有准备。


  何志军和耿辉都是这个意思。


  阅兵。军体拳。擒拿格斗。飞车捕俘。攀登。能汇报的都汇报了。


  都是老兵,随便划拉几个出来都不是弱的,何况还有一个部队出来的,格斗搭班是很多年的了。虽然是侦察兵的老一套,但是精气神是绝对出来了。


  老爷子就看着,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完了,该他训话。


  他站在观礼台上,没有麦克风。


  敬礼。


  他向自己的部下久久的敬礼。


  很久都没有放下。


  方阵里面年纪比较小的战士抽泣的声音渐渐的响起来。


  老兵和干部们都在忍着眼泪。


  许久,他把手放下:“同志们!”


  刷!全体立正。


  他的喉结在蠕动着,半天,才问出来一句:“苦不苦?”


  “不苦!”


  地动山摇。


  钢盔下面黝黑消瘦的脸上,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出来的,就是精气神。


  老爷子一句话都没有说。


  老将军再次举起右手,向自己的士兵敬礼。


  “敬礼——”


  何志军高喊。


  刷!全体官兵敬礼,向自己的将军。


  萧条的营房鸦雀无声。


  只有方阵里面几十个小战士压抑不住的哭声——老兵,不代表年龄就大啊!


  还有什么声音?


  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他们的头顶猎猎飘展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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